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屏住了呼吸,鼻孔因此绷得很大,里面的鼻毛都一根根竖起来,眼睛火钳子似的指向三儿他娘,粗糙的嘴抿成一条战栗的弧线。“咋回事?”拐子从肚子里吐出这句话。 “这个……这不是……三儿跟银花他们两个,唉……都生米做成熟饭了……” “兔崽子!”拐子立马一跳三丈,身上披的单衣掉到地上,他顾不得腿脚上的残疾,走到院里,顺手抄起一根镐就闯出门。二片子她娘去拦他,他一膀子把她甩开,在龙王梁,他拐子从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板上钉好的钉让人拔出来,泼出去的水让人扫回来,谁不知道订过亲的闺女叫人退了婚,那就是说成了旧货。他气得一口气顶到脑门心,恨不得一镐捯开三儿的胸脯,看他的狼心狗肺。三儿他娘看着拐子势不能当,赶紧去南边山疙梁上找二片子。 走过井,拐子想了想,提溜着镐去了老大家。他家大小子柱子正在院子里光着脊梁冲凉,媳妇看样子是喂猪去了,小孙子看见爷爷来,高兴得跳起来。 “爹,你咋来了?” “贾茂家老三那个白眼狼,为了黄米,退了你妹的亲。
” “操!”柱子立马明白了是咋回事,抄起杀猪刀跟在拐子后头。 拐子和柱子气势汹汹的朝贾茂家前进,从井边上绕过,横穿打谷场,在村头戏台子那拐个弯就到了贾茂家。路上碰着人看见势头不对,就问拐子去干啥,拐子就告诉人,贾茂家老三跟银花好上了,就退了跟二片子定的亲,他咽不下这口气要去找三儿讨个长短。人们劝他别急,他挥了挥手,说啥也没用,谁也别管,叫上柱子继续往前走。柱子却嫌拐子磨蹭,咱家的事,你老跟人拌烦啥?到那就把三儿提溜出来,非千刀万剐了他不可。 等走到贾茂家街门口,街坊四邻闻着风声都到了,堆在那拉拽着拐子父子不叫进去,说都是乡里乡亲,闹出了人命可咋成。拐子和柱子不管这个,在人堆里举起手头的家把具,叫着贾茂和三儿的号,说你别做缩头的王八,长得卵是个汉你有胆就出来,你个忘恩负义的怂蛋。柱子的杀猪刀明晃晃的,在人脑袋上闪着寒光,突然一个人挤进人堆里,劈手给夺了去,人们顿时变得安静,都直刷刷地盯着这人。
柱子正有火没法发,想是谁家生葫芦活腻了,敢夺他的刀,一拳要打去,抬眼一看,却是二片子。 “你们俩大老爷们儿在这干啥,骂骂咧咧的。”二片子板着脸问。 “闺女,”拐子说,“我来让他三儿知道知道,咱们家不是好欺负的,大粪桶还有三道箍娜!” “那有个啥用,真把人砍了、剁了?杀个鸡你们都不敢放血,还想杀人?” “妹,绝不能轻饶了他!”柱子气得直跺脚。 “你嚷嚷啥,就你能嚷嚷,我嫂子这就来,一会儿我借你个胆,你跟她嚷嚷去。”二片子从拐子手里夺过镐,就往人堆外头走。 “傻闺女,就这么走了,往后你可咋办呀!”拐子仰天一声长叹,瘫坐在了地上。 就在人们七手八脚去搀拐子的时候,从贾茂家院里传出一声尖利的哀号,躲在一旁的三儿他娘疯也似的跑进去。人们呆住了,“老五呀,老五呀”的哭声随着风吹出来,在龙王梁的黄土道上飘着。西房的门帘子撩起来,三儿光着脊梁站到院子里,脸向着正房,一动不动。 贾茂家老五死了,他的死让人们遗忘了拐子家的耻辱。
在埋掉老五以后,贾茂赶着驴车,拉着赤脚医生和重病的老四去了龙关。那天细雨如丝,山路泥泞,可贾茂决定上路,毫不犹豫,赤脚医生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反对。三儿他娘一直送过旱桥,驴车开得没了,二片子从玉蜀黍地里出来,递给三儿他娘一把伞。 “丫头,三儿没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是我们。”三儿他娘说,“药是我们下的,他那天晚上啥也不知道。” 二片子啥也没说,把伞塞她手里就走了。 银花赢了,二片子再没来过,可过了那晚,三儿也再没进过她的屋子,连放洗澡水都是三儿他娘来干。她也不急,照样在摇椅上唱戏,过自个的日子,吃过肉的老虎还能不沾腥?大燕把先前拿走的衣裳送回来,银花托她去买一只烧鸡和几两酒,两人坐炕头边吃边笑。贾茂带走了全部家底,又跟银花那取了几张钞票。三儿的钱全给他爹了,过了六七天,家里的米就光了,三儿听见瓢碰到缸沿子的动静,在正房房檐头下蹲了半宿,还是钻进了银花的屋子。
银花正在炕上摆弄自个的几只镯子,见三儿进来,笑着问:“咋来了?” “缸里没米了,你还有钱不?” “有,”银花伸手在枕头底下取出一块银洋,“去,多买点儿。” 三儿接过就走,她急着在脑袋后头叫他,“咋就这么走了?”他低着头回屋,把银洋放在他娘跟前,去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咚咕咚”喝到见底,然后钻进了西房。他走进去,也不吱声,跳上炕就钻进被窝里,他知道她好干净,单故脏给她看。听着她熄灯、脱衣服,他的心跳得厉害起来,她躺下,挨着他就害怕,心在被子上跳。她的手过来,摸他的耳朵垂,他装睡,她的手就往下摸,顺着肋骨往前滑的时候,他打个哆嗦,全漏了底。她的手就在他身上滑来滑去,啥时候随了她的意啥时候算。 往后再到她屋过夜,他就直愣愣躺在那,跟死人似的,穿着衣服,鞋也不脱。她倒有的是耐心,脱鞋,脱衣服,然后熄了灯爬上他的身子。她一到炕沿边上他就闭上眼,咬着牙任她兴风作雨,他怕看她的脸,单听声音他就知道,那是张妖精样的脸,会蚀掉他的肉、他的血和他的魂。
他死人似的躺着,可他越这样她好像就越来劲,而且叫得没完没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受刑,她鞭打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她办事,累了,就贴着他睡,她没有下文了,他拉开她,穿起衣服就离开,不愿多待,他就是来干这活儿的,来作践自己,完了就走。 只有一回是不一样的。他去井上打水,碰到了二片子,她见着他来,站那不动,瞪着他,他觉得脊梁上都是针,扎进了骨头里。他打完水就逃开了,回去的路上人们都看他,他们的眼睛也都是针。这天晚上他闯进西房,看着银花时身体里是烧不完的火,他扑倒她撕扯她衣服,像狼咬住了圈里的羊羔子,他恨她,让他猪狗不如,让他辜负了二片子,让他进了十八层地狱。他使劲作践她,她却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叫,“我让你笑!我让你笑!”她越笑,他就越用劲,恨不得撕开她、剁烂她,让她化成灰。她后来不笑了、不叫了,开始大口的喘气,每口气好像下去就会上不来。这天他很累,完了事想起来,却觉得被抽空了,想歇歇,就压在了她身上。她的手掌放到了他的脊梁上,摸了摸他的汗,她的手可真软,她抱着他,他像躺在云彩里。那又软又暖的手搁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按住了。他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