“你应该回去了……”
我催促他。
“好。”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我,“有事就叫我,把门锁好。”
……
我静静坐着,手机显示已是凌晨一点十五分,但我没有丝毫睡意。
李才恒,他实在是太令我意外了。
和我一起见到焚烧着的活人的男子,原来就是救我一命的人……他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没有走进去应该是给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那件黑风衣,是不是也是他留给我的?那时的他,也只是个未成年人而已。他放火烧了那个人?不可能的。为什么不是那个东西自取灭亡、自己烧了自己呢?不会是李才恒做的、不是的……他为什么要烧那人?仅因为替我难过?替我报复?萍水相逢,能救我就万分值得感激了,为什么要帮我到那个份上?
明天要上班,而我,却失眠了……
回忆并不美好,可是好似从今天晚上起,我不再像从前那般害怕回忆起什么。痛苦、折磨,那些伤口、那些令人恶心到发狂的触感和片段,突然就变得仿佛不是我的过去了。
平躺在床上,我像看电影一样在脑中播放着记忆,只是这一次,我是看客,再也不是那凄惨电影的主角。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不清楚……就这样静悄悄睡着了……
我在半梦半醒(至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之间,手触摸到的是一旁凉凉的床褥。轻轻蠕动下身体,另一旁,却是温暖的:这是温暖的物体,或者可能是温暖的人体。
我明白此刻身边不应该有一个温暖的东西,是什么、是谁?他是谁?她是谁?它是……?
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摸、不要摸……然而,我这种潜意识里比较极端的性格,是选择鱼死网破的。
我用力抬起手臂,像盲人探路一样抖抖索索,试探着旁边:这是一个人,皮肤光滑,有较明显的肌肉线条,大约是个男人,感觉骨骼比较粗大,应该是个男人。我摸到了他的脸,感觉应该是瘦削、鼻梁高、骨骼比较凌厉……这样子,好像是李才恒。
当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李才恒的时候,已经忘了控制手的动作,它已经还在继续触碰那个人,温暖的皮肤脂肪肌肉,有弹性……
我的手指再次戳那人的鼻子部位时,忽然手指就被那人的嘴巴轻轻叼住了。
想抽回自己的手、想坐起身、想看看究竟旁边躺着谁,可是那种无力感再次笼罩我,到底是醒着还是做梦,为什么会似睡非睡?
努力回忆,是从家离开后就开始这样了吧?以前也有过,但记忆里没有像这几天如此频繁,是太累太紧张太忧心的缘故?这段时间营养不良的缘故?我有按时吃药呀,应该很好睡眠才对。
“起来吧、快起来,离开这里。”我的脑子还活跃,它告诫我。
那张嘴还含着我的手指头。
我感觉那个人翻了身,似乎是面朝我。那人的一只手,托住了我还未缩回的胳膊,另一只手开始轻轻抚摸我的身体。
好困,我渐渐没了意识……
铃声响起,一股不悦和烦躁情绪涌上心头。我睁开眼,天大亮,该去公司报到了。
啊!对了!昨晚的事,是什么情况?那个人是谁??!!应该是真实发生了吧,不是我做梦……顿时好像从后心窝渗出冷汗,心跳又突突地不稳了。
是不是李才恒?他怎么进来的?如果他有我房间的钥匙……
但是,我一直都是睡眠比较容易惊醒的那类,他开门进出,我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他又为什么要进我房里?看他的模样,绝不是会缺女性追逐的,参考上次那何绮文对他的态度就挺暧昧。他会对我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动心思?不过这也难说,若他是变态呢?如果真的是半夜摸进我房里的,那铁定是变态了!再优的条件、再好的皮囊,都不能表示他是个正常人、是个好人。可是……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天大的恩情……但,他也用了那样恐怖的方式帮我报复……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话……
我胡乱想着,无意间摸到了身旁,昨天那人躺的位置,依然是暖的。这种暖,是温度,明显和床沿那种凉不一样。会不会是我自己睡过的?
摩挲着床单,我突然想到点什么,凑近一闻,真的有大雪中森林的气息,清冽至极。这不就是李才恒身上的香气?!
真的是他!
肯定是他了。
想着是他后,反而心里踏实许多,可能是因为毕竟他救过我,可能因为这个嫌疑人是可见的,可能因为他没有那般恶心。好像在谭建的事情后,我整个人的心态变得皮实了:再恶心的人和事,有谭建恶心么?
如果将来有可能,我希望我的亲生父亲和谭建都能死得很惨。
不瞎想了,起来上班。
“叮”
我划开手机,“起来上班了。”
李才恒发来的信息。
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未成年,为什么没有成年人的分寸把握和距离感?我又不是他的什么关系,为什么像谈恋爱一样黏腻?他对我就像对何绮文一样?
不对!他都很可能是半夜爬上了我的床的人!还谈什么分寸!这都是犯罪了!
该不该去和他挑明?
突然想起来:他昨晚确实有躺我床上过,不是陪我待了很久么,所以床单上这个香味也说明不了什么。
我忐忑了。该怎么办?他还救过我……
迟疑了会,我冲进卫生间洗漱一番,还是准备去找他问个明白。
打开房门,看到他的背影。白色衬衫、深蓝长裤,他正低着头做饭。
“过来吃早餐。”
他没有转头,声音并不大。
所以,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可能是吧。
我向他走去。有些事,必须要摊开说清楚。
“先吃饭,不早了,你想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么?”
他转过身来,将手里的碗碟放在餐桌上,抬起头看着我说。
一时间,我的胸口像翻江倒海般,各种情绪、思绪搅得混乱。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有做过一顿早餐。曾经我一度以为,餐桌上丰盛的早餐只会出现在电视里。直到上了初中,才晓得原来同学的家里一般都是有早餐、中餐、晚餐的。我的学生时代,如果能吃上早餐的话,一般是袋装面包蛋糕。如果拿钱出去买,他们会骂我不知足、浪费钱。
李才恒的这一顿早饭,是生平第一次有人为我做的早饭。
半夜蹿进来的好像是他,为我做早餐的是他,救我性命的也是他,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人,却莫名其妙总是扯上联系。我想问清楚其中的状况,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不出那些字。
这个复杂的眼神,似乎他很看重我。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为什么他不说?
皮蛋瘦肉粥、煎米饼、火腿蛋卷、奶香片、蔬菜水果沙拉,桌上的食物颜色清爽缤纷,刚好都是我爱的。
这也太巧合了。
“都是你喜欢的,快吃吧。”
他知道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他从哪儿知道的?
“我跟你谈了六年恋爱,当然知道你喜欢什么。”他的表情、语气都温温柔柔的。
我脑袋里的弦猛地断了,“六年恋爱???!!!”
刚认识了几天的人,一件接一件的事刷新我的认知,这下来了个“六年恋爱”???
我不仅脑子不够用,甚至怀疑自己精神是否出现问题。
浑浑噩噩吃完早饭,我甚至回到房间就已忘了刚才食物的味道。李才恒跟我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完全记不起他说的内容。
等我站在楼下,已很有点热度的太阳光白得晃眼。我想飞上那广阔的天空,脱离这副躯体。请放我自由吧。
反复回想李才恒那几句话,“六年恋爱”?突然觉得无比可笑:我的记忆里,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谈过这么久的恋爱,甚至,没有和人保持过这么久的联系,除了住一起的那几位。而且非常肯定的是,我的记忆没有断片的时刻,没有遗失几年的时光。他说的和他相爱六年一事,纯属无稽之谈。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算是玩笑话?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的此番举动,让我回想起大学,至今为止唯一的恋爱史:那时的我还有点胖,胸部比较丰满。有一些恶意的声音时不时围绕身边,当然是关于我的胸部和身材的。我的男友拿我的情况和他的好兄弟们打赌,并拍摄了我的隐私照片和那些人一起讨论我不完美的身材和丰满的胸部。当时的我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还很坦诚告诉了他小时候那些不好的遭遇。自然了,他也跟其他人分享了这些故事。
当某一天上课前,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渐渐演变成嬉笑和上下打探的很有意思的眼光,我终于晓得了:这个班上,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变得小心了。不是我不再信任人,也不是疯狂地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坏、所有人都要谋害我之类。而是我不再自然而然地认为别人不会莫名来冒犯算计自己,也不再自以为是人们会凭良心为人处事。我终于明白:这世上的恶,大部分时候,几乎连“出于无聊、出于找乐子”缘由都没有。人们的伤害,仅仅因为他能够伤害你,所以就这样做了而已。不牵扯任何利益冲突,也没有分寸和对错的前因。他能够伤害你,就伤害你了。
“要去上班,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默默在心里念着,一边朝公司的方向走去。
手机不停振动,是我妈发了无数条信息:“家里没钱了,你什么时候交生活费?”这类事。
路边一狗,蹦跶着一条腿,颠颠颤颤走着。它浑身污迹斑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可能相比于洗澡,它更想吃饱饭。
我看着这狗,眼泪没有征兆拼命往外涌,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情绪仿佛在心底炸开,混合着眼泪使我哽咽到无法呼吸。
我不敢哭,不能哭,在外面,这实在是太过丢人现眼。好在现在街上没有人,我赶紧抹掉眼泪、擦干眼睛。
是可怜那狗吗?
与其可怜它,不如说是有点同病相怜的绝望感。盛夏的天很白很亮,我的表皮是烫的,内里依旧潮湿发冷。
想毁了自己,想离开这个世界,但又忍不住对自己呐喊“救救她吧!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有机会改变!救救她吧!”
眷念的不是呼吸,是海市蜃楼里的平常日子:一个人平静生活的模样。未曾拥有过,便无比渴望。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脑子里没来由地想着很久之前在网上看的一条连衣裙。好久没有穿过裙子,我也没有买下那条裙子,现在只是幻想着:我买下了它,它就躺在我的小房间里。
想着那裙子,想着回家能买一大瓶可乐、几袋薯片、一包麻辣鸡翅尖,我还可以坚持下去。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起,总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当我回头,一个白影子出现在眼前,眨眼工夫就没了。我是戴着眼镜的,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光晃了眼镜造成的错觉?白影子是个人形,似是穿着白色长裙的一女的。可是,这怎么可能?不管是瞬间便想不起来的那模糊的容貌,还是那大致的身型,我都不认识那样的人,很陌生。
应该是看错了……
最近睡眠不好,许是潜意识里回忆到了恐怖片里的形象,纯属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