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记蒋敦复

道光末叶，有丽农山人名敦复，自号"江东剑老"，太仓宝山蒋天复诗人之孙。山人早孤，家贫，恒客居于外。游维扬，有相国弟某觞宾客平山堂，山人摄敝衣冠，不通谒直入，短小精悍，出语惊坐。相国弟奇其才，甚敬礼焉，留数旬。与世俗忤，常使酒骂坐，拂衣去。嗣客江淮间，落落无所遇。不得已以诗酒自遣，大江南北，无不以诗人目之，然非其志也。有某达官言于人曰："蒋生能出吾门下，衣食之，且可立致青云。"山人笑谢不往。当是时夷难起，上书总督陈十事，语过峻，触当事者怒，会有某令构蜚语中伤之，逃于方外以免。名"妙尘"，号"铁岸和尚"，往来山泽间，日与和障一流为伍。会总督与某令皆得罪褫职去，复返初服，受知于祁、穆二相国。山右张侍郎芾督学江苏，二相国饯之行，曰："江左蒋某，未易才也。君能收之药笼中，则善矣。"及试得山人卷，置第一，补学宫弟子。山人旧有句云："闭门鬻画忧天下。"又曰："岂有饥鸾贪腐鼠。"亦可想见其概矣。蒋以门户计，蓄妻子，思仕宦，五踏春闱，屡荐不售，乃幡然改曰："丈夫生不能得志，岂饱食安居，死与草木同腐哉？"发愤著书，虑夷人终为中国患，搜罗遐陬人著述，考定地球四洲形势，作《寰镜》一书。桐城姚方伯莹见之大钦服，称奇才者再，既而叹曰："何相见晚耶？"尝揄扬于公卿间，他日以语武进汤贞愍公，且曰："此君气节士，亦经济才，奈烟霞锢癖何？"蒋闻之则曰："吾以消耗雄心也，非托此物以自晦匿，瘦皮骨为人咀嚼久矣。惜平生此头颅欲持赠人，无肯受者。"贞愍大嗢噱。咸丰二年秋与贞愍重会于白门，置酒秦淮河房，大治声伎，群艳毕集，上下名土，咸在花天月地，画舫珠帘，欢饮谈谑甚乐。蒋被酒大言曰："座中有他日能将十万兵扫除中原豺虎者，谁也？"四座愕盱，相顾声寂。时粤逆已南下，所过州县告陷。闻贞愍投水死，平日知交病死戕死，闻耗郁郁不自聊，成《愤言》三篇，《战守》二策，冀动当事者之听；又度世莫能用，伏处海上卖文自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