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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 巧对

曩在京师见有属对之工者,辄记之以资谈助。"麦秋至"对"桑春荣","三白瓜"对"万青藜","青龙棍"对"朱凤标","陶然亭"对"张之洞","狮子狗"对"熊伯龙","乌须药"对"黄体芳","李象寅"对"杨猴子","赤奋若"对"朱迪然","杜鹃花"对"李鸿藻","老板"对"童华"。又"树已半枯休纵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以绝不相当之二语,集而成对,觉字字铢两悉称,可称工妙绝伦。

留学生之解经

留学生某检讨致书何秋辇中丞,误"辇"为"辈",闻者已作联语以讥之。又有留学生某进士解《诗经》"有女怀春"为"怀卵",力诋孔子不删此淫词;盖粤人呼"卵"为"春"也。

戏台灯联

前清缩短国会之诏下,都中各茶园演庆贺戏五日。戏台两楹皆悬灯联,犹忆一联云:"国会未能速开,无可消愁,且同看这台新戏;代表业已解散,再来请愿,真不值一个大钱。"

《三国演义》之荒诞

《关西故事》载蒲州解梁关公,本不姓关,少时力最猛,不可检束,父母怒而闭之后园空室。一夕启窗越出,闻墙东有女子啼哭甚悲,有老人相向而哭,怪而排墙询之。老者诉云:"我女已受聘,而本县舅爷闻女有色,欲娶为妾;我诉之尹,反受叱骂,以此相泣。"公闻大怒,仗剑径往县署杀尹并其舅而逃。至潼关,闻关门图形捕之甚急,伏于水旁,掬水洗面,自照其形,颜色变苍赤,不复认识。挺身至关,关主诘问,随口指关为姓,后遂不易。东行至涿州,张翼德在州卖肉,其卖止于午,午后即将所存肉下悬井中,举五百斤大石掩其上,曰:"能举此石者与之肉。"公适至,举石轻如弹丸,携肉而行。张追及,与之角,力相敌,莫能解,而刘元德卖草履亦至,从而御止。三人共谈,意气相投,遂结桃园之盟云云。语多荒诞不经,殆演义所由出欤!

《今古奇观》写本

江阴缪筱珊太史尝在厂肆购得明写本《今古奇观》,皆巨册,装潢精好,以黄绫为书面,其每卷前皆有翰林院某官臣某恭呈字样,字亦端整,盖是书本为洪武中敕撰之书。书凡三集,一为《今古奇观》,一为某书,一为《拍案惊奇》。中多言蒙古人秽事,至有清尽将蒙古人事删去,明祖之意,遂不可见云。

阮怀宁挑灯作传奇

金陵八十老人丁胤常与渔洋游祖堂寺,憩呈剑堂,指示渔洋曰:"此阮怀宁度曲处也。"阮避人于此山,每夕与狎客饮,以三鼓为节,客倦罢去,阮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寝以为常,《燕子笺》、《双金榜》、《狮子赚》诸传奇,皆成于此。《所知录》云:"大铖既降本朝,在营中,诸公闻其有《春灯谜》诸剧,问能自度曲否。大铖即起,执板顿足,而唱以侑酒。"

李太虚曲本

李太虚南昌人,吴梅村座师也。崇祯中为列卿,国变不死,降李自成,清定鼎后乃脱归。

有举人徐巨源者,其年家子也,尝非笑之。一日视太虚疾,太虚自言病将不起,巨源曰:"公寿正长,必不死。"诘之,则曰:"甲申乙酉不死,则更无死期,以是知公之寿未艾也。"太虚怒,然无如何。巨源又撰一剧,演太虚及龚芝麓降贼,后闻清兵入,急逃而南,至杭州为追兵所蹑,匿于岳坟铁铸秦桧夫人胯下,值夫人方月事,迨兵过而出,两人头皆血污。此剧已演于民间,稍稍闻于太虚。适芝麓以上林苑监谪宦广东,过南昌,亦闻此事,乃与太虚密召歌伶,夜半演而观之。至两人出胯下时,血淋漓满头面,不觉相顾大哭,谓名节扫地至此,夫复何言?然为孺子辱至此,必杀以泄忿念,乃使人俟巨源于逆旅刺杀之。此事赵瓯北得之于蒋心余云。

吴园次奉诏谱《杨继盛传奇》

吴绮字园次,号丰南,江都人,歙县籍,以顺治九年拔贡生授秘书院中书舍人。夙负才望,尤以词曲名。奉诏谱《杨继盛传奇》,谱成称旨,即以杨继盛之官官之,时以为奇荣雅遇。园次有入署拜椒山杨先生祠时奉命谱《椒山传奇诗》,或曰今昆曲有《鸣凤记》院本,演椒山劾严嵩事,殆即园次所撰进,后遂遍传教坊也。第考梨洲先生太夫人尝有寿日见演《鸣凤记》因之恸哭一事,见梨洲子百家跋子刘子所作寿序后,是《鸣凤记》明末已行,园次所撰当别一本,试谂之识曲者。吴后历湖州知府,四方名流过从,文宴无虚日,卒以是去官。工诗及四六,其填词小令,儿童妇女皆能习之。有《林惠堂集》、《艺香词》。

金圣叹小传

吴郡金喟字圣叹,少有才名,性放诞,出词罔忌。初补博士弟子员,以岁试文怪诞被黜。明年科试,易名人瑞,就童子试,文宗某拔置第一,仍复儒冠。尝谓世有才子书六,盖《离骚》、《庄子》、《史记》、杜诗、及施氏《水浒传》、王实甫《西厢记》也。遍加评语,批论透辟,识见精到,谓为"金批",盛行吴下。

顺治庚子哭庙案,金与焉。闻是狱之兴,为知吴县事山西任某以非刑预征课税,生员薛尔张等因民忿鸣钟击鼓,入文庙哭泣,诸生不期而至者百余人。时适清顺治帝哀诏至苏,设幕府堂,抚按率官绅哭临。诸生旋造府堂进揭帖,而继至及观者复有千余人,群声雷动,詈逐任令。抚臣大骇,命执之,即获诸生倪用宾等十一人,余皆星散。旋有教授程邑参任令六款,而金人瑞"十弗见"之讪又阴指抚臣。抚院朱性素刻忌,必欲杀金等而后快,遂以"恃符抗纳,任令比追,遽遭怨谤,致当哀诏初临日,集众千百,上惊先帝之灵。但邑令命官,民称父母,该生等擅敢于哭临之际,声言扛打,似此目无法纪,深恐摇动人心"等语,密疏具奏。既上,发钦差大臣赴江宁公审。狱成奏复,倪用宾等于遗诏方到鸣钟击鼓,纠党千人,倡乱讦告,拟不分首从斩决,妻子财产入官。于是同时死者一十八人,为倪用宾、沈玥、顾伟业、张韩、来献琪、丁观生、朱时若、朱章培、周江、姚刚、徐玠、叶琪、薛尔张、丁子伟、金人瑞、王仲儒、唐尧治、冯郅也。

呜呼!专制国官吏之淫威,文纲之严密,文人苟非韬晦自全,鲜有不遭杀身之惨祸者,况放诞不羁如圣叹哉!当人瑞在狱时,付书于妻曰:"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金初生一子,请乩仙锡名,判曰"断牛",不解何义。及妻子流宁古塔,居室有断碑,但存一"牛"字,其殆有定数耶?

石 头 记

《樗散轩丛谈》云,《红楼梦》实才子书也,或言是康熙间京师某府西席孝廉某所作。巨家故间有之,然皆抄本。乾隆时苏大司寇家因此书被鼠伤,遂付琉璃厂书坊装订,坊贾藉以抄出付梓,世上始有刊本,惟止八十回,临桂倪云癯大令鸿言曾亲见之。其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续,或谓高兰墅所补,又谓无锡曹雪芹添补,皆无确据。洞庭王雪香先生取此书加以评语,亦无出色。最可笑者,龙潭厂云友批本共数百条,泛论迂谈,无理取闹;谓欲表作者之苦心,吾不信也。惟顾恩思义一则,及说黛玉身子是干净无瑕,故不许其嫁而死。又说黛玉生日打扮宛如嫦娥,演的新戏《蕊珠记》,说扮的小旦是嫦娥,因堕落人间,几难完璧,幸观音点化,未嫁而死。论以为明明说到黛玉深处,又云薛氏梨香院,后以居女优而让出,既为教戏之所,得勿谓梨园耶?则薛氏可知,而宝钗愈可知。余谓梨香院即隐喻梨园意,"院"与"园"音似,云友此说,独有见到处。

《红楼梦》包罗顺、康两朝八十年之历史

《红楼梦》一书说者极多,要无能窥其闳旨者。吾疑此书所隐,必系国朝第一大事,而非徒纪载私家故实。谓必明珠家事者,此一孔之见耳;观贾政之父名代善,而代善实礼烈亲王名,可以知其确非明珠矣。今略举臆见诸条于后,以谂世之善读以书者。

林、薛二人之争宝玉,当是康熙末允禩诸人夺嫡事。宝玉非人,寓言玉玺耳,著者故明言为一块顽石矣。黛玉之名,取"黛"字下半之"黑"字,与"玉"字相合而去其四点,明明"代理"两字。代理者,代理亲王之名词也(废太子后封理亲王)。理亲王本皇次子,故以双木之"林"字影之。犹虑观者不解,故又于迎春名之曰"二木头",迎春亦行二也。宝钗之影子为袭人,写宝钗不能极情尽致者,则写一袭人以足之;而袭人两字拆之,固俨然"龙衣人"三字。此为书中第一大事。

此书所包者广,不仅此一事,盖顺、康两朝八十年之历史皆在其中。海外女子,明指延平王之据台湾。焦大盖指洪承畴,承畴晚年罢柄权闲居,极侘傺无聊。曩曾于某说部中得其遗事数则,今忘之矣;大醉后自表战功,极与洪承畴事符合。妙玉必系吴梅村,走魔遇劫,即纪其家居被迫不得已而出仕之事。梅村吴人,妙玉亦吴人,居大观园中而自称槛外,明寓不臣之意。参观《桃花扇·余韵》一出,当日官府方点派差役,持牌票访求前代遗民,可知梅村之出,必备受逼迫也。王熙凤当即指宛平相国王文靖熙,康熙一朝,汉大臣之有权衡者,以文靖为第一,书中固明言王熙凤为一男子也。

《红楼梦》之贻祸

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摩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思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干矛也。丰润丁雨生中丞巡抚江苏时,严行禁止,而卒不能绝,则以文人学士多好之之故。闻杭州有某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缀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杭州人传以为笑。

此书乃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练亭之子雪芹所撰。练亭在官有贤声,与江宁知府陈鹏年素不相得。及陈被陷,乃密疏荐之,人尤以为贤。至嘉庆年间,其曾孙曹勋以贫故入林清天理教,林为逆,勋被诛,覆其宗。世以为撰是书之果报焉。

《牡丹亭》评语

康熙间武林吴吴山有三妇合评《牡丹亭》一书。按吴山名人,字舒凫,吴山其号也。工诗文词曲,与同里洪稗畦(名昇,字昉思)并驰名江浙间。吴山始聘于陈,未婚而夭;娶谈,逾年亡;继娶为钱,与吴偕老。三妇皆具妙才,诗笔清丽。其《牡丹亭》一曲,则陈、谈评其前半而钱续之,评语咸列于上方。吴山复引《诗经》语作旁批,梓行于世,人皆艳称之。

《长生殿》传奇

山东王溆《柳南随笔》云:"康熙丁卯戊辰间,京师梨园子弟以内聚班为第一。时钱唐洪太学昉思昇著《长生殿传奇》初成,授内聚班演之。大内览之称善,赏诸优人白金二十两,且向诸亲藩称之。于是诸王府及阁部大臣,凡有宴集必演此剧;而缠头之赏,其数悉如内赐,先后所获殆不赀。内聚班优人因语洪曰:'赖君新制,吾获赏赐多矣。请张宴为君寿,而即演是剧以侑觞。凡君所交游,当邀之俱来。'乃择日治具大会于生公园,名流之在都下者悉为罗致,而独不及闽县赵星瞻徵介。时赵适馆给谏王某所,乃言于王,促之入奏,谓是日系忌晨,设宴张乐为大不敬,请按律治罪。奏入,得旨下刑部狱凡士大夫及诸生除名者几五十人。益都赵秋谷赞善执信、海昌查夏重太学嗣琏,其最著者也;后查以改名登第,而赵竟废置终身矣。"

钱唐梁应来《两般秋雨庵随笔》云:"黄六鸿者,康熙中由知县行取给事中入京,以土物及诗稿遍送诸名士,至赵秋谷赞善,赵答以柬云:'土物拜登,大集璧谢。'黄遂衔之刻骨。乃末几而有国丧演剧之事,黄遂据实弹劾。朝廷取《长生殿》院本阅之,以为有心讽刺,大怒,遂罢赵职。而洪昇编管山西,京师有诗咏其事,今人但传'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二句,不知此诗原有三首也。

其一云:

国服虽除未满丧,如何便入戏文场。

自家原有些儿错,莫把弹章怨老黄。

其二云:

秋谷才华迥绝俦,少年科第尽风流。

可怜一出《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

其三云:

周王庙祝本轻浮,也向长生殿里游。

抖擞香金求脱网,聚和班里制行头。

"周王庙祝者,徐胜力编修嘉炎,是日亦在座,对簿时赂聚和班伶人诡称未遇得免。徐丰颐修髯,有周道士之称也。是狱成而《长生殿》之曲流传禁中,布满天下,故朱竹垞检讨赠洪稗畦诗有'海内诗篇洪玉父,禁中乐府柳屯田。梧桐夜雨声凄绝,薏苡明珠谤偶然'之句。(《梧桐夜雨》,元人杂剧,亦明皇幸蜀事。)樊榭老人叹为字字典雅者也。"

惟两书所记各有不同,二百余年中事,焉得一博雅君子一质之。

李笠翁十种曲

笠翁名渔,钱塘人,能为唐人小说,兼以金元词曲擅名。所至携小鬟唱歌,吴梅村赠诗云:"家近西陵住薜萝,十郎才调岁蹉跎。江湖笑傲夸齐赘,云雨荒唐忆楚娥。海外九州书志怪,坐中三叠舞回波。前身合是元真子,一笠沧浪自放歌。"尤悔庵又云:"十郎才调福无双,双燕双莺语小窗。送客留髡休灭烛,要看花睡照银钍。"于是北里南曲中无不知有李十郎者。

笠翁十种曲,为《怜香伴》、《风筝误》、《意中缘》、《蜃中楼》、《凤求凰》、《奈何天》、《比目鱼》、《玉搔头》、《巧团圆》、《慎鸾交》十种。笠翁运笔灵活,科白诙谐,逸趣横生,老妪皆解,能吐人不能吐之句,用人不敢用之字,摹人欲摹而摹不出之情,绘人欲绘而绘不工之态状。且结想摛词,段段出人意表,又语语仍在人意中,陈者出之而新,腐者经之而艳,平者遇之而险,板者触之而活。不独此也,结构离奇,变化令人莫测,事之真者能变之使伪,伪者又能反之使即真,情之信者能耸之使疑,疑者又能使之帖服而归于信。以剧情词曲而论,笠翁洵能摹写入情,为吾国传奇中别开生面者,固不必以文章严格绳墨之也。

记蒲留仙

蒲留仙先生《聊斋志异》,用笔精简,寓意处全无迹相,盖脱胎于诸子,非仅抗手于《左》、《史》龙门也。相传先生居乡里,落拓无偶,性尤怪僻,为村中童子师,食贫自给,不求于人。作此书时,每临晨携一大瓷甖,中贮苦茗,具淡巴菇一包,置行人大道旁,下陈芦衬,坐于上,烟茗置身畔。见行者过,必强执与语,搜奇说异,随人所知,渴则饮以茗,或奉以烟,必令畅谈乃已。偶闻一事,归而粉饰之。如是二十余寒暑,此书方告蒇,故笔法超绝。

王阮亭闻其名,特访之,避不见,三访皆然。先生尝曰:"此人虽风雅,终有贵家气,田夫不惯作缘也。"其高致如此。既而渔洋欲以三千金售其稿代刊之,执不可。又托人数请,先生鉴其诚,令急足持稿往。阮亭一夜读竟,略加数评,使者仍持归。时人服先生之高品,为落落难合云。

《儿女英雄传》

《儿女英雄传》说部,燕北闲人著。全书所记,皆侠女何玉凤事,其人有无不必论,惟据其纪载,则玉凤故大家女也,奉老母辟地青云,且隐其名曰"十三妹",则以有一功名盖世、炙手可热之人,陷其父于死,立志不与共戴天也。功名盖世者为谁?曰纪献唐也,即闲人所谓天大地大无不大者。然本朝二百六十年中,有纪献唐其人否乎?吾之意以为纪者年也,献者,《曲礼》犬名羹献,唐为帝尧年号,合之则年羹尧也。年氏用兵西陲,转战万里,为本朝勋臣第一,后以跋扈诛,人尽知之矣,其事迹与本传所记悉合;故吾谓其书虽传何玉凤,实则传年羹尧也,纪献唐特变幻其字耳。虽然,年以罪诛,直书其名、述其事,当不至干犯禁罔,何须委曲乃尔?意者年氏之死,出于同僚诬蔑,而非其罪,燕北闲人特隐约其词,纪之小说,以表明之耶。不然,何玉凤为全书主人,而开宗明义第一章反叙安骥救父,玉凤正事直至全书将完始行述及何也?安氏籍贯,惟著者之意所欲云,必曰旗人又何也?夫阿里吗一武夫耳,且忌之如眼中钉,必杀之而后快,不以其为满人故稍宽假之,况年羹尧以汉儿而拥重兵目无余子者乎?燕北闲人盖言之有余痛矣,试质之稔知博闻者。

吴敬梓著《儒林外史》

坊间所刊《儒林外史》五十卷,穷极文士情态,全椒吴敬梓所著也。敬梓字敏轩,一字文木,乾隆间人。尝以博学鸿词荐不赴,袭父祖业甚富。素不习治生,性复豪爽,遇贫即施,偕文士辈往还,饮酒歌呼穷日夜,不数年而产尽。醉中辄诵樊川"人生直合扬州死"之句,后竟如所言。程鱼门吏部晋芳为作传。近日社会小说盛行,如《孽海花》、《怪现状》、《官场现形记》,其最著者也;然追溯源委,不得不以《儒林外史》一书,为吾国社会小说之嚆矢也。

《儒林外史》之权勿用

《儒林外史》之权勿用,即是镜也。相传是镜行多矫伪,动称礼法。一日晨出,遇小涧,四望无人,遂越而过。忽远处一村童见之,大呼曰:"是先生跳涧矣!"是闻之,即出钱十余文与童曰:"畀汝啖饼,慎勿以此告人。"又匡超,人或云实暗指汪容甫先生。相传先生情性乖僻,一日晨出,忽潜回至夫人房中。时夫人方梳头,汪出不意自其后抱之,夫人问曰:"是何人来相戏?"先生怒曰:"岂尚有他人敢如此乎!"遽出之。后作《拟刘孝标论》,乃有"蹀躞东西,终成沟水"语,实则夫人之出,固由先生之疑误也。按此二说皆常州人语,不知确否。

记《野叟曝言》

《野叟曝言》一书,冗长而寡当,好奇而不近人情,识者多訾之,然闻著者实耗尽毕生心血而成者也。著者系老明经,文场久困,性复乖僻,郁郁不得志,乃发愤著《野叟曝言》一书,以文素臣自仿。"匡无外"乃"王"姓,"余双人"乃"徐"姓,皆作者之至友也。会高宗南巡,老翁将书装潢备进呈。翁女明慧,以书中多狂悖语,高宗性猜忌,祸且不测,顾翁性愎,谏亦无益,乃与翁门人某谋,乘夜裁纸订成同式书本,而易其书严藏之。至进呈日,翁启视,见无一字,乃大哭,谓奇书遭天忌,故字迹悉被吸收去矣。女复乘间劝慰之,翁乃悒悒而罢。

《玩寇新书》回目

是书系贵州幕友某君所撰,甫将回目编定,将撰书,或阻之曰:"是书若成,恨汝者必多,将挤死矣。"遂辍不作。录序及回目,序云:

吾黔地瘠民贫,数年来烽烟四起,城邑为墟。秉政者庸懦无能,毫无措置,而贪婪忌刻之徒,犹且自作威福,视民瘼于罔闻,致使上干天怒,下招人怨,祸有不可胜言者。仆一介书生,手无尺寸,睹满地之疮痍,心窃悯焉。兹集近事,名曰《玩寇新书》,其间忠佞贤奸,不一而足。然好善恶恶,人之常情,或褒或贬,概从实录,虽稗官野史,其有关于世道人心者匪浅。但愿天心厌乱,及早太平,则天下幸甚。谨序。

(第一回)蜀道人惑众造妖言,杨皂隶揭竿举大事。

(第二回)桐梓城小霸王劫狱,仁怀县容贤令归天。

(第三回)朱太守仓皇招练,常副戎勉强出师。

(第四回)蒋抚台闻报大惊慌,承观察献谀筹计策。

(第五回)陶保捐躯,同时殉难;徐韩奋勇,两路进兵。

(第六回)真藩司螺狮堰丧师,伪将军雷台山持印。

(第七回)退乌江藏身孔固,屯扎佐裹足不前。

(第八回)乘夜开城,大将惊心频往返;登高观战,么麽鼓掌大挪揄。

(第九回)赵军门高卧,寸步不行;罗督师贪杯,一筹莫展。

(第十回)调度无方,蒋霨远自居庸懦;逢迎有术,鲁经芳妄逞才能。

(第十一回)崇野渔七口遭殃,朱秋田全家被祸。

(第十二回)走新城黄学使徒步,复普安崇少君乞师。

(第十三回)结斋匪杨逆走新场,调夷人曹瞒镇大定。

(第十四回)福观察黔西解园,韩太守坡贡杀贼。

(第十五司)杨将军刎死葛庄司,苗大王闹进黄平府。

(第十六回)刊告示主意招安,免征粮妄思要结。

(第十七回)张道台吁嗟教练,万军门愤恨班师。

(第十八回)粉饰太平,堪笑中丞空奏凯;钻营保举,可怜群小尽升官。

(第十九回)贼破岩门,陈彭被毁;军临贵定,吴鲁专权。

(第二十回)设粮台尅扣无遗,开捐局锱铢必计。

(第二十一回)抹牌终日,何榜眼赏戴花翎;醉酒连朝,沈首县荣膺知府。

(第二十二回)黄乡绅勒索捐输,高提举糊涂团练。

(第二十三回)徐举人抗粮滋事,葛太守为国亡身。

(第二十四回)松桃城程镛被难,荔波县蒋令捐生。

(第二十五回)困危城马世璜缢死八寨,绝饷道严锡珍饿毙丹江。

(第二十六回)黄凤赴义死炉山,承龄偷生走平越。

(第二十七回)张巡道兵败旧县,马都司战死新城。

(第二十八回)清水江老幼遭枉死,武侯祠练勇肆行凶。

(第二十九回)陆滋秀以典史之官而尽节,贾致恂籍中堂之势而冒功。

(第三十回)吴夫人出头控告,承老板摇尾乞怜。

(第三十一回)吊雪斋承观察灵前假痛哭,赂寡妇蒋中丞背后装糊涂。

(第三十二回)毕缪二竖子左斡右旋,储舒两奸人东奔西走。

(第三十三回)余申之利口弄是非,周友松厚颜甘诌媚。

(第三十四回)招赌友承志玷官箴。捕跟丁炳纲乱家法。

(第三十五回)饱私囊收买钞票,侵公项建造军装。

(第三十六回)沈通判追贼遽丧身,刘太守受伤怀退志。

(第三十七回)王监道坐守镇宁城,恒制军移驻贵州省。

(第三十八回)大小户重挂捐输,内外城严加巡察。

(第三十九回)王安国智获大主公,恒宜亭怒骂小杂种。

(第四十回)统率三军,扬威耀武;连亡八县,丧气垂头。

(第四十一回)刘宝善阵亡,忠臣有后;干钟敏夭逝,孝子无功。

(第四十二回)宣庙哭圣人,郑文炽从容就义;偏桥作孤鬼,刘玉麟慷慨亡身。

(第四十三回)孝军门威震定番山,陈翼长兵败杨老驿。

(第四十四回)马鞍山张天师被刺,龙头营巴图鲁陈兵。

(第四十五回)困麻沙孝顺寡胜众,援滨水韩超逸待劳。

(第四十六回)驻贵定糜饷劳师,陷都匀惊心破胆。

(第四十七回)石鹿二守共捐生,陶周两家同死绝。

(第四十八回)王敬烈革职提省,陈得功带罪回营。

(第四十九回)杨承照死犹有恨,高得善生亦何为。

(第五十回)石阡城撞死长人,古州镇逃回幼子。

(第五十一回)炳藩政贪婪,藉端尅饷;恒制军畏缩,托故退师。

(第五十二回)委善安暮夜进苞苴,复三脚冯定搅楼阁。

(第五十三回)丁但二翰林风流买妾,陈王两烈妇生死从夫。

(第五十四回)大公馆拜佛招灵,粮道署挟优饮酒。

(第五十五回)余幕友行街访妓女,葛委员挨店逐难民。

(第五十六回)杨兵道被掳太平场,孝提台克复都匀府。

《品花宝鉴》隐托人名

《品花宝鉴》小说,出于道光中叶,著者挟贵人介绍,以稿本遍阅江浙诸大吏,所至以旬为限,获金无算。其书中人有身见之者:华公子者,崇华岩,父名玉某,两任户部银库郎中,集资百余万,有园林在平则门外;华公子死,贫无以殓。徐子云者,名锡某,六枝指,其园即在南下洼,名怡园也。田春航者,毕秋帆制府也。侯石翁者,袁子才太史也。史南湘,蒋苕生也。屈道翁,张船山也。孙亮功者穆扬阿,慈安后之父,嗣徽、嗣元即其二子四山、五山也。魏聘才者,常州朱宣初,即江浙时文八名家中朱雪塍之父也。萧静宜者,或曰江慎修也。梅学士,或曰铁保也。奚十一者,孙尔准之子,尔准时为两广总督也。潘其观者,内城内兴隆靴肆主人,姓苏也。梅子玉、杜琴言,皆无其人,隐"寓""言"二字之义。高品者,名陈森书,即著书之人也。伶人袁宝珠,则仍其姓名,云南甘太史为之自尽者也。其余诸伶,皆原姓名未改也。宏济寺,即兴胜寺。金粟者,即桂竹荪,曾权常州知府遭吏议者也。其余如王恂、颜仲清,皆隐当时名人,不可缕纪也。

俞仲华撰《荡寇志》

袁午桥钦使甲三过梁山泊诗云:"此地昔为奸盗区,叔夜扫平惟一鼓。"考施耐庵作《水浒传》,描写宋江奸恶,口忠义而心贼盗,故世目为奸淫邪盗之书。罗贯中撰《水浒后传》,竟谓宋江是真忠义,智又出耐庵下矣。山阴俞仲华万春,号忽来道人,为邑诸生,著《荡寇志》,力驳罗贯中。书名结"水浒",从七十一回起至一百四十回止,又楔子一回,大旨谓宋江并无受招抚平方腊事,只有"为张叔夜擒拿正法"一句,力破贯中伪言,使天下后世深明盗贼、忠义之辨,丝毫不容假借。此书虽系小说,颇有关于人心世道。华樵云太守廷杰为之镌板刊行,正堪与袁诗发明。见《海天琴思录》。

《海上花》隐托人名

《孽海花》之前,小说佳者为《海上花列传》。其中人名均有所指,今略举数人列表于后:齐韵叟,为沈仲馥(一云为张之万)。史天然,为李木斋。赖头鼋,为勒元侠。方蓬壶,为袁翔甫(一云为王紫铨)。李实夫,为盛朴人。李鹤汀,为盛杏荪。黎篆鸿,为胡雪岩。王莲生,为马眉叔。小柳儿,为杨猴子。高亚白,为李芋仙。

《孽海花》隐托人名

近人所著小说,以东亚病夫《孽海花》为最著。全书以名妓赛金花为主,而清季三十年之遗闻轶事纳罗无遗,诚清季唯一之历史小说也。是书描写名士习气,如禹鼎铸奸,如温犀照渚,尤为淋漓尽致。林琴南称道此书,叹为观止,其倾倒可想矣。出版以来,重印至六七次,已在二万部左右,在中国新小说中可谓销行最多者矣。但其中隐托之人名,阅者多不甚了了。兹将其中人名概行标出,列表如下:

金雯青,即洪文卿。龚和甫,即翁同龢。潘八瀛,即潘伯寅。黎石农,即李芍农。李纯客治民,即李莼客慈铭。庄小燕,即张樵野。庄樵佑培,即张佩纶幼樵,陆摹如仁祥,即陆凤石润庠。钱唐卿端敏,即汪柳门鸣銮。何珏斋太真,即吴清卿大澂。唐常肃,即康长素。王子度恭,即黄公度。过肇延,即顾辑庭。吕莘芳,即李经芳。匡次芳,即汪芝房。谢山芝,即谢绥之。许镜澂,即许景澂。云仁甫,即容纯甫。贝效亭,即费幼亭。李台霞,即李丹崖。潘胜芝曾奇,即潘曾祁。徐忠华,即徐仲虎。庄寿香芝栋,即张香涛之洞。马美菽,即马眉叔。吕顺斋,即黎莼斋。薛淑云,即薛叔耘。李任叔,即李壬叔。米筱亭,即费屺怀。姜剑云,即江建霞。王忆莪仙屺,即王益吾先谦。祝宝廷溥,即宝竹坡。黄叔兰礼方,即黄潄兰体芳。黄仲涛,即黄仲弢。袁尚秋,即袁爽秋。缪寄坪,即廖季平。连沅荇仙,即联元。成伯怡,即盛伯熙。段扈桥,即端午桥。闻韵高,即文芸阁。荀子佩,即沈子培。汪莲孙,即王廉生。冯景亭,即冯桂芬。

《怪现状》隐托人名

我佛山人所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书,诚近日社会小说中杰作也。书中隐托人名,凡著者亲属知友,则非深悉其身世者莫辨。他如当代名人,如张文襄、张彪、盛杏荪及其继室、聂仲芳及其夫人(即曾文正之女)太夫人、曾惠敏、邵友濂、梁鼎芬、文廷式、铁良、卫汝贵、洪述祖等,苟细绎之,不难按图而索也。

《邻女语》记庚子国变

《邻女语》一书,记庚子国变事颇详确,文笔清隽可喜,实近日历史小说别开生面者也。惟此书十数回后久未续成,近日坊间亦未易寻觅。询之书贾,多不知是书名矣。

小说家李伯元传

武进李宝嘉,字伯元,一称南亭亭长。夙抱大志,俯仰不凡,怀匡救之才,而耻于趋附,故当世无知者。遂以痛哭流涕之笔,写嬉笑怒骂之文,创为《游戏报》,为我国报界辟一别裁。踵起而效颦者无虑十数家,均望尘不及也。君笑曰:"一何步趋而不知变哉。"又别为一格,创《繁华报》。光绪辛丑朝廷开特科,征经济之士,湘乡曾慕涛侍郎以君荐,君谢曰:"使余而欲仕,不及今日矣。"辞不赴。

会台谏中有忌君者,竟以列诸弹章,君笑曰:"是乃真知我者。"自是肆力于小说,而以开智谲谏为宗旨,忧夫妇孺之梦梦不知时事也,撰为《庚子国变弹词》;恶夫仕途之鬼蜮百出也,撰为《官场现形记》;慨夫社会之同流合污、不知进化也,撰为《中国现在记》及《文明小史》、《活地狱》等书。每一脱稿,莫不受世人之欢迎,坊贾甚有以他人所撰之小说假君名以出版者,其见重于社会可想矣。使天假之年,其著作又何止于等身也?乃以愤世嫉俗之故,年仅四十,即郁郁以终。

呜呼!君之才何必以小说传哉?而竟以小说传。君之不幸,小说界之大幸也。

君生于同治丁卯四月十八日,卒于光绪丙午三月十四日,卒逾七阅月,其后死吴友沃尧为之传。

小说家吴趼人传

吴氏沃尧字小允,又字趼人,广东南海县人也。其先卜居佛山,凡所撰述,因署端曰"我佛山人",自士夫以及贾竖,有不能名君字君者,称"我佛山人",未尝不颔之若稔识。曾祖讳荣光以翰林出抚湘中,金石掌故,所诣至精,嘉道之世,海内号为收藏家,学者宗之曰"荷屋先生"。祖莘畲,工部员外郎。父允吉,浙江候补巡检。巡检公侍工部公京师,工部公得如夫人氏刘者而贤之,顾谓家人:"吾子取必刘。"寻为巡检公取于怀来县八里村刘氏,如夫人兄弟之子也,诞君分宜故第。工部公卒于官,巡检公奉丧以归,君犹襁褓。逾数岁,巡检公筮仕浙中,亦卒于官,以后事属弟,则君季父也。季父挟金数千,求得为郡佐,维时以临民为业者皆大赢,始稍稍恤君母子。然君劬力养亲,亦已旧矣。与君同所生者仅一女弟,母夫人珍畜之。以逮寖长,君为遴婿如母夫人意。女弟既得婿,母夫人就养婿家。婿家生事艰,君有妇及子,职宜定省,乃逆母夫人归。已而季父偿逋于母夫人,所获良厚。君自立已夙,初无须此;请于母夫人资婿家以财,母夫人甚然之。婿家德母夫人及君,敬养母夫人,乐与君以时承直。母夫人居婿家,日躔星房虚昴,君必远道起居,备进甘旨。有疾则皇遽失度,医药之事,不恃婿家贷责。

君早岁食贫,岸然自异,无寒畯卑琐之气。佣书江南制造军械局,月得直八金。闻仲父客死于燕,电白季父取进止,三请不报,逾月得书曰:"所居穷官,兄弟既析爨,虽死何与我?"则大戚,乞哀于主会计者假数月庸直,襆被北行。至则诸姬皆以财逸,双雏处窭人间。君拊心自疚,拯以俱南。君有兄幼殇,瘗都门义冢。巡检公尝诏君:"异日信归其骨者,吾予女能弟。"至是榛莽没碣,不复能辨;为诗志悼,恻人心脾。

君生新旧蜕嬗之世,恫夫国势积弱,民力寖衰,赞翊更革,数见于所为文辞;惟方寸取舍,分际綦严,亡时流盲从之患。近十年间保持国粹之思,如怒芽暴潮。有故轩他族以轾我者,至起而批其颊,其人始而怒,继而惭,终且涕出而陈悔。君之具体,殆洪钟之能发大声,梃击则动,动则闻于遐迩,盖所禀受然也。华工禁约之争,君方主《汉报》笔政,《汉报》实美人所营业。君念侨民颠沛,若婴焚溺,遽谢居停,遄归海上,与华侨人士共筹抵制。君能善言语,所至演坛,皆大哄曰:"吴君来!"君每一发语,必庄谐杂出,能瞭见人心理,不爽豪发,听者舞蹈歌泣,诸态皆备。职是佣于美商、踵君引去者不可更仆,其以血诚感人类是者甚繁。

粤人之旅沪者数万众,亦数万心。团结之地曰"广肇公所",治所事者曰董事。董事皆昏耄气衰、粗犷无学之流,尸居其间,又互为汲引,不由众举。二三小人辄傀儡诸董事,无益乡人,或滋病焉。君论公所事,往往大愤,且曰:"粤人踪迹满五洲,相视罔不亲恳。居沪粤人独彼此若秦越。此公所之罪也。"因谋于卢君伟昌、郭君健霄及余,立两广同乡会。复闵乡人子弟无教,开广志两等小学,录同乡会。君手定学程,聘丹徒名士杜君纯长教务,卢君岁以私财输学,有教育之志者咸慨然捐金补助。广志得至今存,甲班且毕业;惟同乡会未及君之亡而离散。

沪俗重势利,文人举事,附者良希。有不可告入之隐者又畏君辞锋,既猜且悸,不欲成其志以利人;虽有善者,未如之何也已。君平易近人,忌者辄谓君不可测,然世俗以机括相市,动必示人以可亲,坠其术中者如入陷阱,自爱其身者又曷从而薙此祸苗?是故经营人事,而曰"亡往而不推诚相与者,皆罔人之大者也"。善夫君之言曰:"君子道消,小人道长,衰季何莫不然。泾渭既析,则吾之所以自处者殆非无道。"

君恶宋儒之学,于朱氏熹尤多所诟病。夫其所谓"诚者乃至纯无伪",宜其为君所诟病矣。君生负盛气,有激辄奋,顾能善处骨肉以及朋侪之交相爱者。于学问门径亡所不窥,独不治经生家言,居恒慨然曰:"愚黔首者必此物也。"夙志廉退,不竞荣利,天下之士靡然赴制科,君不治功令文如故。所为文章,大半隶于说部,方言书实则所尤长。每状一事,类以委蛇之笔,尽淋漓之致;耳目遭际,孺人稚子所能喻者,出君之手,必蔚为巨观。平生著小说数十万言,已付印行世者为《最近社会龌龊史》、《劫余灰》、《发财秘诀》、《电术奇谭》、《九命奇冤》、《痛史》、《两晋演义》、《上海游骖录》。短篇及札记数十种。为世所同嗜者,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曰《恨海》。《怪现状》盖低回身世之作,根据昭然,读者滋感喟。描画情伪,犹鉴之于物,所过著景,君厌世之思,大率萌蘖于是。余尝持此质君,君曰:"子知我,虽然,救世之情竭,而后厌世之念生,殆非苟然。"闻者惜之。《恨海》写儿女幽怨,风之振箫,方其乌咽,事之有亡不可知;然泪尽成血,亦伤心之奇史也。

君又邃于探理,作《新石头记》,多逆揣世界未来,具能表呈科学。深通科学而文不受范者,且莫之能逮。古体文宗桐城,意在浅而离俗,卒以叙述胜。诗□□不务工而能巧,兴至则长言不倦。主沪汉诸报事,于政教风俗多所绳纠。光绪乙巳休宁汪君维甫创刊《月月小说》于上海,以改良风俗。慕君名,聘君主持撰述,并聘上海周君桂笙主持译述,撰译之文,君及周君什居六七。间亦资购名稿,体例精严,辞华斐美,风行海内外。先是湘乡曾慕陶侍郎饫耳君名,疏荐君经济,辟应特科,知交咸就君称幸,君夷然不屑曰:"与物亡兢,将焉用是?吾生有涯,姑舍之以图自适。"遂不就征。特科揭晓,乃以楷法品第人材,于世亡所轻重,奔兢之徒相率觖望,人始多君远识。

君崇尚气谊,与世不能苟合,寻常一言,必超然自成识解。于其所不知者则默尔退听,不为饰辞矫说,以增重人群。朋类过从,商榷古今,与会飚发,间以谐谑,亦醰醰有回味。与周君交垂二十年,以道德文章相切劂。偶形枘凿,曲直未尝面争,退而为书,批郤导窾,累千万言而亡伤于数。又虚心降志,旁求事理,富有材艺,自金石篆刻以至江湖食力之伎,亡所不能,亦亡所不精。在制造军械局时,尝自运机心,构二尺许轮船,驶行数里外,能自往复。旅居多暇,辄于阶前隙地莳花种竹,藉以自遣。斗室之中,位置彝鼎图书,井井有序。客至则衔杯共醉,恒以"余不能饮,周君不能诗"为恨。

君神宇轩然,望而信为高明之士;唯逊于目力,必增镜助光。有所著述,伏案下笔,亡所旁骛,著纸万言,不加点窜。然恒以静夜为之,昧爽乃少休,日出更起治事。以酒为粮,或逾月不一饭;君之自陨其生,未始不由于是。庚戌初春,余恒就君夜话,君语余尝肄星士之术,举以自律,今岁十二晦朔,于法必不免。余曰:"达士之言,当如是耶?"君笑曰:"子疑我,殆真非达士。"乃竟以喘疾是年九月十九日卒于上海旅寓,得春四十有四,得秋四十有五。

乌乎!其心理之作用与,不然何前知之神也?君取冯氏,笃于伉俪。得丈夫子一,早殇;女子子一,甫六龄。卒之日,家无余财;杜君治其丧,而朋旧各以赙至。匝月于君所创立广志学堂集会追悼,远近与吊者数百人,心丧之士亦数百人,竞述君行谊,相与欷歔雪涕。周君暨山阴任君薰皆为诔。李葭荣曰:"吾闻之周君,曩岁日本酒家陈列古书画,以俟名流可否,君及周君皆往,入户请释屦,君蹙頞曰:'吾宁以眼福就岛人范!'艴然遽舍去。"兹事至细,然君之声音状貌,可以冥想得之。君盖文章气节之士,虽或矫枉过正,而并世志士之摧残根本、自矜学植者,对之当有惭色。光明磊落如君,顾令不得志以终,非社会之咎而谁咎哉?

近代小说家

近代小说家,无过林琴南、李伯元、吴趼人三君。李君不幸早逝,成书未多。吴君成书数种后,所著多雷同,颇有江郎才尽之诮。惟林先生再接再厉,成书数十部,益进不衰,堪称是中泰斗矣。总先生所译诸书,其笔墨可分三类:《黑奴吁天录》为一类,《技击余闻》为一类,余书都为一类。一以清谈胜,一以老练胜,一以浓丽胜,一手成三种文字,皆臻极点。谓之小说界泰斗,谁曰不宜!

冷红生传

冷红生居闽之琼水,自言系出金陵某氏,顾不详其族望。家贫而貌寝,且木强多怒,少时见妇人辄踧踖隅匿。尝力拒奔女,严关自捍,嗣相见,奔者恒恨之。迨长,以文章名于时。读苍霞洲上,洲左右皆妓寮。有庄氏者,色技绝一时,夤缘求见,生卒不许。邻妓谢氏笑之,侦生他出,潜投珍饵,馆僮聚食之尽,生漠然不闻知。一日群饮江楼,座客皆谢旧昵,谢亦自以为生既受饵矣,或当有情,逼而见之,生逡巡遁去。客咸骇笑,以为诡僻不可近。生闻而叹曰:"吾非反情为仇也,顾吾褊狭善妒,一有所狎,至死不易忘,人又未必能谅之,故宁早自脱也。"所居多枫树,因取"枫落吴江冷"诗意,自号曰"冷红生",亦用志其癖也。生好著书,所译著《巴黎茶花女遗事》,尤凄惋有情致,尝自读而笑曰:"吾能状物态至此,宁谓木强之人果与情为仇也耶?"

康熙算学

康熙三十一年御乾清门,召大学士九卿等至御座前,取太极图及五声八音八风图指示群臣,复推言算法用方圆诸图,逐一验算,无不吻合。至乐律隔八相生,其说不同,是日召乐人以笛和瑟,次第审音,至第八声还本音。因言声音高下,循环相生;复还本音,必须第八,此乃一定之理。又命取测日晷表,以笔画示曰:"此正午日影所至处。"令置乾清门正中,诸臣候之,至午,日影与御笔画处恰合,不爽铢黍。

李 子 金

李子金归德人,诸生,善钩股嘉量之术。尝与侪辈聚饮,邻有高楼,众谓:"子金能算此楼寻丈乎?"子金曰:"诺。"即用小尺就地上纵横量之,良久,自卧地睨视;又久之,跃起曰:"得之矣。"使一人缒上垂于地,试之不爽铢黍。又尝渡河,睨视水面,即能知水浅深。

邓耀绝技

邓彰甫虬髯白皙,双眸炯然,善细书,绝技擅场。所书《洛神赋》纵横仅寸余,竭目力始悉其缕析丝分,毫芒彪炳,八法精劲,行伍井然。又能于粒米上书一绝句,异哉。

书契圣手

往时官场承平之际,上下皆重文字,凡贺禀贺启,皆骈俪绝工,一记室脩有千金者,凡才学之士,得以遨游公卿得高价。其好声气者,则书札遍天下,幕客率数十人,各司一技;又蓄善书少年一二十辈。时尚楷书,所谓欧底赵面,皆华实挺秀,十数人如出一手。每有长函,则分手缮写,刻许已就,合而观之,不知为众所书也。即起草亦引红格、预扣字数,方易于分缮。其尤精者,虽奏折可直书,不用衬格且可立书,不必坐也。甚至马上有木架,亦可缮折,此惟军中有之:稍缓辔,写数行,驰而前,后如之;如此数次,折已缮毕,中途早餐,即可拜发,不需时刻也。

仇十洲《史湘云春睡图》

仇十洲工人物,其名虽妇孺皆知之。某骨董肆悬一幅仇十洲《史湘云春睡图》,有赏鉴家甲乙二人过而见之,甲曰:"此的是真迹,其用笔非十洲不办,且题字与图章无一不绝佳,而缣纸亦非近百年物。"乙曰:"君言诚然,但布景散漫,余不能无疑,恐是高手摹本耳。"二人津津致辨,忽背后一人大言曰:"明朝人画本朝小说故事,大是奇谈。"言罢悠然而去。二人面赤不能作一语,继而徐叹曰:"吾辈赏识,乃在牝牡骊黄之外。"

顾权

顾权,苏州画工,以写真名者也。其为人写真有奇僻,非美者或丑者不肯写,平人邀之,辄曰:"是奄奄者尸居余气,岂烦乃翁手笔耶?"某显者强迫之往,为《行乐图》;权画翎顶靴袍,而不为作面目,显者大怒。顾出,人问故,顾曰:"彼自无面目,非我不为也。"语寖闻,显者尤恨之。

廖二者,太湖剧盗也,行劫被获,囚狱中,显者即诬顾为其同党,并逮之,遂入狱中,与廖二枷锁桎梏相属。廖二面貌奇伟,肤黑如铁,左颊右额皆有刀痕,殷红如新割,两目半赤如血,发长短不一,鬖鬖覆其额,如狮鬣。权家人知祸起于显者,乃再三托人丐显者,并为言悔过之忱,顾不知也。显者曰:"果悔之,吾当援手。然必先为我图,图成乃得出狱。"乃使顾家人持摄影示之,顾不可;再三哀告,许之。乃贿吏卸其械,而持纸笔往。狱中暗无天日,燃烛以进,顾本不愿为此,徒以平生奇癖别有所在,未肯明言。越日显者使人促其家,其家人来取,则所画者非他,廖二也;方欲语,顾大叱曰:"而翁死耳,岂为豪家作奴才耶!"更多言者并片碎之。家人嗒然持片去,告显者曰:"渠病不能画,请少迟之。"显者知终不肯为用也,遂不为白。顾卒以诬服,廖为首,拟处斩,顾拟监候。顾以画示廖,廖大喜。行刑之前一日,忽有华服少年来探监,以重金贿守者,得与廖一谈。去后廖密语顾曰:"此人吾身外身也,已以君画付之,君幸不死,当有以报。"明日廖遂悬首城门。以越数月遇恩赦,顾竟出狱。

顾家本中赀,自遭无妄,一切荡然,妻子相对,啼饥号寒,然顾仍不肯屈节以自救。忍饥独出,怅怅无所之。忽有骑者形类贵家仆从,扬鞭以过,顷之勒马复还,望见顾曰:"幸遇先生,几仓猝失之矣。"因邀顾同往道旁一酒楼中。有少年方高坐,向狱中所见也,遽拱手,延上座。顾问姓名,且询见招之意,少年曰:"姑尽欢,此事少停君当自知也。"酒罢至河干,有舟泊焉,邀共登;顾念廖昔有言,当无碍,遂从以往。舟数折,有茫茫荡荡一无际者,太湖也。凡六七折十余里,蒲苇渐稀,洲横于前;舍舟而登,则有居人数十家。少年邀至一宅,把手升堂,则前画在焉。少年趋入内室,顷之偕一妇人出,年可五十余矣,而神采肃毅,头异常人,见顾敛衽言曰:"先夫不幸,承先生为留一纪念,令未亡人于霜凄灯黯之辰,犹得音容如睹,先生之贶厚矣。未亡人年将六十,死期近矣,欲乞先生再为写一真形,俾留为儿孙辈记忆,先生其见许否?"顾曰:"诺。"妇顾少年曰:"四郎为我拜谢先生。"少年遽下拜。是夜盛治欢燕,留顾三日。

画成,妇命以竹兜送顾归,复非旧路,惟见水光中隐约有堤埂一道,舆人行其上,才可措足;久之不见水,则已在城下矣。至一大宅前,乃向显者所居也。方惊疑,舆者扣门一呼,有赤脚婢自内出,曰:"主人归矣。"顾趋入,妻子已俟于庭;顾问故,曰:"自君去后,忽有人奉金帛来,云此聘仪以延君作画者。越数日又有人以舆来迎,云君在大宅内相待,已卜居于彼,敦促迁往,则此婢在焉。不意君乃不知,何耶?"出视舆人,既委竹兜去,探兜中复得千金。越日顾乃知显者已以赃败,屋由官卖,而盗以顾名冒购之焉。

绘画供奉内廷

仁庙时刻《耕织图》,系焦秉贞画;《万寿盛典》,冷枚画。秉贞济宁人,钦天监五官正。冷枚吉臣胶州人。又《避暑山庄三十六景图》,内务府司库沈喻画。

杜村画癖

王右丞《江山雪霁卷》,董思翁所称海"内墨皇"者也,本为华亭王氏嫁奁中物,后归娄东毕部郎涧飞,其值一千三百金。卷长六尺,绢光腻如纸,其色略起青光,画绝工细,但有轮廓,都不皴染,而微露刻画之迹,其笔意惟李成、赵大年略相似,北宋后无此画法也。旧无题识,只文衡山隶书引首,及董思翁、冯开之、朱元价诸跋而已。部郎之兄秋帆制军欲得,靳固不与。扬州吴太史杜村数往就观,部郎感其意,谓言能固守勿失,即以付子;太史颔之,遂偿值捧归,坐卧必与俱。后游江右,陈望之中丞索观,诡言不在行箧中,度必诣寓斋穷搜,乃对卷先叩头致罪,权置榻下,杂溷器之侧,告之曰:"绍浣今日有难,暂屈君处此。"客去即请公出,焚香以谢。中丞来遍觅不得,目及榻下,太史色幻,遂攫之而出,因约假观数日。至期索之,匿不出见,命其子妇太史之妹转述翁意,出三千金求此卷,复厚赀之;时太史旅囊已罄,妹以哀词求之,坚持不可,强索而归。

纫 秋 馆

吴子芹菊部名畹芬,别字纫秋馆主人,梨园中之名旦也,色艺均佳,与想九霄、周凤林、小桂寿、小桂凤、万盏灯等齐名,园中人皆呼为"兰仙"。顾主人虽膺盛名,深自韬晦,见人呐呐然如不出之口。性耽风雅,习艺之暇,即学写生。所画墨梅墨兰,尤得新田笔意,惟不甚多作,时人得其墨迹,珍若连城。主人有《小栏花韵午晴初》手卷,名人如杨见山守岘、杨绶臣靖,两太守倪云劬、司马鸿辈题咏殆遍。

画家别派

往时见同人作三画诗,芜湖铁画、饶州磁画、松江火笔画也。又漳州织画,纸为之,一经一纬,布置设色,无异丝绣。闻向有王秋山,能以指甲挈画纸,点染作色,如古名画,挈画亦可咏诗。近见宋绣大轴,精深华妙,超诸品之上矣。

西 洋 画

世俗盛传西洋油画,界画精致,宜远眺,极深远,然皆不如天主堂内画壁之工也。先是天主堂在宣武门内东偏,屋制与中国异,其堂上所绘天主像,乃三十岁许美好丈夫,在正中极高处。旁两楹粉壁上层俱绘人物,或作三五岁稚子,神态俱活,皆有肉翅能飞。其内客堂三楹,东壁画书房,皆中国款式,西壁则画西洋房舍,皆齐地侧入进深。所设器皿字画,及廊柱曲栏,笔笔有影,俨然日光所射,信步欲入;其中柱上有字纸条飞起,几欲用手揭看。脚下一藤叵罗,贮寸草受唾,俱逼真,及面墙乃知俱是画也。北面东西两壁俱半截画,东画战阵人马,俱二三尺,层累而上,渐小至四五寸。方丈之内,密比错杂无少空隙,初无界画也,而层次极清,境界极远,刀剑之影,丝毫无乱,西图外番赛会之景,彩舆上百戏具备,盈尺孩童,圆浑活跳,洵称绝笔。及出门,见廊下一小门,阖其一,其一半开,细犬狰狞,露半身门外,见者欲避。绘事之工至此。

天主南堂郎士宁线法画

都中天主堂有四:一曰西堂,久毁于火。其在蚕池口者曰北堂,在东堂子胡同曰东堂,在宣武门内东城根者曰南堂。南堂内有郎士宁线法画二张,张于厅事东西壁,高大一如其壁。立西壁下闭一目以觑东壁,则曲房洞敞,珠帘尽卷,南窗半启,日光在地,牙签玉轴,森然满架。有多阁焉,古玩纷陈,陆离高下。北偏设高几,几上有瓶,插孔雀羽于中,灿然羽扇,日光所及,扇影瓶影几影,不爽毫发。壁上所张字幅篆联,一一陈列。穿房而东,有大院落,北首长廊连属,列柱如排石砌,一律光润。又东则隐然有屋焉,屏门犹未启也。低首视曲房外,二犬方戏于地矣。再立东壁下以觑西壁,又见外堂三间,堂之南窗日掩映,三鼎列置三几,金色迷离。堂柱上悬大镜三,其堂北墙树以槅扇。东西两案,案铺红锦,一置自鸣钟,一置仪器。案之间设两椅,柱上有灯盘,四银烛矗其上。仰视承尘,雕木作花,中凸如蕊下垂,若倒置状。俯视其地,光明如镜,方砖一一可数,砖之中路白色一条,则甃以白石者。由堂而内,寝室两重,门户帘栊窅然深静。室内几案遥而望之饬如也,可以入矣,即之则油然壁也。线法古无之,而其精乃如此,惜古人未之见也,特记之。

裱工作伪

高房山《春云晓霭图》立轴,《销夏录》所载乾隆间苏州王月轩以四百金得于平湖高氏。有裱工张姓者,以白金五两买侧理纸半张,裁而为二,以十金属翟云屏临成二幅,又以十金属郑雪桥摹其款印。用清水浸透,实贴于漆几上,俟其干,再浸再贴,日二三十次,凡三月而止。复以白芨煎水蒙于画上,滋其光润,墨痕已入肌里。先装一幅,因原画绫边上有烟客江村图记,复取江村题签嵌于内。毕涧飞适卧疴不出房,一见叹赏,以八百金购之,及病起谛视,虽知之已无及矣。又装第二幅,携至江西,陈中丞以五百金购之。今其真本仍在吴门,乃无过而问之者。

海王村人物

今京师之琉璃厂,乃前明官窑制琉璃瓦之地,基址尚存。在元为海王村,清初尚不繁盛,至乾隆间始成市肆,凡骨董、书籍、字画、碑帖、南纸各肆,皆麇集于是,几无他物焉。上至公卿,下至士子,莫不以此地为雅游而消遣岁月;加以每逢乡会试放榜之前一日,又于此卖红录,应试者欲先睹为快,倍形拥挤。至每年正月初六起至十六日止,谓之开厂甸,合九城之地摊皆聚于厂之隙地,而东头之火神庙,则珍宝、书画、骨董陈列如山阜,王公贵人、命妇娇娃车马阗塞无插足地,十日乃止。此厂肆主人所以皆工应对,讲酬酢,甚者读书考据,以便与名人往还者不知凡几,不似外省佣肆之语言无味、面目可僧也。

有若刘振卿者,山西太平县人,佣于德宝斋骨董肆,昼则应酬交易,夜则手一编专攻金石之学。尝著《度寺碑图考》,洋洋数千言,几使翁北平无从置喙,皆信而有征,非武断也。德宝主人李诚甫,亦山西太平人。肆始于咸丰季年,仅千金资本耳,李乃受友人之托而设者,其规矩之严肃,出纳之不苟,三十年如一日,今则其肆已逾十万金矣。诚甫能鉴别古彝器甚精,潘文勤、王文敏所蓄大半皆出其手。诚甫卒,其犹子德宣继之,亦如诚甫在日,犹蒸蒸日上也。

有若李云从者,直隶故城人,幼习碑贾,长益肆力于考据。当光绪初年,各衙门派员恭送玉牒至盛京,盛伯希侍郎、王莲生祭酒、端匋斋尚书皆在其中。一日夜宿某站,盛与王纵谈碑版,端询之,王奋然曰:"尔但知挟优饮酒耳,何足语此!"端拍案曰:"三年后再见!"及归,遂访厂肆之精于碑版者,得李云从,朝夕讨论。购宋明拓本无数,又购碑碣亦无数,其第一次所购,即郛休碑也,以五百金得之,罗列满库院,果不三年而遂负精鉴之名矣。云从为潘文勤所赏识,有所售辄如数以偿,故云从得以挥霍十余年,终以贫死。至书肆主人,于目录之学,尤终身习之者也。光绪初宝森堂之李雨亭,善成堂之饶某,其后又有李兰甫、谈笃生诸人,言及各书朝板、书式、著者、刻者,历历如数家珍,士大夫万不能及焉。又有袁回子者,江宁人,亦精于鉴别碑帖,某拓本多字,某拓本少字,背诵如流。

有若古泉刘者,父子皆以售古泉为业,其考据泉之种类,有出乎各家著录之外者;惜文理不通,不能著述,为可恨耳。至博古斋主人祝某,鉴赏为咸同间第一,人皆推重之。

及新学盛行,厂肆多杂售石印铅板诸书,科学仪器之属,而好古之士日见寥寥,此种商业与此种人物,皆将成广陵散矣。世运升降盛衰之故,不其然哉,不其然哉!

金石家之笑话

光绪初,潘伯演与翁叔平、盛伯希诸人研索钟鼎篆隶,往来笺翰率用籀分,遂以金石学家驰名都下。潘有弟子某颇腹诽之,偶行市中,见饼肆垆上有所谓马蹄烧饼者,其底缺,形似古钱孔,购其一以归,濡墨印于纸上,以呈潘曰:"原钱价昂,不能即得,今以墨迹呈上,乞为推考。"潘颔之,已而熟视良久,乃曰:"是为殷某帝钱,希世之珍物也。"某大笑出饼以进,且言其实,潘乃大惭,自是不复敢自诩。

上见近人某氏笔记,因忆儿时闻父老言阮文达制《金石索》,属汪容甫辈助之搜罗。某日汪袖一石以进,古色斑斓,细辨之,隐约似有款识,篆法奇古。阮问汪所自来,汪曰:"是即公所购求之某石器,虽残破,其值犹千金也。吾竭数月之力,仅乃得此,公其审之。"阮又谛视再三,曰:"良是。"遂以千金偿汪值,而列其器于集中。他日集出,汪又问曰:"吾为公搜获之某器佳否?"阮曰:"良佳。"汪笑曰:"吾更为公求之。"乃相携至某河滨茶肆,汪指临河之乱石示阮曰:"公视此,孰与某石器佳?"阮见而大愕曰:"君奈何戏我?"汪曰:"偶留为金石家一噱耳,何怒为!"阮喻其意,复致数千金,乞勿泄言此事,故《金石索》中之赝鼎,迄今罕有知者。

观此两事,金石家之作伪,可见一斑矣。

好奇售伪

近代收藏家往往胸无点墨,而自矜博雅。牟利之辈,遂不惮多方增饰,即以其矜者绐之,使之入其彀中而不觉焉,亦可嗤矣。

南昌贾人钱子明饶于资,好藏古器,尝以巨镪置案头,曰:"世有奇珍,余岂惜此。"或以彝鼎书画来者,则曰:"此纵佳,犹恒有物,何取乎?"一日客携一古锦匣至,内有物,其形似茧,而大如瓢,长尺许,色白,微见青斑,摇之内有声,云"系某宦家藏,传世既久,子孙不知其名,并不识其用,惟承上世之嘱,以故宝藏至今。闻君精于鉴古,特假一观,冀有所示"。钱因笑置之。越日有同好某来访,钱言及之,某曰:"尝观《异物志》,载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色黑,有鳞角,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茧长一尺,织为文锦,入水不濡,投火不燎,唐尧时海人献之,尧以为黼黻。此其是乎?若然,真无价物也。"钱检书阅之,良是,乃邀客,欲破茧以验。客不可,钱曰:"验之若合,愿以千金为赠;否则亦以数缣之值偿之,可乎?"客遂商于物主,议既定,乃破之,内果蚕腊,色纯黑,鳞角可辨,入水不濡。客曰:"今惟投诸火矣,两家其勿悔。"物主请置千金于前而后验。时某亦在座,私谓钱曰:"今已试数端,谅非伪物,盍减厥值而不竟其验乎?"钱然其说,遂以半价得之。既得视为至宝,终亦不敢入火。后泄其谋,盖同好者因其言夸,故绐之。入水不濡者,涂以白蜡也。

又某邑富室詹某,胥人子也。或讥其不学,乃出资市书,不数年而东观西围之富,不是过矣,惟是签锦帙,藉之饰观,曾未寓目。同邑某羡书贾之获殊厚也,乃于郡中觅得抄本书百卷,以五十金得之,冀售善价,而詹竟不阅,却其书。某窘,乃商于詹之戚全某。全固稍通文墨、为詹所信任者,问某需价几何,曰:"得三百金足矣。"全曰:"然则当售八百金耳,以四百金与我,尚有百金分给其司籍者。书当假我一观,缓七日来取。"某唯唯。及期,全令易一人将书去,并授其言,且曰:"如我教,价可得矣。"其书詹本未阅,置而不疑。越日全至詹处,翻阅诸本,检得是书,佯诧曰:"此籍何来?"詹曰:"亦欲售者。"全曰:"索价几何?"曰:"未之问也。"全曰:"速与议价,迟恐为识者所得。"詹问是书何所奇,全曰:"书成某代,素无刊板,世惟二部,一藏内府,一在民间,前朝某相国悬万金求之不得,不意今入贾人之手。"因于架上取《四库书目》检示詹,果如所语,詹喜曰:"余费金巨万,藏书虽充栋,恰愧无秘本,今始得矣。"未几某往取书,詹问值,某曰:"事不谐矣,此书系郡宦家藏,为其子弟所窃,昨已有人踪迹至,急欲收归,不能售也。"詹曰:"既不欲售,何来我家?余有例,来书不售者照书价罚其半,是书价几何也?"某乞免,詹靳不许。某曰:"若此势必成讼,事将不可解矣。"时全亦在旁,从容言曰:"窃书者谅不敢归,今姑厚赂来人,但言无踪迹可耳。"詹令某即往商,价固勿论。某再往返,始言非千金不可,全劝给八百金而成。詹既得书,全曰:"此宦家物,若泄于人,必滋讼累。"詹遂秘之,某谋终不泄。闻《四库书目》所载,全盖阴抽其架上之书,嵌钞本名,伪撰提要,仿原样镌页以易之耳。噫!是与冰蚕何以异哉?

焚琴子传

焚琴子者姓章氏,闽之诸生也。为人磊落不羁,伤心善哭,类古之唐衢、谢翔,而才情过之。为诗文,下笔累千言,皆感人心脾。少应乡试,文已为主司所赏;及观五策,指陈时事太过,至斥边藩以为包藏叛志,主司乃惧不敢录,遂下第。生遂弃诸生不为,登鼓山所谓天风海涛亭者,北望神京,痛哭失声曰:"今天下将有变,得如余者数辈,委以兵农财赋诸大政,犹可镇定。顾乃郁郁以青衿子困英雄,俾儿曹口臭者登廊庙而食肉,诚何为哉!诚何为哉!余且烧其诗书,绝笔不为文矣。"既而疆场多故,闽亦疲于兵革,悉如生所料云。

生既不得志,出游于潮,过潮刺史韩文公庙,读其《逐鳄文》而哭之。又历韶、惠、广、雷诸郡,悲岭海之烟瘴,思寇莱公谪雷时枯竹生笋,蜡泪成堆,风流如在也,则又哭之哀。听鹧鸪作"行不可得哥哥"声,则抗音而哭以乱其鸣。久之学琴于惠州僧上振,得其音节之妙,遂归变姓名,以琴游八闽,王公大人争延致而听其琴。有愿从而学者,虽善,然终莫能及也。久之有将军自塞上来,驻防闽省,嗜琴,厚礼延生,使鼓琴于幕下,将军据上坐,而置一座于旁命生坐。生怒目视将军曰:"吾博通万卷书,而明公惟知马上用剑槊,吾岂为若门下士耶,奈何不以宾礼见而屈于旁?吾不能鼓琴矣!"奋衣径出不顾。将军惭,下与抗礼谢罪,强留之,乃踞上坐为一鼓琴。将军称善,左右无不竦听;然其声凄怆噍杀,有秦音焉。生曰:"琴者天下之至和也,吾琴雍雍如鸾凤鸣,今枝上无螳螂捕蝉,而弦中忽变西北肃杀声何也?岂军中殆将有警耶?"抚琴毕,三军之士皆为嗟叹,有流涕者。生尽醉痛哭上马而去,将军赠之金不受。后此军沦于海澄焉。

久之闽人目生为琴师,虽江浙间颇多闻其名者。然当道不以礼遇,招亦不往,往亦不为久留。常酒后耳热摔琴于地,引满大厄,放言高论,惊其座宾,谈古今得失,虽老师宿儒深通经济者不能难也。其最爱童子曰金兰,亦善琴,独得生传,常负奚囊从生游数十里外。生诗成,金兰辄缮录之盈帙;客访生不遇,金兰代为款接,以生惊人句示人。由是人颇异之,以为抱负非常之士,不得志而隐于琴,然当事卒莫有荐之者,竟佯狂以卒云。

生笃于伉俪,妇陈氏少生十岁,亦颇知书嗜音。生尝入为其妻鼓琴,茶香入牖,鬓影萧疏,顾而乐之,以为闺房清课,亦人生韵事。忽一日谓其妇曰:"吾向闻红颜薄命,卿才情如此,而推命者多言岁行在卯当死,岂汝亦天上人不久当去耶?"因感慨悲伤,为弹《别鹄离鸾》之曲,曰:"琴音和,吾与汝尚无恙,然第七弦无故忽绝,少而慧者当之。"居数日金兰死,生抚尸一哭,不胜其悲,吐血数斗,曰:"吾死后广陵散绝矣。"遂焚其琴,不复鼓也,因自号"焚琴子"。生至康熙乙巳年四十九竟卒,闻其妇先亡一岁云。

刘尚书琴

鄢陵刑部尚书刘公讱,前刑书璟子也,性嗜琴。尝蓄一蕉叶琴,其轻如蝉翼,盖古物也。一日昼寝初觉,见一黄衣人坐而鼓之,其声绝妙,起视则无所睹矣,公自是琴理益精。河南乱后,失琴所在。

琴工张春圃

琉璃厂有琴工张春圃者,其为人赣直而朴野,以弹琴为士大夫所赏。慈禧欲学琴,闻其名,召入宫授琴焉。据云,授琴之处,似是寝殿,正屋七大间,慈禧坐于极西一间,距西厢房甚近,弹琴处即在西厢房。张于宣召时即与内监约不能跪弹,必须坐弹始成声,皆许之,故不使之面慈禧也。设琴七八具,金徽玉轸,极其富丽。张取弹皆不合节,盖饰虽美而材则劣也。旋闻慈禧云:"可将我平日所用者付彼弹之。"内监以授张。一落指,觉声甚清越,连声赞曰:"好琴!好琴!"慈禧闻之,即命曰:"即他说好,即叫他弹罢。"于是竭其所长,似闻隐隐有赞美声。阕终稍憩,忽见有若乳母服饰者数人携一童子来,衣服极华美,约十岁上下,见琴即以指拨其徽,或抽其轸,以为戏。张阻之曰:"此老佛爷之物,动不得。"童瞪目视,旁一妇即责张曰:"你知他是谁,老佛爷事事都依他,你敢拦他,你不打算要脑袋了?"更一妇人以目止之,遂不言。张是日出宫,后更宣召,则宁死不敢入矣。此春圃亲为人言者。

春圃为人狷介有志节,以贫为厂肆佣,而琴法甚工,用是驰名于公卿间。当慈禧之召也,命内监传语曰:"你好好用心供奉,将来为汝纳一官,在内务府差遣,不患不富贵也。"自见童子后绝迹不入宫。同辈问之,张曰:"此等龌龊富贵,吾不羡也。"肃王隆懃在日亦闻其名,召之至邸弹琴,月俸三十金,早来晚归以为常。张觉束缚不自由,亟欲摆脱而无策。一日幕雨,王曰:"尔勿归肆,即宿府中可也。"张不肯,王留之再,张曰:"肆主不知,将以我为宿娼也。"王大怒,逐之出,从此不复召,张颇欣欣以为得计焉。一子不能世其业,有姊寡居,张迎养于家,事之惟谨。姊善儿医,亦工琴,光稷辅侍御女公子曾延之教琴,午后来,一弹即归,并茶饭皆不沾唇也,其捐介如此。张后以贫死。嗟乎!不慕富贵,不趋势利,贤于士大夫远矣。

边桂岩挝鼓

边桂岩别驾声威,三韩人也,性癖挝鼓;尤妙《渔阳三弄》,今无其匹。自言传诸旧内宦,然仅得大旨耳,至摹拟尽致,皆从心会。初学时,起居坐卧、饮食寤寐惟鼓是念;每对客,两手动摇,作掺鼓状,自亦不知也。尝与刘廷玑同官袁浦,间一试之,辄穷数十刻之力,方尽其妙。刘为赋《挝鼓词》纪之。嗟乎!祢正平后千古传心,桂岩一人而已。桂岩亦忧失传,思得愿学者授之,而难得其人;卒无能师其艺者,真绝技也!

毛奇龄《陆生〈三弦谱〉记》

予游邗关,饮祁兵宪寓亭,座客援三弦而弹,其声动心,询之,则疁城陆生也。当是时,吴门有徐生者,以南曲擅于人,与陆齐名。三弦故北曲,人尝称之曰"南徐北陆"云。或曰:陆生弦索虽有名,然知之者少。初尝学吴弦于吴门范生昆白,尽得其技。已而尽弃不用,以为"三弦北音也,自金元以降,曲分南北,今则有南音而无北音,然而三弦犹饩羊也;然而自吴人歌之,而只为南曲之出调之半。吾将返于北,使撩捩之曼引而离迤者尽归激决"。故其为学,尝有迕于今之为三弦者,而今之为三弦者非之。

生尝谱《金词董解元曲》,又自谱所为《两鸽姻缘新曲》,变其故宫,独为刺促逼剥之音,名《幽州吟》,然于人,然其时故有知者。初宜兴相公请与游,累致千金散去;后涿州相公、吴桥相公皆前后相善,每称陆先生,陆先生终自以不知于时。尝著《三弦谱》欲传后,会清师入吴,遁于三江之浒者若干年。

世祖皇帝闻生名,御书红纸曰:"召清客陆君旸来。"既入,御便殿赐坐令弹,生乃弹元词《龙虎风云会》曲;称旨,赐之金。时松江提督马君以缿首下狱,人不敢问。马故善生,生任侠,直入狱具饷。台臣闻者乃大,各起谋劾生。华亭张法曹急告之,生慷忾曰:"吾何难仍遁之三江间耶?至尊若问我,道我病死。"言讫竟行。后上果问及,如其言,上为叹息。当是时陆生名藉甚。生本名曜,君旸者生字。至是以上称君旸,遂用字行。凡长安门刺往来奏记,皆得直书陆君旸以为荣云。

后复不得志。尝过上海,上海名家子张均渌慕其技,生亦独奇君渌,谓君渌知己,尽授其技,作《传弦序》一篇。然君渌年与生等,既传其技,人之知与不知者半;生死,均渌亦颓然老。予过上海与均渌饮,尝惜君渌技未有传后,而均渌亦惟恐其技之或蔑没,因索为谱记以志其概。其后亦有得生授者,皆不及君渌。予赴张中宪宏轩禊集,听婺源杨生弹,疑其有异。傍一女妓谓予曰:"此故五稚卿弟子也(吴中三王生,稚卿其一)。"后师陆生君旸,颇有所授;然以视坐客,客无称焉。其后有云先生。云先生者,盲女善弹,时妓之以盲擅名者。长洲顾桂招上海云先生,云先生自恃以为能吴弦,主朱监郡服万家,愿邀予奏其技,自辰迄申,客有摘数曲以为未善者,曰:"此何人授耶?"曰:"陆先生也。"生尝来云间,值云先生少艾,受之,为授数曲去,顾人鲜知之,此外无传之者。

王玉峰三弦

明秀水沈德符《敝帚斋余谈》所记京师李近楼,幼以瞽废,遂专心琵琶。其声能以一人兼数人,以一音兼数音。尝作《八尼僧修佛事》,经呗鼓钹笙箫之属无不并奏,酷似其声,老稚高下曲尽其妙,又不杂以男音,一时推为绝技。不意清光绪季年京师有瞽者王玉峰,亦能以三弦作诸声,并能弹二簧各戏曲,生旦净丑,锣鼓弦索,亦各尽其妙。尤神者,则作洋鼓、洋喇叭操兵步伐之声,使远处闻之,不知其出于三弦也。观于明之李近楼亦为瞽者,可知瞽人心细,能体会入神。此等绝技,必间世而生,非有师传,亦不能教人。玉峰上距近楼已四百余年矣,五百年名世挺生,即微艺亦何莫不然。玉峰每于国忌斋戒等日,必奏技于正阳门外之广德戏园,盖是日不演剧也,听者较观剧倍之,价亦倍之,因此致富云。

麻瑞子空钟

京师儿童玩具有所谓空钟者,即外省之地铃。两头以竹筒为之,中贯以柱,以绳拉之作声。惟京师之空钟,其形圆而扁,如一轴贯两车轮,其音较外省所制清越而长。有觉罗旗人号"快手罗"者,精此技,久于金陵,以此为生,遂致小康;然犹不如麻瑞子之出类拔萃也。麻瑞子亦旗人,面有痘瘢,其姓瑞,以善空钟得名。尝奏技于东西两庙集及新年厂甸中,余曾见之,能以半段空钟用绳扯之。

邹一桂以音乐受高宗赏拔

邹一桂字小山,以文学受清帝知;尤工绘事,至今云缣尺素,人争宝之。相传其微时好作狭邪游,尤喜撅笛,与梨园诸弟子相征逐,度曲填词,乐此不疲。封翁某性最严正,屡戒勿悛,逐之出,不承为子。小山飘泊里门,久之困甚,倩人哀其父少加怜悯,游说万端,不为动。时小山已为诸生,因以携资应试请,封翁曰:"子弟贤,贫贱何害;不贤,即富且贵者,宁遂免若敖氏之馁耶?"小山乃只身北上,仅携一布被与俱。途间去被中絮,乘夜实草根败叶于内,压背隆然,诣旅邸求宿。翌晨倾被中物于地,置被怀袖间悄然扃门出。邸中人意负物在室中,必无他虑,不知小山已赚得一夕膳宿资,扬长去矣。长途转徙,悉用此术。

抵都,无所事事,仍溷迹于歌场舞馆间,豪竹哀丝,一时并奏,见者固不知其为失路之王孙也。都中声伎居天下最,时昆曲盛行,好事者又率自置鞠部,引商刻羽,细入毫芒。小山之术,不足以并驾侪辈,渐遭是中人白眼。一日清高宗传旨进乐,酒酣以往,粉墨登场,自演《李三郎羯鼓催花》剧。宸衷偶惬,试一为之,未必能一一协律,主器者苦不能称旨;独小山能随其意为节奏,抑扬顿挫,无不合拍。高宗大悦,供奉既频,询及家世,急使纳监入北闱,并授意于主试者,联翩获隽,遂以一甲第三人及第。胪唱后,捷音抵家,其封翁犹严词致拒,谓小冠子夏,或有同名之误也。小山既登第,高宗每闲居奏乐,不复以前事相浼,且时藉他事督责之;小山乃益刻励图报,卒致身清要,为文学侍从之臣。而高宗驾驭人才之法,亦于此可以窥见一斑。所谓大略雄才者,亦不过如是而已。

卢明楷以精于乐律受知

宁都卢詹事明楷于乐律有宿悟,审辨律吕清浊高下,不失絫黍。为贡生,已预内廷修书之役。会和硕庄亲王、尚书张文敏公奉诏编次律吕正义,即荐公为纂修官,公犹未通籍也。清朝乐部向以王大臣兼领,公官侍读时特旨令撰拟乐章,兼乐部行走。凡所撰进,皆播之管弦,列于法部。当时同僚叹慕,谓公以钩稽绝学上结主知,前代蔡中郎、阮仲容辈无此乐遇也。

瞿松涛传

邑北郭闸镇瞿氏称素封。有瞿松涛者,幼好音律,童时就塾,恒以曲本藏书袱中。既长,则笙笛三弦不离座右,吹弹度曲无不尽妙,而于鼓板尤为独绝。盖其镂心南曲,已数十年,迎头拍字,彻板随腔,不失分黍;且其鼓法以清点取胜,不染花乱俗习,故其品独高。器必自制,费百金成一器弗惜也。室有檀几,长丈余,雕刻精工,非出时手,贾人许以五百金勿售。或谓几木坚细,作板声必佳,瞿立锯之。其所制鼓扁形纤腹,板质薄而轻,声甚清越,号为"松涛鼓板",梨园都仿其制。时吴门叶广平精辨四声五音,著《南曲谱》,名闻四方。瞿曾偕友往各奏所长,叶曰:"诸贤所学,仅可悦时,若瞿君者足以名世矣。"

瞿性朴讷,寡言语,音乐外一无所好,并不解治生,巨万资因之罄。暮年贫益甚,惟削竹为鼓椎,得百钱以自给。余少与瞿君曾识,有同癖。瞿于豫园之磬亭,须发已间白,衣敝缊,携一竹烟管,而陶陶然有自乐之色。余时歌曲,瞿为按板,谓余转喉押调,吐纳自然,殆精于四声者。瞿卒年六十余,箪瓢屡空,未尝乞怜于戚友,安贫自得,有古君子风;然则若瞿者当不仅以技称矣,噫!

杨幼凫为盲女演弹词

盲女琵琶,明时已有之,至今江淮尤甚,京师近年亦多。少年游闲者藉以佐酒消遣,不异青楼。吾乡杨幼凫广文年七十致仕回里,饥饿不能出门户。后群盲日造其门,资其饮馔,筠笼蛮榼,穷极丰腆。人不解其故,久之知广文以歌曲擅长,多取耳闻目见之事演为弹词,新声绮调,盲女以先得者声价顿高,广文遂藉以娱老焉。元瞿存斋《过汴梁诗》:"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拔琵琶说赵家。"又陆放翁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盲女瞽男,由来旧矣。

逍遥居士

番禺隐士蒲衣子王隼生而善病,癯体鹤立,结潨庐于西山之麓者二十年。夫人潘氏通《史》、《汉》诸书,乐贫偕隐,字之曰"孟齐"。有女瑶湘能诗,择婿得故人子李孝先,遂妻之。蒲衣子性嗜音,常自度曲,孝先倚而和之,瑶湘吹洞箫以赴节。雨阑更静,则声发深庐中,听者有月笙云璈之想。未几孝先卒,瑶湘怡然矢节,自称逍遥居士,蒲衣为刻《逍遥楼》诗。

茅 北 山

茅北山,丹徒人,善昆曲,尤精古乐器。居无定处,不在深山古刹,即曲巷勾栏中也。家贫常断炊,虽其子亦不知其处;有时欲向阿父求食,北山对之高歌,其子竟不能进一辞。年七十来游金陵,浭阳尚书引为上客,设音乐传习所于朝天宫,以保存国乐自任,然犹日在曲院中教十七八女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也。夏剑丞观察赠北山诗,有"堪羡绛帷诸弟子,酡颜玉面出灯前"之句。然北山每遇俗吏伧父,则又嘻笑怒骂以为常,殆柳敬亭、苏昆山一流人物。嗣有人控诸学署,谓北山背乎礼法,大江南北,女弟子不下千余人,遂郁郁以去,归著《乐说》一卷。

啸 翁 传

啸翁者,歙州长啸老人汪京字紫庭,善啸,而年又最高,故人皆呼为"啸翁"也。啸翁尝于清夜独登高峰巅,豁然长啸,山鸣谷应,林木震动,禽鸟惊飞,虎豹骇走。山中人已寐者梦陡然醒,未寐者心悚然怕,疑为山崩地震,皆旁皇罔敢寝;达旦群相惊问,乃知为啸翁发啸也。啸翁之啸,幼传自啸仙。能作鸾、鹤、凤凰鸣,每一发声则百鸟回翔,鸡鹜皆舞。又善作老龙吟,醉卧大江滨,长吟数声,鱼虾皆破浪来朝,鼋鼍多迎涛以拜。他日与黄鹤山樵、天都瞎汉、潇湘渔父、虎头将军十数辈,登平山六一楼,拉啸翁啸,啸翁以齿落固辞,强而后可。初发如空山铁笛,音韵悠扬,既而如鹤唳长天,声彻霄汉。少顷移声向东,则风从西来,蒿莱尽伏,排闼击户,危楼欲动。再而移声向西,则风从东至,訚然荡然,如千军万马驰骤于前,又若两军相角,短兵长剑紧接之势。久之则屋瓦欲飞,林木将拔也。于时炷香烬,而啸翁气竭,昏仆于地。众客大惊,亟呼山僧灌以沸水,半晌乃苏。归而月印前溪矣。啸翁能医、工画、善歌,既耄声犹绕梁云。

郭猫儿口技

扬州郭猫儿善口技,其子精戏术,扬之当时缙绅无不爱近之。

庚申余在扬州,一友挟猫儿同至寓。比晚酒酣,郭起请奏薄技。于席右设围屏,不置灯烛,郭坐屏后,主客静听。久之无声,俄闻二人途中相遇,揖叙寒暄,其声一老一少,老者拉少者至家饮酒,投琼藏钩,备极款洽。少者以醉辞,老者复力劝数瓯,遂踉跄出门,彼此谢别。主人闭门,少者履声蹒跚约可二里许,醉仆于途。忽有一人过而蹴之,扶起乃其相识也,遂掖之至家,而街栅已闭,遂呼司栅者。一犬迎吠,顷之数犬群吠,又顷益多,犬之老者小者、远者近者哮者同声而吠,一一可辨。久之司栅者出启栅,无何至醉者之家,则又误叩江西人之门,惊起;知其误也,则江西乡音詈之,群犬又数吠。

比至,则其妻应声出,送者郑重而别。妻扶之登床,醉者索茶,妻烹茶至,则已大鼾,鼻息如雷矣。妻遂詈其夫,唧唧不休。顷之妻亦熟寝,两人鼾声如出二口。忽闻夜半牛鸣矣,夫起大吐,呼妻索茶作呓语。夫复睡,妻起便,旋纳履,则夫已吐秽其中。妻怒骂久之,遂易履而起。此时群鸡乱鸣,其声之种种各别,亦如犬吠也。少之其父来呼其子曰:"天将明,可以宰猪矣。"始知其为屠门也。其子起,至猪圈中饲猪,则闻群猪争食声、嚃食声,其父烧汤声、进火倾水声;其子遂。缚一猪,猪被缚声,磨刀声,杀猪声,猪被杀声,出血声,剥声,历历不爽也。父谓子天已明,可卖矣。闻肉上案声,即闻有卖买数钱声,有买猪首者,有买腹脏者,有买肉者。。。。。。正在纷纷争闹不已,砉然一声,四座俱寂。

弈艺

乾嘉时朝贵盛行弈艺,以此四方善弈士咸集京师,而以海宁范西屏世勋为巨擘。有先范得名者黄某,久游公卿间,称国手,年亦倍长于范;及范入都,黄与角艺,卒死范手,于是慕范者未尝不惜黄,而不知其中自有天焉。

先是富春韩生馆某部郎家,韩本善弈而人莫知。一日部郎邀黄奕,韩作壁上观,局竟,谓部郎曰:"黄某弈虽名盛一时,而自我观之,其于攻守之法犹未尽然,谁谓无可敌者?"部郎乃复邀黄与韩对奕。黄见韩年少,意甚轻之,及布局觉有异,即极力防拒,而辄为所窘。黄或乘间出奇,韩则信手以应,不费思索。竟三局,黄三北焉,遂推枰起曰:"今余适发隐疾,越日当与君决胜负耳。"嗣是黄名稍逊,而韩技亦有知者。

有某王亦精此艺,闻韩名,召与弈,自辰至日中连和二枰,末局韩负半子。盖应召时使者以王好胜为嘱,韩欲博王欢而又不隳己名,故于进退间分毫不失如此;然其心力之劬,恰过常局数倍矣。时黄已侦知其故,韩出即要于途曰:"今日愿与君毕其所长。"韩苦辞不可,乃勉与奕。及争一角,韩反复凝思,卒不能应。黄以冷语迫之,韩神色顿异,遽喷血数升而绝。

越后二十余年,而黄为范乘,若相报复焉。相传范甫垂髫,已精十诀,名闻江左。入都时黄犹在,诸巨公设彩,邀二人一争其胜。局未分,亦以一角决上下。范见黄握子不落,曰:"先生殆不欲战乎?"黄忽色变曰:"孽也,天夺我矣,又何争为?"方推枰起,遽倒地死。有知前事者谓韩死而范生,约计岁月既符,所争局又与前无异,"天夺"之语,信非无自。

尔后范名愈盛,无与争者,惟同里施襄夏称亚。嘉庆初范曾来沪,时上海倪克让弈品居第一,次如富嘉禄等数人皆精其技,惟倪不屑屑与人弈。富等则恒设局豫园,招四方弈客以逐利。范初至局,观人弈,见一客将负,为指隙处,众艴然曰:"此系博采者,岂容多语!君既善此,何不一角胜负?"范曰:"诺。"众请出注,范于怀中出大镪,曰:"以此作彩可乎?"众艳其金,争来就。范曰:"余弈不禁人言,君等可俱来耳。"枰未半而众已无所措手,乃急报富。富入局,请以三先让,竟富负局;请再让,又负。众遂走告倪,倪至,乱其枰曰:"此范先生也,君等何可与敌?"少顷事遍传,邑富室赍金延范,榻西仓桥潘宅,而请与倪弈。范让倪四子,观者按局成图,名四子谱,即今所称桃花泉者是也。

婺源江君辅

婺源江君辅幼工弈,称国手。年十七,忽一人扣户,称江北某家延请角技。君辅襆被随之往,月余抵中州某宦宅。其人先入内见某宦,诈云:"吾途穷,鬻吾子为归串。"既得金立契,复涕泗曰:"父子情,不忍面别,请从后门去,免吾子牵衣惨状也。"宦信之。君辅方久坐堂上,讶无出肃客者,忽一鬅头婢肩水桶,目江大声曰:"尔新来仆,速出汲!"江惊异,厉声争之。宦从内出,持券示曰:"尔父卖尔去,复何云?"江曰:"异哉!君数千里遣使迎我手谈,乃为此不经语乎?谁为吾父?"出所著《弈谱》呈宦证之,宦大惊曰:"汝果能胜我,言即不缪。"甫对着,君辅连胜数局,宦爽然,深相礼貌。其地有国手,从无出其右,宦忽请对局,辅又连胜。宦大喜,待为上客。盘桓数月,作书叠荐好弈巨公处,获金数百归。

弈史

吾国人不知进化之理,凡事动谓古胜于今,惟于弈则不然。盖言理则隐而难明,言数则显而有征也。弈家以清代为最盛,前后二百余年间,国手辈出。昔曾探讨其逸事,兹拉杂记之如下。

清初弈手,以过伯龄、盛大有、吴瑞澄诸人为最著。过无锡人,曾著《四子谱》,变化明代旧谱之著法,详加推阐以尽其意,一时称为杰作。然过于子弈功力较深,天资实不逮周嬾于之超卓。

周嘉兴人,少好弈,家故贫,大父母、父母督使读,又督使商,皆弗愿也,辄窃出与人弈,禁之不可。年十四五,术甚工,与人睹彩,屡获胜,夜则累累负金钱归;父母喜,乃不之禁。后遂以弈遨游郡邑。时伯龄负第一手之誉,嬾予不为下,屡与对局,嬾予多胜焉。徐星友《兼山堂弈谱》具道其工拙。一日弃家去,莫知所之;或传其在海外以技为某国王师。既而归,以弈终其身,好事者为梓其成局以行于世。

稍后于嬾予而以弈著者,为扬州周东侯、汪汉年。汪早死,周独老寿,至黄月天出,周犹与抗衡焉。黄在清代弈家中号称第一流。先是弈家虽渐变明代之著法,然终为成局所囿,习气未能尽除。及黄始尽变旧法,自出新意,穷极变化,开后来诸国手之先声。其天资之高,前辈多逊之。黄卒后,继之负盛誉者为徐星友。

徐星友,武林人,著有《兼山堂弈谱》,后学多宗之。初遇黄月天时,黄授以四子;渐进,乃授三子。徐殚思悉力以求胜黄,今世传黄授徐三子十局终,徐遂成国弈。自三子进为国手,前此盖未有也。相传徐家甚富,既成国弈后,忌黄名出己上,乃延之于家,饮食供奉,备极丰腆,乘间蛊之以声色。三年,黄精力耗竭,遂死。又一说谓黄故负气,徐一日遍延高手,于厅事置弈局三,谓黄能同时敌三人乎,黄奋然曰:"何不可之有?"东西顾而弈。弈竟黄胜,然是夜遂呕血死。案弈家积习,类好抑人扬己,与人对局,刊谱时必掩其败者,而著其胜者。今观徐所著《兼山堂弈谱》,于黄推挹备至,不类忌刻者之所为。或黄死后,徐以国手名者四十年,忌之者又造为是语以诬之邪?

徐之后,弈名最噪者为梁□□、程兰如、施定庵、范西屏,世并称之曰"梁程施范"。梁辈行最早,与星友对局尚多。兰如后起,星友耄矣。尝弈于某处,主者忌星友盛名,嗾众国手阴助兰如,星友屡战北,大怒,遂归武林,不复出。袁简斋《小仓山房集》有《弈国手徐星标墓志铭》,称星标父以弈破其家,弈卒不工。星标年四五岁,见父与人弈,辄哑哑从旁指画之。稍长,有客来寻其父弈,父适出,客戏谓:"星标能弈邪?"则皦然应之曰:"唯。"对局十余子,客觉星标布置有异势,伪起溲遁去。星标后遂以国弈名于时。遍考弈谱,绝无徐星标其人,或即星友邪?范、施皆浙之海宁人,同学弈于俞长侯。施十四成国弈,范十六成国弈。一日程与范对弈,观者如堵墙。程局将败,大窘,乃使人与范约,贿以五百金,范遂让程胜半子云。

胡肇麟,扬州醝贾也,好弈。梁、程、施、范皆授以二子,每对局,负一子,辄赆白金一两。胡弈好浪战,所谓不大胜则大败者也,同人称为"胡铁头"。然遇范、施辄败,每至数十百子,局竟,则朱提累累盈几案矣。胡一日与范弈,至中局,窘甚,乃伪称疾罢弈,而急图局势,使急足求援于施。施时客东台,二日夜始返,胡乃称疾愈,出与范续弈,如施所教以应。范笑曰:"定庵人未至,弈先至邪?"胡大惭。胡受二子与范、施弈三十余年,然终不能成对手,故谓国弈实由天赋云。范、施同时弈品稍下者,胡肇麟外为李步青、臧念宣,初皆受二三子,后遂成对弈,然实非真对手也。大抵乾嘉时好弈者多,好名者每贿国弈求对子,国弈利其贿,亦许之,故今谱胡肇麟亦有与施定庵对局,实亦非真也。有童和衷者,年十四五,范、施即仅授三子,假之以年,颇有可望,惜早死云。

施性至孝,二次割股疗亲病,又能鼓琴咏诗,见《海宁县志传》。范性亦醇粹,袁随园为作墓志,称其遇窭人子、显者,面不换色,弈以外介以千金不一顾。有所蓄,半以施戚里。"艺成可以见道",古语洵不诬也。袁氏又称"范为'海内弈家第一',惟施定庵差相亚。然施敛眉沉思,或昳未下一子,而范应毕辄歌呼睡去。每见其对局时,西屏全局僵矣,隅坐者群测之,靡以救也;俄而争一劫,则七十二道体势皆灵"云云。谓此言扬范抑施,未免过当。范、施弈品如双峰并峙,各具高深,初难轩轾。弈家评论范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施如老骥驰骤不失尺寸,可谓知言。然范于弈,天分确超越侪辈。李松石云:"范之于弈,如将中之武穆公,不用古法,战无不胜。"臧念宣云:"西屏授子,灵奇变化,莫测端倪,如武侯八阵图,五花八门,入其中者莫能自免。"推许若此,可以知其弈品矣。范所著《桃花泉弈谱》,及施所著《弈理指归》,皆为对手说法,久已风行海内;又范著有《四子谱》,施著有《二子谱》,亦俱刊行。惟范所著《二子谱》及施所著《弈理指归续编》未有刻本,弈家颇惜之。无锡邓君弈潜元穗幼而好弈,老而不倦,始搜得钞本刊行之,惜予未见也。范、施对垒,弈家称为出奇无穷,惜遗谱散佚。邓君弈潜刻《四大家弈谱》,梁、程、施、范悉力搜罗,亦仅得十局耳。武进刘君静之亦笃嗜弈,暮年尝于杭州得昔贤遗局未刊者甚多,中亦有范、施对局焉,皆手录一过。予尝思访刘君,更借钞一副本,忽忽未果,而刘君遽归道山矣。后嗣不复嗜弈,不知能保存否。

乌乎!弈至范施极盛,难为继矣。范施后复有十八国手之目,然弈品实皆不逮范施矣。行箧无书可检,所谓十八国手者,已不能悉举其名,举略知其生平及其佚事者数人于下。僧秋航,振奇人也,尝及与范、施弈,皆受二子;范、施没,遂以国手闻。久居京师,同治癸亥年百十九岁矣。金陵陈伯敏奉朝命知衢州府,秋航心乐西湖景物,与俱至杭州。及明年正月忽遍辞同人,云将西归,且促为之饯行。诸相知乃于元宵前一日肆筵饯之。秋航故饮酒食肉,无异平人。是日欢呼畅饮,亦与常时无异,且与一人对局,弈竟敛子入枰说:"今日之会难再,即此局亦是绝着也。"众不解所谓,叩之,不告而去。及明日,则报秋航趺坐逝矣。

李湛源,南通州人,性疏放而桀骜。咸同间弈风犹盛,王公大人每邀致高手以为娱乐;而高手与此等贵官弈,亦辄优假之,盖利其贿不得不尔也。湛源独不肯,与王公大人弈,科头跣足如平时。贵官或屡负,使人阴贿之,求其让一二局以全名誉;湛源则阳诺之,及对局取胜如故。更使人诘之,则大声曰:"我故不贪尔贿也!"故所如不合。世称弈家不藉弈为稻粱谋者,惟湛源一人云。

周星垣,亦南通州人,殚精学弈,不下楼者期有六月,遂以成国弈。按:徐星友学弈,亦三年不下楼。一艺之成,其难如此,况进于艺者乎。

林越山,侯官人,幼时父与世父弈,从旁指着,辄胜,年十八遂国弈名。时薛生白久负盛名于闽中,林与对局,将负,其徒皆失色,林拈子沉思,得一劫,遂转败为胜;薛亦倾服,曰:"君真天才也!"有任惠南者,宜兴人,亦十八国手之一也。客粤抚幕,与越山弈,观者如堵墙。局未半,任有窘色,数目林,林乃故为拙行,遂负数子。或问之,越山曰:"惠南素称国手,且为诸侯上客,予安可败其名,谓予不信。"请复之,然惠南与越山同客粤一年,亦迄不复弈矣。

十八国手中最后起者为海宁陈子仙、江都周小松。陈齿最稚,而早死,周独老寿。周卒后,迄今尚无国弈也。故有清一代弈国手,实以周为之殿云。陈父某,最好弈,家固小康,以弈尽倾其资,晚乃至栖身破庙中,而好弈如故。旧时同辈怜之,相约每赌彩胜者必以十之一与之。子仙年十三即成国弈,其父携之至常州,与国手董六泉对局。董须发皤然矣,而陈尚以红丝饰发,一时传为佳话云。案:陈与袁《随园》所志之徐星标,父皆以弈破家而子皆成国弈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报施之道,固不爽邪?抑遗传之性使之然邪?又陈与施、范在近世弈品皆第一流,而皆为海宁人,亦异事也。曾国藩最好弈而不工,尝召小松弈,意厚赆之。小松授曾九子,裂其棋为九片,皆仅乃得活。曾大怒,遂一文不之赆。曾患癣,终身不愈,每与人弈,将负,则半身伏案上,癣益痒,爬骚肤屑盈案,人莫不厌苦之。尝与某武员弈,至相诟詈,几至挥拳。明日乃嘉其有胆气,保荐之。

东洋诸国,朝鲜、日本、琉球皆知弈,盖皆传自中国者也。朝鲜、琉球皆视为游戏之事,不甚措意,日本则嗜此者颇多,其国品评弈手之高下,有九段之说:仅解常法者为初段,渐进则数渐增,至九段止。每岁新出棋谱甚多,并有围棋杂志,工此者可以授徒而征其束修,故研究者颇热心也。予尝披览其棋谱,其著法多与清初诸国手相仿佛,盖尚未能得乾嘉时诸国手著法也。而日人盛自夸大,谓中国弈手最高者为黄月天,尚仅与彼国五段相当云,可谓颜之厚矣。使日人弈品而在中国诸国手上,则乾嘉时诸国弈应不敌清初诸公,而进化之理为诬罔矣,何以证之事实绝不尔尔邪?中国对手弈者,先于局上四角四四路各置子二,谓之"势子",日本则无之,彼因诋中国弈家为失自然之局面;不知中国旧亦无之,后乃增置之也。所以增置之者,盖无势子则起手即可于角上四三路置子以为固守之计,而变化少矣;有之,则彼此皆不能借角以自固,非力战不足以自存也。譬之群雄逐鹿,真英雄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先割据偏隅以自固也,故自无势子至有势子,亦为弈家一进化。日本人特尚滞留于旧境耳。

满 洲 棋

象棋之枰,以河为中界,即含南北交争之义,世皆知之。又有满洲棋,其法:敌手仍置十六子,行满棋者,置将一、士二、象二、兵五外,余仅三子,能兼车马炮三用,故一交手,便纵横敌境,守者稍不慎,满盘皆无补救。此虽游戏,然可想见清帝入关后索伦兵之气概。曾几何时,满洲残局,一至于此。老杜诗云"百年世事不胜悲",诚有慨乎其言之?

蒙古弈棋

蒙古棋者,局纵横八线,为六十四罫,棋各十六枚,八卒、二车、二马、二驼、二炮、一塔;棋局无河界,为随水草以便畜牧也。塔者,崇教也;多卒者,以众为强者也。马横行六罫,驼横行九罫,沙漠之地,驼行疾于马也。卒直行一罫,食敌之在前者,可复退行,嘉有功也。众棋环击一塔,无路可出,始为败北。

张翁家传

张翁讳某字某,江南华亭人,迁嘉兴。君性好佳山水,每遇名胜,辄徘徊不忍去。少时学画,为倪云林、黄子久笔法,四方争以金币来购。君治园林有巧思,一石一树,一亭一沼,经君指画,即成奇趣,虽在尘嚣中如入岩谷。诸公贵人皆延翁为上客,东南名园,大抵多翁所构也。常熟钱尚书、太仓吴司业与翁为布衣交。翁好诙谐,常嘲笑两人,两人弗为怪。益都冯相国构万柳堂于京师,遣使迎翁至,为之经画,遂擅燕山之胜。自是诸王公园林皆成翁手。会有修葺瀛台之役,召翁治之,屡加宠赉。请告归,欲终老南湖;南湖者君所居地也。畅春苑之役,复召翁至,以年老赐肩舆出入,人皆荣之。事竣复告归,卒于家。

张南垣父子善叠假山

华亭张涟字南垣,少写人物,兼通山水,能以意垒石为假山,悉仿营丘北苑大痴画法为之,峦屿涧濑,曲洞远峰,巧夺化工。其为园则李工部之横云、卢观察之预园、王奉常之乐郊、吴吏部之竹亭为最有名。涟既死,子然继之。游京师,如瀛台、玉泉、畅春苑皆其所布置。先是米太仆友石有勺园在西海淀,与□□□、清华园相望,亦曰风烟里,今畅春苑即两园旧址。王宛平怡园,亦然所作。吴梅村为南垣作传,而世遂谓假山创自南垣,非也。唐人诗中咏假山者最多,晋会稽王道子开东第,筑山于府城内,武帝嫌其修饰太过,道子甚惧,晋武陵王贫有怨心,名其后堂曰首阳山,其由来久矣,不独宋之花石纲也。梅村传中述涟语云:"吾以此术游江南,数十年中,名园别墅,屡易其主,名花奇石,经吾架构,未几而他人辇去复为位置者亦多矣。"昔人诗云:"终年累石如愚叟,倏忽移山是化人",又云:"荷杖有儿扶薄醉",调南垣父子也。

老工梁九

康熙时重建太和殿,有老工师梁九者董将作,年七十余矣。自前明及清朝大内兴造,梁皆董其事。一日手制木殿一区,以寸准尺,以尺准丈,不逾数尺许,而四阿重室,规模悉具,殆绝技也。初明之季京师有工师冯巧者,董造宫殿,自万历至崇祯末老矣,九往执役门下数载,终不得其传,而服事左右不懈益恭。一日九独侍,巧顾曰:"子可教矣。"于是尽传其奥。巧死,九遂隶籍冬官,代执营造之事,一技之必有师承,不妄授受如此。柳子厚作《梓人传》,谓"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殆类是欤。

一艺成名

陆子附治玉,鲍天成治犀,朱碧山治银,濮仲谦治竹;又嘉兴王二漆竹,苏州姜化雨莓菜竹,赵良璧、黄元占、归懋德治锡,李昭一作荷叶,李马勋治扇,周桂治镶嵌,吕爱山治金玉,小溪治玛瑙,蒋抱云、王吉治铜,雷文、张越治琴,范昌白治三弦子,杨茂、张成治漆器,江千里治嵌漆,胡四治铜炉,谈氏笺,顾氏绣,张氏炉,洪氏漆,孙春阳烛;又文衡山非方扇不书,及吴兴薛晋侯铜镜,歙曹素功制墨,吴穆大展刻字,顾青娘、王幼君治砚,张玉贤火笔竹器,皆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也。

近日一技之长,如螺甸则义千里,宜兴泥壶则时大彬,浮梁流霞盏则昊十九(号壶隐道人),江宁扇则伊莘野、邱侍川,装潢书画则庄希叔,皆知名海内。如陶南村所记朱碧山制银器之类,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者欤。

记桃核念珠

清初有以山桃核为念珠一百八枚,圆如小樱桃,一枚之中刻罗汉三四尊,或五六尊,立者、坐者,课经者、荷杖者,入定于龛中者,萌树趺坐而说法者,环坐指画论义者,袒跣曲拳和南面前趋而后侍者,合计之为数五百,蒲团、竹笠、茶奁、荷策、瓶钵、经卷毕具,又有云龙风虎、狮象鸟兽、戏猊猿猱错杂其间。初视之不甚了了,明窗净几,息心谛观,所刻罗汉仅如一粟,梵相奇古,或衣文织绮绣,或衣袈裟水田絺褐,而神情风致,各萧散于松柏岩石,可谓艺之至矣。《王氏笔管记》云:"唐德州刺史王倚家有笔一管,稍粗于常用,中刻《从军行》一□,人马、毛发、亭台、远水,无不精绝,每事复刻《从军行》诗二句,如'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之语。"又《辍耕录》载宋高宗朝巧匠詹成雕刻精妙,所造鸟笼四面花版,皆于竹片上刻成宫室、人物、山水、花木、禽鸟,其细若缕,而且玲珑活动,求之二百余年,无复此一人。此念珠雕镂之巧,若更胜于二物也,惜其姓名不可得而知。

长洲周汝瑚言吴中人业此者,研思殚精,积八九年,及其成,仅能易半岁之粟,八口之家,不可以饱,故习兹艺者亦渐少矣。吾国工业,夙以法古守旧为尚,稍有精制,方领书生辄以"奇技淫巧"为病,诋毁之不遗余力。故历代巧工,后世无知其名者。宜乎工业窳陋,而美术亦日形退步也!

桃 核 舫

姑苏金老貌甚朴而有刻棘镂尘之巧,其最异者,用桃核一枚雕为东坡游舫。舫之形上穹下坦,前舒后奋,中则方仓四围,左右各有花纹短窗二,可能开阖。启窗而观,一几三椅,巾袍而多髯者为东坡,坐而倚窗外望、禅衣冠坐对东坡而俯于几者为佛印师。几上纵横列三十二牌,若欲搜抹者然。少年隅坐横洞箫而吹者,则相从之客也。舫首童子一,旁置茶铛,童子平头短襦,左手执扇,伛而飏火。舫尾老翁椎髻芒鞋,邪立摇橹。外而柁篙篷缆之属,无不具也;舷槛檐幕之形,无不周也。细测其体,大不过两指甲耳。康熙三十七年春江南巡抚宋公家藏一器,左侧窗败,无有能修治者,闻金老名,赠银十饼使完之。金老曰:"此亦我手制也,世间同我目力,同我心思,然思巧而气不静,气静而神不完,与无巧同。我有四子,唯行三者稍传我法而未得其精,况他人乎。"

杜士元雕核

雕工随处有之,宁国、徽州、苏州最盛,亦最巧。乾隆中清高宗六次南巡,江浙各处名胜,俱造行宫,俱列陈设,所雕象牙、紫檀、花梨屏座,并铜磁玉器架垫,有龙风水云、汉纹雷、纹洋花洋莲之奇,至每件有费千百工者,自此雕工日益盛云。乾隆初年,吴郡有杜士元,号为鬼工,能将橄榄核或桃核雕刻成舟,作《东坡游赤壁》,一方篷快船,两面窗槅,桅干、两橹、头艄篷及柁篙、帆樯毕具,俱能移动。舟中坐三人,其巾袍而髯者为东坡先生,著禅衣冠坐而若对谈者为佛印,旁有手持洞箫启窗外望者则相从之客也。船头上有童子,持扇烹茶,旁置一小盘,盘中安茶杯三盏。舟师三人,两坐一卧,细逾毛发。每成一舟,好事者争相购得,值白金五十两。然士元好酒,终年游宕,不肯轻易出手,惟贫困极时始能镂刻;如暖衣饱食,虽以千金不能致也。高宗闻其名,三召至启祥宫,赏赐金帛甚厚,辄以换酒。士元在禁垣中,终日闷闷,欲出不可,忽诈痴,逸入圆明园,将园中紫竹伐一枝,去头尾而为洞箫,吹于一大松顶上。守卫者大惊,具以状奏,高宗曰:"想此人疯矣。"命出之。自此回吴,好饮如故。士元制一象牙臂搁,刻《十八罗汉渡海图》,数寸间有山海、树木、岛屿,波涛揿动翻天之势,真鬼工也。

木天封塔记

余友某君言其里人王叔明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宝器皿人物,以形罔不肖。尝刻木天封塔一,塔高约三寸许,周八分有奇,形六角七级,塔外刻唐砖宋石,色灰,如数百年前物。顶覆铁瓮,作锈色。旁缀野花秋树,树虬而花若发幽香。铁之侵蚀纹,石之剥脱纹,砖之腐坏纹,花之吐艳、木之落叶纹,疑真疑假。塔内轩敞,凡十四层,间以木板,各层具梯,可旋绕而上。户内坐一头陀,旁置一桌,左肘依桌,右手执扇,袒胸而多髯,如畏残暑未消者。桌旁墙上绘山水人物。塔顶有三人,各倚一窗,一老者俯首攀栏;一幼年有惊骇状,隐身塔中,半露其面;一则神情与二人不同,椎髻仰面,斜倚栏杆,右足向外,若啸呼状,左臂挂衣,衣势斜,如清风吹来,衣飘忽而靡定。嘻嘻,巧矣!

张炉

嘉兴张鸣岐善制铜手炉,铜质匀净,花纹工细。炉下四足皆用锤敲成,并非镶嵌。盖上花极细,以足踹之不瘪;又盖极严,虽用久不松懈。尤奇者,炉中炭虽炽甚而不过热,著手热度,与火熄时一律。一时重之,呼为"张炉",人比之曼生壶焉。其炉下有"张鸣岐印"四小字。

刘 贞 甫

砀山刘贞甫造铜器,精巧绝伦。尝为彭城万年少(寿祺)造准提像,高二寸许,三年而成。臂十八,手中各有所持,一手擎七级浮图,每级四面,各佛一尊,法象庄严,无毫发遗憾,所谓神工鬼斧也。昔王梦泽称施生雨能于方寸之楮,作小楷数千,点画不淆;于粒麻之上,宛转书之,成五言诗一绝。即有炯眸,非极视专瞪,数拭屡翕,蓄而后张,不可得其仿佛,诚文苑之绝技,生平所未睹也。以较贞甫,恐又有难易之别。贞甫曾造图章二,一龟钮,一天鸡钮,俱精妙可玩,后为人盗去。

发绣

高邮王瑗,进士李炳旦妻,幼通经史,工书画,尤精发绣观音。尝为亲疾发愿,以绢素绣璎珞大士像,析一发为四,精细入神,不见针线迹,宛如绘画,观者叹为绝技。后年至大耋,有颂之者曰:"父家为王相国,夫家为李相国,高山深林,必蓄非常之宝。书法则卫夫人,画法则管夫人,闲情逸致,应登大耋之年。"一时传为盛事。

聚 珍 板

活字板造始于宋,沈括《笔谈》云:"宋庆历中毕升为活字板,以胶泥烧成。"陆深《金台纪闻》则云:"毗陵人初用铅字,视板印尤巧妙。"盖其始或以泥、或以铅也。乾隆三十九年金侍郎简请《四库全书》中善本,因仿宋人活字板式,镌木单字二十五万余。高宗以活字板之名不雅驯,名曰"聚珍板"。

废 书 套

刘继庄云:"废书套委积壁角,以饱蛇鼠耳。取而裁之,制成研匣一,傅会之以胶漆,锦不可得,即以油纸饰其外,下藏小匣,可以贮墨。函盖相称,廉隅端直,俨然成器矣。自此与吾周旋,晨光夜火,形影相接,又不知其历几年月也。夫天下之良材佳质委之无用之地者,不知何限,念之惘然。"

嘉定朱氏刻竹记

练川朱氏,其先本新安人,宋世迁松郡,有名鹤者,始分居于疁。鹤字松邻,通古篆,善刻印章,兼精雕镂,不寸之质,作山水人物楼阁鸟兽,罔不因势象形,出人意表,称良工者见之,佥谓非所几及也。鹤性孤洁,与俗寡合,其制在当时已不易得,今所传松邻簪者犹其手泽,好古家藏之。子名缨,字清甫,能世其业,深得巧思,务求精诣,故其技益臻妙绝,人咸呼为"小松"。尝仿唐吴道子画,镌刻罗汉像,作念珠一串,其刀锋细若蚊睫,无不须眉欲动,各具情态。所制盘匜图刻,为世珍袭。缨少端方,言动以礼。弱冠时,友乘其醉置妓室中,招之入而其户,缨卒不为动,人以是重之。性惟嗜酒,中年后恒入醉乡,有所造作,强半入酒家。子名稚征,字三松,亦精其技。然不轻作,每制一器,动辄经年;或迫之,则曰:"我岂牟利者,奈何颓唐落指,便布人间耶?"人谓小松出而名掩松邻,三松出而名掩小松。其实松邻之名,晚年始噪,至小松而盛,三松则继其余耳。今嘉邑竹刻之名独胜者,云得朱之传也。

武 风 子

武风子者,滇南之武定州人也,名恬。先世以军功官于卫,恬以胄子少学书,已弃弗学。性好闲,不谋荣利,嗜酒,日惟谋醉,箪瓢屡空,晏如也。凡游艺杂技,过目即知之。滇多产细竹,坚实可为箸,武生以火绘其上,作禽鱼花鸟、山水人物、城门楼阁,精夺鬼工。人奇之,每得其双箸,争购钱数百,于是武生之交戚贫者因以为利。生顾未尝售也,颇自矜重,一箸成,辄把玩不释,保护如头目,或醉后痛哭悉焚之,醒复悔,悔而复作。然靳不轻与人,好事者每其谋醉时,置酒招之,造必尽欢。酒酣,以火与箸杂陈于前而不言。生攘臂起,顷刻完数十箸,挥手不顾也。或于酒中以箸相属,则怒,拂衣出,终身不与之见。或遇贫士及释道者流,告以困穷,辄忻然为之,虽累百不倦。于是滇之士夫或相馈遗,皆以武生箸为重;王公大人游于滇者,不得武生箸即不光。

生固落落儒生耳,未尝以风子名。丁亥之岁,流贼从蜀败奔,假号于滇,滇士民慑于威,波靡以从,生独匿深箐中不出。贼于民间见其箸而异之,遍召不得,因悬赏索之。或告曰:"盍出以图富贵?"生大笑曰:"我岂作奇技淫巧以悦贼者耶?"侦者闻于贼,系以来,至则白眼仰天,喑无一语。贼命作箸,列金帛于前、设醇醪于右以诱之,不应;陈刀锯以恐之,亦不应。贼怒挥斩之,缚至市曹,而神色自如,终无一语。时贼帅有侍侧者曰:"腐鼠何足膏斧钺,盍纵之,徐徐当自逞其技也。"释之。而生自此病矣,披发佯狂,垢形秽面,日歌哭行市中,夜逐犬豕与处,人遂皆呼"武风子、武风子"云。及清师入滇,风子病少差,亦稍稍为人作箸以谋醉,人重之逾常时。安定守某者,受贵人属,召为之,不应。守怒,挞之于庭,血流体溃,终不应。自此风子踪迹无定矣,或琳宫梵舍,或市肆田家,往必数日留,留必作数十箸以谋醉。然出入无时,于是其箸可得而不可得矣。

余尝见其箸作"凌烟阁功臣图"者,箸粗仅及绳,而旌旗铠仗,侍从卫列,无不毕具。至褒公、鄂公英姿毛发,道子传神莫或过之。其画细如丝,深绀色,入竹分余如镂。武定太守颐舆山,为余言其作箸时,削炭如笔数十,置烈火中,酒满壶于旁,伺炭末红若锥,左执箸,右执炭,肃肃有声,如蚕食叶,快若风雨,且饮且作,壶干即止,益之复作。饮不用杯杓,以口就壶。不择酒,期醉,醉则伏火而卧,或哭或歌,或说《论语》、经书,多奇解。及醒而问之,则他呓语以对。或正作时,酒未尽,忽不知其所往,逾数十日或数月复来,复卒成之。其状貌如中年,老矣,近六十余,拜揖跪起无异,惟与之语则风子矣。舆山曾作《武异人歌》赠之,故时往还也。但所绘故事多稗官杂剧,有规以不雅驯者,笑而不答,亦终不易。或曰非病风者也,狂人也;或曰其有道者欤,不然,何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耶?余于是作《武风子传》。

笔估镌字笔管之原始

苕上笔估多于竹管镌字以为徽帜。考此制始于康熙以后,沈文恪公荃家藏法帖,尝蒙圣祖御笔书"落笔风云"四字于卷端;诸城刘文清公亦尝蒙高宗宸题"清爱堂"、"天香深处"扁额。二公感激恩遇,管城镌刻,比之勒鼎铭钟,不意苕估之摹仿为之也。"落笔风云"诸种,今中书君之庸劣者尚冒其名。

蒿菊东园扇

京中向无洋菊,篱边黄紫数种,皆薄瓣粗叶,毫无风趣。宁恪王(弘皎)怡贤亲王次子,得南中佳种,以蒿接数百种,无重复者。每当秋塍雨后,五色纷披,载酒荒畦,与诸名士酬倡,不减靖节东篱趣也。又自制精扇,体制雅洁,名"东园扇",一时士大夫争购之。

于啸轩刻扇骨

近有扬州于啸轩者,目光精炯过人,方寸之中能刻万字,扇骨至阔可刻三十行;古人桃核刻船,一米写七绝诗一首,其精诣无以过是也。西人谓其目光若再过,则日中可见星斗。闻其刻扇骨之法,初时须先书之,然后奏刀。已而但须每字作点,现在只须以墨界其上,以防欹侧。界毕即簌簌镌刻,成字甚速,不烦细视而点画无不分明。其最小之字,以大十余倍之显微镜照之,犹不能见。

于名宗庆,为忠肃十九世孙,今为扬州江都人。先祖蔚华,嘉庆间进士,后为夔州知府,卒于任,著《鹤皋草堂集》等六十余种。其族兄齐庆、受庆咸官翰林。于雕镌金石外并工书画云。

黄履庄小传

黄子履庄少聪颖,读书不数过即能背诵,尤喜出新意作诸技巧。七八岁时,尝背塾师,暗窃匠氏刀锥,凿木人长寸许,置案上,能自行走,手足皆自动,观者异以为神。十岁外,闻泰西几何比例、轮捩机轴之学,而其巧因以益进。尝作小物自怡,见者多竞出重价求购。体素病,不耐人事,恶剧嬲,因竟不作,于是所制始不可多得。所制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约可坐一人,不烦推挽,能自行。行住,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作木狗,置门侧,卷卧如常,惟人入户触机则立吠不止。吠之声与真无二,虽黠者不能辨其为真与伪也。作木鸟,置竹笼中,能自跳舞飞鸣;呜如画眉,凄越可听。作水器,以水置器中,水从下上射如线,高五六尺,移时不断。所作之奇俱如此,不能悉载。

有怪其奇者,疑必有异书,或有异传,叩其从来,亦竟无师传,但曰:"予何足奇。天地人物,皆奇器也。动者如天,静者如地,灵明者如人,赜者如万物,何莫非奇。然皆不能自奇,必有一至奇而不自奇者以为源,而且为之主宰,如画之有师,土木之有匠氏也,夫是之为至奇。"黄子固自有其独悟,非一物一事求而学之者所可及也。附奇器目略:

(一验器)冷热燥湿,皆以肤验,而不可以目验者,今则以目验之。(验冷热器)此器能诊试虚实,分别气候,证诸药之性情,其用甚广。另有专书。(验燥湿器)内有一针,能左右旋,燥则左旋,湿则右旋,毫发不爽,并可预证阴晴。

(一诸镜)德之崇卑,惟友见之;面之妍媸,惟镜见之。镜之用止于见己,而亦可以见物,故作诸镜以广之。(千里镜)大小不等。(取火镜)向太阳取火。(取水镜)向太阴取水。(显微镜、多物镜、瑞光镜)制法大小不等,大者径五六尺,夜以一灯照之,光射数里,其用甚巨,冬月人坐光中,则遍体生温,如在太阳之下。

(一诸画)画以饰观,或平面而见为深远,或一面而见为多面,皆画之变也。(远视画、旁视画、镜中画、管窥镜画)全不似画,以管窃之,则生动如真。(上下画)一画上下观之,则成二画。(三面画)一画三面观之则成三画。

(一玩器)器虽玩,而理则诚,夫玩以理出,君子亦无废乎玩矣。(自动戏)内音乐俱备,不烦人力,而节奏自然。(真画)人物鸟兽,皆能自动,与真无二。(灯衢)作小屋一间,内悬灯数盏,人入其中,如至通衢大市,人烟稠杂,灯火连绵,一望数里。(自行驱暑扇)不烦人力而一室皆风。(木人掌扇)

(一水法)农必藉水而成,水之用大矣,而亦可为诸玩,作水器。(龙尾车)一人能转多车,灌田最便。

(一线泉)制法不等。(柳枝泉)水上射复下,如柳枝然。(山鸟鸣)声如山鸟。(鸾凤吟)声如鸾凤。(报时水)(瀑布水)

(一造器之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况目中所列诸器,有非寻常斤斧所能造者,作造器之器(方圆规矩,就小画大规矩,就大画小规矩,画八角、六角规矩,造诸镜规矩,造法条器)。

傅青主医术

太原古晋阳城中有傅先生卖药时立牌"卫生堂药铺"五字,乃先生书也。青主善医而不耐俗,病家多不能致。然素喜看花,置病者于有花木寺观中,令善先生者诱致之。闻病人呻吟,僧即言羁旅无力延医耳,先生即为治剂,无不应手而愈。

傅山父子

傅山字青主,一字公之他,太原人。母梦老比丘而生,生复不啼,一瞽僧至门云:"即来何必不啼?"乃啼。六岁食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食。读十三经、诸子史如宿通者。崇祯中袁临侯(继成)督学山西,为巡按御史张孙振诬劾被逮,山橐左右,伏阙上书白其冤;马君常(世奇)作《义士传》,比之裴瑜、魏邵。乱后梦天帝赐以黄冠衲衣,遂为道士装。医术入神,有司以医见则见,不然不见也。康熙己未征聘至京师,以老病辞,与范阳杜越君异俱授中书舍人归。山工分隶及金石篆刻,画入逸品。子眉宇寿毛,亦工画,作古赋数十篇。常鬻药四方,儿子共挽一车,暮抵逆旅,辄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成诵乃行,否即予杖。

姚蒙

姚蒙字以正,居邑之百曲港,明时以医名于世。尤精太素脉,言人生死祸福每奇中。而性特异,其所可意者,与之谈,娓娓不倦,至废寝食;否即白眼仰观,呼之不答,镇日可无一语。是时医名重海内,求者户常满。姚于贫人每施方药,却酬金,证如危险,日诊视二三次不吝。至富者欲延,则于礼貌间苟不当意,往往勿顾。或问其故,曰:"此辈库有银,仓有粟,死亦何害?若贫者自食其力,妻孥赖之,安可死耶?"

时都御史邹来学巡抚江南,召蒙视疾;蒙欲辞,邑宰某迫之行。及入抚署,见邹高坐不为礼,蒙即直视,噤不发言。邹曰:"汝亦有疾乎?"蒙曰:"有风疾。"曰:"何不自疗?"曰:"是胎风,不可疗。"邹即引手令诊,蒙却不前;邹悟,呼座坐之。诊毕,曰:"大人根器上别有一窍,常流污水,然乎?"邹大惊曰:"此予隐疾,事甚秘,汝何由知?"曰:"以脉得之,左手关脉,滑而缓,肝第四叶合有漏,漏必从下泄,故知之耳。"邹始改容谢,且求方药。曰:"不须药也,至南京即愈。"以手策之,曰:"今日初七,得十二日可到。"邹遂行,届十二日晨抵南京,竟卒。

圣祖论医

上留心医理,熟谙药性,尝谕诸臣云:"圣贤道理,俱有一定之论;至于医卜星相,言人人殊。世间庸医,于寒热虚实率未能辨,南人喜用补,北人好用泻,皆非适中之道。大抵温补之药,其效甚微;酷烈之药,其效立见。方书所载汤头甚多,若一方可疗一病,何用屡易?西洋有一种树皮,名金鸡勒,以治疟疾,一眼即愈。可见用药只在对症也。"

秦文恭荐名医徐灵胎

康熙二十六年上访天下名医于诸大臣,无锡秦文恭公以吴江徐大椿灵胎对,征诣阙下。后以老病乞归,亦文恭代奏。灵胎肥遁溪山,卖药养母,品学兼粹,固宜名动九重也。

徐灵胎先生传

先生名大椿,字灵胎,晚自号洄溪老人。家本望族,祖饥,康熙十八年鸿词科翰林,纂修明史。先生生有异禀,聪强过人,凡星经地志、九官音律,以至舞刀夺槊、勾卒嬴越之法,靡不宣究。而尤长于医,每视人疾,穿穴膏盲,能呼肺腑与之作语。其用药也,神施鬼设,斩关夺隘,如周亚夫之军,从天而下,诸岐黄家目瞠心骇,帖帖詟服,而卒莫测其所以然。芦墟迮耕石卧病六日,不食不言,目炯炯直视。先生曰:"此阴阳相搏证也。"先投一剂,须臾目瞑能言,再饮以汤,竟跃然起。张雨村儿,生无皮,见者欲呕,将弃之,先生命以糯米作粉糁其体,裹以绢,埋之土中,出其头,饮以乳,两昼夜而皮生。任氏妇患风痺,两股如针刺,先生命作厚褥,遣强有力老妪抱持之,戒曰:"任其颠扑叫号,不许放松,以汗出为度。"如其言,勿药而愈。商人汪令闻,十年不御内,忽气喘头汗,彻夜不眠,先生曰:"此亢阳也,服参过多之故。"命与妇人一交而愈。有拳师某,与人角伎,当胸受伤,气绝口闭,先生命覆卧之,奋拳击其尻三下,遂吐黑血数升而愈。其他如沈文悫公未遇时,诊脉而知其必贵;熊季辉强壮时,握臂而知其必亡。皆所谓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者,其机警灵速皆此类也。

先生长身广颡,音声如钟,白须伟然,一望而知为奇男子。少时留心经济之学,于东南水利尤所洞悉。雍正二年当事大开塘河,估深六尺,傍塘岸起土,先生争之曰:"误矣,开太深则费重,淤泥易积,傍岸泥崩则塘易倒。"大府是之,改缩浅短,离塘岸一丈八尺起土,工省费而塘保全。乾隆二十七年江浙大水,苏抚庄公欲开震泽七十二港以泄太湖下流,先生又争之曰:"误矣,震泽七十二港,非太湖下流也。惟近城十余港乃入江故道,此真下流所当开濬者;其余五十余港,长二百余里,两岸室庐坟墓以万计,如欲大开,费既重而伤民实多,且恐桥泥倒灌,旋开旋塞。此乃民间自溶之河,非当官应办之河也。"庄公以其言入奏,遂赋工属役,民不扰而工已竣。

先生隐于洄溪,矮屋百椽。有画眉泉,小桥流水,松竹铺纷。登楼则太湖奇峰,鳞罗布列,如儿孙拱侍状。先生啸傲其间,人望之,疑真人之在天际也。所著有《难经经释》、《医学源流》等书,凡六种。其中利弊,剖析经络,将古今医书存其是、指其非,久行于世。子爔字榆村,傥倜有父风,能活人济物,以世其家。孙垣,乙卯举人,以诗受业随园门下。袁子才为先生作传,并述丙戌秋袁左臂忽短缩不能伸,诸医莫效,乃拕舟直诣洄溪。旁无介绍,惴惴然疑先生之未必见也;不料名纸一投,蒙辟门延请,握手如旧相识,具鸡黍为欢,清谈竟日,赠丹药一丸而别。李蒪溪谓随园曰:"有是哉?子之幸也!使他人来此一见,费黄金十笏矣。"其为世所钦重如此。先生好古,不喜时文,与随园平素意合,采其嘲学究俳歌一曲,载诗话中以警世云。

叶天士遗事

雍乾间吴县叶天士名桂,以医名于当时。自年十二至十八,凡更十七师,闻某人善治某证,即往执弟子礼,既得其术辄弃去。生平不事著术,今惟存《临证指南医案》十卷,亦门人取其方药治验,分门别类,集为一书,附以论断,非尽天士本意也。世称天士为天医星,亦非真有确据。相传江西张真人过吴中,遘疾几殆,服天士方得苏,甚德之,而筹所以厚报。天士密语之曰:"公果厚我,不必以财物相加,惟于某日某时过万年桥稍一停舆,谓让桥下天医星过去。"真人许之。而是日是时天士小舟适从桥下过去,城内外遂喧传天士为天医星矣。

天士宿学虚心,为一时之冠。其老母病热而脉伏,甚似寒证。天士审证立方,其难其慎,中夜独步中庭,搔首自言曰:"若是他人母,定用白虎汤。"其邻叟亦行医者,窃闻之,次早到门献技,用白虎汤一剂而愈,其名顿起,而不知其出于天士也。一日徒步自外归,骤雨道坏。有村夫素识天士,负以渡水,天士语之曰:"汝明年是日当病死,及今治,尚可活。"村夫不之信。届期疡生于头,舁至天士门求治,与金遣之,曰:"不能过明日酉刻矣。"已而果然。又尝肩舆行乡村间,适有采桑少妇,天士令舆夫往搂抱之。桑妇大怒詈,其夫亦扭舆夫殴打,天士从旁解之曰:"此妇痘疹已在皮膜间,因火盛闭不能出,此我设法激其一怒,今夜可遽发,否则殆矣。"已亦果然。有木渎富家儿病痘闭,念非天士莫能救,然距城远,恐不肯来,闻其好斗蟋蟀,乃购蟋蟀数十盆,贿天士所厚者诱以来,出儿求治,天士初不视,所厚者曰:"君能治儿,则蟋蟀皆君有也。"乃大喜,促具新洁大桌十余,裸儿卧于上,以手展转之,桌热即易,如是殆遍,至夜痘怒发,得不死。

有外孙甫一龄,痘闭不出,抱归求治。天士难之,女愤甚,以头撞曰:"父素谓痘无死证,今外孙独不得活乎?请先儿死。"即持剪刀欲自刺。天士不得已俯思良久,裸儿键之空屋中,自出外与博徒戏。女欲视儿,则门不可开;遣使数辈促父归,博方酣不听,女泣欲死。至夜深归,启视则儿痘遍体,粒粒如珠,盖空屋多蚊,借其噆肤以发也。邻妇难产数日夜,他医业立方矣,其夫持问天士,为加梧桐叶一片,产立下。后有效之者,天士笑曰:"吾前用梧桐叶,以是日立秋故耳,过此何益?"其因时制宜之巧如此。

某公子生二十余年,素席丰厚,父为某省制军。是秋登贤书,贺者盈门,公子两目忽红肿,痛不可忍。延天士诊之,天士曰:"目疾不足虑,当自愈。愈后七日内,足心必生痈毒,一发则不可治。"天士平日决死生如烛照,不差累黍,公子闻是言,不觉悲惧求救。天士曰:"此时不暇服药,当先拟方散毒。如七日内不发,方可再议。"急求其方,曰:"息心静坐,以左手擦右足心三十六遍,以右手擦左足心三十六遍,每日如此七次,俟七日后再来诊治。"如法至七日,延天士视之,曰:"目疾如先生言已愈矣,未审痈毒能不发否。"天士笑曰:"前言发毒者妄也。公子为富贵中人,事事如意,所惧者死耳,惟以死动之,则他念俱绝,一心注足,手擦足则心火下行,目疾自愈。不然,心益躁,目益痛,虽日服灵丹,庸有效乎?"公子笑而厚酬之。

以医致富,然性好嬉戏。懒出门,人病濒危,亟请不时往,由是获谤;然往辄奏奇效,故谤不能掩其名。以高寿终。

叶、薛二医

叶天士,苏州人,名医也。其母老矣,偶患病,天士自治之不效,遍延城内外医家治之亦不效。病日甚,天士忧之,问仆曰:"此间医士,尚有学问深而名未著者乎?"仆曰:"后街有章某者,平日自夸技术过主人,然求其诊视者亦寥寥也。"天士骇然曰:"能为大言,当有实学,速请之。"仆奉命往。章细问病势何如,主人何所为而急迫,仆曰:"太夫人服药无效,病势日增,主人终夜彷徨,口中惟道'黄连'二字不已。"章默识之。至门,延入诊视毕,章索向日所服药方观之,沉吟良久,曰:"药与症合,理宜奏效,但太夫人病由热邪郁于心胃之间,药中须加黄连,始能愈也。"天士跃然起曰:"吾久欲用此,因家母年高,恐灭真火,故不敢耳。"章曰:"太夫人两尺脉长而有神,本元坚固,且有病则病治之,用之何害?"天士大是之。一剂而安,再投而愈矣。天士大喜,踵门拜谢,酬以杯缎,百金副之。章固辞,曰:"鄙见偶符尊意耳,何足言谢。先生他日若肯为某缓颊揄扬,则某之蒙惠多矣,尊贶不敢当也。"强致之,不得已而后拜受。后有求天士治病者,天士谓之曰:"章某术过于我,可请治之。"章从此声价顿起,家累千金。

又乾隆壬申冯在田先生馆于枫桥蔡辅宜所,夏日辅宜自外归,一蹶不起,气息奄然,因急延薛生白治之--薛亦苏州名医也。及其门,已他往矣。追至某所,以重金赂其舆夫,飞驰而来,则辅宜口目悉闭,六脉皆沉;少妾泣于旁,亲朋治后事。生白曰:"此虚厥也,不必书方,投以独参汤,无弗愈者。"言毕拱手上舆,匆匆去。众相顾莫敢决,在田曰:"予虽不谙医理,然闻服参不效,则病为参锢,他药不可挽矣,盍再请一医以决之?"有符姓者,常熟人,设医肆于枫桥,与辅宜同里闬,因邀之入视。符曰:"此系中暑,当服清散之剂,人参不可用也。"众以二论相反,又相顾莫敢决。在田曰:"吾闻六一散能祛暑邪,有益而无损,盍先试之?"皆以为然。以苇管灌药入,辅宜渐苏,符遂用解暑药投之,一剂而起。辅宜厚酬之,并向在田叩首曰:"非公力持其事,则吾为薛生白所误,已为泉下人矣。"符之名由此大著。

蒙古医士

定制选上三旗士卒之明正骨者,每旗十人,隶上驷院,名蒙古医士。禁廷执事人有跌损者,咸令其医治,限以日期报愈,逾期则惩治焉。齐息园侍郎坠马伤首,脑涔涔然。蒙古医士以牛脬蒙其首,其创立愈。故时有秘方,能立奏效,非岐黄家所能及。著名者有觉罗伊桑阿,以正骨起家,其授徒法,先将笔管戕削数段,纸包摩挲,使其节合如未破者,然后如法接骨,皆奏效。

戴可亭得纳吸法

戴可亭相国于任四川学政时,得疾似怯症。成都将军视之,告以有峨嵋山道士在省,盍请治之,因邀道士至署。道士谓与其有缘,病可治,因与对坐五日,教以纳吸之法,由是强健。道光乙未年正九十寿,精神步履如六十许人,惟重听耳。问及饮食,言每日早饭时食稀粥多牛茶碗,晚餐时食人乳一浅碗,曰:"即此饱耶"。戴拍案大声曰:"人须吃饱耶。"年九十六卒。闻戴饮食如此者多年,盖峨嵋道士传有秘法也。

名医治中消病

祥符孙雨农(育均)言昔汴人有得中消病者,日食米一二斗,腹日以膨亨,面日以黄瘦,而身日以饥惫,人无能救药者。闻某县有名医,往就之诊,医开一方,仅砒霜四两,别无他物,且戒之曰:"汝忍饥不食两日,然后食之,食必尽,否则不救。"众无不骇且怪者。又以其名医也,姑减半食之,则噭然大嗀,吐出白虫数十枚,其长六七寸不等,皆死矣。于是腹稍小,饥稍瘳,而尚未霍然也。复诣名医请诊,医唶曰:"汝必食药未尽也。凡汝之一食即消者,皆此虫为之;今仅杀其半耳,余不能救矣。"问:"再食之可乎?"医曰:"不可。夫虫既食人之食,亦有知识。吾之开砒霜四两者,乃酌量虫数而投之,虫惯食人之食,故于久饥之后,一见即食。彼已见前虫之死,肯再食乎?虫既不食,则砒毒汝自当之。今汝食之则以砒而死,不食则以虫而死,均之死也,复何言。"病者不听,食之果死。

痘医

五茸痘科某,精于术,颇驰名。惟性耽盘龙之癖,一入局,流连不肯止,虽亲友相邀不顾也。距城十里许,一富家遗腹子,痘患甚重,放舟敦请,时某正兴高采烈,彻夜不休,至明晨方才住手,欲行而潮水已涸。盖茸城与歇浦相近,潮汛按时涨落,而西北乡河道又浅狭,非潮涨不能行。无奈候至晌午,始行解缆,洎至,夕阳已西下。入视之,其子僵卧床头,气息已不续矣,大惊欲退。主妇泣而前曰:"先生来何暮也?"某言为潮水阻迟。曰:"何不改乘肩舆,余家岂惜重资耶?尔耽于赌,不顾他人性命,若早来,当获治。今若此,先生虽不杀此子,此子实由先生而死。昊天不吊,先夫早世,仅留此一块肉,以期接奉宗祧。今后顾空空,未亡人何以见亡夫于地下?先生力能救则已,否则既为所误,须当抵偿,休思返矣!予亦痛不欲生,愿与俱殉。"言已反扃其户,左手持砒,右手执刀,置之几上,曰:"二者惟尔所择。"

时家人旁立,劝谓"先生名手,既迟迟而来,必有妙术处此,请勿急"。某至此窘甚,股栗不能出口,半晌始思得一术,吃吃而言曰:"某祖上曾传有秘方,然未经试验,效否不可知,无已姑试之。"即时遣人抵家取至,视之末药也。嘱将病儿仰卧于地,周身裹以绵纸,上铺黄沙,以药冲热酒遍洒之,弗令干,干则再洒,如是数次。终夜彷惶,屏息坐待,守至黎明,微闻气息,惊疑不敢定;逾时见手足稍动,揭视之,则通体痘浆迸溢,胸窝已渐温热,大喜,乃抱儿于床;旋口眼亦开,即投以方药,毒气尽出,神志顿清矣。午后某辞以门诊欲归,主人留待复治,谓门诊有生徒可代,医资当倍偿,如嫌寂寞,此处有人陪奉。爰邀亲串日与盘桓,作竹林之戏,盖投其所好也,且供膳亦极丰盛。某于是几乐而忘返矣。

时远近闻之,轰传某有起死回生之术,凡患痘者皆踵门求治,较居家时竟利市三倍。阅数月其子全愈,乃告归。主妇出三千金为谢,某固辞,谓此非己所能,乃尊府祖上积德应不乏嗣所致,实不敢贪天之功,况就近惠资,数已不菲,重金断难领受。主人使人强送之舟。某归,以此金建一石桥,今云间谷阳道中长寿桥,相传即某所建,用以祝其子也。自此某有请即行,不敢复有迟误。每向人述及往事,谓至今思之,犹觉心悸云。

刘医

医士刘某,直隶大名人也,其人内方外圆,因是交游益广。一夕有书吏某延刘至其家,款于复室,跪求鸩剂。刘扶起曰:"此易事耳,何礼为?虽然,当以实告我,否则弗为也。"某乃言:"皂役黄某娶孀妇魏氏,携有前夫女,年已及笄,既美且艳,仆已亲其体矣,啮臂之盟,刻不能忘。奈黄某明知故昧,复以女许某针工,纳采有日。但闻针工病剧,料必延先生诊察,敢请先生鸩之,以成我两人之好,虽刻骨以报,固所愿也。"刘曰:"易耳。彼如延我,自当遵教;彼如不延我,亦可向同道中作说客耳。惟人命至重,何以答我。"某请以百金为寿,刘曰:"何其轻也。"拂衣将去,某复挽留再四,即奉二百金,始诺之。临别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遂去。

阅数日,某侦知刘为某针工尽心调治,疾方渐痊。某大怒,登门索赀。刘曰:"赀尚在。"某曰:"我岂为赀?汝太丧心耳"。刘掀髯笑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汝谓我丧心,我不至法庭无以偿汝赀。"某虽愤热,然亦无可如何。刘旋以是金为某针工制备妆具,娶魏氏,成伉俪矣。其行事固亦足异也。

医 三 则

昔有绍兴某公作宦江南,携眷以往。行过常州,其妾忽临蓐,欲产而不下,势甚危迫,遂于奔牛泊舟,觅医治之。夜将半矣,其仆上岸,见一旅店犹未闭门,入而询其店主,答曰:"医生惟吕城镇某姓者最精妙,但离此尚十余里。"仆告以急,店主曰:"若然,则吾邻某人向亦知医,东首十余家是已。"仆如所指往叩其门。医者素于临街楼上卧,问是何人,仆以难产奉请告。医者起而谓其妻曰:"可取冷水来洗面,我将往焉。"仆于门外闻之,误听嘱以冷水洗面,然后医治,遂飞奔回船,告之主人,如法治之。其妾正在昏眩间,忽为冷物所激,不觉其气一吸一松,而子门开,儿脱颖矣。适医者至,主人大喜,请其定一产后方,厚酬之而去。医者自此其名大著。

又医士童姓者,居仁和之独山村。一日有谢村人邀之,童命工人操舟往。至则乃患隔症者,心胸饱闷而腹甚饥,食之即吐,不谷食者月余矣。童以开膈调胃之剂治之。其家留饭而酒甚佳,饮之至醉,下船时行步踉跄。工人谓之曰:"适买桐油一瓶,贮于头舱,幸勿绊翻。"童曲身手提油瓶,置之稳处,口中诵曰:"桐油、桐油。"适送者在岸,问药中当用何引,童方言"桐油"二字未竟,遽答曰:"桐油。"遂入舱昏然而卧。到家后,工人问曰:"桐油食之即吐,适才何以加诸药中?"童知为醉中呓语也,强辞答之,心念此病不食已久,若一大吐,必至元气散而不救;欲往止之,而路远时久,料已服药,遂任其自然。次日将晓,闻叩门甚急,童惊以为病者死矣,使其妻问之,答曰:"昨晚服药后忽大吐,浓痰无数随之而出,今胸隔已宽,思欲食粥,特请再往视之。"其妻恐病家绐以往而辱之,答以业已早出,少顷自来。童随潜赴谢村探之,病果渐痊,遂至其家,以清理之药投之而愈。盖病者积痰上膈,他药不能动,得桐油吐之而始出也。嗣后求治病者无虚日。

又予友沈君怀清,壮而授室矣,未经出痘。某年赴试郡城,偶染时痘之气,归家发热,遍体红斑,医家治之而痘不肯透。时值霉征,其家市驱秽辟湿之剂,焚之以除潮气,若大黄、苍术、白芷之类咸列焉,与治痘药同于肆中市归,置于一处。其家人误以其药煎而使服之,躁热愈甚,烦闷不堪,举家惊惶,咸以为必死矣。未几红斑裂而紫血流,沉沉睡去,及醒则热已渐解,由此而痘起、而上浆、而结痂,不日全愈。医家以为本属不治之症,得燥烈之药,攻火毒而出之,方可医治。然此等劫药以误服而见神奇,医者断无此大手段也。

萃 仙 丸

康熙癸酉十月三日,户部尚书山东王骘奏事上前,上问:"卿年几何矣?"骘对曰:"臣不敢隐,臣今实年八十。"上问:"居常用何药饵?"对曰:"向者科臣陈调元贻臣一方,名萃仙丸,非有奇草异味,而甚能益人。调元服之,八十尚生一子,存年九十六岁。臣亦用之日久,以是幸享余龄,效犬马之报于陛下耳。"上命以方进。次日恭缮进呈,上见骘跪起轻捷,顾左右曰:"八旬之人,矍铄如此,真福德老翁也。"骘出即敕太医院依方修合,其方用白莲蕊(阴干,四两)、川续断(酒炒,三两)、韭子(微炒,二两)、枸杞子(四两)、芡实(四两,乳汁拌蒸)、沙苑蒺藜(微炒,四两)、兔丝饼(二两)、覆盆子(酒炒,二两)、莲肉(乳汁拌蒸,三两)、怀山药(二两,乳汁拦蒸)、赤何首乌(四两,九蒸九晒)、破故纸(三两,酒炒)、核桃肉(二两)、龙骨(三两,水飞)、金樱子(三两,去毛)、白茯苓(二两,乳汁拌蒸)、黄花鱼鳔(三两,炒成珠)、人参(二钱),炼蜜丸如梧子,淡盐汤下。武进邹言伦常游其门,闻之王曰:"吾自中年以后,所御娈童姹女,共六十有八人,而体未尝疲,萃仙丸之力也。"此语入邪,不足为训。

解砒毒方

纪文达笔记云:歙人蒋紫垣流寓献县程家庄,以医为业。有解砒毒方,用之十全,然必邀取重赀,不满所欲,则坐视其死不救。一日暴卒,见梦于居停主人曰:"吾以耽利之故,误人九命矣。死者诉于冥司,判我九世服砒死。今将赴转轮,赂鬼卒得来见君,以此方奉授。君能治以活一人,则我少受一世业报也。"言讫泣涕而去,曰:"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而已,无他秘药也。又闻诸沈丈丰功曰:"冷水调石青,解砒毒如神。"沈丈平生从不妄语者,此方当亦有验。

松 苓 酒

张文敏公(照)献制酒方:于山中觅古松,伐其本根,将酒瓮埋其下,使松之精液吸入酒中,逾年掘之,色如琥珀,名曰"松苓酒"。

湖南祝由科

赵瓯北云:"湖南有祝由科,能以符咒治病。余与陈玉亭同直军机,时皆少年,暇辄手搏相戏。玉亭有力,握余手辄痛不可忍,余受侮屡矣。一日在郊园直舍,余愤甚,欲报之,取破凳一桄,语玉亭:'吾闭目相击,触余桄而伤,非余罪也。'余意闭目则玉亭必不敢冒险来犯,而玉亭又意冒险来余必不敢以桄击也。忽闻桄端搰一声,惊视,则玉亭已血满面将毙矣,盖桄著唇间也。急以汤灌之始苏,呼车送入城。是日下直,余急骑马往视玉亭,而马忽跳跃,余亦跌死半刻方醒。及明日见玉亭,玉亭故无恙。后其家人语余奴子,始知余之跌,即玉亭所为祝由科,能以伤移于人也。

"方术妖符,固有不可以常理论者,然湖南葛益山以此治病,最擅名,人称'葛仙翁'。余在滇时,将军果毅公患左肩一小瘤,本旧时骑马跌伤臂,其筋擎结而成者,至是为庸医所误,皮破不能合。滇抚明公德特为招致葛仙来治之,用符水喷患处,刀割去腐肉,愈割而瘤愈大,竟不效而去。"

柱僧

顺治元年夏五月,嘉兴里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暑话,闻堂柱中膊膈三响,柱忽开裂,跳出一缁衣雏僧,长二寸许,背负黄袱包,绕地疾走。众皆骇愕,环而逐之,随手攫得,咥然有声,以漆盒缄覆,移时阒寂,启视则化为燕窝,残泥零落,他无所有。是时天下初定,王师南下,所至归命,禾郡已改服薙发矣。而人情摇摇,潜蓄异谋,适遇柱僧之怪,亟召术者黄姓占之。黄颦蹙良久曰:"此大不祥。夫僧者,薙发之象也;负包而走者,无家可归也;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无完卵也。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几徽人入禾,倡乱举兵,王师闻变,自闽返旅,攻城城陷,焚戮之惨,竟符前兆。

李星来善易数

德州李源星来,顺治丙戌进士,授河间令,有能称,罢归。为人和易谦退,好读书,至老不倦。于古今河渠漕、屯兵农诸事,讨论尤精。《济南府志》称源归里后筑退庵,因以自号。植花竹,购图书,善谈易数。昆山顾先生闻而叹曰:"今之管辂也!"(按:亭林称源为北李家。)

半仙

李道人言未来事多奇中,甲午从山东入京,皆称为"半仙"。朱少宰鼎延有子应顺天试,询得隽否,李大书云:"有田皆种玉,无马不成龙。"朱以为嘉兆,及榜发,解首乃田种玉,而末名马成龙也。梁司马清标尝邀之饮,同会六七人,请预道今夕事,李即书片纸置烛檠下。顷之座中共话关壮缪出处,俄有致书与梁者,发视无一字,翻柬背则字在焉。李因取纸出视云:"客所谈者皆关公事,有送柬者至,颠之倒之,大可笑也。"众皆拊掌久之。

李 神 仙

利津李神仙者,占卜、射覆多奇中。霑化李吉津宫詹(呈祥)在京师,一日问李前程事,李书一联云:"洗耳自同高士洁,披襟不让大王雄。"后半载宫詹以建言流徙出关,途次永平,有一秀才迎道侧,具刺自言贫苦求资助,视其名则高士洁也,大骇叹。及出关,一守备王姓素受宫詹恩,闻公至,远来相送,因为诵前诗,及第六句,王骇曰:"雄即某小字也。"李公太息,以为定数不爽如此。至康熙元年诏许生还,李公一日偶举此事语长洲尤太史展成,尤又骇曰:"此诗乃某昔年戏作《论语诗》中之一也。"李今已老,尚往来燕赵齐鲁间。

李坤

蔡琠字玉汝,闽人,以明经仕为粤东令,罢官不归,流寓山寺。一日于市肆独坐,忽有道人虬髯伟干,顾盼甚异。蔡揖之坐,询其姓名,曰:"秦人李坤,居华山数十年矣。"因延至寺寓,见蔡案上有《周易》,曰:"颇读此乎?"蔡曰:"然。"试举一卦,蔡为述其师说,曰:"全未,全未。"李因拜求其学,曰:"可斋戒拜天四十九日,拜老夫亦如之,然后可教。"如其言。乃为剖晰"河洛"精义,皆出程朱之外,蔡因旁及天文、乐律、奇开、太乙、六壬诸术,曰:"此皆《易》之一端耳。"出一小箧,随所问,刺取诸家之书,为蔡指示。书凡几百卷,皆出箧中,箧才方寸,而书不穷,竟不能测也。留止五年,尽得其奥。将别去,语蔡曰:"此后二十年癸丑岁汝必游京师,是岁十二月二十日即当扃门户,百日不见一人,否恐不免,慎之慎之!更几载某岁某日与汝相见房山。"

康熙十二年癸丑蔡客京师,如其所戒。是时果有妖人杨起龙之变,都门戒严,多所刑戮,至二三月始定。又二年乙卯某月日忽有童子叩门,云师在房山相待。蔡疾驰往,道人独坐树下,与语移晷,别去,云将归华山旧居。蔡以《易》卜垂帘都门,吴天章(雯)与之游,云学《易》者率莫测其蕴也。薛廷尉大武(奋生)云坤字果成。

神卜

方翁尚节字石卿,赋溪人,长不满五尺,背伛偻,多笑,两颊薰然尝如有酒。少入家塾,受经书,时时睡不听,语及卜筮则意解。有道士者,不知其所从来,一见翁即注目久之,曰:"是子风骨,当得半仙。"则授以郭璞《易洞林》,批郤导窾,开示方便,则喜心翻倒。嗣是遂学为卜,卜亦遂时得八九。

游郡城,依白山宋公维藩为东道主,连岁或不归。方春始和,白山必令翁卜以占岁祥。一日卜毕忽呼:"奇!奇!"语白山曰:"今岁当有人自天子所来召君者,谨识之。"白山冁然曰:"所以烦君卜者,姑以问安否何如耳。穷闾厄巷,与外间绝,孰为我翰音登于天者,而有命自天乎?君无乃为佞乎!"翁曰:"书言之固然。谓予不信,则卦书不可用也。"是为康熙戊午,是岁也,天子开制科。有刁公子者,豪举士也,旧与白山为硕交,方壮游时,縻白山金钱无算,已乃别去,阔焉不闻问者历年。会制科开,公子念白山厚意久不报,自从其所属相知有气力者以白山名上,遂登辟书。白山初不知也,辟至,乃叹翁为神。远近好事者争请得客舍养之,然翁非身力不以衣食,自垂帘市中,约日可千钱许,则下帘。而当春秋校试,翁决多士利钝,巧发奇中,则倾城士举趋翁,翁辍洗吐哺以迎之,夜或申旦不寐,帘至累旬不得下。

尝有徐氏子启翁占;徐氏子,族甥也。既发占矣,翁乃寸寸裂之,期以旦日早临,得为甥复意之。徐氏子旦日临,翁为复意之,则以卦钱掷地曰:"余老矣,死期将至耶,何乃得此不验语?昨占至不祥,于法当考下下,余疑非心斋,故筮渎不告,特戒甥以夙兴,而故兆复见。固有善文如吾甥,而得下下考者乎?其鬼不神,吾将安仗?余殆将死也。"顷之案发,徐氏子果考下下。自是名益大噪,于人来占者更相复夺,至无著手处,则就占他所而付翁决之。翁决之,多非凡所见,而如应影响,时为之语曰:"文石画,石卿卦,千石万石两无价。"文石者,汪氏名汉,以丹青驰誉公卿间,亦吾邑人。因举以偶翁,称"两石"云。

翁不善作家,亦自卦命薄。不肯治生产业,岁中所得手满钱,即缘手散去。其殁也,至不能名一钱。方朴山曰:"翁在族中,于余为曾王父行,亦颇言人禄命,顾多不仇。余堕地时,翁谓暗合三奇,当鼎贵,而宿留不偶乃若是。初议昏吴氏,翁以两美必合贺,而妇中道夭。族子某生,翁推日辰,惊与商文毅公吻合,因怪且叹此积不善之家也,安得有是,得毋日辰舛耶?先君子恕斋公笑曰:'此非卜筮所能定也。'"

翁卒后,有郑君明暹能以六壬占,然时时失之,去翁远甚;其所为水仙术,则颇奇。水仙者,人来稽疑,条举件系,自书黄纸为笺,复自缄讫,明暹乃为押缄上,并书符火之,洁明水一盂,幕以布,端坐,口中喃喃然,顷之水上有字隐起,叩无不答者,而多作韵语,明暹诵之授其人。或傍人代录之,然水上字独明暹见,余人不省也,过后多验者。忆雍正癸卯亡弟药房锐意试三场,卜之水仙,水仙书十三字予之云:"兔且走,龙亦飞,七九之间数不违。"药房得之则大喜,谓岁且卯兔也。上初改元,故曰飞龙,辰亦龙祥也,而弟以丙辰生,脱兔不距,飞龙在天,千里当不留行矣;然亡何而病,病竟不起,以八月十六日奄逝。有解之者曰:"走且飞,言不久居此也,介七九之间为八,以卒之月告也。"泴七九而计之,其数十六,则并以日告也,故曰"数不违"。其无一字虚设如此。而先是康熙辛卯在会城为包氏、徐氏决科,言中失之事,亦不爽毫末。以水仙语未悉,故不书。

明暹亦邑人,幼为道士,坐事戍宿迁,遇道人,授以相墓田法,并水仙术授之。使占墓田吉凶,曰:"子言之无文,可以笔札代唇舌也。"其后以肆眚归里,遂行其术里中。方问仙时,观者如堵墙,皆听而虚其后,有为之背者则斥之。

戚瓶谷占验之学

德清戚瓶谷学士麟祥,逮事圣祖,供奉书房有年,文章风采,与敬业怀清望相埒;尤通河洛之学,每祈祷晴雨,上命占验,不误晷刻。宪庙嗣位,尤重之。未几引病归,忽以事戍宁古塔,学士曰:"吾不能逆睹以及于难,亦数也。虽然,某年吾当归。"及期,其第三子弢言宰连江,请于大府而乞恩焉,果得归。见归安章给谏所为《戚孝子传》。夫学士邃于数学,而仍无免祸之方;连江笃于孝思,而卒有回天之力。士大夫立身处世,可以知所务矣。

徐念祖通壬遁之术

徐大令念祖,桐乡人,宰蒙阴,称神君慈父,诗文书法力追古人,余事通壬遁之术。乾隆乙丑二月,翰林钱屿沙琦属课与分校否,大令曰:"魁罡并到,喜气非凡,意元卷出公房乎!"会元蒋元益、状元钱维城果皆出其门,后并官六卿。蒙阴狱逸囚,课之,当在治东三十里外水草之交,为阴人所察,躬率役追捕,半日余不得。过小村落,令役具餐,自憩柳下,遥见一池中有丛草,回顾有老妪立檐间,注目向池,若意喻者,饬投入池,遂擒之。囚盖立水中央,手萦众草覆其顶。凡奇中多类此。

朱某测字

周栎园著字触,非今之街头卖卜人所能知也。相传清初慕天颜抚吴日,吴三桂开藩滇南,心怀叵测,遣使诣慕借饷焉。慕踌躇莫决,闻上津桥有朱某者,善测字术,召而语故。适几上有红柬反置,随指"正"字为枚,朱曰:"'正'字之形近于'王',王心已乱;且柬正面合几上,正而反矣。以我卜也,饷不可假。"慕从之,已而吴果反。有人以"武"字为枚,问当有后否,朱曰:"绝矣,一代无人自此止。"

"因"字三测

乾隆丁卯孟瓶庵于榜前请人测字,以余茶书一"因"字于桌上,其人曰:"此为国中一人之象,君必为此科解首矣。"旁一友跃然曰:"我亦就此'因'字烦君一测。"其人曰:"君此科恐无分,或后此有恩科亦必中,盖彼'因'字系无'心',君'因'字系有'心',以'因'加'心',有'恩'字象也。"旁又有一友以所执折扇拍桌曰:"我亦以此'因'字,烦君一测。"其人敛眉蹙然曰:"君之扇适加'因'字正中,有'困'之象,其终于一衿乎。"后三君皆如其言。此人惜不传其姓名。

范 时 行

乾隆三十九年间,苏州范时行者,以相字来上海,寓于紫阳观中。所言不多而义理明彻,吉凶祸福,指示若神。每日以得钱六百为率,过此则垂帘谢客,绝似君平之卖卜也。一人拈"棋"字以问终身,范曰:"'其'字之下加'石'为围碁之'碁',加'木'为象棋之'棋'。围棋越著越多,象著愈着愈少。今君之'棋'字系象棋,自君出世以后,恐家业人口渐渐消磨矣。"曰:"固也,我日后究竟何如?"范曰:"君家居总无佳处,若能出外,当有机缘,然十分得志则未也。"问:"何以故?"范曰:"卒一过河,便可纵横而走,但行仅一步,不畅意驰驱耳。"

有以"義"字占终身者,范问生年何属,答以属羊,范曰:"难矣,'義'字分开,则上为'羊'而下为'我'。问'属羊者何人',曰'惟我'。问'我有几人',曰'止一属羊者'。以此观之,君当以孤身终,眷口恐不能有也。夫终身既无眷属,则机缘际遇,安得而佳?其他可无庸再问矣。"

一剃头者盛其冠服而往,拈"村"字问之。范曰:"木以长材为贵,一寸之木,亦何所用?"因以指拈笔杆横而捻之,复曰:"一寸之木,亦何所用?"其人以为道其剃刀之柄也,惊而失色。范曰:"君勿自隳其志也。凡事若肯努力,则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后其人跟官出外,果发大财。一人以"風"字问所孕男女,范曰:"'風'字之形似凤凰冠,乃女人品服;且移'虫'字于'兀'旁,则为'虺'字,《诗》云'维虺维蛇,女子之祥',所孕为女无疑。"后果然。

测字奇验

自星卜相而外,又有拆字之术,昉于宋之谢石,亦能决祸福、断荣枯。

我沪擅其能而有验者,乾嘉时有沈衡章,问休咎者趾相接。有犯越狱宵遁,捕役往问,拈得一"鹦"字,沈曰:"鹦鹉能言之禽也,舌慧而身不自藏,卒为人所羁执;且鸟而婴,羽毛未丰,其能远逸乎?去此当近,速捕可得。"问往何方,沈瞥见雀跨后檐,曰:"可往后面坑厕中觅之。"如其言果获。邑侯神其技,给"机测如神"匾额,悬庙园清芬堂之西偏,俗呼为董事厅者,盖沈所安砚处也。咸丰庚申西兵驻园,其额始毁。

稍后又有陆学海者,五六岁时,父抱怀中,即能握管拆字,长遂以此为业,老而益精。有以求财问者,拈一"也"字,陆曰:"无望也。地无土,难栽栖凤竹;池无水,难养化龙鱼。"矢口如此,而十中八九。沈躯颇伟,陆貌清癯,皆意致闲雅,无江湖习气。陆亦设砚于庙之真君殿,惟素自矜贵,日不逾百字耳。

星士方进

星士方进判人休咎禄命均奇中。顺治三年,巡抚张存仁与明兵夹江对垒,部下兵丁张荣者叩进推算,判荣以二月初二应死于兵。荣惧,盗马而逃,为逻者所获。存仁鞫之,荣述方进推命之故,逮进至问曰:"汝推张荣今日应死,汝推自命若何?"进曰:"我命不死,但责三十板,枷三个月耳。"存仁笑曰:"我偏不打汝。"竟将荣斩讫,方进枷号三个月,遍示合城云:"方今正在将士用命之秋,术士方进妄谈祸福,煽惑军心,以致张荣盗马欲逃,除将张荣正法外,方进枷号三个月,以儆将来。"夫方进之术,可与郭景纯颉颃矣。但禄书命中荣枯得失,理或有之,岂责三十板、枷三个月亦载于中耶?盖必别有异术,假禄命以神其说耳。

子平奇验

德清蔡翁精子平之学。一日史胄司夔过访,蔡告以南中生一孙,推其命颇富厚,若迟一时则大贵。史叩其日时,大惊曰:"于今岁得子,正其日月时也。"蔡曰:"此儿必入阁。"即今文靖公贻直也,京师传为佳话。康熙辛酉胄司携眷入都,泊舟水驿,生子。家人往来岸上,闻一铁工家亦生一子,问其时正相同,归告胄司,心识之,字之曰"铁崖"。后二十余载,文靖已官清禁,胄司南归,复经其地,欲验旧事,亲行访之,则门宇如故,一少年持斤斧操作甚勤,问之则辛酉某日生者也。公归竟夕不寐,既乃悟,语客曰:"此四柱中惟火太盛,惜少水制,幸生舟中,得水气补其缺;若生于熔冶之地,则以火济火,全无调剂矣。"

生同年月日时

人有生同年月日时而命绝不相似者,星家因言所生之地有不同也。汪文端公廷珍与盛京成司马书同年月日时生,汪进士第,成仅一举;汪官六品,成必五品;汪五品,成则四品;成官侍郎,汪则三品,官阶每成大一级。今汪官尚书,而成犹侍郎,其爵位犹不甚相远。所可异者,二公面貌酷肖--八字同而乃面貌亦同,此则罕闻事也。其曩时丁内外艰年岁亦略相同。

汪 阁 学

仕宦之通塞,实有子平所不能推者。休宁汪薰亭阁学滋畹,凡日者皆言官不过同知,困顿场屋。始就盐场大使,乾隆戊申赴部候选,自分风尘梦,不作大罗天上客矣。候选者每月朔到部投供,阁学平生喜斗马吊,一日欢会,继之以夜,次日为月朔,不忍舍之散,同室人有投供者,倩之代,同室人到部忘之。是月出缺,汪以月朔未投供也,不得选,懊恨无及。不得已入围应试,是科获售,联捷成进土,官翰林,不二十年至内阁学士。使同室者一为投供,则早已执手版听鼓辕门矣。然平生不知几经精子平者推算,竟无一许其为木天人也,亦异矣哉。或曰凡乡居无日规,即有之,或遇阴晦,则诞生之时多由意度,盖时辰不得真也,理或然欤?

王、陈二瞽

石门镇北有张、李二生,同里相善。复同岁遊庠,张以勤读患病,久而不痊,李日与周旋,并代为经理门户药饵事。张病笃,握李手而言曰:"吾两人虽为异姓,不啻同胞。吾今死矣,老母、弱妻、幼子,唯君哀而念之,吾庶瞑目于地下。"李泣诺,且指日设誓焉。张未几卒,李不负所言,为之支持一切,并择师训其二子,张之母妻咸感激之。李久断弦而未续,兹频往来于张,心艳张妻之美也,欲图之而无间可乘,惟时时致礼于张母,冀得其欢。

一日张母有微疾,托李觅一算命者以问流年。李豁然心悟曰:"机在是矣。"李有表兄为瞽者王某,素以星命著名,遂以计授之,荐其前往。王算张母八字,言其亲子难留,而暮年当享异姓犹子之福,目下微恙,出月当痊,不足忧也。算张妻,则云必克其夫,若另易所天,则受无限荣华,白头偕老。算其二子,咸为短命之造,而次者今岁先亡。张妻听其所言,绝似劝己改适者,因怒而泣骂,逐之出。王且行且语曰:"汝命中如此,于我何尤?"李亟遣之去,入慰张母,自道荐举不当之罪。心度张妻已不可动,而事张母益恭。

月余张母病果瘳,未半年,其次孙竟以痘夭。张母心大动,以为算命准如影响,日后长孙之夭必矣,残年向尽,所倚何人?见李日夕殷勤,已微有意,而未发也。会其邻施媪至,闲话间母具以算命事告之,施媪曰:"盲子一人之言,安可凭信!何妨再令别人推算,以解忧疑?"张母是其言,即嘱共延请。次日施偕一陈姓瞽者来,所言与王虽有小异,而大旨则同,张母心已决。施媪又以将来孤身贫苦事频激之,张母遂于晚间谓其媳曰:"吾二人终身所望,只此五尺之童耳。倘再如算命者言,则根本俱断,尔我何依?汝趁此青年,莫若赘一人于家,则汝既得所,我亦可以安晚景矣。汝以为何如?"张妻大惊哭,坚拒之,而张母意不可回,私与施媪商议择人。施微示以李为可,适合张母意,即使施往言之,李故却曰:"我与张某生前谊同骨肉,安可为此?若云日后无依,则我当力任其事。母此时毋庸预为忧戚也。"张母闻而益喜之,赘李之心愈决矣。晨夕复与媳言之再三,并及赘李,与李之真诚状。张妻知姑意已定,踌躇良久而后允之。张母因使施媪为媒,李又故强而后可,遂预拜张为继母,立要约,然后选日入赘。

至期鼓乐华灯,李扬扬自得,盛服以往,施媪随其后。甫及张门,忽旋风卷起,寒气逼人,灯烛尽灭,众人皆头晕欲倒。李见张自内奔出,数人持绳执械随之。李大惊倒地,血如潮自口出,气将绝矣。舁之而还,稍苏,瞪目自言其平日设谋及张擒捉状,不数日死。

当李将赘时,张妻常微露笑容,及李将至,人劝其易吉衣,遂独自上楼闭门装束,久而不下。适李及门呕血,正在嚷乱间,忽闻楼板蓬然震动声,唤之不应,众知其有变,毁门视之,则已悬梁自缢。绳断而堕,见其桕服下衣,处处以线缝联紧密。众咸感泣救之,良久而后苏,言入赘之事,姑意如此,我不敢逆,亦不敢从,惟以一死了之;气将绝时,魂已离壳,见夫自楼窗跃入,曳断其绳,谓我曰:"李已为吾捉去矣,汝死何为?"言讫不见,遂渐醒。施媪当李见鬼时,亦惊仆于地,头碰阶石,面目俱伤,卧床数月始愈,则目瞎而足挛矣。王、陈二瞽,一于夜卧时似为人所曳而掷于地,折其一足;一在梦中啽呓,家人唤之醒,则声已哑,皆即李入赘之夕也。张氏姑媳始知李设深谋,王、陈、施三人悉其一党,次孙之亡,适逢其会耳。于是张母厚视其媳,亲戚乡里咸敬重之。其子苦志勤读,中康熙某科举人,仕至郡守。母生膺诰封,寿八十五而终。人皆以为苦节之报云。

日者

宜兴陈其年(维崧)年四十余尚为诸生,一日过京口,有日者谓之曰:"君年过五十必入翰林。"宣缄梅杓司(磊)因赠以诗曰:"朝来日者桥边过,为许功名似马周。"至己未果以诸生应博学宏词荐,授翰林院检讨,时五十六。又有范者,字文园,善相人,谓武进周清原、吴江徐铣皆当不由科甲入翰林,己未皆授检讨,其言良验。范海宁人,骧字文白之弟也。

梁学博遇术士

梁文庄公尊人学博公,少为名诸生。与同辈诣一术士问曰:"得一第乎?"答曰:"不仅是,更向上。"问曰:"官翰林乎?"答如前。又问:"为京堂耶,卿贰耶?"俱如前答。公曰:"然则作相矣?"对曰:"真者不能,假者可致。"同人曰:"盖协办耳。"后以明经老,而以文庄贵受大学士封。

揣骨史瞎子

雍正年间,浙东有史瞎子者,遇男子则揣骨,女子则听声,言休咎奇中。徐文定公元梦抚浙时,其孙舒文襄赫德相国方丱角,而休宁汪文端公由敦以诸生为之师。文定令史相师弟工人,史曰:"皆大位也。"时舒以世家贵公子,其显达固意中事;文端则寒诸生,念不到此,谓史特因弟以及师,聊作周旋语耳。是夕史独伥伥到书塾,谓文端曰:"君勉之,将来官职声名在主人之上。"文端益惶恐不敢当。史曰:"非谰语也。君寒士,谀君何所利?正以我之命,某年当有厄,某年当得脱,计君是时已登显仕,我之厄或由君而解,故郑重相托。君是时幸勿忘今日言,当力为拯之。"

已而或进史于世宗宪皇帝,奏对后,忽奉旨发辽左为民。至今上御极之十年,诏军流以下皆减等发落。时文端公果为刑部尚书,乃检史旧案,则系特旨发往,不载犯罪之由。同列多难之,文端以其罪不过军流,正与恩诏相符,乃奏释焉。既入京,仍客于文端第,则益韬晦,不肯言祸福矣。岁庚午,文端长子承沆方应举,文端夫人望之甚切,请史决之,史曰:"即当得六品官。"六品者,惟翰林修撰及部主事。时文端方直禁近,子弟若登科第,必不至分部,其为状元、官修撰,无疑也。母夫人方窃喜,无何文端为是科主考官,承沆回避不得试,共以史言为妄矣。其冬特旨赐文端荫一子,承沆果得主事,官正六品,其奇中如此。

余以是岁客文端第,故知之甚悉;其他奇验尚多,不胜缕述也。

顾鹤鸣善相人术

顾鹤鸣常州荫生也,挟相人术,在吴越间所至倾动,久著声称。嘉庆乙亥客我沪,下榻豫园,言人祸福,率多奇中。邑有无赖子陶奇山者,一日亦往相,顾言其面某部位隐起杀纹,直透眉际,将遭官匪牢狱之厄,并云不出三日;若不验,此后亦不再相矣。言过切直,触陶怒,突起挥一拳,不意适中要害,随击而毙。邻右系陶送县,狱成遂拟抵。嗟乎!陶不足数,若顾之术则亦神矣,而罹祸尤奇。余独怪其精于相人而疏于自相也何哉?

清中兴以来文武之异相

曾文正公器宇凝重,面如满月,须髯甚伟,殆韩子所云"如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者,当代巨公无其匹也。知府张沣翰善相人,有"癞龙"之目,谓公端坐注视,张爪刮须,似癞龙也;惟眉发稍低,故生平劳苦多而逸豫少。威毅伯沅浦尚书体貌颇似文正,而修硕稍逊焉。

合肥傅相肃毅伯李公长身鹤立,瞻嘱高远,识敏辞爽,胸无城府,人谓其似仙鹤之相。胡文忠公精神四溢,威棱慑人,目光闪闪如岩下电,而面微似皋陶之削瓜。骆文忠公如乡里老儒,粥粥无能,而外朴内明,能辨贤否。左文襄公貌亦如老儒,而倜傥好奇,议论风生,若适与骆公相反。盖骆公能用才,而左公喜自用其才者。

罗忠节公貌素不扬,目又短视,不善驰马。衡阳彭雪琴尚书恂恂儒者,和气蔼然可亲。道州杨厚酓尚书意思深长,貌亦儒雅。鲍武襄公躯干不逾中人,文弱如不胜衣。四公之貌皆与其行事不同,殆非世俗所能揣测也。故相朝邑阎公短小精健,辞意恳挚,不改关中敦朴气象。

丁文诚公志节清挺,状貌修伟,绰有威风。岑襄勤公雄姿沉毅,形容黧黑,老于兵间。三公常度,皆人意料所及,闻其行事,如见其人焉。

又如倭文端公体亦不逾中人,而洒然出尘,清气可挹。霍丘吴竹如先生学养完粹,道味盎然。巴陵吴南屏先生貌虽朴野,而气韵高洁,文似其人。数公道德文章之蕴,亦自有充积流露者。

张储才艺

张储字曼胥,南昌人,大学士位之弟,多才艺,医卜星相、堪舆风角之术无不通晓。万历间游辽东,归语人云:"吾观王气在辽左。又观人家葬地,三十年后皆当大贵行伍;闾巷中儿童走卒,往往多王侯将相,天下其多事乎?!"人以为狂,既而其言果验。储年七十余卒,其外孙夏吏部抑公(以锋)云。

董仙翁相宅

赵瓯北云:"董华星达存吾邑人,壬申进士,精六壬奇门术,相宅尤奇验。壬申将会试,须僦宅贡院前,余与之约同寓矣。时余客座师汪文端公第,公为余赁一宅,余不敢却,乃嘱内弟刘敬舆偕董寓,董所亲择也,又有吾乡符天藻亦附焉。二场后余诣董,私问其寓内当中几人,答曰:'三人俱可隽,恐符君或失之。盖夜卧须各按本命定方位,而符怀疑不我从也。'出榜,果董、刘俱成进士,余与符落第。又江苏巡抚庄公(有恭)延之相衙署,董为改葺数处,既落成,公将出堂视事,董止之,为择一吉日时而出。届期,坐甫定,辕门外忽传鼓报喜,则加宫保之信适以是刻至矣。今藩伯康基田令昭文,以家中有子弟应秋试,预叩董。董询其先茔何向,教以茔之某方立一灯竿,子弟中某年生者当发解,已而果然。他奇验多类此,人皆称'董仙翁'。"

堪舆骗术

道光时青县有姚某者,邑诸生,学问行谊俱为邑人景仰。会邑中以差徭事与令龃龉,具牒制军,以姚之负众望也,冠其名牒首;而制军与令为葭莩亲,极意左袒之,坐牒者抗赋罪,捕甚急,姚遂逃之河南汲县避焉。

居岁余,资斧既罄,负邸债数十金,主人朝夕逼索,窘甚。一日姚谓店主曰:"某负若资,欲偿无力,欲去不能,此两困之道也。能从我计者,千金可致,悉归若。"店主急问故,姚曰:"若有田产否?"答:"仅二亩余。"姚乃密令店主掘胶土至家,制成土龙形,乘夜潜埋地内。姚遂出至邻村大姓茔地,故作惊异状、惋叹状,彷徨不遽去。守茔者怪而问之,姚曰:"某习堪舆学数十年,行天下殆遍,所阅地多矣,顾未有若此地者,富可百万,惜绝嗣耳。"守茔者闻言,坚请再细勘,并派人驰归白主人。未几主人至,姚为指画龙脉,若何主富,若何主绝,及历年所遇吉凶兆,一一悉符。主人大信服,请姚至家为相地。姚自是为堪舆先生矣,每日偕主人乘舆出,遍历近郊地,无当意者;及至埋土龙地,佯惊曰:"得之矣,此为眠龙地,不惟子息繁衍,且科第鼎盛也。"询知为某村店主地,央人关说,以千金购之,姚即为卜日迁葬焉。于是店主得千金,姚亦获栖身所。盖大姓黄氏,为汲县巨富,姚与店主设局以诳之也。

又半年余,姚侦知讼事已结,遂辞归。归后二十年,姚方家居,一日忽家人白客至,自称河南黄姓。肃之入,则翩翩二少年,仪容甚都,见姚即拜跪,执晚生礼甚恭。姚惊问之,盖汲县黄姓子。黄自迁葬后竟举二子,同年中式河南乡试,是年同赴礼部试,一中式,得即用知县,一落第也。据二子自述,北上时乃父谕之曰"微青县姚先生者,吾必绝嗣,务必迂道访之"云。

来生有异术

康熙丙午,春臬司莱阳宋公琬字荔裳被论谢事,驻节禾中。郡守王公琬、司李汤公学尹宴公于司李厅,公有门客来生者亦与焉。众知生有异术,酒半欲试。生取席间二酒杯对合,口微念咒,少顷开视,美醖盈杯,遍饮在座下及衙役共数十人,而酒不竭。汤公欲其再致果物鱼酒,生起易服,揭其衣衽,向空招咒,俄顷倾出圆眼斗许,橘四十八颗,剖之真福产也。旋取水一器,以被覆之,书一符投其中,须臾获鱼一尾,重三斤;酒一大坛,黄泥封口,泥印"姑苏某坊造",万目共睹。予友陈赓虞家与生寓近,云生尝赴友席,于筵间摄一少女,靓丽异常,明烛之下,客揖女亦答,饮酒起居,与真无异;第隔一座,不近人、不开言耳,饮毕冉冉而殁。术亦奇矣。

张谷山道术

张谷山颍州人,日与小儿嬉戏,人不知其有道者也。张有表兄客蓟州,一日除夕,嫂方制馄饨祀先,念夫而叹。谷山在侧曰:"嫂无忧,吾为嫂今日一至兄所,请寄馄饨为信。"颍去蓟二千余里,日未移晷已返,云:"适至蓟见兄亡恙。"嫂笑其妄,谷山探怀出家书,及夫昔所著絮衣,云:"此岂妄耶?"自是人始惊其神异。后入武当山,不知所终。遗二陶器,盛夏盛肉不腐。此与万回事相类,刘公勇吏部说。

追 写 真

宋宪使荔裳(琬)幼失恃,每忆母夫人形容辄泣下。吴门某生者,自言有术能追写真,人殁数十年皆可得其神似。乃令设坛净室中,自书符咒,三日陈丹青纸笔,令宋礼拜,出扃其户,戒毋哗。比夜,忽闻屋瓦有声,已夜分,闻掷笔于地铿然,屋瓦复有声。生乃开户引视之,灯烛荧然,丹青纵横,笔落地上,而纸仍缄封未启;启视则像已就,宛然如生。宋捧持悲泣,重酬之。生云:"过六十年则不复可追矣。"苏谷原《攸旃琐言》云:"澶渊宋佥宪敬夫幼失怙,不识父形容,请方海山人貌之。"持归家,母夫人视之如生,悲不自胜。世或有此理耳。

乩笔之奇中

丁卯周蓼圃检讨斋,偶为扶鸾之戏。紫坪年十四,时供果中有西瓜子,紫坪漫撮而问之,乩笔曰:"三八之数。"开掌数之,则二十四枚也。复撮问,曰:"仍前数。"数之则三十八。复撮少许问之,曰:"仍前数。"数之则十一枚。漫取不数,而亦能奇中,岂邵子之说不尽然耶?

三 教 堂

北边旧有三教堂,康熙某年奉旨拆毁,嗣后不敢立。然如万全城中之新寺,尚有斯堂。释迦中坐,老子左,宣圣右,则意当时毁之容有未尽也。第宣圣像儒服儒冠,尚不作释家妆束。辛丑客金陵,寓承恩寺,于大雄殿后见有所谓圣僧堂者,中塑一像,身披袈裟,手执数珠,则真屈吾夫子就儒童菩萨之位,是亦侮圣之极矣。顾独怪金陵为东南一大都会,人文萃聚,非若万全之僻在口外者比,而乃任缁流之妄作妄为,百余年来竟无人过而问焉,窃所未解也。

十力禅师

十力禅师者,空隐和尚之上座也。十公能诗,工八分书,为人慷慨有才略。少时久游西北边关及滇黔秦蜀,多识天下豪杰,与曹文诏、虎大威两总戎交厚。年五十,始皈依空隐,出家匡庐。崇祯辛巳从空隐说法于广州光孝寺,与二樵薛起蛟同乡旧识,梵修之暇,辄抵掌谈四方兵将强弱与险要塞厄处,娓娓不倦。密语二樵曰:"汝辈经生,不知兴废大势,尚搦管咿唔何为者?"二樵因叩其兴废之由,曰:"朋党乱于朝,盗贼乱于野,大事去矣,不久且将革命。"二樵问:"李闯连营十八,大者十万,小者不下四五万,已破豫楚,复据秦晋,意欲窥伺神京。朝中贵臣,多有为其心腹者;草野之民,忧之久矣。代兴者岂即此寇耶?"曰:"非也。天降祸乱,以致闯贼披猖。然中国之民,不过与中国之君相终始,日月既没,虽有爝火,尚不能以微光自存,矧兹腐草之萤哉。"二樵曰:"然则谁得之?"曰:"有天命者得之,老僧不及见矣,汝等行当自知,毋多言!"癸未八月公坐化于罗浮。次年甲申怀宗殉国,弘光偏安江左,不久亦亡,而清遂入主中原矣。

道忞奏对机缘

顺治十六年九月十七日至天津,天使入奏,上命备车马迎师。二十二日午刻进万善殿,驾随到,召师进见,传谕免礼赐坐。师云:"山林野逸,特蒙宠召,夙生何幸,得睹天颜。"上慰劳毕,乃问师年腊、得法元由,师详叙始末。复云:"老和尚最初开堂何处?"师云:"继席天童。"上云:"同门昆季有几何人?"师云:"十二位。"上云:"老和尚第几?"师云:"忝居第八。"上复问同门名号,师一一宣毕。上问:"老和尚得法弟子几人?"师云:"二十五人。"上问:"得法随侍几位?"师云:"六人。"上传召随侍进见,逐一问名毕,遂传谕:"朕敦请老和尚远来,本为宏扬佛法,况天气严寒,且结冬制,俟春日还山何如?"师良久云:"遵旨。"即谕万善、愍忠、广济三处结冬,仍谕上堂曰:"命诸禅者进万善殿里听法。"

次日辰时,上携学士王熙、冯溥、曹本荣,状元孙承恩、徐元文,至方丈赐坐。上命学士问"老和尚来自天童,如何是天童得力"句,师云:"奉皇上勅书,特特到此。"问:"如何是正法眼藏?"师竖拳云:"突出难辨。"又问:"如何是观自在?"师鼓掌云:"还闻么。"复问:"'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朱子云'明,明之也',如何是'明之'底道理?"师云:"问取朱文公去。"学士无语,上发笑。上问:"老和尚几岁上参见天童光和尚?"师云:"三十一岁。"上云:"初参何人?"师云:"打初行脚,曾见黄檗无念和尚。"上云:"无念和尚谁之法嗣?"师云:"念师于七尖峰大休和尚言句下起疑得悟,实未见休也。"上云:"是甚言句?"师云:"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休云'黄瓜茄子'。"上云:"老和尚因甚机缘悟道?"师云:"长疑产难因缘,后来有个会处。"学士云:"大慧也。从此打失布袋者公案毕竟作么生?"师云:"明破即不堪。"又问:"女子出定公案,请老和尚下一转语。"师云:"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学士云:"婆子请赵州转藏经,只转得半藏,那半藏作么生转?"师云:"学士起身礼拜,皇上著。"又问:"发心参禅即是善,如何又说不思善、不思恶?善恶都不思,当何处著力?"师云:"善恶从心生,心若不生,善恶何著?"学士沉吟,师震威一喝。上云:"才涉思惟,总成意识边事。"师云:"大哉王言!"上问:"如何是悟后底事?"师云:"待皇上悟后即知。"学士进云:"悟即不问。"师云:"问即不悟。"上首肯。

上问:"有禅师教人参念佛底是谁,作么生参?"师云:"毕竟念佛底是谁,但恁么看。"上提起案头数珠云:"和尚唤者个作甚么?"师云:"请陛下放下著。"上放下数珠,师云:"是甚么?"上问:"参禅悟后,人还有喜怒哀乐也无?"师云:"逆之则怒,顺之则欢。"上欣然,复云:"大都此事甚难。"师云:"也不难,不见庞公云难难,千石油麻树上摊;庞婆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上云:"却是灵照超过庞公。"师云:"非父不生其子。"上问:"寿昌无明和尚、云门湛然和尚,曾参见何人?果是真实悟道善知识么?"师云:"二老悟不由师,特印心于曹洞宗人,而知真行卓,无可遗议者。"即举寿昌偈云:"冒雨冲风去,披星带月归。不知身是苦,唯虑行门亏。至若湛师则云流天空,事过即忘,尤称无心道人。"

上嘉羡不已,复谕学士不须问公案,但请老和尚开示做工夫。学士问:"做工夫只是多间断。"师云:"间断不间断总不要管。若是怕间断,即加一番隔碍,但遇事来即应,事后单提正念。如王临宇秉灵锋宝剑,凛凛神威,一切魔外,谁敢近傍?做工夫须是恁么始得。"学士问:"做工夫还是看甚么话头?"师云:"话头之说,无有定法,但是去不得处便是话头。古人于后学初机,无处著力,不得已教他看一无意味话,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类,著令咬嚼不破,横不得、竖不得,如一座铁壁银山顿在面前,孜孜汲汲,废寝忘餐。有一日撞透银山铁壁,方是得力处。"学士云:"如何得到废寝忘餐底田地?"师云:"废寝忘餐,非是勉强,如学士有一急切事在心,不知不觉废寝忘餐,盖欲罢自不能耳。"又问:"世情浓厚,如何得轻去?"师云:"道念若重,则世念自轻。譬如秤物一般,头重则尾轻,头轻则尾重矣。"上笑云:"朕向亦曾如此过来,用心直切,则世缘不觉自轻。"学士云:"我辈措大多学文字,未免涉理障,恐难悟入。"师云:"即文字亦须有个悟头,方是超卓。如东坡是五祖戒后身,故下笔清空灵妙,但转过头来,却于己事生疏,然亦暂时岐路,因举沩山与寒拾相见机缘,拾云休休,他三生曾做国王来,一总忘却了也。古人多有隔阴之迷,唯皇上果位中人,虽现身为生民主,而念念不忘此事,诚过古人远矣。"

上问:"有个雪峤和尚,闻渠真率不事事,末后示寂甚超脱。老和尚可知其人,及曾亲近否?"师云:"先法叔住开先时,曾受四堂之职。及示寂云门,遗命主其后事,乃述雪老人于丁亥年八月十九日示微疾,次日封钟版,亲书一纸示众云:'小儿曹,生死路上须逍遥,皎月冰霜晓。'吃杯茶,坐脱去了。至二十六日酉时果索茶饮,口唱'雪华飞'之句,奄然坐逝。然近代如林皋和尚之升堂告众,箬庵和尚之预定逝期,其事详载《塔铭》,皆忞所撰,则又不止一雪峤老人也。"

上云:"学道须是恁么方好?"师云:"此中亦有淆讹。如真点胸乃一代大知识,临示寂展转痛苦。侍者云:'和尚终日诃佛骂祖,而今却恁般漏逗。'真云:'你作者般见解。'遂起身趺坐而逝。古来尊宿如此不一,尽有人不识修行,不闻佛法,也能预知时至,无疾而终。所以此事贵在眼明,眼若不明,即坐脱立亡,未足多也。"上问:"先天童和尚示灭如何?"师云:"示现微疾,临期按工筑归方丈,吉祥而逝。"上问:"有个熊开元曾见老和尚否?"师云:"曾见。"上云:"渠出家参禅,有悟处么?"师云:"觉得胸次未能洒然,但人品极是高卓,数为灵喦分卫供众。"上问:"灵喦何人?"师云:"法侄宏储,汉月藏和尚之嗣。"

是日自辰至午,坐谈十余刻,方始回宫。

庚子年三月十五日驾至方丈,上云:"者几日在宫中多看语录,见有上堂晚参、小参示众之不同,何也?"师云:"先德丛林,凡遇为国开堂,及至节、元旦,皆升座拈香祝圣;其余三八朔望垂示,俱名上堂。所谓晚参者,古来学者朝参暮请,善知识亦为之,暮而升堂,即上堂之异名也。小参者,所谓家教是也,与示众均名,随宜开导。虽立命不同,要皆时时刻刻以此事提撕学者耳。"上命学士王熙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师云:"有句无句且置,树倒藤枯,毕竟句归何处?"学士云:"求老和尚分明开导。"师云:"事不如此,欲求老僧分明开导,即误赚居士了也。"上随问:"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如何是不传底事?"师良久问上云:"陛下会么?"上云:"不会。"师云:"只者不会底是个甚么,是何境界,作何体段?皇上但恁么翻覆自看,看来看去,忽若桶子底脱,自然了办。"上云:"求老和尚更下一语看。"师云:"无毛铁鹞过新罗。"

上又问:"如何做工夫,始得与此事相应?"茆溪进云:"皇上当谢绝诸缘,闭门静坐,饥来吃饭,困来打眠,如大死人相似,始得。"师云:"此话在我禅和家即得,皇上日应万机,若一日稍不励精,则诸务丛脞矣。"上云:"毕竟如何用心即得?"师云:"先德有言,但能于心无事,于事无心,则虚而灵、寂而妙。皇上但遇大小事务,不妨随时支应。事后返观,向来酬应底,毕竟从甚么处起,从甚么处灭,刻刻提撕,念念不舍,自然打成一片,事事无碍。"上云:"恐有间断时如何?"师云:"参禅无别诀,只要生死切。皇上果生死切时,如孝子丧却父母,即欲不哀痛不可得也。"上云:"生死心切,诚如老和尚所说。但见闻觉知,昔人所诃,今欲用心参禅,未免落他见闻觉知。"师云:"譬如大火聚,触之即燎人,然道火何曾烧却口,不见古人道:'即此见闻非见闻,无余声色可呈君。个中若了全无事,体用何妨分不分。'"上云:"参禅悟道后,还入轮回么?"师云:"唯悟明生死底人,正可入他轮回。譬如皇上尊居黄阁,忞与群臣何由得望恩光?皇上唯屈尊就卑,故忞等乃得共天语,闻法要。所以八地菩萨当证真之后,如梦斯觉。上无佛道可成,下无众生可度,即欲入般涅架,十方诸佛同声劝请善男子,尔虽证此法门,然而众生没在诸苦,我诸佛等不以证此便为究竟。不妨示如幻之法门,觉知梦之众生,从此起大功行,较前所修日劫相倍焉。"

上复问:"老庄悟处,与佛祖为同为别?"师云:"此中大有淆讹。佛祖明心见性,老庄所说,未免心外有法。所以古人判他为无因,滥同外道。"上云:"孔孟之学又且如何?"师云:"《中庸》说心性而归之天命,与老庄所见大段皆同。然佛祖随机示现,或为外道,或为天人。远公有言,诸王君子不知为谁,如陛下身为帝王,乾乾留心此道,即不可以帝王定陛下品位也;非但帝王,即如来示现成佛,亦是脱珍御服,著敝垢衣,佛亦不住佛位也。"上欢然首肯。师云:"忞望七之年,耳目昏重,不便常侍天颜;兼之近有执事僧从天童来,言山中大众望忞不回,俱有散去之意,恐丛林荒废,乞皇上速赐还山。"上云:"趋风日久,得承謦欬,何忍遽令老和尚别去?"语毕潸然。

师云:"忞受天恩,兼之皇情眷注,亦何忍远离?但前所奏请,皆万不得已。"上云:"老和尚到处利生,京师禅道佛法,寂然无闻者百有余年,须得老和尚久久阐扬,始有向往之者。老和尚即不久留,亦须三年。"师云:"忞道德凉俭,曷能副上盛心?皇上以佛心天子,征书四出,诏求四海知识,此风遍闻天下,亿兆苍生莫不知有参禅学道之事。皇上已为他下了般若种子,即不能当下行持,譬如丈夫食少金刚,要当穿皮而出,况般若正因乎!"上云:"朕亦不敢强留,违老和尚意;毕竟宽住几时,得以时时请益可也。"

是日自午至酉方始回宫。

四月初一日巳时,上携两学士至方丈,命学士王熙问:"如何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师云:"一字两头垂。"上问:"三教归一,一归何处?"师云:"大家在者里。"学士复问:"善知识既是佛祖儿孙,因甚却要杀佛杀祖?"师云:"有了你,没了我;有了我,没了你。"上以手指点云:"《中庸》道'天命之谓性',作么生是性师?"云:"不离皇上举手处。"复问:"僧问'雪峰古涧寒泉'话,与赵州所答为同为别?"师云:"二俱作家,二俱瞎汉。"师因进云:"忞时常出丑上前,今日拈则公案,亦请皇上下语。"乃举"婆子烧庵因缘毕",遂云:"设抱定皇上云正恁么时,如何作么生下一语,免得婆子趁出烧却庵。"上云:"朕从来不曾留心,焉敢在老和尚面前指东道西。"师云:"乞皇上毕竟下一语。"上又推辞,师云:"皇上既下不得,决须发起勇猛心,着实参究,究到无可究处。忽然的一声,自然七通八达,得大自在时。"上极为称善,复叙余事。及暮回宫,漏下三鼓,犹命内臣传语,抄录婆子机缘入宫,详加体究。

上一日问:"南泉斩猫,意旨如何?"师云:"直逼生蛇立化龙。"上云:"赵州当日顶草鞋出去,南泉许为救得猫儿,若问老和尚,合作么生下语?"师云:"老东脓,为他闲事长无明,作么?"

上一日手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拈起示师曰:"请老和尚下一转语。"师云:"日轮正卓午?"

上一日阅梁武帝见达摩,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摩云'廓然无圣',意旨如何?"师云:"绵包特石。"上云:"帝曰'对朕者谁',摩云'不识',又作么生?"师云:"铁里沉团。"上云:"今问老和尚,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师云:"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上云:"对朕者谁?"师云:"即日恭惟皇上圣躬万福。"

上一日展视雪峤老人真,其自赞有云"者汉奇怪",随云:"请老和尚下一语。"师云:"卖弄不少。"

上一日慨叹场屋中士子,多有学寡而成名、才高而淹抑者,如新状元徐元文业师尤侗,极喜作文字,仅以乡贡选推官,在九王摄政时,复为按臣参黜,岂非时命大谬之故耶?"师云:"忞闻之,君相能造命,士之有才,患皇上不知耳?上既知矣,何难擢之高位。"上曰:"亦有此念。"因命侍臣取其文集来,内有"临去秋波那一转"时艺,上与师读至篇末云:"更请诸公下一转语看。"上忽掩卷曰:"请老和尚下。"师云:"不是山僧境界。"时升首坐在席。上曰:"天岸如何?"升曰:"不风流处也风流。"上为大笑。

心斋曰:"大和尚上堂,其师徒问答,旁人听之,竟不知作何语。侍者执笔记录,粘示大众,此皆预为撰制,如优伶读脚本,临时演唱,初无难事;所可恨者,竟不闻其音为何若。苟能如梨园大净之讲宾白,虽聚千百人于前听之,未尝不如狮子吼也。今木陈老人奏对先帝之语,非可预为揣摩。苟非真有所得,曷能随机而答如是乎?是则尤为世所敬信云耳。"(心斋)

蛤庵禅师

师名本环,自云出身无姓。年十六,谒戒行僧明然,削发空门。久之参报恩通禅师,会报恩赴清廷召,携之入京,从侍万善殿,每问答,师微言承应,辄合帝意,日见亲幸。时报恩侍者多湖广人,师年最少,世祖以"小湖广"呼之,出入宫禁。康熙乙丑圣祖幸柘潭,召见于玉泉行在,赐茶饭,并撤所荐含桃食之。及卒,命侍臣奠茶酒,临终偈云:"屙了吃,吃了屙,百万人天嗅不多。香臭十分原有价,莫教后代有淆讹。"

康熙时直省寺庙僧民总数

康熙六年七月礼部题为遵旨议奏事,礼科抄出礼部等衙门题前事奉旨依议钦此,随经行文各该巡抚造报去后,各该巡抚陆续报部。经臣等计算直隶各省巡抚造送册内,勅建大寺庙共六千七十三处,小寺庙共六千四百九处,私建大寺庙共八千四百五十八处,小寺庙共五万八千六百八十二处。僧共一十一万二百九十二名,道士共二万一千二百八十六名,尼姑共八千六百一十五名。以上通共寺庙七万九千六百二十二处,僧道尼姑共一十四万一百九十三名。奉旨依议。

修斋

康熙癸酉五月上违豫,京师为修斋祷禳之会。初自诸王满洲大臣行之,既而汉中堂九卿,下至五城司坊,大小臣工,富商大贾,莫不效尤。或三昼夜,或七昼夜,或九昼夜,各于就近寺观设坛焚青词以祷。皇城内外,缁素黄冠,奔走道路,日不暇给。自五月二十三日起,至六月终乃止。

再生和尚

再生和尚初名澄如,嘉定人,精修苦行,常食淡。刺血写经,因出血过多昏去,百日后复活,故易今号。昆邑之新漾江东,有长者王国良,丰于财,其子病瘵垂毙,长者入城完官税,日暮出城,以子故必欲抵舍。至江干,为渡船所苦,遂露宿江浒,平明始得渡,归而子死久矣。长者恨子死不得一见也,遂发愿于新漾江造桥,以便往来之利涉,先出三百金,造木桥一座。又念不能经久,若石桥则非巨万不可,长者即披薙为僧,法号万圆,以募桥工自任。往见石奇和尚,和尚以其老而易之,曰:"若要石桥成,须是再生来。"长者归,鸠工经始,未办而卒。

时再生在瑞光,为化头。偶至昆山,有杜居士知其事,谓再生曰:"石桥之谶,是再生来。今师法号适符此记,讵非桥工待师而成乎?"师遂发愿以桥工为己任。初然一指,继然一指,桥工已就半矣。值康熙十四年,吴中大水,时既诎于财,而谤言复沸,桥工几于中辍。盖渡船之人,恨桥成而废其业,故散布流言以阻之。再生遂抽刀于县前断左臂,血流如注,起走数武,复回故处,血晕而仆。众善信延名医,以万金良药敷之,血止,得不死。徐果亭知之,为募之于慕抚军暨县令,皆出资倡首,而桥工次第告成。

呜呼!观和尚之所为,知有众生耳;视丧其臂,犹折槁枝也。今世之高谈性命传佛心宗者,固不乏人,而争名竞利,有甚于贩夫屠沽,乃自以为真善知识矣,悲夫!

禅讽

留村吴公总制两粤时,扬州吴园次以同谱旧好来游羊城,寓长寿寺。寺僧大汕者,法筵甚侈,而道力未真。知园次为总制重客,晨夕请见,常攒眉而言两台延召之频,三司应酬之密,六时并无暇逸。园次曰:"汝于此间受诸苦恼,何不出了家?"大汕赧焉惭悚。此虽文人雅讽,实可作禅门棒喝。

梵雅

安丘马礼部(应龙)撰《梵雅》十二卷:释言第一,释义第二,释相第三,释教第四,释佛第五,释菩萨第六,释声闻第七,释外道第八,释人伦第九,释天文第十,释地理第十一,释鸟兽第十二。

转庵和尚

读吴留村遗稿,记转庵和尚书,实有裨于史官,故详载其事。

和尚俗姓孙,名旭,余姚人,尝中顺治丁酉武乙科,家甚豪富。君喜施予,乡人咸感其惠。有盗邱甲聚不逞者数百人,肆为闾阎之害,邑令不敢撄,君慨然曰:"目睹邻里受害,而不为之救援,非夫也。"因选强弓利矢,命壮丁负辅夜攻其巢,咸射杀之;独邱甲潜逃,隐恨次骨。时海禁森严,君素慕郑延平知兵,尝谓人曰:"今之人豪,惟海上郑公。"盖用明太祖奖王保保语。邱甲挟蜚语讼诸邑中,邑令亦素有嫌隙,因诬君通海上,置诸狱中。

君素勇健,夜毁梏逾垣出,匿某上舍家,久之亡走滇南。会吴三桂叛,将军韩大任招致帐下,甚为赏鉴,曰:"奇男子也!"会大任屡攻萍乡,为安亲王军所阻,吴逆促其师期,大任爽然曰:"吾竭力以事吴王,何相迫若是之急?"君闻其语大悦,曰:"此丈夫报国时也。"因说大任曰:"将军之事吴王亦至矣,为之辟地攻城,战无不克,数月之间,招徕数郡,未闻王有尺素之词为之奖誉;今一旦偶愆师期,即肆意辱詈,俨然以奴隶待之。今天下兵戈方始,其慢士已如此,逮夫大业既成,吾恐君家钟室之祸,复有见于今也。"韩为之气沮。会良王遣姚制府往招抚,大任迟疑未决,君复进曰:"今清恢复闽越,事业已成,吴王之败,在于目踺,将军何尚作儿女之态,致有失机宜也?"大任乃从招抚。良王承制表授道衔,君慨然曰:"吾本朝廷赤子,不幸陷于非罪,不得已逃诸贼薮,今得返归乡井,复为盛世之氓,吾志已伸,敢以缧囚之躯,有污章甫之荣也哉!"因辞职不受。久之薙发为僧,居杭州侣云庵,号转庵和尚,年八十余始逝,亦清初奇僧也。

转庵和尚之异闻

一说云:经大将军表奏,特授陕西粮储道,丁艰归,服阕不仕,遂弃家为僧,于吴兴之白雀,结庐以老。又一说云:旭以招降大任功,当以道员用,乞假归里,则一门血属,死无孑遗,庐舍亦毁,遂祝发,号帝晖,主持浙之灵隐寺。有石揆者夺其席,即避居云栖;石揆死,复为灵隐长老,寿至百余始寂。曾计脱故友恽日初子于厮养中,取名寿牛,教之读书,以画名于世。三说互有不同,因并列之。

大 石 佛

吾浙石佛,指不胜屈,而予所见闻,得其三焉。一在西湖之灵石山,仅一佛头与肩耳,而其高约二丈,阔一丈三四,面涂黄金,两肩则以五彩装饰之,即所谓秦始皇缆船石,宋僧思静镌以为佛者也。一在绍兴之柯山,亦一佛头及肩与手,然较之西湖者高大倍之,两耳相通,中可容人往来,指甲如小床,人卧其中,绰然有余。与顶上华盖,及殿上地平、柱础阶级,皆一石所成。覆以殿宇,殿前有石,高出于檐者四尺许,上巨下削,宛然峰峦之状。顶上凿香炉一,杂树生其中,亦独石也。盖柯山产石,佛像、华盖、阶础、香炉,皆昔时采石者就地为之,故一气所成,非若舁而就之者可比。一在越之新昌山中,为钱武肃王造。坐佛三,长有五丈,莲台如之,立者二,计高十丈。其孙忠懿王又增凿二菩萨夹侍之,亦崇七丈,莲台宝座皆具。昔钱氏赐钱八千万贯,造阁三层以覆之。今则殿宇久颓,惟见数石人巍然坐立于空山风露中而已。此见朱竹垞《曝书亭集》。至灵隐飞来峰之诸佛天王像,乃元僧杨琏真伽所为,仅镌其形模于石壁,非若宝石、柯山、新昌者之为完躯也。

文觉国师

雍正十一年诏华山主僧于次年春入掌皇戒,集天下之学行僧考验,与其选者时以为荣。高宗登极,旧侍帷幄者皆放还山。文觉国师既归,饬地方官管束稽察,无令生事。

睡 和 尚

乾隆辛酉年李生应举不第,与其友王生叩于华阳睡和尚。和尚不知何方来,与之语辄睡,言人功过皆中,而旬月闭目,问之弗言,无人或自言曰:"可怜!可怜!"两生素负才,屡摈将老,登茅山大哭,跪和尚前,乞一言而后起。和尚徐顾李生曰:"子之妇三溺女而弗禁,寿且大折,得男亦残废不才,念富贵乎?"谓王生曰:"子刻于财、冒于色者也。"生自陈无过,和尚曰:"贷金于人,息乃加五。"生曰:"否也。"和尚曰:"贫者迟偿,并息于本,岁两易券否乎?"王生自谓未尝犯淫,曰:"宁必身犯哉?窥之目淫也,戏之口淫也,咏之笔淫也,梦之梦淫也,思之意淫也。"和尚闭目不复言。有蒋生失馆而饿,叩和尚。和尚作呼犬声,蒋愧悟,拜而去。蒋于馆食肉有皮,辄呼犬掷之。

湖西放生庵,明季僧悲愿所筑也。庵残毁,数十年僧无至者。一僧忽至,席黄茅,枕一草屦而睡,或曰华阳睡和尚也。茭台冯处士观之,著单破衲,露左肩,跣足,一草履在旁,内藉芦花。处士供以蔬笋。有问者,则趺坐闭目应之。王家妇既嫁而瘖,举止狂乱,十余年不治,夫挈之叩和尚,和尚曰:"字纸衬鞋底可乎?"遂谓众人曰:"窗眼墙隙中有塞废字者,宜速焚之,勿狼籍入秽处,受恶报也。"庄姓者富而忽贫,冻馁,意欲自尽。和尚曰:"以朽米饲猪,而饥者弗施半勺;以故绵藉犬,而寒者弗舍寸丝,虽死无善趣耳。"邻邑马生课徒庵北,性褊躁,善侮谤师友,向和尚诵昌黎《佛骨表》以讥之。和尚曰:"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障之。"冯处士乃从容问和尚曰:"如何是空?"应曰:"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如何是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何是悟?""见利思义,见色思礼。""如何是清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越数日谓处士曰:"吾欲往阳羡山中访如是僧,君从我。"遂南至阳羡山,见如是僧。僧不识字,闻《金刚经·六如偈》,悟曰:"足了吾大事矣。"因号如是僧。和尚命僧煮茗候客,忽山主徐某来,闻和尚神异,叩之。和尚方熟睡,梦呓曰:"香儿可怜!可怜!"香儿徐之宠童也,徐立遣之。和尚乃别冯处士曰:"吾暂往铜官第五峰。"遂去。

法 和 尚

乾隆中有法和尚者,居城东某寺,势甚薰赫,所结交皆王公贵客。于寺中设赌局,诱富室子弟聚博;又私蓄诸女伎,日夜淫纵。富逾王侯,人莫敢撄。勇毅公阿里兖恶其坏法,乃令番役阴夜逾垣擒之,尽获其不法诸状。阿恐狱缓,为之缓颊者众,乃遍集诸寺僧寮,立毙杖下。逾时要津之托始至,已无及矣。人争快之,至于市井间绘图鬻卖,久之未已。

少室山祖师面壁石

河南少林寺后殿西壁前设供桌,供一石,高几二尺强,上下宽五七寸不等。石面似平,凸凹实不平也;石质似净,黄黑实不净也。即之一粗石,了无异处。向之后退至五六尺外,渐有人形,至丈余,则俨然一活达摩坐镜中矣。谛视腮边短髭,若有动意,与世所画,无纤毫差,盖传者实真像也。寺僧言乾隆三十六年驾幸嵩山,欲观祖师面壁石,石在少室山洞中,故浮置之者,因请以呈览焉。精气所存,终古不灭。此余所亲见者。

记 石 杉

石杉长老号养闲子,与其徒溯洄,避喧姑苏何岩之东、灵津之北,治荒剔垢,载殚艰诚,乃为闻思晶舍,即文震孟所题"古法云庵"也。俗屐罕通,游钵俱谢,爰有桂父桐孙,石兄兰友,竹君梅叟,柏樨松雏,皆拱立环侍,清粹有仪,亲如欲迎,谦如欲退,皎如欲显,淡如欲隐。时或雀语鸦默,蛙步蚁趋,鹭俭鸥廉,荷升蓼降,蛙忘怒而蟹忘躁,石杉则徘徊观化,劳与缘息,悟与境生,其徒溯洄、洎学者静荪,乃能偈外参之。

乾隆甲子季秋之望,毗陵高士巢讷斋访石杉于洗心桥畔,薜荔藏门,鲜花没径。越宿请游天平,道西津,访诗隐朱适庭,过印心庵晤芝山禅士,遂登万笏峰,望太湖,历支硎,逾观音崖,棹月东返。石杉叹曰:"像教其可悲矣。袭禅剿律,媚俗取悦,表紫芝而裹马勃者,僧之乡愿也。刹为龙断,经为奇货,口莲芬而腰铜臭者,僧之贩竖也。调街僧腔,技夸佛戏,冷阿罗而热傀儡者,僧之优童也。藉口吞鸠,反嘲戒杀,面蔬笋而背毛血者,僧之屠伯也。嗔则凶诅,欢成恶谑,貌苾刍而性荆棘者,僧之隶役也。阳托钟鱼,阴滋三毒,昼鹦鹉而夜鸺鹠者,僧之穿窬也。"讷斋叹曰:"是可砭疾矣!"赋诗曰:

雪峤孤松不记龄,秋高鹤唳响沧溟。

自甘僧衲探三藏,却笑儒冠蠹一经。

锦绣不沉蝼蚁梦,芝兰堪洗鲍鱼腥。

诗人纵有青莲笔,难写诸天老摘星。

石杉笃伦谊,尚清节,直谅多闻,儒者罕及,规过极严,而无损于恕,可师也。

记莲泾丈室

晓云和尚辞兖来苏,秉律真谛,其致秋洁,其韵春和,望之如松柏,就之如芝兰。环座诸耆俊,鸾停鹄峙者百有余众,皆足羽仪净域,鸣瑞慈津。石杉法师之高弟号借庵者,敏洽多闻,能择去就,以故低徊留之,与阇黎大盈成辅德也。

乾隆甲子秋与孟河巢讷斋溯广陵涛,浮棠湖,登蟒闸,晤凌静圃、刘莱村,访恽宁溪、刘漪霞。重阳后南避,抵平江,访晓公于莲泾丈室,讷斋赠诗云:

采莲泾上访香盟,曲水长林景最清。

梦断茗和花有味,月高人与鹤无声。

西山云就檐端宿,东海潮迎槛外生。

莫道新诗堪漫赠,吾师原不重浮名。

箕颍高踪叹久孤,劳生多藉法筇扶。

千山踏雪离东鲁,一镜披霞俯太湖。

紫菊对君今夜静,白莲招我近时无。

笑看渴鹿争阳焰,尘暗姑苏亚字图。

赠借庵诗云:

海鸥何友鹤何师,枫冷吴江未落时。

却似菊花清不梦,对楼分月和新诗。

亲衣钵者为文冰、中曜、道珑、别庵,皆位联清侍,韵浣浊流,讷斋有诗云:

阆西雏风摘来寒,还似明珠定玉盘。

五十三参犹记否,前身同作善财看。

霜既降,石杉请游天平,饮喝月坪,倚万笏岩,卧莲花洞,跨菡蓞峰而西,濯缨赵凡夫飞鱼涧,上雷崖听僧静荪放千尺雪探螺庵还礼观音台。导游者朱适庭,饷游者僧芝山,期或遇戒仙禅侠,停屐齿而秉松肪,而未有如晓公者。其法侣如大中、智先自省天机,贯儒守真,六如可证,诸德士莫不凝修遣滓,志格人天,永照长老,息影忘言,默成赞化,晓公皆洽而安之。题其屏曰:"浮云过眼古今速,皓月当胸朔望圆。"盖能得开山碧天律祖之心印者也。书之以为晓公寿。

莲筏

万寿寺僧人莲筏,长洲人,为住持十数年,白发清癯,颇解禅理。与章嘉国师论经典,每至竟日,国师深服其博。莲公谓人曰:"章嘉经典虽谙熟,然未解阿罗汉道,下乘学也。"诗饶有别趣,与韩旭亭、法祭酒唱和,有虎溪三笑之风。年七十余,尚轻健如故。闻其圆寂前数日至郑邸盘桓,曰:"七宝池边,已促吾行,不复参谒矣。"亦彼教中善知识也。

尧 峰 僧

尧峰僧坦然,自京师归,访友于钟山,不值,有穷途之哭。囊中惟钱十八文耳,日坐江边卖药,以度朝夕。环视石钟,恻焉心动,髯苏旧迹,渺无存者,不有梵刹,为山林羞,即毅然以募建为己任,乃坐于关使者之门,昼夜不卧,凡二十五日。使者心动,施银十两,公即募人薙草除磔,筑地为基,而架木于其上,覆之以席,禅诵于内。值使者解任归,泊舟山下,见而异之,曰:"吾以汝得银他往矣,乃果为此难成之事耶?"复施银二十两,书吏人役等各以其力,众擎而举,此庚午夏秋间事也。为庵一,颜曰"潮音",中奉大悲尊像,西向,像前灯火荧荧;庵之后半厦,为公禅栖处,面绝壁,而开东牖;旁一小厦,为香积,屋止此耳。庵前尚无墙垣,旁有隙地,而无邻屋。恐其易倾,以木支之,山风时来,吹落檐瓦,公之愿盖未竟也。

佛 升 天

吴俗崇信巫鬼,汤文正公抚苏,攘斥异端,觉牖惛诞,其革除五通神,至今妇稚能道之矣。乾隆间陈文恭公开俯吴中,颇有一二轶事,与文正前辉后光者。

郡有北禅寺僧,为坛九成,置佛于颠,号于众曰"佛升天",众施金钱亡算,积薪将焚之。公闻之,微服诣坛视佛,乃阴敕有司收寺僧,而自谓吴民曰:"吾欲奉养佛。"以公舆舆之,数日始能言。则吴江人为僧所闭,绝其饮食,豢以豨膏,使不能言,而状貌肥白瑰异,如佛像然也。论僧极刑,火其居。石将军者,吴人以镇不祥,云古人石敢当也。或祷焉如响,士女坌集,奸盗并作。公至,谓吴民曰:"吾闻石之灵者入水不沉,果尔,吾当为立庙,盍从我试之乎?"众忻然从之。公命武夫乘高投诸渊,弗起也。公曰:"嘻!是弗灵也已!"众乃爽然尽散。

王 和 尚

嘉庆间京师广慧寺僧明心开堂设法,皈依者颇众;后返初服,入赀得官,为湖北知府,曰王树勋,知者呼为王和尚。未几被劾治罪,曩时皈依及知而不举者,皆牵连被议。

不 昧 堂

长寿寺僧寄生童真入道,精纯一职。中岁忽示微疾,白其师石濂曰:"某二十年后,再来助和尚重兴飞来旧刹,乞塔全身于此。"石濂许诺,泊然而逝。阅辛酉到甲戌之闰五,洪潦侵龛,意将荼毗,见梦于和尚,以法体不坏为言;合山禅众,梦亦如是。启龛而观,庄容俨若,乃于长寿西偏,建不昧堂迎供肉身。余于戊寅八月至堂瞻礼,犹见其修髯皓齿,结趺冥坐,无异定中僧也。

新城诗僧

新城释成楚字荆庵,受五戒于法庆,今居灵岩,颇能小诗,《落花》云:"高枝忍别离,逝水随飘荡。"《雨后》云:"青猿临涧饮,白鸟向空翻。"《秋日》云:"风来夕沼绿荷败,霜落秋山黄叶多。"《山居》云:"险崖句后参宗旨,陷虎机前验作家。"《新霁》云:"岚气千重荣嶂背,清流万道出云根。"《赠奚林大师》云:"派衍灵山第一枝,无言得髓是吾师。偶然竖拂天花落,绝胜空生晏坐时。"记之,当续访其全云。

同时僧智泉者,亦新城人,有《移竹》诗云:"别去寒山寺,来依明月楼。"亦有致。

寄禅和尚行述

师讳敬安,字寄禅,本湖南湘潭黄氏子,父曰宣杏,母胡太君,奉观音大士甚虔,梦兰而生师,时前清咸丰元年十二月三日也。方髫龄时,即屏弃腥味,随母拜月,喜闻人谈仙佛事。七岁丧母,十二岁丧父,师方就塾师受《论语》。未卒业,家贫,与弟子成俱废读为田家牧牛,然常携书自课。同治七年春驱牛出郊,见篱间白桃花为风雨摧落,感而大哭,遂投湘阴法华寺,从东林师祝发,时师年十八。

未几徙南岳祝圣寺,从贤楷律师受具足戒。闻岐山恒志和尚倡教外别传之旨,冒雪往参。志公命司行堂,兼执饲犬役,是为苦行始。如是数年无所得,一日饲犬,食未尽而去,志公适至,师恐见谴,乃取其余食之。俄见犬自厕出,因思向食犬余,必杂遗其中,心中作恶,呕吐不止,既念一切世间物本无垢净,亦无好恶取舍,皆由业识妄生分别;乃决计与之交战,窃如厕下参干矢橛,一动念间,便膈臆欲裂,愈信经论所云皆实,遂悟入心地法门。

师以释迦牟尼有千疮求半偈之说,然顶四十有八,自项至腹百有八,两臂殆无完肤。至宁波阿育王寺供洒扫,于佛舍利前,剜背肉如钱者数四,注油于中以代灯。又然去左手两指,因自号"八指头陀"。师尝发誓修《法华》、《般若》行,朝夕忏悔,每追溯过去,辄泪涔涔下。尽十八日,遍身寒作,如在冰雪中,舌根麻木不得转,惟默诵经文,万言立尽,心大骇,疑为著魔,静坐数日,始复常态,世智由是顿开。师以其事语南岳默公,默公云:"此台宗所谓寒触也,舌根已转,可证《法华》三昧矣。"厥后益加精进,乃至空慧俱铨。

师之在歧山也,维那精一禅课之余,好作诗自炫。师诃之,以为不究本分,学世谛文字。精一曰:"汝灰头土面,合参枯木禅,焉知慧业文人别有怀抱耶?"无何省舅氏于巴陵,登岳阳楼,下视水天一碧,得"洞庭波送一僧来"句,归述于郭菊孙先生,谓有神助,授以通行《唐诗三百首》,师遂以诗名于世。然生死心切,时以禅定为业。常山行坐盘石上,参父母未生前语,冥然入定。自是遍访烟水,江浙名宿,皆往请益。师既奉贤楷律师为本师,又以笠云圃学行超妙,亦以师礼事之。

东游住宁波最久,光绪十年师年三十有四,始还湘中。历主衡阳罗汉,衡山上封、大善,宁乡沩山,长沙神鼎、上林各寺。上封在南岳祝融峰下,为衡州大刹,山后有田数千亩,皆供众之产,宗风衰绝,被夺于农人者且半。师讼于当道,经年不能决,卒赖巡抚吴清卿中丞力,次第规复之。沩山开山于唐灵佑禅师,沩仰宗初祖也。寺宇千余间,僧众千余人,前清之季,法门坠败,师驻锡三年,鼓螺为之一振。二十八年天童阙席,首座幻人以为四明净域,非得高僧主持其间,不足以宣鬯正业,力破积习,率两序清众请师守护法度。师以旧游胜地,遂辞上林来主天童。如是十一年,百废俱举,夏讲冬禅,靡有虚岁。

先是清廷罢科举、兴学校,南中大吏以资无所出,有提取寺产之议。江浙三十五寺谓日本本愿寺僧伊藤贤道,借传教保护,窃师名为首,报纸喧腾,外部电询浙抚聂仲芳中丞。师闻之愤甚,以为辱国辱教,即飞函当事者陈窃名之妄,力请严拒。聂公电覆外部,于是各府得自办僧学,由学部颁行僧教育会章程,僧人之创立学校自此始。师长宁波分会凡三年,多所保存。

宣统三年八月武昌义师起,大江下游后先响应,新募军人大率驻札寺观,其乡里无赖子弟则又假光复名,军服结队,令僧人出资,或迫胁为兵。师虑各地僧人惊恐而流徙,因流徙而废置,正愁急无策,而政治革命之说起。师喜曰:"政教必相辅,以平等国行平等教,我佛弘旨,最适共和。"乃至上海联合十七布政司旧辖地僧侣,创"中华佛教总会",赴政府谒孙总统,总统许之。民国元年四月,是会成立于上海留云寺,诸山长老推师为长,乃以静安寺为总机关部,改原有布政司辖地僧教育会为支部,府为分部,电告北政府内务部,请著为令。

有顷湖南宝庆有攘夺僧产、消毁佛像之举,宝庆僧侣联名状内部,求回复,民政司长抗不行。师以湘僧之请,定计北上,拟以湘事再求内部恳切下令。十月中首途,十一月一日抵京师,寓法源寺。法源旧署悯忠,师嗣法弟子道阶方主斯寺。越九日,始偕道阶见内务部礼俗司长某君。是时湘中之事方迫,而某又下令调查僧产,分别官、公、私诸目。师见某,据约法相诘难,又以令中有"布施为,公募化为私"语,师谓"在檀那为布施,在僧侣即为募化,界说不明",断断与某争辩。某语塞无以对,词色转厉,意在恫师。师遂愤而出。道阶为通袁大总统、赵总理,戒期往谒,冀收回司令,并以湘事为请,又劝师赴文宴以自解。是日夜半回寓,甫下车,即胸膈作痛,亟就榻。侍者各归寝,明日昧爽往视,师已作吉祥卧示寂,实旧历玄黛困敦之岁十月二日,世寿六十有二,僧腊四十有五。

师初至京师,凡政官军长、寓公道侣,识与不识,皆以一见为快。师以礼接待,日不暇给,欢喜赞叹,倾动都下。方谋开会欢迎,而师遽撒手尘世,于是各界七十三人创议,易为追悼,届期到者达千人。初师年六十,在天童青龙冈营塔院,环植梅花,颜曰"冷香",自为序铭。及示寂京师,道阶为治丧事,借待杖宗圆奉龛南归。二年一月嗣席净心启塔藏真,并谋募香火田供养,以师语录墨迹及交游尺牍书画,藏诸衣钵寮内,以验来者。

师诗名满海内,当代耆宿通人,如郭伯琛、彭雪琴、王壬秋、王益吾、樊樊山、陈伯严、郑苏龛、易哭庵、俞恪士、喻艮麓,皆与交最挚,唱和独多。其在宁波,则陆镇亭、张简硕、陈天婴、洪佛矢、冯君木,每出山必过访,每访必以诗相酬答。师所著《八指头陀集》十卷,《白梅诗》一卷,已刊行。未刻者八卷,语录四卷,文集二卷,续集二卷,先后经郭、王诸老选定。师诗逼近初唐,壬秋尝嘲师能为岛寒,不能为郊瘦,故近今所作多效东野体云。师赴京携文及未刻诗稿以行,杨皙子从道阶取以去,将为校刻。师体伟口吃,书法奇拙而无俗气,尝与天婴说偈,又自称吃衲。性亢爽,胸无城府。晚年专菩萨行,以利生为务,徒眷后学,虽初被责而愈亲近之。

法源寺古物

北京西砖胡同法源寺,即唐悯忠寺之故址,历代帝王赐有藏经,为京师名刹之一,即天童上人示寂之所也。近其住持道阶上人招集名人,导观古迹,首览壁间史思明碑,字体犹可辨识;次观庭中枯树,杨椒山曾以为诗题者也。大雄殿前石塔,为唐太宗征辽后所敕建,召匠揭石探之,冀发见舍利。及启视,则香沙积满,中有康熙钱数枚,及珠石十余,二百年来无人开视矣。寺中白海棠盛开。道阶又出视古兽巨齿一枚,上齿质厚至五六寸,似千余年前古物,见者爱玩久之,曰:"此动物学之珍品也。"楼上藏古画甚多,有闵雯指画罗汉像三十二尊,皆高至丈许,奕奕有生气。别有唐李伯纪手绘庄严佛殿,及雍正朝内府所赐玉罗汉二十尊,皆希世之宝物。或谓中国丛林,本有博物图书馆之性质,南方军兴后,古刹多被没收,无人收拾及此者,可叹也。

羊城四大丛林

清初羊城四大丛林,体制宏大,具天然幽胜,寺内住持皆明之遗民遁迹于此者。红羊劫后,已成瓦砾之场,剩者亦倾圮,不堪临赏。兹录某君所述昔年四寺创始,以备考证云。

皇华寺在粤城小北门皇华塘,明末诗僧函可禅室也,栖濠面郭,红□绕门,景最清幽。后因讼累遣戍宁古塔,寺就荒圯,村人因为樵苏所。洎乾隆十九年粮驿道龙廷栋,请于两院改为女养济院,拨水利羡余以赡贫嫠。翠琅玕馆诗有句云:"弹指华严水自东,故山猿鹤叹飘蓬。空余种荔田三亩,借与神尧养断鸿。"即指此也。按:函可俗名韩宗,博罗人,明尚书韩日缵之第三子,工词章,善文笔。明亡削发为僧,自号剩人,与澹归今释辈相往还。寄钵于此,为怨家所讦,配宁古塔,在戍有诗云:"三亩离支一亩塘,长松千尺列成行。主人犹自不归去,草野空余薜荔香。"是寺之风致,可想见矣。

长寿寺为明季巡按沈正隆建,在穗城西关顺母桥北,地接荔湾,西通珠海,蛋烟瘴雨,寻就倾圯。康熙中吴僧大汕出资葺治,土木崇闳,花竹蔚丽,有绘空阁、离六堂、半帆堂诸胜。当时油壁春航,户屦常满。王阮亭尚书奉使至粤,尝与诸人才觞咏其间,手书楹帖云:"红楼映海三更月,□□通江两度潮。"可想见其胜概。乃时代递异,沧海桑田,近则民廛栉比,无复当日之波光帆影矣。按:大汕号石濂,吴县人,狡黠多智。以讼亡命,剪发为僧,得三茅术,能役鬼神。逃至安南,适亢旱,国主募召求雨,乃大书"石头陀有甘霖出卖"八字,榜诸寓门。国人震传,迎至郊坛,汕作法三日而雨大沛。国主大悦,延居王宫,尊为圣僧,寖而益神之。迷信者布施无算,居安南数载,积金巨万,与其徒捆载而归,遂营缮兹寺,广栽花木,潜蓄妖伶,一时豪绅巨贾多与之游冶,殆今之和障者欤?洎为臬使许嗣兴恶之,杖遣回籍,旋卒于路。今佛阁尚有藤织弥勒像一尊,即汕藏金南归具也。

羊城自元旦以迄上元,游春之地,以河南海幢寺为最盛,即如京师之隆福寺也。寺在珠江南岸,即南汉千秋寺故址。明季邑人郭岳龙购为别业,顺治初天然和尚之徒阿字始建佛屋于旁,额曰"海幢寺"。阿字故与平南王善,康熙十一年展拓寺基,平藩自建天王殿,王福晋舒氏建大殿,总兵许尔显建二殿及后阁,巡抚刘秉权建山门,局式恢宏,溪山形胜,甲乎岭南。寺内所用之绿色砖瓦,均舒福晋所布施。初两藩营造府第,咨请部示,恳照王贝勒制式,得用琉璃瓦,以及台门鹿顶;嗣奉部驳,民爵与宗藩制异,察平、靖两藩均由民身立爵,所请用绿色砖瓦之处,碍难准行。时粤东启营办砖瓦皆成,而未敢擅用,乃尽施诸佛寺。若粤秀山之观音寺、武帝庙及大佛寺,皆此种砖瓦也。今寺之香积厨大斋灶,尚是螭砖砌成者,近为骨董家所易去殆尽矣。殿东有鹰爪兰一株,尚是郭氏园故植,蔓条作干,高出檐牙,历劫二三百载而芬芳如故,亦灵卉也。寺僧垒石为台,架栏护之。东南诗人题咏者甚多,张南山诗曰:"留得一株鹰爪在,至今人识郭家园。"

海云寺在雷峰,林峦秀蔚,为海山佛国之佳境。明末僧今湛主持其间,迨鼎革后,天然和尚主讲焉。平南王尚可喜镇粤时,仰其高风,为之广置寺田;更虔铸佛像,金光丈六,以志香火因缘。土木之盛,近时罕有,遂为海邦上刹。按:天然和尚名曾起辛,明末以名孝廉教授乡里,知时不可为,即于青年披剃出家,父母姊妹咸为僧尼,人多怪之。及国变,缙绅父老多遁迹空门,天然为之汲引,世人始服其先见云。后平藩仰慕高踪,聘礼至邸,一宿即告归;或问之,曰:"平藩具佛性而无定力,避豫多忍,萧墙之祸,不旋踵矣,遑计其他耶?"后悉如其言。

三庵志略

沪城寺观颇多,内惟青莲庵、一粟庵、铎庵最为幽静。因皆僻在西城,而多隙地,可以聚石凿池、构亭艺竹,无屋舍民居以遮游目耳。尝于春秋佳日,挈伴偕游,第见花隐溪桥,柳深斋暗,短垣修竹,清磬遥闻,真城市中之山林也。

按:铎庵本邑张在简读书处,旧有董文敏"蔽竹山房"额,康熙初曹绿岩明府(垂璨)改为庵。时适江右犀照禅师来沪,遂卓锡焉。师俗姓刘,为江右甲族,襁褓中即不茹荤,品高好洁,工诗词,清隽得宋人意,著有《晶溪集》,洵光明藏中流出者。书法瘦削清峭,笔力过人,自师以文字开山,圆寂后,又有钝夫、慧远、普泽、上晏诸人,皆精戒行而工翰墨。普泽号潭润,书宗东晋,画法宋元,或与谈禅,意旨微远,有支遁风,人号为"书画禅",一时名宿咸推重焉。上晏号松雪,镇日趺坐,足不履地;善吟咏,恰不屑作释子语,将化时遍告所知曰:"某日吾当去,幸一别。"届期众僧环集,见其兀坐如平时,及一一问讯毕,即示寂,观者佥为叹异。后有漏云和尚号静峰者,从浙西飞锡来此,居四十年,以苦行著,与客谈诗画外,从未言时事及俗家语。初画禽鱼花卉,擅徐熙笔意,后从金分司(宇春)游,复工山水,清微淡远,自成一家。间作诗词,亦无俗韵。或有知之者,云系年大将军(羹尧)孙也。庵中自静峰化去,更无名僧继住。今园林既废,殿宇亦倾,仅有数沙弥饥来吃饭,困来打睡耳。

一粟庵本徐氏废园,康熙七年四明僧超濬置买建庵,额为曹绿岩先生题,盖取"金鸡解衔一粒粟"之义。中藏茂林修竹,庵后有河,本属陈姓,邑宰任辰旦捐买为放生池。住持者,乾隆间有僧大来,不解文字,动定无异凡僧,惟竟日夜趺坐不寐,一日语其徒曰:"夜闻斗声否?"徒曰:"无之。"曰:"声甚大,当不出庵境也。"迹之,东有龟蛇斗死放生池畔。后于荼毗时得白颗如围碁,皆从背脊中节节爆出,铁石捶之不碎,殆即坚固子佛所谓舍利者,特未有光耳。后虽无高僧接席,然皆戒行清修,宗风相继。现在主僧怀德俭约自持,专修静业;其徒普海有辨才,善酬应。故自本邑绅商外,宦此者咸愿来庵设斋祈度,平时贵官满座,舆盖盈门。而凡法堂、方丈、斋庐、库藏等,近亦焕然一新。至其疏馔之精,庖厨之妙,尤称希有。官宴一席,每费十余金。或语怀德:"我师素俭,何于此独奢?"曰:"此皆施主钱也,僧特借花献佛耳。"粤匪之乱,各处难僧麇集沪上,怀德概为留养。后以城内外避兵来者甚众,郁蒸成疠,户有死亡,争延僧道,于是庵中难僧分门应付,人日得衬钱千余。先在咸丰十年冬米价极贱,石不及三千,怀德因难僧日集,贼势日迫,恐有绝粮虑,乃出资尽籴,计囤数百石。至同治元年米价腾贵,石需钱二十三千,而庵以豫储得无苦。此皆以一念之仁,得获是自然之利也,佛之福报亦厚矣!

青莲庵建于前明隆庆六年,基址最大,殿宇僧房,颇称壮丽。僧有澄照者,精通内典,工画能诗,尤善歌琴。时巡抚宋公(荦)闻其名,延至吴阊,驻锡沧浪亭。晚游黄山化去。后之法嗣颇守清规,多置装严供具,素称富有。咸丰三年会匪之乱,悉毁于火,今仅存破屋颓垣,寺僧拟募资重建云。

僧道不必沙汰

御制诗,"御史有以沙汰僧道为请者。朕谓沙汰何难,即尽去之,不过一纸之颁,天下有不奉行者乎?但今之僧道,实不比昔日之横恣,有赖于儒氏辞而辟之,盖彼教已式微矣。且藉以养流民,分田授井之制,既不可行,将此数千百万无衣无食、游手好闲之人,置之何处?故为诗以见意云:

颓波日下岂能回,二氏于今日可哀。

何必辟邪犹泥古,留资画景与诗材。

真大哉王言也!方今二氏之教,不足以惑世诬民,法苑珠林,聊供词人藻绩耳。

道教南北宗

释有南北二宗,道亦有二宗。自东华帝君授汉钟离权,权授唐吕岩,岩分为二宗:一授辽阳进士刘操,号海蟾子、明悟弘道真人,操授宋张伯端号紫阳,伯端授石泰号杏林,泰授薛道光号紫贤(又名道渊,尝为僧,自号毗陵禅师),光授陈柟,柟授白玉蟾,蟾授彭耜,此南宗也。一授金之王哲,哲授七弟子,曰丘处机、谭处端、刘处玄、王处一、郝大通、马钰、钰妻孙不二,世谓之七祖,此北宗也。七祖之迹,皆在东海劳山;而丘处机为元祖,所聘弟子十八人,居燕之长春宫化焉。长春宫今都城西南白云观也。王哲咸阳人,余皆登州人。贬斥道教之历史

清初沿明旧例,太常寺乐官用道士承充。乾隆间高宗特谕廷臣,二氏异乐,不宜用之,朝廷乃别选儒士为乐官,而令道士改业。又乾隆五年江西正一真人遣人到部投职名,欲随班恭祝万寿。梅文穆公瑴成时为鸿胪卿,以应否随班行查礼部,礼部复称宜列左都御史下、侍班前,文穆因上疏谓道流卑职,不得滥厕班联;上是其言,敕部定议,嗣后正一真人不入班行。文穆又言据《江西通志》称真人张继宗于康熙十九年授光禄大夫,此事不存档案,不见会典,不足为据,宜照提点演法之类,给与品级;上亦以为然,下部议,正一真人不许援例请封,授秩品。(按:顺治三年江西抚李凤翔进正一真人张应景符四十幅,得旨以无补治道,且天下效尤,置之。又康熙二十二年旨张继宗见号真人,即着照所袭衔名给与诰命,一切僧道不可过于优崇,致令妄为,尔等识之。)圣朝之慎重名器,杜绝异端,可谓至严至正。近来张氏子孙,乃犹有僭用极品仪制,舆从舃奕,声气招摇,游历江浙闽粤诸省,沿途以符箓博金钱,并勒索地方有司供张馈赠,冥然若不知有前事者。当路巨公,盍拘系而惩创之?毋使斗米遗孽,为患人间也。

真人驱假鬼

吾郡青浦海隅乡有孔宅,而南邑沣溪之王家浜亦有孔宅,皆圣裔居吴者也。康熙间裔孙孔云垂曾知江西广信府事,与天师张真人结婚。世祖南巡,真人迎銮毕,间道尝至沣溪,微服轻舸,不设卤簿,晚宿孔宅。时邻有无赖子数人,觇真人孤弱,欲试法力,乃装鬼伏暗处。更即深,啾唧声四起,真人取笔书符,投窗外压之,不已;连书数符,皆不应,遂怒曰:"吾在此,小鬼敢乃尔!"遽就几取戒尺连震三下,又书一符,就灯焚之,并呼:"值日神何在?"顷刻风云四合,霹雳一声,震动屋宇,电光中众见一将举鞭怒击,众心胆俱裂,狂呼饶命;满宅人惊醒,见数人昏绝于地,急为救治,得活者四人,余则以假作真矣。

娄 真 人

娄道人(近垣)江西人,世宗召入京师,居光明殿。有妖人贾某为患,娄真人设醮祈祷,祟立除。又在世宗前结幡招鹤,颇有左验。世宗喜之,封妙应真人。真人虽嗣道教,颇不喜言炼炁修真之法,云"此皆妄人借以谋生耳,焉有真仙肯向红尘中度世耶"?恭王延至邸问养生术,真人曰:"王今锦衣玉食,即真神仙中人。"席上有烧猪,真人因笑曰:"今日食烧猪,即绝好养生术,又奚必外求哉?"王深服其言,曰:"娄公为真学道者,始能见及此。"年九十余始逝。

记茅山老人

丹阳老人沈一清字东升,生而具戒,年近七旬,志行弥苦。雍正九年腊月二十日登小茅峰,独坐礼星坛,以荆棘为屏垣,云雾为栋宇,枯枝为拄杖,落叶为蒲团,箨冠萝带,旬月休粮,积雪埋肩,须发冰结,山鬼群啸,虎狼互号,闭目观心,身与石化。

时维春序,大茅峰司命君圣祐观及上宫诸院管弦乐神,酒茗娱客,焚章电合,鸣铳雷交,檀蜡金钱,不可数计;而中茅峰定录君德祐观、小茅峰保命仁祐观,积岁无人,门径颓塞,列真露坐,金蚀苔生。老人乃自运断甓,雪月匍匐,衽为畚成结,指为锸见血,夜半则临崖危坐,默诵皇经;有异声惨于涧,异形突于岩,祝而遣之,声绝形灭,黑晕俄霁。方是时饮水无盂,煮石无釜,餐松无蘖,采蕨无萌。有林道人欲留相助,束手咨嗟,未几物故,老人募棺负土瘗之。性复好施,偶得斋米,辄以济贫。雪中施鸟雀食,皆驯如鸡鹜;獐避猎,跪阶侧,老人摩其首救之--其忘机感物如此。苦行五年,而善缘四集。于时仁祐殿以新,乾隆癸亥秋重建德祐殿,费千金,工万计,一柱登峰,百人邪许。其徒有陆心如、李真如、钱本兹,皆相继入山,稽首誓天,协成悲愿,富者忘吝,贫者忘懦。

初仁祐殿既修,雷电夜入梁栋,绕龛数匝,焰掣眉端,乃破西柱、揭鸱尾而出。老人坐龛中,神自清恬,意无恐怖,论者以为自汉以来三千年中兴第一人也。其先有撤仁祐之楼五楹以为桶,有毁德祐之材以为棺,复有募资还俗,皆以娶妇,先后殛于神,自数其罪而死。华阳逸士严梅臣曰:"中茅峰既废,王道人断臂苦募,反被谴斥,而独成于沈老人,以信之者素也。"

老人未入山时,居小庵,力耕自食,每雨雪则扶杖历野庙,问丐者疾苦,为粥以赈之。所居必整废拓隘,储粟缮器,具时脱然让人,空手径去,谓人曰:"有衣余笥,忍人之寒?有米余囷,忍人之馁?非乾父坤母生我之意,奈何视同胞犹隔瘼者?"或问道,则劝曰:"好生。"请益,勉之曰:"喜舍。"勾曲浣虚先生俞挹霖闻而叹曰:"嗟乎!为我而靳一毛,兼爱而弃顶踵,均有愧于沈老人也。"甲子十一月朔,严梅臣及冯峄阳、倪震庵、戴廷珍约浣虚访之,宿紫荪楼。待浣虚未至,问其徒,悉老人事,而老人不言也。

华山道士

乾隆初年,有京师白云观道士往游西岳,夜泊湘子亭,见一道士丰颐美髯,望之若仙,年已九十余。与之谈清初事最悉,怪而问之,其人慨然告曰:"吾本满洲人,少从英王西征,战功最多,洊至参领。后随经略莫洛征王辅臣,洛为辅臣诱杀,吾侪恐陷帅获罪,隐避此山,已六十余年矣。"因流涕久之,恳道士寄书归,告其居址里巷,子孙姓字。道士归访其宗,久已徙去,莫知谁何。

白云观高道士

白云观(西便门外迤西路北)高道士稽其生平功行录,实以神仙中人兼政治中人者也。观奉长春真人,正月十九日真人诞辰,都中达官贵人、命妇闺媛皆趋之。礼真人者必拜高道士,言应酬者遂以是日为高道士生辰,拜时或答或否,答者必其交疏或名位未至者也,若直受之而不报,则顶礼者以为荣。昔阅《石头记》,心异张道士事,谓以史太君之贵,王熙风之骄,贾宝玉之卑视一切,何至与一老道周旋若此。比来都客为述高道士事,乃知黄冠中真有此不可思议之人物也。

客曰:"往者吾就道士谈,旋有一人来与道士最稔者,道士谓之曰:'昨有某君属于为道地,欲得海关道。'余谢之曰:'且慢,今朝廷方征捐于官,海关缺肥,监司秩贵,属望奢,恐所得不足以应上求,恁可犯不著也。'此人曰:'仆有友某君以知县分发山东,闻师父与中丞有旧,欲求一八行书栽培可乎?'道士欣然曰:'此易耳。中丞新有书来,疏懒未及复,复时附数语足矣。'他日遇道士于南城酒肆,谈次,道士语一人曰:'某侍郎之女公子明日出阁,予几忘之。适前日侍郎之夫人来谈及,匆匆不及备奁物,即以箧中所藏某总管贻我缎二端--乃大内物,总管所受上赐者,又以某总管赠我珍物二事,亦御赐品,备礼而已。'"此皆客述道士言,而视缕以语余者。南城酒肆,即杨梅竹斜街万福居,道士入城,每以是为居停。其肆东偏一院,境颇幽寂,凝神炼气,或无妨焉,故客欲以杯酒结道士欢。及道士饮人以酒,悉于是肆。肆善治鸡丁一品,其烹割术为道士秘授,肆人名之曰"高鸡丁"云。

§§卷十二 清代述异

河套喇嘛

嘉禾谭舟石(吉璁)《延绥镇志》云:"套中最尚佛教。距榆三百里外,为砑抱山,山左有水曰河泥浦古罗,右有泉曰法儿乌苏。中有寺曰堵王,延袤可十里,两水环其前而合流,其地名曰板升社;寺中住持,则板地儿得喇嘛也。

"寺一门二殿,门名哈剌哈,殿亦覆以玻璃瓦。殿名藏,中塑大喇嘛像,傍皆供藏佛;第二殿名堵王,中亦塑大喇嘛像,称曰补儿罕板弟子,译言佛与祖师也。楹之东为莲花佛,佛身高二尺,顶涌一菡萏,长可五寸许,制甚巧,有机捩之开,便成莲菂,上坐一三首佛,花瓣中各有一佛卧焉。楹之西为马头佛,一佛坐以俟。马头佛颈中挂三十六鬼头数珠,貌甚狞恶,当面飞来,若欲扑噬状;坐佛作欢喜容,仰手舒臂迎之,复以两足钩出其后,是曰佛度,而鬼头者皆以银凿成也。傍皆供小藏佛,设木龛三层,大小参差无数。四壁皆画天神及诸菩萨,而金刚者长不过二尺余,就次于东西墉下,左刀矛,右幡幢。少北皆虚置柱,黄金涂梁间,悬缨络结成花胜者四。殿立四柱,空其中如楼,不庋板,垂四阿;而室则十二,开窗牖于上,若重屋然。殿后有塔名苏婆儿哈,即大喇嘛蜕骨处。山之半创一小殿,名苏没,缭以周垣。南启一门,东西与北皆有配殿。殿中供者名瓦窑圣类牟尼,左供阿赤尔马仪类普贤,右供红胜拨帝苏类观音。

"其山无石而有石子,套部长以洁白圆润者人各集一堆名阿保,高丈余,列山上,自王以下皆有。岁之初夏,作醮或三日或一月。前期以佛头如盂者银足承之盛水,用酒或白糖,供于殿上。佛头盂骨厚可寸许,不类人之髑髅也。经有三卷,皆梵文,诵或以百计,以千计。亦时时作乐,乐器俱用银,以人胫骨作管,银筩承其上下,吹之声如清角。诵经毕,取佛头盂中水入,以匙分之,自口至顶,用手婆娑,为获福矣。复用柏树一枝,缀五色小旗,并刻木作刀剑弓矢,植于堆上。或其主有远行,则以一矢告,反亦如之,皆插于柏树之旁;其镞或以金银为之,任其朽,人不敢犯。时或旱涝,亦往祈焉。旱则喇嘛以首顶瓷钵水祷于山,以口噀之,雨如期至。或雨时,喇嘛曰'此中不须雨',亦以顶水噀之,雨即分云而下。涝则左手指间搢一小红旗,掌中托一小净水瓶,右手念诀而前,至山上口诵梵语,雨即止。或有病,诵经以禳,兼以小红丸药救之即愈。或其人中鬼,以顶骨数珠压其顶,或绕其中指,是人即发颤自呼,伏曰:'某鬼为祟。'顶骨数珠者,以高僧顶骨中取圆厚如棋者为之,其数亦一百八云。其徒可三百人,戒行亦与浮屠相似,但所饮食者乳湩牛羊耳。"

阿肌酥丸

京师黄教喇嘛治病之药,有所谓"阿肌酥"者,丸药也,形如绿豆,作丹砂色,又名"子母丸"。分牝牡二种,以牝牡二粒置净瓶中,严封其口,供养于净室中,每日清晨焚香咒之,至四十九日则满一瓶;取治百病,据云无不效者。余昔年寓光稷甫侍御家曾见之,乃一宗室显者所赠。光氏虽得之,亦不敢用也。

弥 勒 教

弥勒教不知始于何时,大抵慈团五伦之类,其教遍行各省,而江浙为尤盛。先有杭人须天衡者崇奉此教,自言其七世祖某为弥勒下世,亲授珠经三,劝人持斋修行,身后不入轮回,皆归佛国。每月朔望,必集众诵经礼佛,名曰上供。入教者不论男女,皆引进拜师,师为之皈依取名,升表给牒,并演易卦为宗派;亦分职事,行能出众者,则有清书班首诸名目。同教相遇,必问何卦派、何执事,然后叙尊卑。南邑杨维忠,教中班首也,徒党甚众。乾隆二十七年圣驾南巡,杨徒康伦姐等献经于姑苏行在。上初未谕,温语遣之,回銮后遍询阁臣,知为刘福通之流。明年简命李因培为江苏学政,陛辞时,上面谕密访邪教。及李案临松属,是教适被仇家首告,即命州县拘为首者讯之,甚至挨户查拿,攀累颇众。时尹文端公总督两江,因命在案结题,不必株蔓,人心始安。须、杨二人,一斩一绞,此外军徒流杖者十余人。闻须系浙江廪生,杨亦南邑名士,立念偶误,遂至杀身,亦可叹也!

李 齐 风

山左李齐风之教,累传不绝,其戒律有不纳妾、不沐浴等五事。闻蒙古相国荣庆、江右毛实君护督庆蕃,皆奉其教也。荣相国不沐浴三十年,晚始纳妾,毛亦有姬,殆背戒律矣。又有泰州王隰朋,云亦受其教。前年寓苏垣严衙前,传授不绝,日常说教,褒操莽、抑孔孟。此则与荣、毛所说宗尚理学者异,然实君寓苏州,与隰朋日相过从也。

白莲教之支流

前清秘密社会,多出于明季遗民。有三祖教者,俗传谓白莲教之支流,又有无为教、檀香教诸色目。每岁教民大会,点蜡一次。其法煎蜡油于锅,以烛芯蘸之,彼此相传,大约取传薪之义。又有坐法船、摸姻缘诸名目。惟踪迹秘密,非在教者不得入观,其事之如何,诚不可知。有老儒施星渚先生,曾入其教年余而出;或问其内容,答云:"明季遗民之所为,传者失其意耳。"其教主每年各处一到,收教内之酬费。庚子之岁拳匪肇乱,无为教亦响应,先事破获,搜得伪印文牒会单,确有不臣清廷之证。据其牒文年号,作"大中国庚子年","国"字作"",不称大清光绪年号。会单分作八卦,某隶某队、某隶某队,似尚有部伍军队之意。其祷告之辞,直对玉帝,颇觉奇离。因知施先生之言为不谬矣。

索额图之义仆

索相当权时,性贪黩,一时下属多以贿进;然多谋略,三藩用兵时,公料理军书,调度将帅,皆中肯要。吴三桂患之,乃密遣刺客刺之。公正秉烛治军书,见一修髯伟貌者立其傍,问曰:"汝得非吴王刺客乎?"客长跪俯首。公曰:"然则取吾头?"客曰:"若果害公,早取公首领去,不待公命也。吾至良久,见公批示军机,咸如身至其地;料理军书,竟夕不寐,诚良相也。某虽愚,岂敢刺贤相!"因反接请死。公笑挥之去。次日仍投公邸中,执奴仆役甚恭,公驱使无不如意。后公下狱,客潜入狱馈饮食。及公伏法,客料理丧殓事毕,痛哭而去,不知所终。

张 羽 军

张翚字羽军,一字采舒,吴县人,工诗善琴而豪于饮;性善交游,重然诺,即利害无所避。年十八,从其父于京师,闻旗人有法宝者,才而好士,以诗谒之。一见倾倒,宾于家,礼意优渥,往来酬唱者半载。翚父促归,宝以五百金为赠,翚固辞曰:"大丈夫一日定交,则生死以之;彼须金而结者,悠悠世上人耳,非所望于公也。"挥手而别。

宝倚国戚,且数以吟咏傲其侪辈,行事不甚循理,上闻之不悦。宝惧祸,挈妻子奴婢十数人出走,买舟直抵湖广;访其旧总兵某,而某已殁,惘惘无可依。因念吴中有故人张翚,侠者也,家在虎阜,犹忆曩年分歧之语,投之必能纳我。初泛长江,由毗陵潜达姑苏。一日山塘晚市初罢,翚侍其父夜酌,忽有叩门者翚出见,乃宝也。翚延之坐,入告其父曰:"法公为我知己,被罪出亡,于国法无赦,留者罪与之均;今穷而归我,畏法则执而首于官,死法公矣。昔孔融藏匿张俭,义声炳于千秋。敢告严君,将背友而保家乎?抑舍生而取义乎?"翚父张目奋髯曰:"北海之母何人,我岂不及一巾帼哉!"其留之,因致诸窟室居焉。

先是宝出奔时,九重震怒,命人索天下。宝寄翚日久,恐事露累翚,乃与故所善邹生谋,更移无锡之惠山。康熙二十四年翠华南巡,宝之仆告宝谋逆,且历指所匿处,捕宝并逮翚与父。翚力辩父脱罪,翚竟论斩,减等流秦。凡官于秦者,高其义,皆愿与交,不以流人目之,为之营居长安市中。造其庐,萧然环堵,花木幽疏。客至携入小楼,辄具尊酒,酒阑鼓琴一曲,或赋诗四韵,若忘其身在异乡矣。人以翚慷慨自命、知难不避,意必有英悍之色见于眉宇,如朱亥、郭解之流;然观其貌,恂恂儒雅,弦歌终日,则儒生也而烈士哉!乃其父亦非常人也。

尼庵女侠

新城令崔懋以康熙戊辰往济南,至章丘西之新店遇一妇人,可三十余,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氈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腰剑,骑黑卫,极神骏。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试问何人,停骖漫应曰:"不知何许人。"将往何处,又漫应曰:"去处去。"顷刻东逝,疾若飞隼。崔云:"惜赴郡匆匆,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

"顺治初,其县役某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以木夹函之。晚将宿逆旅,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凡有行囊者皆往投宿,因导之往。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状貌甚狞。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东向,床榻甚设。北为观音大士殿,殿侧有小门,扃焉。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久之持朱封山门而入,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众急持械谋拒之,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徒手握束香掷地,众皆仆,比天晓始苏,银已亡矣。急往市,询逆旅主人,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诉耳,然尼异人,须吾自往求之。'至则妪出问故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曰:'然。'入白,顷之尼出,妪挟蒲团敷坐,逆旅主人跪白前事。尼笑曰:'此奴敢来此作狡狯,罪合死,吾当为一决。'顾妪入,牵一黑卫出,取剑臂之,跨卫向南山径去,其行如飞,倏忽不见,市人集观者数。移时,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驴背负本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官封如故乎?'验之良是。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罗拜谢去。比东归,再过访之,庵已空无人矣。尼高髻盛妆,衣锦绮,行缠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常有恶少年夜入其室,腰斩掷于垣外,自是无敢犯者。'"

江南北八侠

二百五十年前,大江南北有八侠焉,首僧了因,次吕四娘、曹仁父、路民瞻、周浔、吕元、白泰官、甘凤池,各精一艺,誓不越礼,犯者杀毋赦。了因无行,淫暴日著,七人恶之;艺苦不敌,相约以六人围击,使泰官从空而下,疾击其首。如是者三,僧歼焉,众遂星散。七人皆出郑延平门下,抱种族主义。

时胤祯以残贼踞大位,尤恶侠,列名严捕。四娘本晚村先生裔,国仇家难,刻不去怀,恒欲甘心虏酋,每只身穷虏穴。或谓蒲留仙所纪女侠一则,即四娘也;须发交而血模糊之头颅,即胤祯之首。证以中外记载,蛛丝马迹,未尽诬也。仁父工诗文,尤善峨嵋枪。路、周均精绘事,民瞻画鹰,得意之作,辄题"英雄得路"四言,其志已可概见;浔画龙,为三百年来大手笔,见《画征录》。民瞻欲大举倾虏,屡谋皆败,以忧愤卒;浔以醉卧旅丘,毙于侦吏手。吕元走台湾依郑氏,后遁泉州授徒,终老是乡,卒年八十。泰官常州人,屡困于虏,卒以善跳跃而免。年九十,犹服明衣冠,往来大江南北,侦卒无如何。凤池短小精悍,少学于张长公,以技击名;中年获交吕元,得明宗室朝元和尚真传,技益精进。尝误入盗舟,盗乘间投之水,缘木登岸,举巨石沉盗舟,众盗尽歼。卖蟹老翁陈四,携女美娘至宁,言有角胜者,以女为媵。女年未破瓜,双趺瘦削,鞋末缀铁叶,蹑之,走如飞。甘与搏良久,女翘左足,几中甘目,亟承以口,微啮其趾,女笑而仆,遂留不去。时甘屡伺虏酋,苦不得间。胤祯频年穷索未获,一日虏吏侦其携妾客皖,乃火旅舍,不知其早从黑焰中双双飞去矣。胤祯搜捕文告,于所谓朱批谕旨中,尚可见其崖略也。

甘 凤 池

康熙、雍正间大江南北以拳勇名鸣者八人,甘凤池其一也,王葑亭给谏常为之传。凤池金陵人,短小精悍,须髯如戟,手握锚器,能使熔为汁,从指缝中流出;然在八人中尚居末座。第七人为白泰官,常州人,技不如甘,而纵跳矫捷,如飞猱疾隼,人不能近。第一人为僧某,第二人为吕四娘--实晚村孙女也。僧淫暴无行,荼毒良懦,七人咸恶焉,思除之以救一方;然自度艺皆不能胜,恐转为所戕,乃相约以六人合围之。斗方酣,白忽从空飞下以刃刺僧首,僧若弗知者,斗如故;白又飞去,六人者复进相搏。如是者三,乃歼僧于地。七人皆散去,各以技雄一方,又誓不作纤亳非礼事,约有犯者,六人共诛之如僧例,以故海内莫不称其义侠。

闻此诸人者皆抱有种族主义,半出郑延平门下。而吕四娘迫其家难,图报愈急,其浪迹江湖,盖将以结纳豪俊,共图大事,非徒博侠客之名而已。雍正御极,屡严饬天下督抚捕逮甘凤池等甚急,雍正朱批谕旨中,犹可见其崖略;其竟弋获与否,则不可得而考矣。八人中相传尚有曹仁虎、路民瞻、周诸人。曹仁虎不知系顾庵学士与否。民瞻工画鹰,得意之作,每常自题曰"英雄得路"。工画龙,为清代第一手,后竟罹法死--此则见于《画征录》者。或谓《聊斋志异》非纯出留仙手,尚有后人羼入之作,其侠女一条,即隐指吕四娘,而所谓须发交而血模糊之头颅,即当时某贵人也;疑莫能明,志以俟考。

小李将军

粤西永宁州有陈氏者,家巨富。尝饮于州署,席间有伟丈夫闯然至,衣服鲜美,年甚髫稚,与州牧孰洽。陈异其人,讯诸州牧,牧曰:"此李氏子,至州已三载,惟以交纳官吏为事,实未详其世族。"陈有少女欲赘李为婿,情州牧为媒,李慨允之,惟约曰:"每月有数夕出会客,莫相阻。"陈允之。既赘,每夕出,终夜不返;所招徕者,皆峨冠奇服、相貌僛丑之辈。陈叟颇悔,既赘之,无如何也。

吴中有叶氏子,少无赖,好剑术。有老妪能以剑为双丸,纳口中,又能使人以白刃击其肩背无血迹,曰:"此麻姑避剑法也。"叶受其术,出游于外。时王师征缅甸,转饷至楚南沅州。一夕忽失银数百鞘,守吏大惊,责胥隶捕缉,终日笞挞。有老胥曰:"银至数百鞘,非一人所能持。如其伙众,声应喧沓,何以守者无所闻见?必有异。"因号泣路旁。叶氏子适至沅,异而问之,老胥告以故。叶怜其老,曰:"吾代为觅之。"因赴滇黔物色,终不得。一日之永宁,遇李生于途,诧曰:"此小李将军也,奚至此?"问诸路人,曰:"此陈氏赘婿也。"叶遂至陈宅,告楚中失帑事,陈亦讶曰:"数日前婿颇暴富,未审所自,岂即盗官项耶?"叶曰:"夜中令汝女细询之。"陈叟告其女。晚间李生至,入户见妻色凄然,曰:"此必有异。"究诘之,女战栗无人色,长跽以谢。李生疑有他故,拔壁上剑将斩之,叶自窗跃入,曰:"不可害良家女,泄其机者某也。"李嗒然弃剑曰:"吾兄奚至此?吾事败矣,不可久居。"叶忿然责之曰:"官侪以义为重,岂可盗官家物,遗祸于人,以遭天谴?"李生曰:"诺。兄速回楚,官帑保无遗失,吾亦弃此而他徙矣。"叶辞陈叟归,李生亦以其日弃家去,不知所之。是夜沅库得所失鞘,封印如故。叶既归吴,物色者愈众。叶曰:"布衣而享妖异之名,其祸足以杀身。"因辞父母之点苍山学道不归。

卢 虎 儿

卢虎儿,临淮之无赖子也,以健斗横于市;市之椎埋恶少以千数,莫不下之,虎儿欣欣然自以为一世之雄也。尝夜饮大醉而归,踉跄与一老叟相触,遽握拳大骂。叟笑曰:"若醉矣,我不与若较。吾居此东五里之桃村,若仇我者,其明日来。"遂拂袖去。虎儿归,酒醒,亦忘之矣。翼日过市,复与向叟遇,肩排之,叟不动,虎儿反倒却寻丈外。惭且愤,复大骂。叟笑曰:"我岂又犯汝耶?纤儿欲索斗,则斗耳,汹汹者何为?"虎儿度不能胜,然以在稠人广众中,不甘退让,则奋身前搏之。叟但举手一挥,虎儿颠数步外,然不伤也;益愤,出死力抵之。叟三挥,虎儿三仆,仍直进不止。叟徐步去,虎儿则追而殴之。叟蹙额曰:"竖子何冥顽乃尔!"适过一短栅,叟一挥,虎儿遽落栅内。栅内豕圈也,虎儿坠其中,周身为淤泥溲勃涂几满,亟起立跃出,视叟已不知所往。趋归沐浴易衣履,愈思愈愤,忆叟前言,乃怀刃东出求之。

行数里,不见有村,但有桃林耳。新霜天气,林无复花果,但黄叶纷纷,积地逾寸;穿林而行,簌簌有声。林尽处一茅庵,类有人居。虎儿忆桃村当不远,可以问讯。自墙隙窥之,则庵中二人对奕,其一十二三岁之小儿,其一即叟也。幸其未见,急趋伏林间。夜静,度童叟皆既眠矣,乃出。时室中孤灯荧荧,摇曳欲灭。虎儿疾入,扬刃向东壁一榻悉力劈之,寂无一声;揭衾视之,故无人也。方欲出,忽黑影若雕鹗然,拂窗直入。虎儿方迎以刃,不觉身已自仆,刃亦遥掷数步外--盖日间对奕之童至矣,叱曰:"若何人,乘吾师不在,意欲何为耶?"虎儿支吾,以迷途乞火对。童指破衾曰:"此何故?汝速自陈,不尔杀却!"匆猝间叟亦至,见虎儿,即令童释手。虎儿度不能脱,伏地自陈请死。叟笑曰:"何至是。"援之起令去。虎儿出行数步,思之甚以为奇,复还,伏叟前请为徒,叟不许;再三请,叟曰:"吾术以退让为主者也,汝求学此以欺人耳,得此术亦何为?"虎儿再三愿悔改,叟始许之。自是城市中不见虎儿踪迹,盖已随叟去矣。

椎埋之徒有蔡三者,其勇亦亚虎儿;虎儿既去,蔡三遂长其群。居数年,蔡三北游燕赵,道中遇一客,被服甚华侈,控骏骢四蹄,一骡车载箱箧从之;视其人面貌,若曾相识者,不便问也。是夜同宿一驿,客呼逆旅主人治酒肴,理行榻,若有待者。蔡三怪之,伪早眠,侦客起溲,潜入其室,伏梁上。客至若不觉者,据案独酌,饮啖甚豪,夜分乃罢,犹明烛观书,不遽寐。已而有物冷然若流星,穿窗直入,客亦距跃而起,烛光下风声飒飒,星影散乱。久之有虬髯人自空而下,客端坐如故。虬髯垂手立,若甚惧者。客指旁椅令坐,复仰首曰:"梁上君子倦乎?可以下矣。"蔡三大骇,亦跃而下。

三人对坐,客曰:"故人不识我乎?其少思之。"蔡三聆客音,俨然虎儿也,察其貌亦十得五六。客与虬髯人语,剌剌不休,语皆不可晓。已而出一函授虬髯人曰:"为我送之鸡足山某师处,限五日内得复音,毋误。"虬髯人唯唯,起辞,出门遂不见。客始谓蔡三曰:"吾当日卢虎儿也,幸从师去,今稍稍有得耳。"蔡三深致欣羡,问:"师何人?"曰:"落木翁也。"蔡欲从卢学,虎儿曰:"吾师规律,门人不得擅收弟子,须禀命焉。三日后待我于黄河堤畔,必有以报。"天明遂别去。至期,虎儿来曰:"吾师言:'子血勇非神勇,不能学也。'今授子一卷书,当不失富贵。"蔡视之,皆射御格斗之术。习之三年,中武科,入为侍卫,官至副将。会有缅甸之难,从清将明瑞击缅,没于阵。

恽寿侯传

寿侯公讳长祉,自号重远,武进人,恽宁溪之祖父也。父定伯,举五子,公长。弱冠以家累弃书,有谈举子业者,参以言,哂曰:"尔何知!'遂发愤折节读书,为人训童子,五官并用。期年而学进,成文章,岁试得首拔为郡诸生,哂之者悔之。性孝友,慷慨尚气谊。弟哲有狂疾,数侮公,踞公卧榻,溺于食器,且焚屋,公弗嗔。哲裤单,脱己裤与之,曰:"吾弟寒。"易斗粟,分数升与之,曰:"吾弟饥。"孙读书则教其侄,曰:"吾弟亦望儿读书也。"妹贫,给以面,暑夜自驱牛磨之,妇执筛,苦蚊,无怨也。邑人高芳芝以诉荒忤县令,吏捕急;芳芝匿,逮其母。公谒令曰:"芳芝孝,当自出耳。"已而果出。芳芝死于徙,妻殉之,皆藁葬。公跋涉千余里,加土立石,书曰:"武进义侠高芳芝同妻贞烈宣氏之墓。"设奠,哭尽哀。

翁是时年已六十矣。丹阳有婿劫妇翁者,其从十余人,武进穷民也,乞公救。公曰:"律法亲属相盗减等,投到得免死,愿投到乎?"皆曰:"诺。"公率之投本邑殷令。殷嗜诗酒,疏吏事,大怆曰:"民穷吾罪也。即投到,庸免乎?逸耳?"众皆逸。上官怒,置公于法。盗闻之,皆复来,拟大辟。公坐纵盗律拟徒,仰天而叹曰:"嗟乎!上帝好生,圣主好生,上官者体好生以救民者也。"润城守陈公反复引律例,以去就争,上官得援投例,释不坐。凡五年,须发尽白。病肝,数暴怒,二年而卒。卒时索笔写数字,不成。日方午,命烛,宁溪跪泣曰:"公意教子孙孝友,凡事须重义勿辱先云耳。"首连肯,指心曰:"无愧。"

公课徒善诲,勉人曰:"上佣四金耳,吾辈安坐倍之无功,主子孙不识字报。"又曰:"吾幼失学,然善味孔孟语,每以一两字成事业焉。"平居木讷,事有不平,则履大庭,折豪贵,辞气侃侃,严不伤和,怒者霁颜,辩者咋舌。谦厚廉介,有劳不伐;或酬之,却曰:"以利为义乎?"即怨公者无不心服云。

深山大侠

某中丞巡抚上江,一日遣吏赍金三千赴京师。途宿古庙中,扃鐍甚固,晨起已失金所在,而门钥宛然,怪之。归告中丞,中丞怒,亟责偿。官吏告曰:"偿固不敢辞,但事甚疑怪,请予假一月,往踪迹之,愿以妻子为质。"中丞许之。比至失金处,询访久之,无所见。将归矣,忽于市中遇瞽叟,胸悬一牌云"善决大疑"。漫问之,叟忽曰:"君失金多少?"曰:"三千。"叟曰:"我稍知踪迹。可觅车子乘我,君第随往,冀可得也。"如其言。初行一日,有人烟村落;次日入深山,行不知几百里,无复村疃;至三日逾亭午,抵一大市镇,叟曰:"至矣,君但入,当自得消息。"不得已第从其言。

比入市则肩摩毂击,万瓦麟次。忽一人来讯曰:"君非此间人,奚至此?"告以故,与俱至市口觅瞽叟,已失所在。乃与曲折行数街,抵大宅,如王公之居,历阶及堂,寂无人,戒令少待,顷之传呼令入。至后堂,堂中惟设一榻,有伟男子科跣坐其上,发长及骭,童子数人执扇拂左右侍。拜跪讫,男子讯来意,具对。男子颐指语童子曰:"可将来。"即有少年数辈扛金至,封识宛然。问曰:"宁欲得金乎?"吏叩头曰:"幸甚,不敢请也。"男子曰:"乍来此,且将息了却去。"即有人引至一院,扃门而去。日予三餐,皆极丰腆。是夜月明如昼,启后户视之,见粉壁上累累有物,审视之,皆人耳鼻也,大惊,然无隙可逸去。彷徨达晓,前人忽来传呼,复至后堂,男子科跣坐如初,谓曰:"金不可得矣,然当予汝一纸书。"辄据案作书,掷之挥出。前人复导至市口,惝恍疑梦中,急觅路归。见中丞历述前事,叱其妄,出书呈之。中丞启缄,忽色变而入。移时传令归舍,并释妻子,豁其赔偿。吏大喜过望,久之乃知书中大略斥中丞贪纵,谓勿责吏偿金,否则某月日夫人夜三更睡觉,发截若干寸,宁忘之乎?问之夫人良然,始知其剑侠也。日照李洗马(应荐)闻之望江龙简讨(燮)云。

河 海 客

钜鹿某公官总宪,有权势;公子某奸蓄姬妾,干仆四出觅佳丽,恒昼见而宵劫。人畏其势,不敢讼,讼亦不直。于是人咸相戒,凡妇女勿倚闾,闻公子出,虽中年妇亦必掩屏避。尝有外来卜者赁居尼庵,携一女,年未笄,有殊色。一日公子涉兰若,见女悦之,谓尼曰:"卜者女可使入府,当予以金。不然毁汝庵,鞭汝死。"尼唯唯。公子去,尼以告卜者,卜者曰:"我女岂为人婢妾哉!"尼曰:"汝女得侍公子即贵矣。"卜者不答,尼又曰:"汝身无羽翼,即来此,虽欲不从,其能脱乎?"卜者厉声曰:"伊父为官,当知律法,敢强夺民间女子耶?"尼曰:"必不欲,无遗后悔。"即使人白公子。公子命健仆二十骤来劫女,卜者出阻,群仆鞭箠交下,风卷云驰,霎时劫去。卜者蹶然从地起,顿足骂曰:"莫谓而公无力也,必与我为仇,定有以报!"遂去。

明年春公子初度日,宾客云集。筵宴方张,阍者进报有髯丈夫自称河海客,探知公子诞辰,特来祝嘏;公子即命入。客仪容甚伟,皂衣广袖,青绢蒙首,大步至庭。后随二童子,年皆十五六,各负一剑。最后一垂髫女,姿容绝丽,衣枣花紧袖碧罗衫,浅红吴绫裤,微露紫绢履,细小如菱角,腰围绣带,下垂过膝;手提一筐,内盛绛桃已满。客向上长揖曰:"适从海外来,采得此桃,特为公子上寿。"时在二月初旬,桃尚未花,众皆称异。分食之,味甚甘美,真异种也。而公子见进桃女艳,又不禁神移心蔼,私念江湖女耳,饵以金,谅无不谐;否则俟其去而要于途,亦几上肉也。因问客曰:"此女与汝何称?"曰:"小女子也。"问:"何名?"曰:"女子名何必上闻贵客。"问:"年几何?"客亦不答,顾左右曰:"来有时矣,何不赐饮馔?"公子遂命设席于庭,客南向坐,二童子东西,女下坐,恣意饮啖,旁若无人。食毕,复请曰:"醉饱矣。并乞一席地,宵宿于此,旦即行也。"公子令设卧榻于中门内。

顷之宾朋尽散,公子入室,将寝矣,忽焉有声如风,门环响处,扉已洞辟,二童瞥然若惊燕入室,挟公子疾行。有二侍女欲随,一童以指按其肩曰:"止!"则皆呆立不动。公子至外厅,见烛光下髯客高坐,目摄公子言曰:"余本越人,幼学剑于太华山,术既成,即遨遊海内,专理人间不平事。今闻汝父子恶稔已极,特来除之。"公子震恐,伏地乞命,不敢仰视。一童前请曰:"杀耶,抑刳诸?"客曰:"伊父贪虐,不久当伏法;渠虽淫,罪犹不至是,去其淫具可矣。"应声挥剑,裤破,血溅满地,公子既闷绝,遂不省以后事。

厥明,日已高,府内外犹寂。邻里迹见其异,以闻于官,验时,除救治公子外,而阉府男女百余人或立或坐,或跪或卧,皆瞠目不语,如木偶然。方骇异间,一吏见厅案上有字,大书曰:"公子不法,本当杀却;今姑从宽,去势留命。"另行书"婢仆肢废,饮木瓜酒可解"。乃如所言治之,则皆愈。检点府中,不少一人一物,惟卜者女不知下落矣。公子卧病年余,始能步履。未几总宪坐行赇免,田园皆籍没,愧愤而死。公子至无立锥地,栖僧寺以终云。

孙 静 姑

徐州诸生孙某,中年丧耦,遗二子一女。女名静姑,年最幼,性绝慧。其父宠之逾于其兄,授之书,琅琅成诵。年稍长,明眸皓齿,丰容盛鬋,见者无不艳之。许城东洪氏,未嫁而夫死,女誓不他适,父兄不敢强也。其表兄李生,为徐州望族,又多金,涎女美,欲娶之;授意他人,屡请于孙,终不得。人有以李之势挟之者,孙大声斥之曰:"李吾侄耳,乃欲以势夺吾女,吾当鸣之官,俾断曲直。"其人惭诉诸李,李既羞且忿曰:"孙以一介寒孺,乃敢与我抗耶,我誓必得此女。"乃故作与孙亲昵状,登门谢过,并馈珍物。其后时相往还,久之前嫌尽释。一日李往其家,适女父兄均外出,李睹女独居,乃以辞挑之,女不答。李欺女弱,遽行强暴。女大号,仆妇尽集,李踉跄奔去。孙归知之,叩李门而责之,欲与兴讼,经人力劝始已。旋有人出为排解者,置酒延李并及孙。孙初不往,为人强之去,大醉而归,其夜即病,越三日而死。其家知有异,欲复之而未发也,忽其家中夜焚于火,两兄葬身其中。

有昆仑其人者,援女以脱。视援手者一女道土也,女具告所以。女道士曰:"命之不犹,复何怨哉?其从我来,得毋为强人所谋。"女不得已从之。居三月,渐相投机,各罄其怀,则女道士者异人也。女道士闻女言,愀然者久之,曰:"汝思报复乎?纤纤弱质,何能胜此重任?速已此念,日事虔修,来生当得好果。"女虽不善其言,然亦度无能为矣,因姑置之。李于孙氏被火时,遣人伺女不得,疑亦葬身火窟,为之叹息。某夜李醉归,忽白练一条,自天而降,李首顿失。其从者大惊,四觅凶手不得,遂取尸归而鸣之吏。而同夜城中行人失其首三,前置酒为孙李排解者亦其一也。官睹此状,大索城中,迄无踪。有人谓城外某庵不启门者数日矣,因往迹之,破扉而入,则室内别无他物,惟利刃一,及书一封而已。缉者归报呈于官,官阅之颜色沮丧,命存刀库中,以实情白上司,明日解组去。而后来者亦不敢复问其事;惟书中之言,此中人严秘之,迄不得其究竟云。

秀烟

湖北上荆南道金祖静,苏人也。妻杨氏名珊珊,为绍兴名士杨宾之女。将治装赴任湖北,欲觅一婢,取容止娴雅者,屡相无可当意。忽有老姥携一少女来,踵门求见,云邻戚有孤女,家无亲属,愿鬻身为婢,藉身价以偿葬母费。女年十四,轻盈妙曼,风韵天然,杨氏甚属意,因立契买携任所。杨氏固为能诗闺秀,日事翰墨,其姑方太恭人名京字彩林,亦工诗古文词,姑媳酬唱甚欢,当时有"风雅聚于一门"之语。婢取名秀烟,令侍几案研墨、拂笺、押印章之役,极当主人意。平居惟爱素抹淡妆,莲瓣细削,举止风流,真觉秀色可餐也。祖静涎其色,屡挑不动。一日拟强逼之,婢奔主母前,掩面哭,不发声。杨心喻其故,殷殷劝慰,卒哭不应,乃语之曰:"自今以后,为汝别治一室,列余图书其中,检点牙签,非奉呼唤,莫前可也。"

婢工针纴,常见其取五色花绸缝缀,仆妇辈偶窥见,即掩藏,亦不识何制;所居室,竟夜燃灯,微闻时起时立,若不睡息者,间有推窗声、屋上踏瓦声。家人咸知其异。杨氏窃以为怪,一夜布梯于壁,登而窥之,室内虚无人焉;惟案列灯盏,炉焚异香,窗户洞开。继闻落叶皆飞,宿鸟尽惊,婢从窗间跃入,头挽高髻,戴金凤抹额,上插双雉尾,身穿五色软甲,胸悬大镜,井佩六甲灵符;手提革囊,安置案上,复探囊出之,则血溅人头,面色犹生,以小剑割而啖之,且舔其血,若有余味。杨氏骇极急下。婢闻壁上声,知有窥者,急灭灯敛息。晓诣杨氏前长跪请曰:"微昨夜窥露行藏,奴亦不能久居此。蒙恩豢养,图报异日。"因诘其行迹,支吾不答,但云:"日内有叔父来,即奴辞主之日也。"数日后果有一男子诣道辕,谓有侄女在内宅,欲一见。其人彪形虎状,黑棍黄衫,系黑白二卫于门。婢已易装出辞,掷还银包一,盖身价也。各跨一卫,绝尘而逸。

剑客题壁

嘉庆初年教匪蹂躏七省,不减明末流寇。有于潼关旅壁见一诗,记其四语云:"诛奸头已断,敛椟剑无功。"下注云:"余游雁宕还过此,值官军与贼抗斗。余口吐一九,连枭贼三十余级,而官军不知也。"末云:"太平闲煞我,一笑入云中。"其剑客而住太华终南者欤?

白 兰 花

淮上周海门,豪爽士也,不详所自。以只身商于淮,不十年致素封,坐中食客常千人,士之踵其门者,虽一技一能,必温颜接之,延以上座而厚款焉。倚山建客邸数百,编号为之,客之来者以次就宿,如归其家。又善于纵横捭阖,贵戚权要,皆通赂遗;地方长官有疑难事,能为解决。复殷于任恤,里邻有急难,周济无不应者,以故上下皆称服之。当专制之世,而豪侈自若。清嘉庆中叶,漕督某素刚鲠,恶而劾之,三疏不动。一日漕督忽自至其家,置酒饮宴,欢若兄弟,一时大以为怪,久乃度其奥援之有自也。赏春日,饮客花下,与客纵论古代旁至近今豪杰,因及剑侠,海门拊案曰:"吾闻剑侠之术,亦非所难,而环顾当世,乃寥落如曙后星,何也?诸君阅历海宇,亦曾有此遇否?"座有少年新自南中来者,起而对曰:"有之,且尝见一面,盖其人在缧绁中也。"海门亟问何人,客曰:"其人不知姓名,或谓为郁林州人。其入人家,无冬无夏,临去留白兰花一支,不知其所自得,世所称'白兰花'者也。"众请毕其说,客曰:

"白兰花无居止、无踪迹,人往往无意遇之,即求之则又不可得。庚午之岁,东江大水,漂荡以万计;请于官,官不肯赈。某董事者倡募义捐,而应者寥寥。董事夜寐,置捐册于案,明旦失所在,而瓶中插白兰花一,大惊。越三日,有人持捐册来,且促董事往任散赈之事。董事素识其人,问所从来,曰:'途中有人以此给我,嘱来相邀,且云待于河干。'董事视其簿,则平日所号为老悭者,皆乐输千百;最后则不肯认赈之某官,亦居然捐白金八千,且盖有县印也。于时趋而前,至于河干,万钟之粟、千镒之金已立具,万众欢呼,声如雷动。事后追问,莫知其由,以意度之,其为强迫可知。

"自是白兰花之名大噪。巨室豪右,中夜尝无故自惊,以为至也,迹之无朕兆。某将军以海寇发,率师船巡海。一夕舟泊虎门,即座舰宴客,妓女数十人左右拥抱。将军宴罢留妓侍寝,月明之下,旗旆飘扬,战舰一字雁列,此未来之韩蕲王、梁夫人,乃高卧于中军帐内,乐可知也。无何将军早起,则白兰花俨然案上,大骇;久之无异,疑而遍检舟中,皆无形影。已而用印,印字己磨漶不可见,而别刻篆文'粉侯'二字。将军之幕宾识之,以告。将军大怒,然只得秘之,而潜召工更摹刻焉。又某星使过境,其发辫亦无故自落,而得白兰花枕畔。星使怒且惧,以让制军。制军不得已,则以他盗为白兰花也者,缚于市,将杀之以解于星使。未行刑,忽一伟丈夫趋而前曰:'我真白兰花也,妄杀何为?'众执之以见制军。

"是时一城之人,闻真白兰花之被获也,争先睹为快,所经之地,市肆街巷、屋瓦梁栋上皆人也。当时某因得一面,惜相去过远,未能明晰耳。制军问之,大笑不讳。患其遁也,帛裹其周身数十层而绕以铁丝,寄狱一夜,明日命行刑。行刑之日,观者尤众。囚忽呼曰:'我非白兰花也,冤哉!奈何杀我?'官曰:'若昨日固自以为真者,何今日之假耶?岂畏死乃尔耶?'囚曰:'冤哉!我狱卒也。昨日白兰花入狱,吾谨视之。天将明,倦而假寐,及醒则在刑场中,是诚冤哉!'官使人视之,果狱卒也,因释之。自某制军督粤,摧抑豪右,善抚其民,而海寇亦息。一夕各大小官署悉得白兰花辞别启云:'仆之所为,制军皆能代为之,粤无须仆,今去矣。'嗣是不复见,于今盖十三年,颂之者盖以为仙去也。"海门掀髯曰:"渠肉身岂有仙理,会当在人间耳。"

酒阑客散,少年独请间。海门延入内室,岸帻迎笑曰:"君真好眼力哉!"客曰:"仆顷自罗浮来,有某和尚嘱为寄书足下,云今为东南一有名人物,朅来遍历江南,无所遇,至此地固疑是君,今果然矣。"海门阅书竟,默无一言。越三日大宴宾客,召家中司会计者,尽稽核所有产业及一切盈虚亏长之数。延少年上座,纳管钥簿籍,曰:"吾师召我矣,吾将往从之于白云深处,所有财产请君暂主之,十年后或当见还耳。"召诸婢仆罗拜于庭,指少年曰:"此汝新主也,其善事之。"海门本无妻子,惟一十四岁女,至是父女各跨一白骡,从容径去。座客起送之,而骡行甚疾,竟望尘莫及。

少年者北海苏超也,亦不羁士,家无父母兄弟,好游猎驰骋;至是遂居之不疑,其豪亦如海门。越十年而河决于豫,民多死,帑金不继,苏慨然曰:"周君所谓当还者,其在是乎!"悉数其产,尚得七十万金,尽以佐大工。合龙之日,苏邀宾客置酒堤上,欣然举杯曰:"吾今可以报周君矣。"忽外来一客,敝衣布袜而神色洒如,径据上坐。众异之,与语亦不甚酬应。酒酣,上座客携苏手至堤畔散步,众不为意,俄闻人呼曰:"苏君投河矣。"众闻声出视,则苏与客方微步凌波。时北风迅厉,河流绝急,两人联袂徐行,绝无沾濡,洵异人哉!

卫女

即墨楮生善画能文。游大梁,中丞某公与其父同年,以年家子往谒。中丞善其才,为之揄扬,遂擅名豫中,迎母与妻家焉。邻卫媪者,夫官灵宝县尉,不得于观察某,假事褫职,毙狱中,眷属无归。一女艳绝,与楮妻相过从。卫常断炊,母令楮分恤之。未几卫媪死,女益茕无所依,楮母养于家。女红精绝,通书史,知大义;付以家事,内外井井;沉默寡言,相处年余,未尝谐笑。母偶为之议姻,以母丧未除为辞。无何中丞为楮纳资,得云南临江尉。楮母欲偕女赴任,女不可。方为筹一栖止,至夜门户不启,忽失所在,奁中得一函云:"抚育恩深,义当终从;惟父冤未雪,不忍舍近趋远。今且暂别,埋首夷门,酬恩当有日耳。"

楮赴滇,以画受知制府,檄使开矿,宦橐获丰。乞养归,以母老途长,聘壮士护送。至黔界,止宿逆旅,见竹舆舁女至,各忻慰。诘所自来,女曰:"大冤已雪,图所以报母耳。"同行至洞庭,夜泊荒岸,盗艘数十驶至,壮士出斗,悉被杀,投尸湖中。楮母子不知所为,女忽短衣窄袖卓立船头,但见白光盘旋,盗首纷堕,余众骇逸;女一招手,则三寸许匕首耳。女送母至即墨境,曰:"前皆坦途,可无虞矣。愿母善自珍重,儿去矣。"霍然而逝。

书院剑仙

某年崇文书院有肄业生某者,貌清癯,弱不胜衣,来时一敝簏外无长物。每晨即他去,不知所往,午夜则闻其鼾声雷动矣。与人殊落落。众疑之,私启其簏,复无余物,一剑仅尺余,光芒照室成白,若微游者,乃知剑仙;惧而覆盖,安置如常。一日斜晖挂树,淡月依人,数生共散步柳阴,某忽飘萧而至。众讶其归之早,近而叩之。某曰:"仆久溷群公之侧,明日当归省老母,是以早归,一点检敝簏耳。"众曰:"与君聚首,良复寡时,归修温清,何敢尼君?然君宝簏中一青萍,何畏人耶!"某笑谢曰:"仆固知某日某时公等曾发吾簏,然向所以不言者,恐致疑耳。仆少学剑术,粗明击刺,爱兹山水,暂息萍踪,何虑亦动群公之知。"众曰:"君果仙矣。然人生蓬转,交臂易失,幸托同舍,敢求一试仙术可乎?"某谢术浅,众固强之,乃出剑询众曰:"聊以杨枝为戏,幸择欲中者。"众指第三树,高殆十丈许,曰:"中其杪某枝可乎?"某曰:"诺。"即见剑飞而上,斩某枝,循徊而下,枝未抵地,剑已入手。某即别众自归卧舍。是夜不闻鼾声,微明视之,户阖如故,人剑俱杳。

剑侠附舟却盗

豫章商某易货楚中,获赀三千余金,携仆将归,买舟江浒。薄暮天微雨,泥甚滑滑,见岸上一客负包裹踉跄而来,呼声迫切欲登舟。舟子拒辞,请益固。商曰:"彼行色萧条,大可悯,即挈之同归亦宜。"初登舟,相视如枘凿然;迨夜,窥客枕包裹而睡,铿然有声,竟双剑也。始而怜,继而悔,终而惧,然已许之,亦无如之何。次日商具食食之,叩姓名,弗答,谈及甚欢。见商床前挂一剑,询曰:"子亦善此术耶?"商曰:"吾辈陆驰水行,所恃无恐者,惟此物耳。"故张大其言,彼微笑而已。

久之夜泊江干,月明如昼,波平风静,寂无人声,客曰:"今宵月色佳甚,子胡不具斗酒,吾两人坐船首酣饮之?庶不使姮娥笑人客中寂寂也。"商勉应之,于是具肴核携樽酒共饮。商有戒心,犹稍却,而彼洋洋,意自得也。痛饮间,谓:"子善剑,吾亦能之,今酒后耳热,请试其术何如?"商勉应之曰:"可。"乃出包裹中物,光芒四射,寒威逼人。商欲避之舟中,而其人以足坐而钩之,牢不可动,不得已乃凝视其舞,俨若项庄之舞鸿门,左右往来,意在沛公。商股栗,强称善。始见剑之环绕,既而滚若雪花,人剑莫辨。时月、光水光与剑光相激射,酣舞之际,但见白练两道而已。

先是商登舟时,已有贼船尾之,而商不知也。商私谓客为敌,及观剑后无他故,款洽尤谨。一日舟近大姑塘,客忽谓有事登岸,行里许即还。商辞以舟行甚快,不能俟,客曰:"行数里吾亦能自还。"乃泊舟登岸。舟子与商忻幸免虎口矣,扬帆疾行。行数里,岸上呼声甚急,舟子以帆驶不能泊对,说未毕,客已一跃登舟。商惶惧恐获戾,而客恬如也,相好如初。又行数里许,曰:"吾去矣。子亦知吾之来意乎?"遂告之故,商始知月夜舞剑、乘风跃舟,皆所以保护之也;惊喜交集,欲分其赀半以谢,客曰:"吾苟欲得金,取如探囊,何分为?且即得金,是以暴易暴也,岂忍为哉?"负剑大笑而去。

指剑

沩山寺有一僧,不预外事,寺众但知其日饮而已。索所住屋,托畏风,门壁皆黏纸,每饮必闭窗,然人在外时闻笑声。僧伴疑之,伺其方饮,舔纸窥之,则酒一大钟,伸十指,剑皆从指头次第出,十剑在空往来飞舞,伊乃缓缓衔杯,顾之而笑。舞毕,仍伸十指,剑仍飞入指头。僧伴在门外大声曰:"师兄有此下酒物,不与众乐,乃独乐乎!"僧即燃钱纸五张,纳足指间,须臾火化。

剑术二则

长兴人臧湘友少逢异人,授以一卷书,中有剑术,臧颇得其传。海盐陆辛斋(嘉淑)云尝见其剑盒,乃以雷击木雕成,有铁丸二,即雌雄剑也;又方寸小戟一,又金挖耳一;又有白金二两许,余物尚五六件云。练剑须寒天乃可,练时时有雷电绕户逼人毛发云。

合肥李制军瀚章抚湖北时,一日为太夫人作寿,宾乐甚盛。忽一人便衣至,年可四十许,言欲登堂祝寿,阍者拒之。其人汹汹欲入,为制军所闻,乃命召入。入即长揖曰:"君识我乎?"制军记忆久之,不能省记,其人即曰:"君亦记君家后园树林被削之事乎?"制军愕然,亟改容加礼,称为神仙,请入座与燕。宾众咸莫测所以,争前问故,制军怃然曰:"斯真大异事。余童时与诸弟读书塾中,一日散塾后与诸弟嬉门前,见有一人似自他方至者,方蹲而大便。旁有小包袱,又一小纸裹,中似无物,而呺然若猪尿泡者。余等觉其怪,遽与诸弟取纸裹开视之。其人遽呼不可,已而见吾诸人已取纸裹,亟提裤前欲夺回,则纸裹已开,瞥然有气冲出,其人顿足曰:'殆矣!殆矣!'即蜷缩地上,若甚畏悚困惫者。顷之忽如有气回入纸中,其人亟以手握纸,则已如前状矣。余辈咸觉可怪,争问其故,其人悚然曰:'汝等真大福人。余故能剑术,纸裹之中乃剑也,向出必杀人始返。汝等前程远大,得无伤,已移于君家后山林木矣。'余辈咸怪其语不情,次日入塾以语师,师曰:'是极可怪,殆异人耶,汝等何乃交臂失之?'亟偕诸童至后山观林木,则树杪枝叶咸被削去。师及余等咸大惊异。其人微有须,若四十许人,今去彼时已二十余年,而省视容貌,若不异前,岂非真有道之士耶!"时制军子星吾太史年方髫龄,亦亲闻之,因述于黄益斋观察云。

剑女与吴扆晋比剑

吴曾庾公,歙丰南人,言其族兄扆晋公者奇士也,富而任侠,武艺绝群,尤精剑术,常客楚中。一日有老人携少女造门请比剑,公接之。视其女年十四五,前鬓垂肩,神清若雪,异焉。问名姓,不告,曰:"第比剑耳。"相约郎官湖上,克期去。及期公往,女已先在,捧剑立,绣裳文服,非剑妆也。公语更衣,曰:"不必。"语次,白光一闪,已及公顶;急出剑敌之,一剑又起。但闻飒飒有声,白光旋绕,女隐跃光中不可见,而锋芒骇疾。公愈退,剑愈逼。时观者千人,咸木立神悚无敢语。公大惧,奋身一跃,出八九步外,曰:"神技也!止、止,无过逼。"女乃止,视公微笑,曰:"君能敌我,亦大不易,无怪师云为门墙高足弟子也。"公异其言,详诘来踪,则授女术者即公师也,常道公能,女故来一校耳,然终不道姓字。公留之不可,赆以金不受,竟去。后公诸武艺悉以传人,惟不言剑。

京师美少年

光绪初纪,贝子载澂恣睢无人理,平日恃势横行,张目不复睹法纪。年少喜渔色,民家妇女当其意,必百计篡得之,不饫欲不止。所居密迩十刹海,距海壖里许有卖浆家,翁媪二人皆衰老;一女年十六七,姣妙绝伦匹,翁夫妇宠之甚,侻装渥饰,不惜宛转如女意。

一日随其母省戚归,路经十刹海,时斜日挂柳梢,海心荷叶瑟瑟扶风而颤,清芬宛扬,荡人凉思,女徙倚徘徊不忍去。会某坐酒楼上,从阑外瞥见女披藕丝单衫,倚袂立晚风中,时以纤指自撩其鬓,横波流睇,倩辅微酡,其光艳乃莫可逼视。某神志颠倒,不克自抑,遽下楼尾女后以行。既稔为小家女郎,自恃门业,以为妾之婢之,唯己命矣。即遣人召卖浆翁至,示之意。翁曰:"老汉止此一女,但得白衣婿娱晚境,愿已餍,不欲其事贵人也,敢辞。"某怒曰:"汝老悖不晓利害,后其毋悔!"命麾之出。明日女晨妆方竟,突有豪奴数人闯入负女走,女大号。翁媪闻变自灶下踉跄出,翁见状,奋臂前夺女。一奴手铁尺挝翁首,翁昏绝仆地。媪颤声呼有盗,邻里群集,门堵不得前。一奴扬手言曰:"奉贝子爷钧命,来此搜逃妾,谁敢者!"声势匈然。众惧祸及,咸辟易,诸奴簇拥女竟去。

媪痛女被劫,夫又负重伤,亦知卵石不敌,诉诸理,必无应者,则坐道旁哭之哀,声嘶泪竭,行道伤心。忽一美少年华服策马飘然至,状似书生,而眉宇间隐隐露英气;诧媪哭,下马问故。媪备以告,少年齿恨曰:"胡奴欺人太甚,必有以创之。"因慰媪曰:"媪勿哭,数日内当耳好消息也。"遂别去。越三日,道路喧传澂贝子夜寝双目忽被矐,门窗严密,初无贼人出入迹,可怪也。翁媪心知少年所为,窃窃以为快。后贝子家奴私告人曰:"贝子被创后,即夕几上得一纸,上书十六字云:'抉汝眸子,汝其猛省。刀光霍霍,已盘汝顶。'"贝子惧,寝其事,未几遂死。

邓 剑 娥

张家口有技师曰邓氏,世以设镖行护商客为业。其始祖曰鸣谦,善击剑,初家永平,吴修龄先生《手臂录》所称为渔阳老人者也。老人以剑术授吴先生,亦因先生得闻峨嵋枪法,世世传之勿绝。至清光绪之初,有名魁者,尤以武技闻。尝为里人逐马贼,贼恨之,他日逐鹿于野,中伏枪死,皆以为贼狙之也。魁女曰剑娥,幼而好剑,故以名。之年十四而父死,代父业。客或少之,则立马上击空中雕鹗以示客,丸丸出无不中,皆贯其目,而他无伤也,以是名著关外。女守北宫婴儿之节,以力养母,侪辈惮其勇,无敢调也。久之告其母曰:"今火器甚行,武技渐摩,盗之器械皆精于我,现惟以情谊名誉羁络之耳;倘有不受羁者,吾父之祸可惩也。今所蓄已可自活,盍改途乎?"母许之。乃买田奉天西关外,奉母居焉。闭门数年,不与世事,不知者皆疑李波小妹已嫁得羽林郎也。

荏苒数年,年二十余矣。俄而庚子之变作,俄军南下。剑娥度势不支,奉母先走避田野。其母以衰年多病,道路劳顿,恐惶交迫,未几而卒。剑娥未及奉柩安葬,而俄军已四出俘掠。入所居村,睹剑娥亭亭玉立,有若安琪儿,其统带某止诸军勿惊动美人,独身直前,将拥剑娥。剑娥微笑不动,顾俄将曰:"能抱我起,当从女。"俄将竭其力,如撼树然,迄不为摇,大惊。剑娥一振其衣,俄将顿颠出十步外,怒甚,叱曰:"小女子何敢无礼!"其所部乃争趋而前,女端立不动,近者皆仆。久之俄将无计,手小枪相向,欲发而踌躇不忍。剑娥出不意急夺之,左挟俄将,右握其枪,俄兵望之不敢前。女将俄将掷地,蹈其背。俄将窘甚,乞免,其所部已奔告营中。须臾众至,围数十重,俄将伏地上呼曰:"诸君慎毋妄动,惟有议和,动者吾先死矣。"剑娥左枪右剑,四顾狂笑。

统带之妻亦在军中为看护妇者也,闻夫被执,大惊,自来再三乞哀于剑娥,言词备极卑下,俄将仰而译之以告。剑娥令立誓毕,乃释之。俄将虽无伤,然心胆皆落,即以其众窜去。其夫人初以剑娥为野蛮,继见其言词温婉,遽倾心焉,乃使其所雇华仆告剑娥,邀与同往。剑娥念不往且示怯,即与同行。两人同一马车,诣西餐馆,夫人大开夜燕,多招贵宾陪待。剑娥虽出寒微,雅能矜持,众皆啧啧称异。宵分以马车送归。明日俄将使役夫六十人,来为其母营葬。剑娥问役夫,皆俄将拘以来者,则悉遣散去,往谓俄将夫人曰,"此曹皆吾同种,何忍役之?请为道谢,勿再遣来也。"俄将夫人大为惊叹。剑娥自负土成坟。一村皆以剑娥故得免俄兵之骚扰,无不感激。于是俄军自统帅以次,其携妻室以来者,皆愿从剑娥受技击焉。又数月,剑娥遂能俄语,改俄装,跨鞍马,日从俄营驰骋往来。

时俄以战胜国自居,气骄甚,于中国人多所陵藉。剑娥目击其状,心愤甚,知力不能救,亦不多言。久之益与俄女界狎,乃知俄人中有波人、芬人、犹太人等,皆亡国之余,颇具恢复之志,乃稍稍笼络之。俄看护妇中有某女士者,故波兰人,年四十余,与剑娥尤契。剑娥之教俄人也,往往授其粗而匿其精,独于女士不惮指点;久之始各以心事相白,于是交谊益厚。女士有子年二十余,在俄营为一队长。其人魁梧奇伟,举止有威,早年毕业柏林大学,兼能腊丁、英、法文字,尤邃数学;善拊士卒,望之俨然不可犯,而语言则温雅如文人。一日遇剑娥于其母前,其母为之介绍,一见惊曰:"此亚洲人耶,何似吾宝兰之甚也!"剑娥不知宝兰何人,以问女士,女士曰:"此吾子未婚妻也,其父为政府冤杀,渠冤恸而死,吾子至今念之。"剑娥知失问,遽俯首不言。越日女士来请教其子,剑娥曰:"吾不授男弟子。"力却之。然与女士往还既多,即不得不与其子时时晤面。其子时出射猎,有所得即以馈剑娥;剑娥既与俄频酬应,渐谙西礼,竟受之。前时俄将夫人,为剑娥最先熟识者,见剑娥之厚于他人也,心滋妒焉;又疑剑娥于技击多秘者,不以悉授也,乃渐疏之。一日见女士母子与剑娥饮于餐馆,切切私语,不知为何,于是出以告人,谓剑娥与某队长有婚约矣。其所言虽子虚,然剑娥乃自此不常与女士往来。

一夕剑娥已寝,忽闻叩门声甚急,出视之,大雪满天,女士立风雪中,面惨淡几无人色。剑娥延女士入,坐未定,泪下如雨,曰:"吾死矣,夫何言者?"再问之,乃知其子固虚无党人,恫其国亡,谋所报复,其投身军队非他,盖为灌输此主义于军人也;不意为俄将觉察,并搜得其文籍报纸等,已开军法会议,审讯定罪,不三日枪毙矣。幸部下因平日之感情,特密以相告。"吾家亡夫死,仅此一儿。今势处覆巢之下,惟有投黑龙江死耳,夫复何言?"剑娥乍闻亦大惊怆,沉思良久,曰:"夫人毋忧,吾当为夫人设法。"女士曰:"法将安出?"剑娥曰:"法诚有之,但恨无襄助者耳。如夫人言,郎君既得军心,其部下能为之出死力。夫人盍一探之,天明更晤于某地?"于是剑娥急装佩枪剑。家本无他人,剑娥出,即反掩其门,与夫人匆匆分道去。

是日俄司令部以获党中首要人物,则阖营戒严。守卫之士,交枪为列,自统带以下,皆详细诘问,然后得出入。逻兵三十人,负枪实弹,守囚人密室。室四周皆垣,绕之以棘,上架以楼,人出入皆自楼梯,如地窖然。时天大寒,俄兵以军令严故,思酒不得,群忍寒相怨诅。囚二日无动静,第三日以天明行刑,方夜半,俄军倦且寒甚,皆相拥背以取暖。忽有香气自壁隙来,如麝如兰,莫可名状,俄兵皆魇,恍惚见白衣人过前,欲起问而口舌手足皆不能动。久之乃苏,视囚,囚不见矣。亟报司令部,统帅鞫三十人无异辞,问卫兵皆不见其出入;惟大尉高克四夫者,言己所蓄芬兰犬,夜半忽狂吠于门,惊起视,则无他,方卧未酣,而吠声又作,当时颇惊讶之,意囚之逃脱,或当此时也。于是俄军中人颇有疑及剑娥者,遣人瞰之,已莫知所向矣;队长之母,亦同时失其踪。俄急通电西伯利沿道,大索不得,其事遂寝。

越十年,中国革命军起,有夫妇二人相携自美洲来赴义者,入东省为民军参谋。人或有识之,盖剑娥脸霞眉黛,犹不减当年也。时赵氏方抗命恣横,倚马贼张姓者为援。张当日亦剑娥败将也,闻其来,恐惧失措,遂受命焉,赵氏乃俯首不动。国事定,夫妇又辞去。剑娥濒行告人曰:"此去求于三年内以异国人为波兰第一任女大总统。"不知其志果能遂否也。

秋瑾

秋瑾字璿卿,别字竞雄,又号鉴湖女侠,家世仕宦。与表兄徐锡麟友善,宗旨类合,语及革命事,慨然以光复为己任。甲辰赴日本游学,与其同志组织共爱会,旋被举为会长,留学界中翕然称慕之。会取缔留学生事,归国主讲浔溪学校,教育循序而进,成绩为各校冠。复倡办中国女报,冀以提倡女权,作家族良导师。

五月锡麟谋败,绍兴府贵福接张曾敭密谕,拘拿锡麟家族,查抄革命证据。丁未六月初四夜,徐父梅生及徐所开之天生绸庄并伙友人等,网拿无遗。又复肆其株连手段,带兵至徐办之大通学校查抄。学生年幼胆微,见大兵陡至,莫知所措。贵福不问情形,遂命开枪,致毙二人、伤七人。秋瑾方任校务,亦被拘,教员程毅及学生等六人亦获至。又多方购觅秋瑾所撰之檄文两篇,贵福据以邀功。旋与山阴、会稽两县严密提讯,以无通匪之供据,不得偿邀功之目的,乃谴令跪火链火砖,惨不忍睹。程毅濒死而复苏者数次,秋瑾书仅"秋雨秋风愁杀人"七字而已。旋即被杀,亡年仅三十有三也。

瑾既被杀,暴尸道路,虽亲族无敢收其尸。嗣石门徐寄尘、桐城吴芝瑛二女士,卜地西湖西泠桥畔,筑石葬之,题其墓曰"鉴湖女侠秋瑾之墓"。逾年满御史常徽奏请平秋瑾墓,而治徐、吴二女士罪。张曾敭恶贵擅专不究,仅密令秋瑾之从弟出首自请迁葬而已。

桃奴

桃奴,汉上宦家婢也。家本泗人,泗有水灾,桃奴从其母乞食,至于汉上,遂质于宦家。初至蓬头赤足,一天然蠢婢也。宦家蓄婢,待之素宽厚,桃奴以朴僿故尤得主怜。上元夜从女主人出观灯,遽失之,时年才十二,皆以为误堕匪人手也。年余汉上军起,四方皆风声鹤唳,宦家仓猝失措,以全家徙于乡。乡居多盗,而村人闻城中有显宦至,颇觊觎之。宦家亲族数十口,日夕相对,咸栗栗自危,父子兄弟辈挟短枪、佩刀剑戒备守望者甚至。

方是时汉阳、夏口相继糜烂,而东南义军之气益奋,北方之精锐既萃于汉皋,东南援师亦日夜相继,旦夕且有一大战决胜负。顾乡间地僻,皆无确音,国家大事既无所闻见,亦暂为自安,惟朝暮忧盗贼耳。一夕父子方坐堂前,忽有声如飞鸟振羽者,方欲起视,则一女子年可十三四,急装佩匕首,盈盈立前,曰:"主人速行,稍迟者大难至矣。"宦大惊讶,问为谁,曰:"桃奴也。"审视之,则纤纤者眉,袅袅者腰,澄澄者秋波之目,其声则是,而其人则非也,曰:"汝桃奴耶?"曰:"然。吾师令我来报数年恩谊者。主其速行,但自脱,无恤财物也。"问何往,曰:"但从奴所向。"宦方犹豫,瞥见红光烛天,蜿蜒如常山蛇,而光中枪炮声、马蹄声、儿啼声、女哭声、犬吠声、男子呼声,皆因风远至,举家惶迫,几不辨方向。宦之太夫人年八十余,桃奴负之以先,使家人从焉。俄而火光人声益逼,约相去半里内,隐约可见。桃奴行丛箐中,宛转匍匐以至天明,至一家曰:"可矣。"众皆止。宦视其门楣,惊曰:"此蕲州姑母家也。昨夜乃走数百里耶?"扣门而入,相对惊喜。三日后,有人自乡间来,则知北军乘阳夏之胜,遣一分队焚掠诸村,向所居者已灰飞矣。

桃奴自是婢如故;举家力止之,不可,乃使专侍太夫人起居,夜与太夫人对榻眠。太夫人晨起,桃奴捧匜沃盥。太夫人视之,故物也,问何以在此,曰:"向携以至耳。"居数日,日用品具悉备,家人皆度桃奴以术运之也。至是桃奴乃自言曩实为一老者引去,老人白须下垂过腹,而面貌慈善,不类侠客,渠挟吾至山中,云吾骨相不凡,可以学剑。乃闭于一室,室绝大,纵横可数丈,惟屋顶正中有圆窗盈尺,可透天光。初入觉暗,久之甚明,视四壁,皆绘人作熊经鸟伸之状。每觉饥饿,辄有饼饵自窗中下投。既久不得出,亦不闻人声,室中又无长物,乃试效画中人所为,数日觉身轻。历数月,技益娴,试向窗一跃,竟翩然而出。老人喜曰:"孺子果可教也。"于是授以匕首,长尺许,令目注之,且向其柄而呼吸焉。久之一呼剑上生晕,如被薄雾;一吸则雾尽消散,莹如新磨。老人曰:"技进矣。"于是教以七出八反炼气归神之法。凡一岁余,剑为气化,气与剑俱,心有所之,剑皆听命,盖几于成矣。于是众闻其异,争欲学之。桃奴不以告,惟稍授以寻常技击而已。

宦有幼子留学江宁,因在民军中。南北既一,宦复其业,幼子归省,偶见桃奴大惊。明日辞父母欲行,宦不许,越日力辞去。至宁,宿逆旅而病。桃奴知之,告宦曰:"孽矣,侬不去,魔障且益重。"是夕竟不知所向。幼子方病剧,忽见桃奴来,称奉主命饮以药;饮之尽,心与病俱豁然。异日归,告父母曰:"向者实属意于彼,而亦知不可得,姑欲避之以自遣;不意牵系愈甚,以至于病。迨饮其药,顿觉心地清明,思念悉屏,亦不自知何故也。"自是桃奴不复至。

桃奴在宦家时,人称为剑仙;或面呼之,桃奴曰:"此小技耳。仙者纯乎灵气,虽肉体且以为赘,况外物乎?身不足而取资于剑,其赘已甚,何仙之有?"

东明寺异人

钱塘大遮山东明寺,相传建文曾避迹于此。顺治丙戌某月某日,有二十二人,皆伟干杰貌,免胄而入,命守僧以米三斗作饭,豆一斗作乳,仓卒具食。僧异之,问饱未,曰:"未也,亦不敢饱。"饭后遍视佛像,不拜,见建文像则拜而下泣,一人在前,余随后不敢并。已而求浴,里衣朱殷,肤如刻漆。人臂二弓,腰二铳,试鸟雀不一失。铠仗重铁,度所负荷,皆百余斤。其一人泣拜者,挽鞭重数十斤,合二僧之力仅能举,而彼运之如棕拂、竹如意。问邑里姓氏不答,闻其声知为北人也。问今何往,则泪隐隐承睫,曰:"吾糗尽,游观天下,无可起事者,吾安之乎?"曰:"三吴足赋,可就也。"曰:"取三吴未能集事。"憎曰:"以诸公之敢力赴义,何患无成?"默不应,讽之苦空亦不应。僧曰:"即出值官兵奈何?"曰:"吾仗剑行数千里,先后所值,何啻百千,彼乌能难我。"僧曰:"自此天目民寨百余所,称义师,能往观乎?"曰:"曾按视一二所,皆盗耳,不足目也。"因问道,僧述天目山径湖州之程,曰"吾之湖州",曰"湖州多守兵",曰"固欲遇守兵。"遂胄而去。每一人胄,两人力收之,目欲迸火。寻闻其遇守兵,杀五百余人,而二十二人无恙,忾然叹曰:"我多杀亦无益,且吾所以来,岂为此辈哉!"皆投碧浪湖死。

陆桴亭先生

明遗民陆桴亭先生深晓兵律,精通武艺。其所擅梅花枪法,为蜀中峨嵋山高僧指授。僧得两弟子,一为某总制,一即先生。海内闻其名,而先生不屑用也。相传先生家居时,忽来一远方人,执弟子礼入谒,请留授业。先生纳之,时与讲诵,其人亦能了了。久之渐稔,乃以技勇炫先生,先生心喜,遂以枪法授之。数月辞去,不复至。未几邻境典铺被盗,其主翁罪保守者曰:"若受千金之聘,而失御以赍盗,是技之劣也。赃盗无获奈何?"答曰:"余生平恃以无敌者一铁杆耳,独峨嵋僧梅花枪能胜余,是法传派在太仓陆某。"诘之,盗有在矣。主翁以所言为证,请当道问先生。牒至,州人力辨其诬,事乃寝,然盗终未获。保守者以主人不悦去。先生亦颇疑请业之远方人。适有所往,舟行晚泊,夜半忽有人破篷挺枪入,先生起,夺枪倒刺之,其人负痛遁,烛之不知所在。或曰:"失事家仇先生,故使贼谋害。"或曰:"即请业之盗,效逢蒙之杀羿也。"

褚 复 生

邑志:"昔有艺术著者,如璩君瑕之画,杨伯立之诗词,陈悟泉之数学,董杏芬之仙术,皆挂人口,而褚复生(士宝)又以拳勇称。褚居西郭,家素封,自幼负膂力,好技击。即长游学四方,与毕昆阳武君卿为友,遂精枪法,横矛飞赴,旋转如风,名曰'四平枪',数百人莫能近。福王南渡,以兵部员外郎何刚荐,授伏波营游击。未之官而南都破,遂终老于家。其技不轻授人,得其传者惟王圣蕃、池天荣二人。池又传于浙江提督乔照。同时邑有独骨张擎者,虎颈版肋,力举百钧,横行市廛,恒为商旅患。众请褚除之,褚曰:'试观其技。'于是众商设席延张,褚亦赴焉。酒再行,褚挑以微语,张自夸其勇,酒酣起舞,攘臂作格拉势。褚徐徐以箸点其胸,曰:'子盍坐而言乎?'张遂坐,终席默然;褚亦无语。顷之张辞去。众谓褚曰:'渠傲睨若此,君何不一交手?'褚曰:'彼若稍逊,犹可活;惟以骄故,今必死于途矣。'众犹未信,次日闻张死于亭桥,遍体色青如靛,乃共骇服。盖褚运神功中人要害处,则于三时之顷,伤即入骨,能致死耳。"今城西隅有褚家坟,其子孙犹聚族居云。

刘 国 轩

在昔清顺治年间,郑成功踞台湾自立。其时粤东有异僧,携仗钵航海诣郑,自云谙壬遁风角之学,技击门径亦尝浅造。郑试之如其所命,与谈兵亦凿凿中窾窍,能大意与古合。郑异之,尊以国师,待以优礼,僧亦坦然受之。僧性故高亢,遇同辈多倨傲;同辈以其为郑所重也,亦优容之。积久僧尤横,骄蹇之气渐逼及郑。郑恶之,疑为清间谍,不满僧者更乘隙谮诉,遂愈疑僧为匪人,每思得当去僧,以除心腹之患;然又恐其炼气功足,所事不成,转以取祸,因私谋于部下诸将。

有刘国轩者,海滨恶少也,以酒后杀人,畏罪投郑军;郑爱其胆,高以位置。闻郑言挺身自任,愿以身命与妖僧博,藉报郑之知遇。郑恐事不果行,正踌躇间,刘窥其意,复跪以进曰:"事之成败,俱小人是任,大王请无虑。"郑许之。于是刘与僧遂款洽成至交。月余刘招僧浴于温池,戏调僧曰:"国师富佛祖根性,道心澄澈,功力圆足,倘遇摩登伽,能还镇定否?"僧笑曰:"参寮和尚谓禅心泥絮,不逐春风。老憎参透久矣,区区色戒,尚足为魔障耶!"刘佯重之,订以异日。

未几宴僧于招贤馆厅事,灯红酒绿,妙舞清歌,真个令人酣醉。刘复演说古今艳史,为之侑觞;僧谈笑自若,不少介意。酒阑,刘语僧曰:"宵长夜静,无以为欢。后室有活秘戏,能否一观乎?"僧谓此亦趣事,何妨作耍意儿。不料僧随刘至密室,见其地铺红氍毹几遍,上列锦茵绣枕,一对对姣童秀女,多赤体不著一缕,更番宣淫于上,银花火树,愈现精神,花貌玉肤,都成色相。复有妖娆善淫之妇,分踞其旁,为之指说而形示焉,柔情曼态,那得不令目睹人心乱耶?僧初犹漠视,不甚关注;顷觉神气就疲,招从人设坐具,若不胜其立者然。刘俟僧坐未定,自其后以剑挥之,血花飞溅,僧首已砉然落矣。先是刘宴僧时,已预令人于厅事左侧,择密室为此,冀分僧心以涣其气,虽有强制之力,当难抵御弓剑;不料果如刘计,卒得乘其虚而诛之。乌乎!以黥窟椎埋之夫,而识见高卓至此,宜洪承畴之不免为满奴所取也夫!

峨 眉 僧

王征南拳术为内家之正宗。传征南之术者,首推余姚黄百家。顾百家不以拳名,盖百家入清后注意科举,习经生业,不复解衣跳掷矣。相传征南之弟子颇多,有张某者,其艺不在百家下,少习狎邪,家称中资,悉为缠头费倾尽,流而为盗。时来往于山东、河南间,凡习少林拳者,无不当之辄靡,盖张某于内家之六路练习纯熟,而尤长于斫,所谓滚斫、柳叶斫、十字斫、雷公斫,皆能精心独往。挟此术以行劫,众莫如何。

天幢寺,豫省某县大刹也,僧徒百数,寺产极丰,布施者复络绎不绝。一日有津商某以五百金祈福,行近寺门,被张某劫去。众僧徒从而追之,连数十人皆仆。一挂单僧笑曰:"诸师父拳术,虽皆少林的派,然非彼敌手也。穷僧十年未出手矣,姑一试之。"言罢,解衣迅速追上;张亦以手扑之,僧闪过。张知有异,挟金而走。僧曰:"止,毋走!"言罢即跃上。张置金于地,回身用抱月势,右足向右稍后,左足随转作坐马步,两手相对。是时僧已以长拳逼张乳际,张急用前手抹下,后手斫出,滚斫而上。僧急以两手着脚,以左手撒开,右足随进;又以左手着胸,右手撒开,左足随进。张之滚斫忽乱,急退归原路,僧随以朝天势直上。张知不敌,一跃而逃。僧亦不追,挈金返寺,众僧皆来道殷勤焉。

此僧行止颇异,无定名,甲询则以此名对;乙询又以彼名对,众因其来自蛾眉,遂呼为"峨眉僧"云。有知之者,谓僧之师某尝学于单思南,王征南亦单思南弟子,皆为内家拳云。

常州两僧

常州天宁寺两僧,忘其名,一在囟门,一在额际,各受刀伤痕一。有异而询其颠末者,僧叹曰:"吾辈少年皆亡命徒,同党五六人,自恃膂力,横行山东道上。犹记在某处见有轿车六乘,露宿荒野,团圆围绕,停作圆阵形,地上所置皆黄白物也。视其中,虚无一人,余等心动。夜既深,天色昏黑,乃择党中矫健者二人,首先跃入。久之杳无声息,心知有异,然犹不忍遽释,乃各戒备,相约入围后。脱有御者即退出,于是吾两人亦次第入。讵足甫履地,而首已着物,幸速逃,得不死,究不知敌在何处也。嗣是而后,始知世间多能者,吾辈伎俩徒自取祸而已,乃相与忏悔,剃度为僧。

"自入此寺后,复遇一异事,言之益滋恐怖。盖寺中正殿顶,夙有古铜葫芦一,相传已数千年物,至宝也。某日忽于方丈室获一匿名书,言将遣人来取是物,方丈乃集僧众日夕守备。如是者三阅月,分寸无所损,以为相安无事矣;然方文殷殷诰诫,仍不稍懈,且加备焉。一夕风雨大作,方丈复告众僧曰:'今夜勿得睡,倘有所失,速报我。'明晨视之,则宝已化为乌有矣。众僧禀方丈后,欲推一武艺冠全寺者往追,以觇其异。方丈许之,即指示方向,命吾两人往,濒行戒曰:'追及后,设其人以两手抱葫芦者,方可与争;脱系一手,宜速归,勿轻校。慎之!慎之!'即就道,约行三四日,果见一人在前,手执是宝,且行且舞,若弹丸然,乃不敢动。归告方丈,笑颔之。吾等至此,始知方丈亦非常人也。"

庄叟

嘉兴万永元者,素多力,后学武艺于少林僧孤云,遂以拳勇著名江浙间,自号"万人雄",从而习艺者以百计。一日率其徒教技于东塔寺,观者如堵,永元自炫其能,知其奥妙者咸叹赏之。有老叟携一童子,约十余岁,在旁耳语曰:"手段亦有来历,但破绽多耳。"闻者皆骇。永元知之,叱叟曰:"汝系何处人,敢来讥我?"叟逊谢无有,童子以永元声色俱厉,因忿然曰:"汝技仅止此,而敢于行教,故吾与老父偶论之。今汝发言骄慢,意欲何为?"叟频以目示,而童不肯止。永元曰:"汝敢与吾较技乎?"童遭曰:"有何不敢?但此地逼仄,难以展舒耳。"

时已薄暮,永元约明日至教场相较。问其籍贯,答以"姓庄,长兴雉山人,因女将出嫁,故来此买物,寓于舟中,晚间当去,今君欲见教,又迟归一日矣",遂相订而去。永元使人伺察之,则其舟泊于宣公楼畔,尚有伴侣二人。见叟回,方欲理楫解缆,叟止之,告以明日与万较技,而怨童子多事,以致迟留;然于较技绝不商量,若裕如也者。探者回告,永元曰:"何物么麽,敢与吾角?"而心亦儆备之。

次日至教场,则叟与童先在,迎而谓之曰:"吾欲遄归,故候之久矣。君欲角力乎?较拳棒乎?比刀枪弓剑乎?所事惟命,吾父子遵教焉。"永元见叟癯而童稚,因曰:"先试力。"教场有石墩,中通一洞,约重四百余斤,盖操兵时用以树大旗者。永元两手掇之,行十余步而堕于地,观看啧啧惊叹。叟使童试焉,石巨人小,仅可离地,而碍足不能行,遂置之;然手掇处,指已入石半寸许,石屑霏霏落,众皆骇然。叟笑曰:"孩童不中用乃尔。"手提石,掷之空中,落而陷于地者盈尺,复提起,置诸原所。永元自谓拳法无双,欲与较拳。叟曰:"吾筋骨久惫,展动为难,且手重,恐或伤君。吾今但立于此,任君来扑可也。"因凝立于演武厅之月台上。永元竭尽所能,欲挥而仆之,拳脚将及叟,叟不举手,而微摇其身,永元不觉退走二丈余,叟挟之曰:"君不致挫跌,千日工夫亦深。今尚欲较何技乎?"永元更请试棍。叟命童与较,而谆嘱其不可伤人,童唯唯,两棍飞舞,宛若游龙。忽格然有声,一棍飞起,高数丈,落于饮马池中,视永元则空手矣。

永元大惭,揖而谓叟曰:"吾习技十余年,自谓无敌,今输服于叟矣。然叟之师系何人,而精妙至此?"叟不肯言,拱手将别。适有两鸠鸣树间,叟顾谓童曰:"船中无物下饭,盍取此以佐午餐?"童探怀中出小矢二,除指上铁环,贯矢于中,而次第以指抵之,矢去如飞,转瞬间鸠皆堕地,遂拾之,从容而去。永元送至河干,则二人者已操橹以待。问叟赢绌何如,叟答:"以万君绝技,非吾所及也。"与永元握手珍重别,同童子下船,舟行疾于奔马,顷刻已杳。永元惝恍不宁者累日,后晤其师孤云,述遇长兴庄叟事,孤云大惊曰:"此吾师叔也,技与力迥绝同辈,吾师亦逊之。幸其少时曾于神前设誓,永不伤人,故汝不致受亏,否则殆矣。"永元自后不复事拳棍,业商贩以终。

记 马 僧

江宁严星标、常熟徐芝仙,皆以耆士在年羹尧幕府。雍正元年青海罗卜藏丹津叛,雍正帝命年为抚远大将军、岳钟琪为奋威将军,率兵讨之。功成,年亦骄抗。二生恐为所累,以年衰辞归,年厚赠金币送还。宿蒲州,有两骑客来,状虓猛,所肩行李担铁也。天明行,晚复来宿,心悸之,卒无如何。又客馆逢二僧,皆獧黠少年,二叟目之,一僧吴语曰:"谁无眷属,何看为?"始知其一为尼,急乱以他语。出不敢按站行,十余里即宿。僧来排闼踞上坐,扬其目而视之曰,"我疑若书生也,乃亦盗耶。橐内赤金二千从何来?"二叟骇曰:"天下财必为盗而后得耶?朋友赠何妨?"僧曰:"若然,二君必年大将军客也。"曰:"然。"曰:"几杀好人。"起挟女尼走东厢酌酒饭,倚而歌,听之,秦声也。

抵暮两骑客亦来,解鞍宿西舍。庭月大明,二叟闭门卧,僧独步外槽啧啧曰:"好马!好马!"亡何两骑客去。僧闯然叩门,严窘,挺身出曰:"事至此,尚何言。行李、头颅都可将去,但有所请于和尚。"指芝仙曰:"此吾老友,七十无儿,杀之耶,释之耶?"僧笑曰:"我不杀汝,先去之两骑客乃杀汝者也。"诘其故,曰:"凡绿林豪测客囊,皆视马蹄尘,金钱铜分量,望尘了然。两盗雏耳,虽相伺而眼眯,误赤金为钱镪,故不直一下手。然非我在此,二君殆矣。"问僧何来,曰:"余亦从年大将军处来也。公等知将军平青海,是谁助之功耶?余故吴人,少无赖,好勇,被仇诬作太湖盗,不得已逃塞外,随蒙古健儿盗马久,性遂爱马。

"亡何见岳公钟琪所乘,彪彪然名马也。夜跳匿厩中,将牵其辐。未三鼓,公起,自饲马,四家僮秉灯至,余不能隐,被擒。公上下视,问:'行刺者乎,盗马者乎?'曰:'盗马。'问:'白日阑入者乎,夜踰墙者乎?'曰:'踰墙。'公微瞠若有所思,秣马讫,命随入室。案上酒肴横列,公饮巨觥,而以一盏见赐,随解衣卧,大鼾。迟明公起,盥沐毕,唤盗马人同往大将军府。公先入,良久闻军门传呼曰:'岳将军从者某赏守备衔,效力辕下。'岳旋出,上马顾曰:'壮士努力,将相宁有种耶?'亡何余醉与材官角斗,将军怒,赐杖。甫解裤,岳公至,曰:'我将征西藏,为汝乞免,汝从我行。'时雍正二年二月八日也。

"公命副都统达鼐、西宁总兵黄喜林各领兵,先自领五百人为一队,约某日会于青海界之日月山。至期天暮,公立营门谕二将曰:'此行非征西藏也,青海酋罗卜藏久稽天诛,昨其母与其弟红台吉二酋密函乞降,机不可失。'手珠宝一囊、金二饼,顾余曰:'先遣汝召贼母来。贼所驻穹庐外,于网城结金铃于上,动辄人知,非善踰者不能入。贼营帐四,上有三红灯者其母也,珠宝与金将以为犒。此大事,汝好为之。'解腰下佩刀授余,余受命叩头出,公起身入。天大雾,余乘雾行三十余里,至贼网城,果如公言。余腾身而入,果帐烛荧然,母上座,二酋侍侧。母六十许,面方发微白,披红锦织金袍,叱余何人。余曰:'年大将军以阿娘解事识顺逆,故遣奴来问好,囊宝贝奉赠,金二饼馈两台吉。'二人闻之喜,叩头谢。余知功将成,诈曰:'将军在三十里外待阿娘,阿娘速往。'三人相顾犹预,余解佩刀插其坐毡,厉声曰:'去则去,不去我复将军!'其母曰:'好蛮子,行矣。'上马与二酋随十余骑行。不十里,岳公迎来,将其母与二酋交达、黄二将分领之。须臾前山火光起,夹道炮发,斩母与二酋,回入军营。次日谍者来报,罗卜藏丹津已逃准噶尔部落。岳公命竿三头徇,三十三家台吉皆震惊乞降。二十二日至年大将军营,往返才十五日。

"三月朔凯旋,岳公首举余功,大将军赏游击衔。余诣军门谢岳曰:'某杖此仅半月耳,大丈夫何颜复来,愿辞公归,别图所报。'公笑曰:'咄,吾知汝终为白首贼也。'厚赐而别。归次泾州,宿回山王母宫,昵妓女金环,年余资用荡尽,不能归。忆幼时习少林寺手搏法,彼处可栖,遂与金环同削发赴中州。苦无马,逢两盗骑善马,故夺之。"

二叟不信曰:"彼不受夺,奈何?"僧笑拉二叟出视厩,则夜间已将所肩铁担屈而圆之,束二马首于内,不可开;二盗气夺,故遁去。言毕挟女尼舒其担牵马门外,拱手作别,曰:"二君有戒心,勿北行,可南去。凡李卫、田文镜两总督所辖地方,毋忧也。"

后三十余年,二叟亡。严之孙用晦,过河南登封县,遇少林僧论拳法,曰:"雍正中异僧来传,技尤精,然无姓名;好养马,因称'马和尚'。后总督田文镜禁严,僧转授永泰寺环师。今环师亦亡,其徒惠来者能传其术。"用晦心知马和尚即此僧,环师者金环妓也。欲访惠来,以二寺相距十余里,天大雪,不果往。

朱 道 人

朱道人者不知何许人。有故人宦于京师,忤权臣意罢职,道入访之,治酒共饮。时秋雨打窗,一灯如豆,某欷歔失意,不觉切齿。道人遽起曰:"姑待我。"十步以外,忽迷所往。某翘首天明,怅然凝想。觉有物翩跹而堕,则道人也,曰:"渠恶未盈,杀之不可。吾以铜棍碎乘车,亦褫其魄矣。"遂去。京师大索十日而不得。闻有人于吴越见之,一笠一屐一布袍,聚妖童艳女为宴乐,出黄白累累然,不测所自来。又喜作书,行草有奇趣。

名 捕 传

金坛黄伯弢孝廉自言丙午偕计至德州,见道旁有捕贼勾当与州解相噪;问之,云:"放马贼昼劫上供银若干,追之则死贼手,不追则死坐累。"各相向呼天,泣数行下;然贼马尘起处,犹目力可望也。

忽有夫妇两骑从他道来,诸捕咸惊相庆曰:"保定名捕至矣,当无忧也。"诸捕控名捕马,问从何来,言夫妇泰山进香耳。然名捕病甚,俯首鞍上;其妻亦短小好妇人,以皂罗覆面,手抱一婴儿。诸捕告之故,哀乞相助,名捕曰:"贼几人?"曰:"五人。"曰:"余病甚,吾妇往足矣。"妇摇手:"我不耐烦。"名捕嗔骂曰:"懒媳妇,今日不出手,只会火炕上搏老公乎?"妇面发红,便下马抱儿与夫,更束马肚,结缚裙靴;攘臂袖一刀,长三尺许,光若镜也。夫言:"将我箭去。"妻曰:"吾弹固自胜。"言未讫,身已在马上绝尘而去,诸捕皆奔马随之。须臾追及贼骑,妇人发声清亮,顺风呼贼曰:"我保定名捕某妻,为此官钱,故来相索。宜急置,毋尝我丸也。"贼言"丈夫平平,牝猪敢尔?"贼发五弓射妇,妇从马上以弹弓拨箭,箭悉落地,急发一弹杀一人。四人拔刀拟妇,妇接战,挥斥如意,复斫杀一人。三人惧,少却,妇更言曰:"急置银,舁两尸去,俱死无益也。"三人下马乞命,置银,以二尸缚马上而逸。未几诸捕至,舁银而还。此妇犹旖旎寻常善刀藏之,下马,遍拜诸捕曰:"妮子著力不健,纵此三寇,要是裙襦伎俩耳。"州守为治酒,宴劳五日而去。

喻 生 传

喻生名全易、字子更,世聚族南昌。早岁失怙恃,伥伥无所依,因流落江淮,皈于乾竺,从薙发,称空门弟子焉。然虽受具持戒,系心释典,而气独磊落嵌崎,英发不可制。遇人纷难,力排解;见事不平,辄怒发扬眉,脱所衣方袍,以其身代犄角,人皆呼为"颠僧"云。

淮之北有豪强某,肆毒里闾无不至,里闾痛心疾首莫敢言。喻生稔知,恚甚,欲刃之。私自计:"吾缁流也,秉西方圣人戒,毋杀生,微物且然,况于人乎?"又念:"吾不杀若,如此无辜者日受荼毒何?"竟约数同辈潜入其家,喻生手刃之。事闻,官捕逮系狱累累,喻生则疾挺身自首曰:"谋杀某而亲杀之者小衲也,诸人何与焉!"众得省释。官亦怜喻生公正发愤,业自讼,从减论,于是江淮南北无不知有颠僧者。向兴化邑洊饥,展转沟壑相枕藉。喻生串众比丘急走遐方,杂募金钱粟米,设糜以赈,存活甚众。邑中无赖者往以投旗为名,勾党鱼肉平民,令莫敢问。喻生则引士民吁制府,请严保甲立杖击法,遇有匪类至乡,十家众共掊而缚之,以献于官,风遂息。尝于途肆中见众数十拥一宦人欲戮辱之,修旧怨也,宦人惶遽不知所措。喻生手执双斧趋进,大声叱咤,以所持斧拟数十人,数十人皆辟易,遂翼宦人出,护还其家。盖急人之困、脱人于难,多如此。诸所德喻生者,往往奉金帛为寿,喻生则辄辗然笑曰:"吾缁流也,以不贪为宝。且吾之所以为此,直以遂其格格不可忍之性,固非利若财也。"概无所取。

喻生为僧,数预人世事,自知色相难除,已亦遂舍丛林回视南昌室庐坟墓,蓄发娶妻生子,而以肘后方青囊术自给云。生之还于俗也,名动公卿间,所交皆一时达人。闻其尝访一友于官,友适遭吏议,祸且剧,交游、亲戚、仆从皆如鹜引匿,喻生独左右之。会议狱,喻生则谬为其友傔仆,应质堂下,头抢地,伸两足入三木,悲切哀号,力雪主冤。其友事既白,即脱身去,公卿益以此啧啧重喻生。

公子却盗

有九江公子者,自其父长沙太守任归,夫妇二人年俱二十余,一子尚在襁褓中。启行之日,服御鲜华,舆从赫奕。有盗十余辈,见而心动,驾一小舟随其后,将至中途行劫。而公子老成特甚,天明始开,未晚即泊,泊必于人烟稠密之区。离九江仅数日程,盗探知前无可下手处,议欲回。一盗曰:"公子长途辛苦,归必倦。伺其倦而劫之,是吾失之于途而取偿于家也;且数千里相随,顾乃徒手返乎?"群盗以为然,乃复随之。

公子既归数日,盗见其门庭寂静,意谓防范已疏,乃于人静时,各怀器械,踰垣进。历屋数重,直抵公子卧室,见左边屋内一灯荧然,光透户外,俯听之,则公子夫妇方弄其儿以为乐。凡盗入人家,必先探主人之勇怯以为进退。一盗乃振其手中叉作声,以观室中张皇与否;而室中闻之,即吹灭其灯,寂无声息,一似未尝闻者然。盗心疑不敢下。少顷,忽见中室扉豁然开,公子与其妻先后出。公子黑布裹头,身被一短袄,袄与裈相属之际束以黑绫,左手执炬,右手操两斧;其妻妆束略同,惟裙则曳起两前幅拴腰际,以红绫束之,左手执炬,右手持双剑。既出,公子置其炬于左,分执两斧面东立,妻置其炬于右,分执双剑面西立,背与背相抵。立既定,公子乃以斧指屋上曰:"下。"盗大骇,然无计可避,乃推一能者先下。妻闻其堕地声,回顾公子曰:"雏耳,君一人足了之,无俟我为矣。"即收其手中剑,携炬入。公子正立,俟群盗次第下,乃哂曰:"汝辈技俩如此,诚不足膏我斧,今且问来此奚为?"盗魁觳觫前对曰:"公子之能如此,更何奢望。惟念数千里从公子来,欲归无资,倘赐以小资斧,俾不至流落他乡,幸矣。"公子曰:"此细事,吾当给汝,然须静俟庭中,无稍动,动则吾不汝宥也。"乃亦收其双斧,携炬入。少间手千金自室内遥掷庭中,曰:"汝辈得此可归矣。虽然,出宜小心,毋惊吾下人也。"言已闭扉进。

初群盗空手来,故能踰垣;今手携千金,势不得不由扉。犹幸臧获辈俱酣睡,无有觉者。迤逦而达最外一重门,突闻旁屋内有人诘问为谁。盗念出此天空任飞矣,复何惧;且听其声,年亦甚少,乃不之顾,而争前拔关。而其人已手一梃启户出,见群盗汹汹,即持梃奋击,须臾连扑数盗于地,呻吟不绝。余盗震慑,罪拜乞哀,兼述公子言。其人笑曰:"此门吾所司,既公子意若此,姑不留汝。虽然,尔翁连日缺杖头资,手中物可留下,勿将去也。"盗唯唯从命,乃俟其启门,扶起扑地者鼠窜去。

掷钱

凡江湖技击,咸有书详载其法。有言掷钱之法者,云有某即用知县娶某提镇女为妻,将到省,舟过某处,见有数人坐一小船掠过其旁,女因谓生曰:"今夜有盗,吾当治之,汝第匿舱内无恐。"生素不知女能技击,大骇;然无可如何,姑听之而已。半夜,果闻有小船三五,飞桨而至。生伏不敢动,但闻有人跳跃过船声,又闻数人有落水声,又闻一人倒入舱中声。俄闻桅上有人大呼缚贼,于是舱后篙工等始取火出,见一贼在舱中,因共缚之。俄见其妻自外入,指挥诸人令缚赃送官,且曰,"尚有一贼,惜被逸去。"生惊问:"卿操何技,而能如是?"女曰:"吾少在吾父署中,闺绣之暇,每喜掷钱为戏。父曰:'汝好掷钱,盍即以此练技击?'因令缚草为人,置数丈外击之。已而人渐小,相距亦渐远,击之能中,乃于草人身上记要害处击之,乃曰:'可矣。'顷数贼过船,吾先猱升桅上,手中取钱一掬,击之,一一中要害,故落水死。最后二人未中要害,一逃去,一倒船中,今缚送官者是矣。"生乃大奇女。

后生官云南某府,有一同城武员与生颇相得,言次,因曰:"吾向故为盗,一日在某处遇一官船,共谋劫之,不意先数人皆落水死。余过船时,觉有物相击,急退回,幸得免。后改行为官,得升至今职。顾彼时觉船中并无声息,不知是何神术也。"生省即前所遇,乃谓曰:"神术人今在此,汝欲见否?"曰:"甚愿。"生令请夫人出,武员大惊,伏拜称神人,并问何术;女告以故,武员乃大服。

王成孝拳勇

王成孝,江宁人,以拳勇客上元杜桂陶氏数十年。陶巨富,恃以无恐,而成孝老矣。一日太湖盗魁某投帖于陶,陶家人接之,主人讶其不识,问王,王惊曰:"此太湖盗魁也。吾中年能御之,今老矣,奈何?"既而曰:"有同师某甲,艺胜某十倍,请往求援可乎?"陶从之,命挟千金往。某甲家金陵城内,王至甲家,甲应聘远出,妻及三子皆从,家惟一少女,年十三,留守户。王失望叹息,女问故,告之,答曰:"草贼敢尔,我往应之,过十日无事矣。"王亦闻其名,以千金献。女以家托邻,与王偕往。陶氏弱之,而无如何。至期,盗竟不至。十日后,女请归,陶氏饯之,以未见其艺为憾,浼王为请。女先逊谢,既乃翻身起落,捷如飞燕,往来数次,平立筵前,众亦不之异。既去,王谓陶曰:"见其神乎?"陶曰:"未也。"王命陶仰视,见屋中梁柱,足迹几遍,深于刻画,乃大骇服。而盗竟终不至。

陆 葆 德

陆葆德者,或言河南人,精拳勇,曾中武举。入都与宗室某较技,某被殴死,论抵。遇赦免,乃为镖客,为人护资货。一日护某客货甚多,道出某地,遇有来劫者,陆却之。俄引健儿数辈来苦斗,陆又获胜。已而其酋至,尤猱捷,与陆持,亦未能胜。酋遂放仗,引之归,请与其女相较。女素得父传,尽其技,且加精焉,是日仅能相御。酋大喜,竟以女妻陆。

陆本能文,改试文场,竟中甲榜,散馆为令于蜀。然好色,妾媵至十四人,精力遂甚衰减;然与朋僚燕集时,犹自炫其技。时夏月,院中棚甚高,陆立阶前,拍手一呼,即腾立棚上,众咸失色。一日署中为母寿,偶归室,适见贼展袱,括取财物,遽前捉之。贼上屋,陆亦上屋;贼跃过屋数重,陆亦从之行;贼捣瓦击之,陆直以手接去。俄而人役麇集,贼适误踹坏墙,坠地被获。陆严刑欲讯其不法事,贼大言曰:"我辈十三人由齐至此,中途相失,否则岂为汝获?毙我可耳,安肯说平日事。"遂毙之杖下。陆五十余即死,今犹有人在蜀中。

豪客途遇自述

某豪客谓人曰:"某年余北上,以余师相阔十余年,将便道往省。一日驱车出驿,有两妮子驾犊车迎面而来。余视之,一男一女,男弱不过十龄,女可十二三耳;谓可戏也,阻其所之。女怒曰:'吾辈早行,干君甚事,阻之何意?'余笑谓之曰:'若辈可儿,能往者即往。'男捉女袖曰:'姊何絮絮,是人恶贼耳。'女谓余曰:'观君亦是豪客,殆欲斗耶?'余曰:'幸甚。'女曰:'徒手乎,械耶?'余思不如械,女即持一短木棍,男持其稍长者,往还数回;余颇惊讶,竟被逸去。比明日抵师家,师喜甚,命子女出拜,乃即此两妮子也。一笑而入。"

六合达某拳勇

六合达某,乾隆时人,以拳勇与甘凤池齐名。会邑中来一拳师,鬻艺于市场,中竖旗一,大书曰:"足踢黄河两岸,拳打南北二京。"达思败之,而虑不胜,乃密计以绫为袜,着靴,亦以绫为之。既往,求较艺。其人拳法精甚,竟不得间。移时达腾一足去,其人接之以手。达急改足,则绫袜着绫靴里滑出,只空靴持其人手内;还足一蹋,而拳师死矣。由是名益噪。尝乘马行山东道上,遇一小儿辇少妇行其前,少妇叱儿曰:"达爷来矣,胡不避让!"儿随手将车端起,移避路傍;达大惊异。比暮抵宿茅店内,其主人出,即昼中所遇少妇也,各默会不言。翌晨达取钱偿店值,数钱桌上,以手按覆,钱皆嵌入桌上;少妇前以手掌拍案,钱皆进出,徐取而一一数入竹筒,则皆立钉于筒底矣。达大服而去。

在山东为捕十余年,后以盲目归故里。自云奉令至某寨捕盗,寨之前峭壁双峙,仅有一谷可通,谷中守卫犬百头,入者无幸。达纵连环步,以掌击杀九十余头,余者始散去。复前进,见石级百数十矗其前,最高处有人相招。达耸身上,则寨中人已设筵相待矣。席上进菜,皆以匕首;达受之以口,而断其刃;更进糕,糕中裹铁钉无数,达含向壁一喷,钉皆着壁上。主席乃首肯,命厨下火夫随去复命,达无奈偕之自后门出。后门以石为之,重可千斤,所谓火夫者,以双手取移,达乃得过。既复命,遂自将两目揉盲,不敢再执此役矣,顾威名犹震于乡里。一日偕其幼侄至城外茶肆品茗,闻道上有铃铎声,命其侄出视,曰:"若但向驱骡人乞其鞭可耳,他勿受也。"侄如言,驱骡人怒曰:"若何人?"曰:"吾达某侄也。"惊曰:"达某犹在乎?吾固愿见。"侄乃导见达。谈移时,语多不能解,别时解背上草履一赠达。既去迫视,则草履中瑟瑟者皆金叶也。驱骡人盖大盗云。

铁 胎 弓

乾隆间绍兴某方伯开藩滇南,引疾将归,而虑远道金多、或遭不测,聘张某护送。张适远出,其子妇及少女应招至,约酬金若干。各跨一健骡,悬铁胎弓鞍旁,行万里若涉坦途。既抵绍,方伯心谓女子有何武艺,徒以大言欺人,中悔欲减半资。两女变色言曰:"我张氏铁胎弓,累代驰名。前在某山某隘,皆盗薮,所以帖然者,以我两人从耳。"遂策骡至教场,张弓取铁丸对弹,但见两弹相触,铮然进落,连发二十余丸,无一参差者,观者骇绝。方伯无言,付金如数而去。

僧与虎斗

乾隆辛丑有远方僧来京师,上皇六子质亲王书,妄言前生因果,并自诩有呼吸风雨、降伏龙虎之术;以大逆不道,请正磔刑。上以妖僧侈言神术,惑人听闻,令入虎城姑试之。遂投之入,守柙者登高遥睇,见僧徒手搏虎,虎亦咆哮纵扑。格斗竟日,至晚各力惫卧地,则固两有伤、两无恙也。缒出后,奉旨末减改斩决。海珊时客都门,亲至柴市观之,貌亦庸庸者流,然斗虎无伤,亦具神勇。乃不效命戎行,而托迹缁流,徒以狂逆伏诛,死有余辜矣。

陈 蓉 酩

陈蓉酩孝廉,吕庭芷先生(斗耀)之宅相也,博学聪明。幼寡食多病,读书数遍即喘,孝廉忧之。偶闻有易筋经可以治疾,乃私习之。百日功成,疾顿已,食亦加数倍。当习学时,诡言养病他处,家人不知也;比归,身躯雄伟,人皆讶之。孝廉稍露其术,骈两指搭案台,随意走厅事,台亦随之行;又置两案,相去四五尺,头足各枕案上,空其中如桥然,令数人立身上,颠播略不动--其运气如此。自此人皆知其有易筋术,稠人广座,每请一试其技,而名誉著矣。

双 刀 张

少林宗法,以洪家为刚,而孔家为柔;居其间者则俞家,其法甚秘。颍凤之间,时有传者,宿州张兴德即以俞法号专家,尤善双刀,故有"双刀张"之称,亦侠士也。里尝被火,有友人在火中不得出,张跃而入,直上危楼,挟其人自窗腾出,火燎其须发皆尽,卧月余始愈。天马山多狼,数患行旅。张挟刀往伺之,三日获其九,旅人以安。乡里子弟艳其技,多从学者,张虽肯指授,然未尝尽其技也。

张门人有邓某者,以事诣邻邑,与一少年遘逆旅中,与之语,少年自称汤姓,笑言甚洽。翌日邓归途,又与遇于道,两人乘骡相先后,复共语,因及张,少年亦甚忻慕,愿从学焉,于是邓为之介绍于张。少年就学甚勤,事师甚敬,于同学甚和洽,顾张则落寞待之。少年时时以酒食飨张,并馈诸同学,张间一受之而已。邓甚不平,尝因事恬张所以疏之之故,张终不言。少年于学殊猛进,同侪皆不及;数请益,张颇难之。顾少年殊厚于邓,邓学技时有未至,少年时从而指点焉。

张有健骡,一日走五百里,尝出关为一估入卫,估人得之不能驭,遂以赠张。一夕少年与邓谈技击,少年曰:"闻俞派以罗汉拳为精,然否?"邓曰:"然,师最精此。"少年曰:"此技第八解第十一手,作何形式,烦君问之。吾有疑焉,师尊严,不敢擅问也。"邓曰:"此易事耳。"少年曰:"不然。师善疑,无端问之,必疑而穷其究竟,将不吾答。后日师生日,俟其饮酒微酣时举以问之,且云'外间人议论,谓此解失真已久,今无传者,此语是否'。师倘见告,必留心听之,毋多问以启其疑。"邓如言。张醉中侈口答之,邓以告少年,少年称谢再三。

明日晨起,少年忽失所在,以告张。张顿足曰:"果然,吾所猜不谬。"急使视厩中,骡亡矣。张召邓责曰:"昨日何故为盗侦?"邓谢实不知情。张曰:"吾故疑之,欲徐观其变,不意乃为鼠辈先觉。此人必曾为绵张家手法所困者,彼审知此技惟俞家能破之,而学之不全,故展转窃取,其情尚可原。惟窃骡以往,有意相陷,则殊可恨。然吾亦度其必为此也。"亟命邓速诣州控追,诸弟子以强行疾,虑不相及,张敦迫曰:"速往、速往!不尔将有祸。"邓如言行,越日无消息。张又倩人诣官请为追比,众闻之,皆笑张以镖师而遇盗,犹不自秘而张之也。

月余,归德以缉捕公文至,云有贵官南归,为盗戕于野,尽劫贵重物品以去,惟遗其骡,骡身有烙印,有识之者谓张某物也。州检张控追状,移知归德,张遂得免。因以金取骡归,聚乡里为别,奋曰:"吾走江湖二十年,未尝失手。今乃败于竖子,誓必得之,不然者吾不返矣!"跨骡径去。

张故好交游,江湖豪杰多与往还。年余,审知少年真姓名为毕五,嵩山大盗也。求其巢穴不得,问山中人,旧固有之,春间已自毁其巢而去;张益愤。然阅历数年,竟无所得,而寻仇之念不衰。所过辄变姓名杂屠沽中,虽所亲亦不觉也。

张有子绝仁孝,张之出也,年方幼,哭求其父不得,欲往则其母禁之。年十四,自塾中逃去,遗书于案,视之则诀别辞也,言不得父誓不归。其母大惊,使人四出寻求,竟无朕兆。或慰之曰:"渠虽年幼,颇习父技,且道途间多与翁相识者,但推翁名,皆可得人提撕。"母心少安。

父子杳无消息者复十年,岁月既久,乡里亦几忘其事矣。一日忽有军官数人直入村中,以马箠遍叩门户,问张家所在,出张子手书,则已任海州参将,遣人来迎其母也。一家惊喜。

盖张子寻父,数年不遇,首以卖技糊口。久之有识张者云至南阳,踪至南阳,又闻已西去,遂展转至甘肃,至宁夏。一日方炫技于市,而总兵适出,走辟道周。总兵马上熟视之,遽呼以前。张子惊疑,不知所为。总兵徐笑曰:"无虑,爱汝年少而能此奇技耳。虽然,犹有未至,吾为汝指点之。"张子遂从以归。越数日求去,以情告,总兵笑曰:"是何难,汝但居此十日,吾令汝见父,且令汝获盗如何?"张子乃留。又数日,总兵使标下守备某告张子,愿妻以女;张子不可,曰:"未请命焉。"某笑曰:"若堂堂男子,何迂腐乃尔。实告君,总兵之意,尊翁即在此间,但必君肯娶其女,然后令君得见尊翁耳。"张子乃许之。总兵女颇敦厚温顺,于武技亦稍知一二,云总兵所亲教也。

越日总兵将大阅,漏尽,召张子付以兜鍪铠甲令著之,更予一锦囊佩胸前,谓曰:"今日吾不能不出,然当有异人相恐劫,彼见为汝必惊去,汝急以囊书示之,切切勿忘勿误,误者汝父不得见矣。"别召心腹四人拥马前后。张子身材与总兵相若,时方昧爽,策骑行道中,晨雾模糊,不辨人面。将及校场,忽风声飒然,雾中一黑影若巨雕,直扑马上人,从者大惊。张子已坠骑,视摔己者立释手、欲转身去,急呼曰:"勿行、勿行,吾为总兵送信者。"其人取囊中书视之,方踌躇,从人忽呼曰:"张公子不识若父耶?"张子顿悟,急抱持痛哭,视总兵者,已于从骑中趋出伏地请罪矣。张至此已无如何,则曳以起曰:"汝智真神矣!吾老匹夫,不意竟坠汝手,已矣何言!"于是父子并辔归,总兵隆礼以待,新人亦出拜见。寻署张子百夫长。无几回部叛乱,即使张父子往讨平之,总兵尽归功张子,并为运动于部,得海州参将。

总兵以曩所学犹有未至者,亟叩张请益,张掀髯笑曰:"老夫十数年来再败于君,君之智至矣,区区之勇,尚欲得之以擅双绝耶?老夫今无因靳此。"乃悉授之。然张父子皆以服官为苦,张命其子且暂为就职,无负总兵雅意,居二年乃告归。

此乾嘉年间事,士人至今称之。

冯克善技术

冯克善者,林清之党,变姓名至献县,授徒甚众,其技精绝。尝在屋内,使徒数人阑门以刀刺屋内,冯忽大声曰:"我出矣。"言毕则已立徒之后,竟不知何时出也。后为官所闻,杂遣兵役与其徒擒之。乃佯饮之酒,中设一席,四面重叠环以桌凳,门内皆伏壮士,案上复置热粥,又置药物酒中。冯至,即藏其兵器,以热粥洒之,诸壮士群起格斗,良久始就擒。

沈 金 彪

湖州武孝廉沈金彪善骑射,精拳勇,能挟两碌碡跃三丈许溪河。尝赴河南访亲。即入都会试,道出陈州,忽一骑马少年横刀阻其去路,沈欣然下车与斗,少年辟易去。仍驱车前行,未二里,道旁一女郎跨青骢马,以红绡抹额,貌极娟丽。方审谛间,一锤飞至,沈以刀格之,刀折为两。乃抽铁鞭跃下敌之,未及数合,鞭又折,弃车而逃。林中二女婢跨健骡出,尽发其行李去。沈屏息奔十里外,喘甫定,见遭旁有空舍,憩焉。视两手虎口已震裂,方嗟讶间,见女从二婢押行李飞骑至,向沈下骑叩首伏罪,曰:"适发行箧,见文书,乃知是年伯,特来送还,并致赆百金。"问其父何姓名,曰:"年伯到京相晤自知。"致声孟浪,霍然上马迳去。沈抵京,向河南同年中细访其父不得,女亦不知所终。

冯 铁 头

新市镇西庙前有冯允昌者,以卖腐为业,勇力兼人,而其头甚坚劲,每与人斗,辄以撞之,罔弗披靡,由是气凌一乡,无敢与抗者。偶与西庙道士忤,冯于五更磨腐时,潜挟庙前二石狮置诸庙门之外;明日道士见而异之,雇人舁置原所。不数日冯又为之,如是者五六次。道士费抬舁之值不资,而心疑焉,潜卧于庙门之内以觇其异。一日五更闻冯开店门声,见其挟狮而来,始悟由于前此开罪之故,遂启户出,向冯谢罪恳求。冯大笑,复以狮安于原所而罢。其邻有与昵者,谓之曰:"于头诚有力,倘以石击之,恐亦不能当也。"冯拾一石大如碗掷于空中,而以头承之,崩然有声,石迸去而头不伤。人大骇,遂以"铁头"著名。

一日冯偶泼水于街,适陕西皮货客张姓者过,误溅其衣,张微詈之。冯恶声相应而出,挥之以拳,张不与较。冯从后赶上,以头撞之,张不回顾,而微侧其身,冯头适入于肋间,为其所挟,极力摇拔不可脱。张笑曰:"吾知汝为冯铁头,然不知汝头果是铁否,吾当试之。"于是骈两指就肋间擦之,冯若以利刃刊其头骨者,痛不可忍,不觉失声而号。张曰:"若然则非铁头矣。且放汝去,再加纯钢铸炼,吾当复来与较也。"遂释之,缓步而去。冯之头红肿者旬余。自后深自敛戢,顿改故态。

测字多力

江西景德镇一测字者,规地作场,安排其笔砚,突有无赖数十辈嬲之曰:"汝不先输吾钱,此地岂容白占!"其人曰,"我楚人也,昨暮来此,囊无一钱,将何给汝?且此系官地,亦不容汝辈横索钱。"无赖愤其言不逊,群起汹汹,争欲挥以老拳。其人曰:"欲用武耶?徒手无趣,有小器械畀汝。"适道旁有半石磨,举而碰诸膝,磨分为两,自执其半,而以其半授诸无赖。无赖骇其神力,各鼠窜去。

南 海 生

南海某生负气节,笃交游,而以直谈人过,不为乡里所称。咸丰间遇乱,弃举子业,只身游戎幕,南北数千里无所遇,后客楚北某帅营中。一夜步月出帐,见武士五六人相与论刀棍,生窃听久之,曰:"法未精也。"武士相顾,见其文弱,皆笑曰:"秀才岂谙刀槊事耶?"生请角技,一人起执长矛,曰:"以此为戏可乎?"生曰:"可。"因亦执一棒。武士曰:"慎之,有伤勿悔。"生曰:"姑试,何妨也。"手既交,武士尽力击刺,生则视所攻而徐应之,意甚闲适;既而乘隙进步,一击中其股,攻者遽扑地。生谓众曰:"来!来!"众忿,各执刀仗环攻,生左右进退不越十笏地,而棒之所及,五六人无不失仗者。众乃骇愕求罢,生曰:"今亦知枪棍之不以力胜平?凡棒长丈二,手操其中,前后余各五六尺,手动寸,则两端所展可及尺,动尺即可及丈,临敌而常侧身,其所备者,纵有七尺,广止七寸耳。盖惟手之上下左右,近在六七寸,故力专而握固,以拒则坚,以击则破。昧者徒用猛力,力竭则心怯神摇,所以败也。"众服其论,生喟然曰:"虽然,此一人敌也,所学尚有万人敌;诸君既未可与言,甚至名公巨卿亦难索解也,奈何?行将逝矣。"遂去不复出。

胭 脂 虎

前清咸丰间某市来一僧,高颧深目,浓眉如抹漆,须发蜷结,状貌凶恶。手持铁鱼一,重可数百斤,募化市上,且行且击。所化辄自鸣其数,视铺肆之大小,以定价之多寡。有拂其意者,则以铁鱼置柜上敲之,声振屋瓦,终日不去,必如其愿而后已。人畏其勇,咸争先付钱,无敢与忤者。

一日至某质肆,未遂所欲,以鱼置柜上,柜几破。主人不得已卒如其数,劝令取去,僧张目厉声曰:"今欲我去,非十倍不可,否则世世生生不去也!"众闻之,俱为不平,然亦无如何。先是肆内有一学徒,适因事外出,事竣归,见僧与众口角,问故,众具以告。学徒笑曰:"此易事耳。"取鸡毛帚至柜上略一拂试,鱼已落地,其声然。僧大惊,瞠目视其徒,取鱼悻悻去,肆中人亦皆变色。盖徒父为少林派,精拳勇,生时授其技于徒姊。姊有神力,绰号"胭脂虎",乡人咸敬惮之。徒幼孤,育于姊氏家,暇时辄以其父所授者授其弟,人亦莫之知也。当时肆中人谓徒曰:"观僧情形,恨已切齿。尔仍居此,祸将及,盍避之?"徒韪其说,仍避至某村姊氏家,告以颠末。姊甚忧虑,谓徒曰:"僧受窘甚,必思报复,避之恐终不免。"因以绝技授弟。

月余领略过半,徒自以为可与僧敌矣,不复隐匿。

一日偶出游,过萧寺,闻舞剑声。徒触所好,往观之,比入则僧在焉。僧笑曰:"久不相见,渴慕甚矣。汝来此甚佳,一较优劣。"徒曰:"可。"时殿上置二铁丸,大如斗,僧登之,曰:"君请先拳,在铁丸上仆下者,非好汉也。"徒如其言,以手运气,尽平生力击其胸次;僧身一摇,即又忍止,屹然不少动,俯视足下,铁丸已半没入砖内矣。僧笑曰:"技止此乎?虽然,君不可不一试也。"出其丸,令徒登之,徒如其言。僧手呵气,足运力,左右旋转,忽一跃,离地尺有咫,即疾举一手击徒胸次。徒几仆,极力忍止,而足下铁丸随足向后移去,数尺始止,砖陷作两小沟。僧曰:"孺子尚有用,虽然,七日后必不能保。"

徒觉心有微痛,疾驰而归,具以语姊,姊惊曰:"此死拳也。幸早来此,否则难救矣!"速出囊中丸令吞之,怼曰:"僧亦太毒,不可不一报,彼今在何处?"徒曰:"某寺耳。"姊乃疾驰去,遇僧于涂,问曰:"适伤一童子谁耶?"曰:"我也。"曰:"子知胭脂虎否?"曰:"闻之。女力士也。"姊笑曰:"既闻之,尚不泥首就死?"僧怒曰:"大力金刚岂惧一胭脂虎!"疾飞一禅杖以击姊,姊承以手,屈作蚯蚓状,掷地上,以手轻拍其肩曰:"去,去。"僧觉痛不可忍,急奔去。薄暮探之,则已死矣。

刘中丞如君

刘松子中丞,河南固始人。少时任侠喜拳棒,为人复仇,白昼杀人,人无敢近之者。中年折节读书,登进士第,出宰上海时年已知命,而膂力犹强。如君朱氏,能开六石弓,善舞双刀,矫健尤出公上。壬戌冬发贼盘踞浦东,匹马单刀,迎贼于龙华镇,十荡十决,杀贼以数十计。卒以奋勇直前,马蹶遇害,然贼锋亦因之顿挫。说者谓胜国之秦良玉不是过也。按:朱南汇人,为卖拳人祥保之女。

女 统 领

清同治初年有皖人朱某者,读书应试,年逾冠不能青一衿,忿而从军为书记。展转数年,随大军渡关陇,隶统领陈姓麾下;统领者记名提督巴图鲁也。朱年少美丰姿,为人亦和蔼,统领甚倚重之,诸同僚不如也。一日者统领忽独召朱夜饮,留与同榻,朱不肯,拔刀将杀之,不得已从之。及登床,孰知统领乃女子,犹处女也,大乐。朱由是夜夜皆宿统领所,同僚皆鄙之,皆以朱为统领龙阳矣。久之统领腹渐大,将产矣,大惧无策,又不敢冒昧堕胎,商于朱。朱怂恿直言禀大帅。时左文襄公督陕甘,朱且举木兰故事,谓必不见斥,从之。文襄得禀,大惊异,将据实奏闻,幕僚曰:"事涉欺罔,恐朝廷见罪,不如其已。"于是命朱袭陈名,统其军,而陈于是易弁而钗矣。后朱从征回逆,请归宗,更纳二妾。陈大怒,挟其赀财与所生之子居甘肃省城,遂与朱绝。

考陈之由来,则当同治初元间,将军多隆阿由湘入陕时,道出荆子关,军中募长夫,有童子应募而来,面黧黑而多痘瘢,且硕大多力,人不料其雌也。初入营牧马,继拔为兵,屡建奇功,得洊升至记名提督巴图鲁。雄飞十年,一旦雌伏,奇矣!

金 统 领

长涉金某躯干彪伟,孔武有力,健男子也。失身事清廷,随曾氏攻白下,以功累官至统领。后至伊犁。其地故多熊,营中每猎之,取其心为羹。一日适餐,左谓诸将曰:"熊心美甚,惟不得大者,每以为憾。如入深山猎巨熊,剖以食之当更美。"众知熊力非人敌,相顾不敢应,金乃起而言曰:"某不才,愿效微劳,猎得巨熊来,与诸君痛饮一杯也。"众壮之。

金于营中选精壮者四十骑,率之入山。行既深,见怪石奇岩,仄径崎岖,望之生怖。众逡巡不敢遽入,金叱之曰:"好男子胆怯如鼯鼠,何能临阵摧敌?其速行!"众不能违,姑随之。日将晡矣,不特未见熊,即并他兽亦无之。众请归,金曰:"不得熊者毋返营。来时勇气百倍,归则一双空手,宁不贻若辈羞?"众不得已从之,然勇气已竭尽,不欲遇熊矣。

无何一大鹿驰马前,乃围而歼之。方欲遣人负归,倏见一巨熊自远来,高出人者几五尺。金乃分骑伏林间,己则隐石后俟之。巨熊至,见鹿大喜,人立而啖。金持枪突出刺之,不得入,大惊,欲返奔,则左臂已在熊握中,而熊啖鹿如故也。骑众骇甚,不敢出。金力争不脱,而所乘之马亦觳觫不敢动,大惧。窥鹿将尽,鹿尽则势将及己,急甚,因窃伸右手索身畔,得手枪,俟熊反顾,弹之中喉,熊仆地,金亦随之;连击之,遂殪。而臂仍为熊紧握,骑众亟出,力擘之,始脱。而臂已麻木,不知痛痒,身亦惫甚,不能骑。众负之,并肩熊返营,延医治臂,寻愈。而金自是绝不谈熊,每有人道其往事,犹为之色变惊悸不止云。

孙钰

孙钰,寿州人,以拳勇名。其村前有石龟,重八百斤,钰能抱之行百步,人号"孙八百"。吴清卿家居,以重金聘之任扜掫。

甲午之战,清卿在湘抚任,以军出关,钰进言,愿帅其徒百人从,清卿许之。钰欲为清卿亲卫,清卿信副将某,竟不用也。师甫出关,未及一战而溃。钰独率其徒求主将,不期反与日军遇。时日军来者近千人,钰度势不敌,退入林中,与其徒舍骑登木,择树枝之阴翳者踞之。日军以大队围林,而分骑入搜捕,辄自上枪毙之。日军发枪,皆格于林,不能损也。久之日军亦不动。钰与其徒谋曰:"日军不来,知林战不利也;其不去,必待运炮也。炮至吾侪死矣。"乃徐按辔至林侧,猝一跃而入。日兵不及备,仓猝短兵接。日兵用枪上刺刀,我军则以腰刀奋斫,日军不能当,皆纷纷退却。钰度相去稍远,必为火器所困,乃与其徒力挠之。彼此错杂,纷纭拿斗,日枪不得发。其大佐某以柔术鸣,自跃马当钰,钰挥刃一击,人马皆中裂。日暮手斫杀且百人。会宋军至,遂得脱。钰失其徒十二人,而杀日人数百,日军为之夺气;然以吴败故,竟不叙功。

雕弓

宁陵赵生善射,慷慨有大节,其于射自以为甘蝇风卫莫之过也,殊不服火器。尝行于野,误踏古冢破之,意慊然;捧土壅之,得雕弓一,制甚精致,弦而用之,力甚劲,脊有铭曰:"生同功,死同雄,三千年,息土中,吁嗟乎弓。"字作大篆,笔法奇古,疑为秦汉以前殉葬物也。生甚宝之。尝与友人谈兵事,友极言火器之利,视弓矢蔑如也。明日约共射的,树鹄半里外,友擎枪十发中五六,生援弓十发十中,大笑曰:"何如?"友故豪,亦不以介意,而生则意得甚。

会东事亟,生自以善射请从戎,当道者薄其技,不许。生愤甚,乃潜至辽阳,狙业莽或伏沟涧旁,傅毒于矢,见日人辄射杀之,前后杀伤甚众。日人不知所从来,皆讶之。会宋庆挫于田庄台,而旅顺亦陷,生日夜不遑寝食,惟伺日人,竟未为所得。及和议成,生审知割地之信,伏道旁,俟大山岩出射之,伤卫兵二人,皆洞胸达腋。遂被执,不食死。日人爱其弓,欲取之,至死手犹不释;力曳之,弓忽折,触一人断颈,日人皆异之。此浙东朱君丹山言也。

记大刀王五事

大刀王五者,光绪时京师大侠也。业为人保镖,河北、山东群盗咸奉为祭酒,王五因为制法律约束之。其所劫必赃吏猾胥,非不义之财无取也。

己卯庚辰间,三辅劫案数十起,吏捕逐不一得,皆心疑王五,以属刑部。于时刑部总司谳事兼提牢者为溧水濮青士太守文暹,奉堂官命,檄五城御史以吏卒往捕。王所居在宣武城外,御史得檄,发卒数百人围其宅。王以二十余人持械俟门内,外数百人者皆弗敢入,第叫呼示威势而已。会日暮,尚不得要领,吏卒悉散归。既散,始知王五不知何时亦著城卒号衣杂稠人中,而官吏不之知也。翼日王五忽诣刑部自首,太守召而询之,则曰:"曩以兵取我,我故不肯从命。今兵既罢,故自归也。"询以数月来劫案,则孰为其徒党所为,孰为他路贼所为,侃侃言,无少遁饰。太守固廉知其才勇义烈,欲全之,乃谬曰:"吾固知诸劫案于汝无与,然汝一匹夫而广交游,酗酒纵博,此决非善类。吾逮汝者,将以小惩而大戒也。"笞之二十,逐之出。

岁癸未,太守出任河南南阳知府,将之官,资斧不继,称贷无所得,忧闷甚。一日王五忽来求见,门者却之,固请,乃命召入。入则顿首曰:"小人蒙公再生恩,无可为报。今闻公出守南阳,此去皆暴客所充斥,非小人为卫必不免。且闻公资斧无所出,今携二百金来,请以为赆。"太守力辞之,且曰:"吾已得金矣。"五笑曰:"公何欺小人为?公今晨尚往某西商处贷百金,议不谐,安所得金乎?无已,公盍署券付小人,俟到任相偿何如?至于执羁勒、从左右,公即不许,小人亦决从行矣。"太守不得已,如其言署券与之,遂同行。至卫辉,大雨连旬,黄河盛涨,不得渡,所携金又垂尽,乃谋之五曰:"资又竭矣,河不得渡,奈何?"五笑曰:"是戋戋者何足难王五。"言毕,乃匹马腰佩刀绝尘驰去,从者哗曰:"王五往行劫矣。"太守大骇,旁皇终日不能食。薄暮五始归,解腰缠五百金置几上。太守正色曰:"吾虽渴,决不饮盗泉一滴。速将去,毋污我!"五哑然大笑曰:"公疑我行劫乎?王五虽微,区区五百金,何至无所称贷而出此乎?此固假之某商者,公不信,试为折简召之。"即书片纸,令从者持之去。次日某商果来,以五所署券呈太守,信然,太守始谢而受之。

五送太守至南阳,仍返京师,理故业。安晓峰侍御之戍军台也,五实护之往,车驮资皆其所赠。五固与谭复生善,戊戌之变,五诣谭所,劝之出奔,愿以身护其行;谭君固不可,乃已。谭君既死,王潜结壮土数百人,欲有所建立。所志未遂,而拳乱作,五遂罹其祸。

记力士霍元甲事

霍力士元甲直隶产也,兄弟十人,咸以拳艺名,而君为之冠,北人多知其勇,且号称"黄面虎"云。某岁其友某函君书,谓美国大力士某力能扛鼎,身载重百斤,问君愿与较否。君谓:"如是勇夫,为吾北方人惯见,乌足雄?"遂慨然应之。来申,与某力士约,某惧不果。有东海赵君欲与君较,君不允;后以赵登报激刺,乃命其徒赛于张园,败之。未几赵又聘其友与君约赛,先仍与其徒相斗,无胜负,然卒为君所辱。斯时君慷慨言曰:"余所以来申者,欲与异族猖獗之力士战耳,至自残同类,非我之志也。凡我同胞,嗣后幸勿相扰。"复创办精学武堂,鼓励尚武精神甚力。尝曰:"欲国强,非使国中人人尚武不可。"又曰:"西人精研一技术,辄数百年始奏肤功;今余之拳艺已传自七世,亦不啻研究数百年矣。"

未几,某国之著名擅柔术者慕其盛名,思以倾之,乃十人联袂来申,与君角力;然皆惧死,要君以勿拳战。君面驳之,卒以手势决胜负。聘双方公正人各一,君又使其徒先与赛。某国人相继败者凡五,大恚,急选一最有力者与君奋斗。某知君为劲敌,出臂欲中伤之。君微以手格之,而其臂已折,怒甚,反诬君爽约,卒以众目共睹理屈而退,然心终不甘。后宴君,贺其健勇,君曰:"余已患咯血症。"某国人曰:"何不治之?"君以未遇良医对。某国人乃默念有机可乘,顾而言曰:"若某君者(即某国人也),诚良医也。"君信之,服其麻醉药,致病渐剧,含恨以死。

按:我国之武术,我国固有之国粹也,彼剽窃吾一言余绪者,乌足与我较角?角而不胜,出其伎俩以中伤之,此固小入阴险之常计,吾何足责?而独怪夫有如是精深之国粹,国人不知提创而光大之。而霍先生具有武力,又不克终天年,反饮鸩身亡,使彼小人日益猖獗,悲夫!

专利特许

自来京师各种货物行店皆不止一家,惟红果(即山查红也)行只天桥一家,别无分行,他人亦不能开设,盖呈部立案也。相传百余年前,其家始祖亦以性命博得者。当时有两行,皆山东人,争售贬价,各不相下,终无了局。忽一日有人调停,谓两家徒争无益,我今设饼撑于此,(即烙饼之大铁煎盘也,大者如圆桌面。)以火炙热,有能坐其上而不呼痛者,即归其独开,不得争论。议定,此家主人即解下衣盘膝坐其上,火炙股肉支支有声,须臾起立,两股焦烂矣,未至家即倒地死,而此行遂为此家独设,呈部立案,无得异议焉。故至今只此一家也。

又无锡冶锅坊系王姓世其业,其锅发售遍江南北,盖亦特许专利者也。相传当清初时,王与某姓争冶业,相约煎油满锅,至沸度,沉称锤于锅中,孰引手取出,即世其业。时王姓店役某年老矣,思效忠于主人,因即代表王姓,入手于沸油攫锤出,投锤于地,臂亦同脱,即时殒命。遂呈部立案,王姓得世其业。今王氏子姓分房殆数十家,各仰给于冶坊,岁时各祀此店役,为报本之祭。此与红果行事同一例,野蛮时代往往有之;若律以人道主义,则以性命为尝试,在所必禁,复何有专利特许之报奖乎?

南顶跑马

永定门外迤南有积潦一区,名曰"南汀",京音讹为"南顶"。有庙市,每年五月初一日开市,至十五日闭止。市中茶棚栉比,履舄交错,伊其相谑,比诸溱洧,实诲淫所也。旧有天桥跑飞车之习,后更拓辟广场,供人跑马,竞夸身手,迭起争端。

初九日有太监沈柳亭者在场驰骋,复有王姓者(天津盐商)扬鞭追逐,超沈而过。沈马不进,引为大辱,啸聚篾片执王鞭之。时辅国公溥善在茶棚瞥见,大呼:"王某吾友也,请释之。"众不听。奋身往救,沈太监连呼:"打打打!"众即舍王而鞭溥,助溥者亦相继而起,众寡不敌,全场鼎沸。南营参将袁德亮力为劝解,至两小时之久,日薄西山,两造乃悻悻然去,约诘朝再见。次日沈募集工厂工人,各持斧柯,编成队伍,溥亦号召贵胄子弟军,午前十二时各至跑马场,预备战斗。袁参将及游缉队管带振某,匐匍于两造之间,肉袒牵马请和;且言此皆我等之罪,俟十五日闭市后,肆筵上寿,两造始各罢兵。闻溥不甘此辱,已陈于肃邸前,请治沈罪。

绿林太守

清康熙初年有池州太守郭某者,领凭赴任,中途忽被盗劫,家口六十余人皆歼焉;唯一妻及幼子得生,盗皆据为己有;并在箧中搜得文凭,遂冒郭名赴省,参谒上台。及抵任,政理精明,上下皆爱重之。但征到钱粮,久不起解;上台诘之,谓"钱粮重事,吾必亲解;亦不数数往返,俟数足即当携至。如不信,遣一吏按验可也"。按之库,果累累皆盈焉,上台极喜。

未几郭守乡亲有往探者,每一人至,则诱入署中杀之,无一人得出。其乡亲在家者疑之,郭守之妻兄曰:"吾当往探。"即至则舆中非郭守,大骇,即谬为行乞者,旋结交署中司厨人,夤缘至署担水。及至内衙见其妹,妹摇手使勿言。后日再进,则妹已密书一封投之,出视则知郭守已为盗杀,盗共三十余人在内,乃密控于上台。上台以为彼有三十余人,非可猝擒,颇闻其中多有精会计者,乃使人阳谓之曰:"各县钱粮未明,闻汝署中人多能事,可为我分头一算乎?"曰:"可。"于是每县遣二人行,以孤其势,乃以他事召伪守,至即缚之。讯之得实,其库银已收八万两,稍迟却思逸去矣。后讯实即正典刑。

贼 按 察

某甲绿林贼也,其窃人财物,越高墙峻屋若履户庭,往往门户如故,而物已不翼而飞,其技之精可知。所窃既多,囊中黄白物日益充牣,乃弃其故业,纳资为县令。到任后颇著政声,上台均爱重之。甲又出其蓄,上下结纳,叠得卓异,不数年竟保升至按察司。履任未一月,省中屡出窃案,失赃动以巨万计,府县严比捕役,讫未得贼之主名。各捕投相聚计议,谓迭查各窃案,似非本地偷儿所为,且度其人技必甚精,吾等断非其敌;然今官府追比甚急,苟不破案,吾辈性命休矣。再四思维,忽忆及邻县某捕,固此中老斫轮手,今虽已退役,然以情哀恳之,或可允为相助。因具厚币往求。

捕鉴其诚,姑允偕往。比至,细察数日,亦毫无形迹。一夜偶在暗陬,瞥见一黑影飞掠而过,急起追蹑之,至一巨室,见黑影飞身而入。捕惧为所觉,不敢穷袭,仍潜伏附近。既而黑影挟赃自内飞出,俟其近,袖出一箭遥射之,似已中其肩,贼忍痛狂奔,至臬署后墙忽不见。捕归告各捕役,转禀首县,谓贼似在臬署内;然无确证,不敢贸然晓扬。正计无所之,讵至明日忽闻臬司遣人赴督抚两辕请感冒假,属员禀见者亦概却之,心中为之大疑。乃潜以情禀之府道,府道又禀之督抚,乃伪称有紧要公事,坚请至寝室面禀。臬司不得已延入卧室,则见以帕蒙首,察其眉间伤痕宛然,始知事固有不可思议者,立命从人当场拘捕,请督抚会派员讯鞠。甲知事已败露,无可讳饰,竟一一供明。督抚借他事入奏,革其职,窃案亦不复追问--盖恐扬之益足为官场羞,亦兔死狐悲之意也。

两 海 贼

周玉、李荣皆番禺蛋民,以捕鱼为业。所辖缯船数百,其上可以设楼橹、列兵械,三帆八棹,冲涛若飞。平藩尚可喜以其能习水战,委以游击之任,遇警辄调遣防护,水乡赖以安辑。自康熙壬寅奉有海禁之旨,于是尽掣其船分泊港汊,迁其孥属于城内。玉等鹯獭之性,不堪笼絷,诈称归葬,请于平藩,可喜许之。即日携家出海,纠合亡命,声执大张。癸卯十一月连樯集舰,直抵州前,尽焚汛哨庐舍,火光烛天,独于民居一无骚扰。复破顺德县,执县令王胤而去。可喜闻变,亟发舟师剿捕,获贼首周玉,余党解散;出王令于贼舟,释其缚,令得不死。是时尚藩与督抚两院俱讳其事,王仅罢职而已。

茭塘海盗

番禺县茭塘十数村,世以海盗为业。其船曰多桨船,盖海船皆趁风使帆,此独用桨,故不论风之顺逆皆可行,其桨有至三十六枝者。行劫皆以自昼,遥望他船如黑豆许,则不能追及;或大如鸭,则无有不追及者矣。至则两头用铁钩拽其船,而群盗持刀仗往劫。亦有盗船仍被盗劫者,此船一二十人方劫得赀货,又遇盗船三四十人者,辄复为所劫。此类甚多,几莫能致诘也。其出海口,有水汛兵讥察,则例有私税,以出海一度为一水,率不过月余。

乾隆三十五年,盗魁陈详胜者率其徒出海,久不归。汛兵计其期已过,会出哨遇之,遂索补税焉。盗乞缓期,俟厚获当倍偿。兵不许,则相争,兵以鸟枪毙四盗,盗亦以压船石掷伤兵。于是兵以拒捕告,而制府入奏,责有司速缉。购得同为盗之黄姓者,许发觉后免其罪,始得陈详胜等,而无左证。入其家,搜得分赃单一纸,不书姓名,而有暗记,由是讯出二十余人,又从二十余人讯出他案八九十人,共一百八人。律载江洋大盗不分首从皆斩,则俱鬼录中数也。余念法不可逭,而诸盗未有杀人案,则情稍轻,因略为条别:有惧而未敢从者,有患病伏于舱者,有被诱作火夫炊饭者;甚至年二十以下则指为盗首之嬖童,初不肯服,寻知为生路也,亦忍耻认之。案既定,立决者三十八人,骈戮于教场,地为之赭,其余皆遣戍绝徼。自是海盗稍清,然不数年盗又炽,抚李公湖乃杀至三百余人云。

李 胡 子

观城李胡子者绿林豪也,膂力过人,出没青莱间垂四十年,无人知者。

一日至登州,憩古寺中,闻殿后猜枚声,迹之,见伟丈夫八人席地饮。李识为同道,与之拱手,八人者起而揖之坐,各述其姓名居址。酒数行,上坐者曰:"吾观公亦行道者,今将何之?"李曰:"敬步后尘耳。"曰:"今临淄某尚书嫁女,奁资丰腆,而尚书供职都中,第公子偕其妹归,仆从无多也。公能助我一臂乎?"曰:"可。"于是刻期抵临淄,居数日,始悉其门径,乘夜踰垣入。公子闻盗,启户出呼群仆,为一盗所絷,将剚刃焉,李曰:"吾利其物耳,何戕其人为?"乃释之。女公子美姿色,群盗欲淫之,李呼曰:"我李胡子纵横四十年,所以得保首领者,惟不采花。诸公听我言,请从此逝;否则血我刃,毋谓我无香火情也。"群盗畏其猛,一哄而散。诘旦诉之宰,遣捕出缉。

半载无踪,诸捕悉被重责,计无可施,乃绐宰曰:"某某者邑之名捕也,今虽老犹矍铄,请召而遣之。"其实二捕并无过人技,且衰朽已甚,退役久矣。宰召之,并与白金五十两,限一月破案。二捕出乃谋曰:"死期至矣,奈何?"其一曰:"不如逃之。"遂携银去。

行经观城,一白须老者携壶酒独酌柳树下,二捕乞就席少憩,诺之。问其行止,二捕缕述尚书家被盗事,今奉命出缉,未获也。曰:"可获乎?"曰:"不可,然则二公何往也?"曰:"逃死耳。"老者掀髯笑曰:"盗非他,即我是也。今既相遇,曷敢以此累公?第我为此事,虽家中人不知,幸勿声张,惊吾邻里。"遂自述姓名,井延至其家,命子出拜,曰:"此吾老友,邀我怍临淄游,诘旦当束装也。"遂偕去。抵临淄,宰大喜,即报知尚书家。是时女公子已出阁,适归母家,恍惚忆群盗入室时保全其节者为李胡子,告知公子;公子亦忆被执时一长髯者呵止群盗,得免于死,急谒宰述其事,属勿加刑。宰亦高其义,第按名捕八人者骈戮于市,而李得释。公子感其保全之德,厚赠以归焉。

黄 八 子

黄八子者太湖盗匪也。一日往劫富室,明火执仗者一十八人,破门入内,挨房搜劫财帛。适事主有一女,年甫十五六,闻盗至,惊骇战栗,蒙被不敢逸。盗魁艳其姿色,为八子所觉,顿足曰:"噫!行此不义事,必遭诛戮,我等为汝误矣!"盗魁笑曰:"毋相诟也。"八子怒曰:"汝不记吾党规条乎?贪淫必败,天道昭彰,我将去之。"遂出告诸盗辞别,欲挽留之不听,与之财帛亦不受,脱然而去。至海昌,投县自首丝肆被窃案。此案实非八子所为,盖与劫富室同时,冒之以就轻也。羁禁日久,因无原赃不能结。

时有刑书某以办漕亏欠收禁,八子深与结纳,问得若干钱可仍回刑房,某以四百金告。八子曰:"是不难,我为先生完此事。"某悦曰:"果能如是,我必有以报。"因此交益密。某家送饭食,恒与八子共之。一日晚餐,食羊腿,八子甘之,问:"系自置乎?"某曰:"买诸市肆。"八子曰:"何处有?"某曰:"熟食铺皆有之。"八子骤欲饱啖,某曰:"门已封矣,明日嘱家人多备可也。"八子不能俟,取钱出院,但闻锁镣脱落声。禁子出视,只有刑具,而八子不知所在矣。某嘱禁子勿张皇,此入去即来,必无他虑也。未几仍锁镣而入,肩负羊腿,笑曰:"尚不辱命。"共切食之。某曰:"君去来何其神速?"八子曰:"我今与君交深,敢以实告。我因盗党采花必败,不愿共之,故避重就轻,认此案,惟原赃难得。求先生出后,可托事主不必探究,见赃即领,我事毕矣。不然,脱禁而去,亦有何难?不肯为者,避前事耳。况我日在禁中,夜则游行自在,同监多人皆不得知之。今已与先生言,明夜将往取财物以了先生事。"因复潜出,伏巨室屋上库书某家,是日方得千金贿,八子俟夜深人静,窃取而回。明日以四百金交某,完亏释放。而富室之子女已羞忿自缢矣,事主上控都察奏参,奉旨严拿盗魁,十七人全获,无一漏网者。供及黄八子,行文到县,刑书以八子"是月日夜方在此行窃丝肆,岂能远往三百里外为盗乎?其为仇攀可知",据情移复。彼亦不加深究,并书达事主,求其以物之相似者充原物领认。事主俯允,而八子之案遂决,照自首例减等。一时人士咸称八子为义盗云。

记齐王氏

蜀中妖妇齐王氏,军中称为齐二寡妇,姿容绝艳,而骁勇特甚,兼善幻术。时罗思举与某赴营投效,勒制军以都司札付二张、元宝二锭给之,限七日斩齐王氏首级,迟则军法从事。二人易服往探,齐王氏拥众屯大寺内,夜卧纱帐中,一足翘帐外,室中燃巨烛如白昼,檐下持刀护者四十人。二人登树伺之,竟夜不得其便,因相商曰:"逾限当死,不胜亦死,不如径往取之。"遂各执巨斧,从树跃下,持刀者四散辟易。齐王氏跃起,从床中飞出一鞭,几为所中,仓猝中斫其一足而出。俄而贼营大扰,举火如星。二人仍从树上穿叶攀柱而遁,持足以献。勒疑其伪,后知齐王氏受伤,越日死,遂复优赏之。

有黑老头者,每战作先锋,尤为勇悍,曾一日手斩总兵二人,官军望而畏之。有徽人裴某能手举五百斤,随其同乡某监司在营。一日大帅议出队,裴出跪帐前,求派差使。帅问何人,监司禀称系伊随仆,不谐军规,当责惩之。帅曰:"此人颇有胆气。"令带百人出队,获胜而回,赏以六品顶戴;裴大喜过望。月余又领众巡行,遥见一女子单骑持枪至,众兵望见尽逃。裴自念一女子耳,杀之当不费力,策马直前,举矛刺之;女略一举手,裴已翻身入沟内,幸素习水性,见女下骑,俯首寻觅,遂从水中跃起,矛中其喉。女出不意,仆地而死。即登岸,拔刀斩其首以归。因所杀一女子,不敢报功,私与同列言之,索观其首,乃黑老头也。立闻于帅,亦大喜,超擢参将,后官副将而终。

燕 子 尾

燕子尾名盗也,燕飞空中,能手扪其尾,故名。

先是蛾眉山一僧习剑术,炼雌雄二剑,其剑在可以横扫千军,无能近身者,剑自飞斗,遇之者皆支解;然秘其技,未敢一试。有孺子宿山门,丐也,僧悯其小,收畜诸寺。孺子性敏慧,事僧甚善,僧爱之,尽以其术传焉。孺子长矣,知师有二剑,不之与;屡请与僧,僧不许,曰:"神器非可妄用,妄用则自招祸。必有破其术者,虽神器何为?"孺子心不满于师,遂效逢蒙杀羿事,而自携二剑出寺,往来于川陕豫湖间为盗,言盗者皆称"燕子尾"云。

有某钦差携眷出京,舟过洞庭。其处女国色也,偶启篷窗瞻眺,见一人踏浪来,衣履翩翩,并不沾濡点滴,以为神也。直上船,昂然立,钦差问曰:"汝何人?"曰:"吾燕子尾也。"钦差曰:"汝盗乎?"笑曰:"然。此来志不在金银,不在服物,但得为公婿足矣。限汝三日,吾住某处,速送女来,免汝一家于难;否则杀汝,吾仍自取之。"言毕去。钦差闷甚,以为燕燕之诗,必将咏矣。适遇东南风紧,帆挂如飞,一日遂至武昌。与总制言:"必得燕子尾。"总制传谕府县,期在必得。询诸捕皆骇愕,惟一捕老矣,颇知剑术,然退卯里居,不肯出。诸捕哭诉,捕老不能起,踌躇良久曰:"吾无能为,然有一侄,剑术颇精,瞬息千里。现商于外,须召之归。"侄归,命以擒燕子尾,侄亦大骇曰:"吾非其敌,无已当往五台山请吾师下山,或可得之。"

五台有一僧,即燕子之师叔也。知师兄为燕子尾所杀,曰:"吾不须下山。"令舒左掌,书一符。侄觅得燕子尾所在,伸手照之,燕子尾自随之行。引至督署,总制升堂见之,曰:"汝燕子尾乎?"总制命左右兵役擒之,双剑飞舞,电光闪烁,侄亦不能近,一瞥眼腾空去。总制亦骇曰:"真燕子也!然此盗不可不除。"仍传谕期在必得。侄仍往五台问师,其师曰:"彼恃雌雄二剑,二剑在,人不可获也。然彼盗也,必有所好。"访得一名妓,燕子尾与狎昵,即以千金款妓曰:"彼盗也,汝终为所祸。若助予擒之,可转祸为福。然彼有雌雄二剑,故不可制;若去二剑,则燕子之翼翦矣,吾亦不难手扪尾也。汝当先窃二剑,投诸污秽。彼来时,吾伏门外,汝大嗽一声,吾即至。"约既定,燕子尾夜至,妓细语曰:"侬与若共处久,未能尽欢,畏二剑故也。今夜何不以剑付侬,侬别藏之,侬亦得毕其战技乎?"燕子尾即解身边剑付妓。妓视二剑,长但三寸耳,然精光炯炯逼人,伪开笥什袭之,却私笼袖中,插便桶内,坐溺其上。已而云雨兴,妓两手紧抱,大嗽一声。燕子尾已惊觉,曰:"吾今夜毕命于此。"立起,手持妓足中裂之。侄已入,门外逻者毕至,侄解身上带系之,盖亦师所授者。到督署,总制笑曰:"燕子尾今日何不速飞?"即命斩诸阶下,而二剑遂废。

此嘉庆末年事。或有为二剑惜者,然此不祥物何足惜,燕子尾不足道,山僧习此,岂用自杀其躯?燕子尾之孽,皆其孽也。

长 脚 泰

张友堂太守守粤东广州时,尝言擒大盗长脚泰事甚奇。

初太守为粤西博白县尹,邑有巨盗曰长脚泰,失其姓。忽遁入博邑乡僻书馆内,线人走报,太守遂会营督鸟枪兵三百往围之。馆师出启太守曰:"长脚泰,乡人闻其名无不惶惧。前二日忽入馆不去,童蒙惊散,我不敢避,为之服役而饮食之。今熟卧于屋右房内,虽无伙党,而携刀自随,未尝斯须去身,力绝大,不可近也。"太守亲探之,闻其鼾声甚高。甫入院门,有冷风自内出,拂面生寒,凛乎不可久留,乃复退。向都司某语之,某未信,亦步入馆内,至房门首,风发如前,即亦惊惧而出。

时有兵目某,短小精悍,怒目曰:"我父兄死于是,是仇不共戴天。今日相逢,誓不与俱生矣!"乞赏火酒两巨碗以壮胆,饮之,提刀入,见长脚泰枕刀仰卧,乃骤进,竭平生力砍之,落其右臂。泰惊起,不及携刀,起右足踢兵心窝,于地,如著履然;兵肠脏皆出,死矣。久之泰亦坐地呼痛,余兵自窗外窥之,仍不敢入。泰知臂伤重不能遁,请给绳运左手自捆其足,刀亦掷出,众兵乃拥入舁出。讯之,盖已杀人无算。前十日有相士相泰云:"此三日厄运难过,只身远避,过此则无虞矣。"然竟不能遁,解省正法。

泰身长九尺,腰绝长,膂力绝大,真武夫也。为盗杀人,恶已贯盈,故多冤鬼阻之,此冷风之所以由来欤,抑即其戾气也?

陈 阿 尖

无锡北门塘陈阿尖,农家子也。六七岁时,有贩鱼蛋者过其门,陈赤体窃一尾,背贴墙上掩之,复窃两蛋夹两胁,手垂于下,客不知也。比去,陈持以归,母大喜;陈亦自得计,因萌学窃意。由是专志拳棒,习轻身术,数岁艺成。所耕田在塘之南,须迂道从桥上过,方可耕作,陈能以铁锄点水,超越而过。有巨盗泊舟塘岸,见而大惊,因徙去。陈虽伪为力田,实则行窃。数年后家大裕,亦不作农矣。尝于雪夜往苏州,一夕负二千金归,藏圮桥下。去时雪上无迹,回则倒著草履,至南门,天犹未曙,故窃卖浆家铜具,为主人所见,缚送邑宰禁之。明日苏人失窃,鸣县捕之,有老捕见草履印,疑陈所为。至锡探之,则是日行窃卖浆家犯案,非能至苏州者,其草履迹印,故示奇也。

释后行窃他省。道经海盐,时陈姓以富名天下,而家中上下俱有绝技。有幼女年及笄,尤骁勇矫捷,与婢住旁楼司守银室。陈思窃之,而畏不敌,姑窜身入高墙,望楼中一灯荧荧,人声俱寂,疾下。出具烛之,见铁栅封锁甚固,知为藏镪所。扳去铁条,方欲入,忽窗环作声,一青衣女自楼飞下。陈大惊,欲遁不及,出利刃与斗。青衣起一足踢去之,陈遂为所执。提置楼上,见一女坐床头,红裳绣襭,美丽绝伦,笑谓陈曰:"子亦太不谅,欲钱则不妨明言,何作此不良行?试问汝有何术?"陈唯唯称不敢,固间之,曰:"轻身耳。"女顾青衣取大藤芭至,置楼上,令陈足履其口,不得已走之五十余周,汗出如沈,遂下。盖陈虽身轻,百余步必一履地养力,乃可重走。女曰:"如此伎俩,亦思作贼?吾家小婢,尚可胜汝。"命青衣试之,数百周方下,并无喘色。陈愈惊,知不能免,遥楼后有一窗未键,乘不备耸身疾遁。女以莲钩蹴之,曰:"便宜汝不追也。"陈觉臂奇痛,星夜回里,烛之青紫已满,医数月而愈。然窃心未改,后竞被获。邑令以陈案甚多,详置重典。临刑呼母至,谓欲一含乳,死乃目瞑。母怜其子,袒胸使含之。陈尽力咬去一乳,恨曰:"若早勗我以正,何至今日!"

滕家庄兄弟

山东滕家庄滕某兄弟三人为盗魁,远近州邑尝被戕,南人入都,视为畏途。有徐某者,以急事偕二友联舟北上,道出临清,将为泊头,二友舟为冰破,行李尽移岸上。徐某以孤舟不便独行,遣家僮觅车从陆。遇一庙,欲借寓,僧支吾不可,微露叹息声。徐甚疑之,赠五金为香仪,诘其隐,僧附耳曰:"滕家庄适有马来觇诸公行李,今夜恐不保矣。患累及,用不敢纳。"二友色变,徐曰:"易耳。"急至泊头雇三小驴,问何往,曰:"至滕家庄。"驴夫曰:"噫!此何地耶,竟往乎?"徐笑命家僮押车行李后至,即同二友急策蹇。

日已西沉,戴月走四十里,二更到庄。主人肃衣冠出大门迎曰:"早知佳宾至,特相候。"宾主礼罢,徐呼曰:"馁甚,何不速饭吾,饱餐再谈。"主人掀髯笑曰:"已备矣。"出二席,肴馔极丰洁,皆南味也。食既毕,置卧榻于书室,二友不敢合眼,徐酣寝。晨兴,至午正,行李尚未至,二友忧甚,徐置不问。少顷家僮押载三大车至,曰:"泊头车不敢来,蒙滕家庄发车到舟破处远迎,故到迟耳。"滕氏三弟兄各居大厦,环以高垣,驴马盈谷,器械射人目,厕役数百人,各具优觞款留。次日宰牛设香案,欲誓为兄弟好。徐默揣稍有难色即生彼疑心,急授意二友各亲书姓氏籍贯于黄单,二友仍皱眉。徐宣读毕,即取黄单同香纸俱焚之,曰:"我辈盟心,俾神鉴耳。"滕氏三兄弟皆大悦。二友斯时始释然。居三日,各赆金百两,遣役相送。从行二日,役曰:"已近武邑东门,小人归复命矣。"

二友得脱险,方有喜色。徐乃遣伻投刺武邑令,而城守某如御大敌,连发数枪。徐亲至城下,立辩许久,方开城。邑令为徐之族兄,笑谓徐曰:"从贼窟来,非贼而何,安得不以戈矛相向耶?"后数年,滕终服法,庄为墟。

城 中 盗

绍兴沈怀清先生名嘉徵,由巡检仕至臬司,居官廉干和平,故自下僚洊历大位。闻公任江西浮梁令时,曾暂署某县篆。适城中常被盗,公履任后严缉之,凡城门出入者皆盘诘焉,而绝无影响。一日大雪崩腾,署后有三层楼最高,可俯瞰山川城市。公治酒邀友至上层赏之,见城中万屋比栉,皆被雪漫,惟一家平屋数间,无片雪凝积,而微见烟起。公异之,使人踪迹其处,则邑中巨室也,主人远宦北方,携眷以往,楼屋厅堂悉皆封闭,而留一仆居门首守之。公疑其为盗薮,集兵役围其前后,入而搜之,至无雪之屋,果群盗潜伏焉。盖伙盗甚众,恐突烟起而动人疑,因就地作数灶,以供炊煮,屋低人众,兼之火气上冲,是以雪不积聚。遂群获之,搜出赃物无算;有跳屋而逃者,悉为邻右所擒。公讯之,则盗贿其家守门之仆,借屋以为巢穴,食物皆托其代购。群盗日惟高卧,夜则出劫,邑中富饶之家无得免者,已数月矣。因公履任后查缉严甚,不敢出城,而人初不料其窟于此处也。遂悉置之法。

李氏二仆

李杲堂家有二仆,一曰任瑞,一曰孔瑞。任体长,能饮,解音律,性甚黠,喜逐轻薄儿游;孔状黑,绝短小,而其中猾。母弟俱依李家,李家待此二人俱甚厚。及乱后,此两人以李失势,遂谢去。任仆投海道门下为夜不收,孔为某副将营健步。其后李父蒙难,械至西陵,杲堂亦身坐系,李太夫人使人持金钱征随行者。适任仆以事至省,因乘醉呼主人名谩骂,欲遮夺所持钱。李之故人在西陵图援李父者,俱徙舍避之,竟分所膏财方已。而孔仆在家时引营中二伙将突入李家强取器物去,复为告匿状投副将,逼取李家数百金,以一貂裘献将官。两贼畔主之恶至此。

未几某副将移守台州,孔仆从行,间使其将急书至省下投大帅府。此仆行数日,见途中一人刀笠负囊,稍稍相就与语。知客为某营健儿,赍书至省告警备事,因与同宿舍对饮,卧一榻。次夜,其人益大买酒,探囊中取牛鹿脯纵饮,约拜香灯,几夜半,方各酣寝。行至钱塘,其人曰:"若先渡江,吾待后曹须半日,次午与若期饮吴兴某酒家。"孔遂与别。而孔有一子在省间,与父遇,大喜,因共赍书投帅幕。大帅坐帐中发书,忽大怒,立命人俱拽出断头;此仆惶急不得辩一语,父子头已并落。盖途中所遇健儿,乃山寨谍者持谕降檄,方夜半酣寝时,已潜易之矣。

任仆为夜不收数年,以罪逐除粮。任日喜纵博大嚼,室中罄然;至是贫益甚,靴笠俱偿酒家。苦无所投,日拥败絮,空腹卧一榻上,无面见人。一日偶出门不归,比晓,人传南湖水面有一尸,抱一陈尸并浮出,其一尸即任尸也。俱谓此仆不能忍冻饿,自投水死。或曰此仆行,遇一故酒徒与饮,得醉归,黑坐湖上桥,意谓其家榻上,仰卧堕磕桥下石,故其尸脑碎。或曰人有溺水死者,其魂常为水鬼,必得代方已;此奴醉后坐步口,为鬼拽入水中,故与相抱出。二者俱有可信。

红 衣 女

清光绪初,汴晋之间相传有所谓红姑娘者,著名之女盗焉。姑娘本姓洪,又喜着红色,人以是呼之。其身轻于燕,一跃可数丈,凡劫掠财帛,踰墙穿阈,阒寂不闻声;当事者莫审其来去,徒望空惊愕而已。或谓姑娘有隐身术,不仅以技能见长者。然性残忍,视人命如草芥,稍不遂意,则必报以刃。梭历两省,杀人至数十起。地方长官明知红姑娘所为,然衙署捕役畏之如虎,殆无如何也。

某年春,吴中某孝廉挈装应礼部试,道经某地,投宿于村庄。时天色将暮,庄外乔木成行,夕阳斜射,颇可娱目。孝廉顾而乐之,信步往游焉。行里许,遥见一红衣女子手提布囊,迎风伶仃行,体态轻盈,姿色甚不恶。孝廉尾追之,女子行渐缓,遂互诘姓氏,孝廉具以告,且曰:"归路迷,烦佳人指示焉。"女子闻言竟,笑谓孝廉曰:"某庄距此已十里,天色行将晚,奔宿不及矣。尔尾予何为?"孝廉瞠目不能对。女翻然作色,以布囊掷地,曰:"速去!"孝廉甫转瞬,而女子已杳如飞鸿矣。四顾旷野,且惊且惧,乃拾布囊,揭而视之,则一鲜血淋漓之人头也。见之大骇,皇皇无所措。

时星月渐上,极目无庐舍,惟远远闻钟磬声,乃循声悚行。约二小时许,方抵一破刹,山门紧闭,叩之无应者,不得已蜷伏廊下以待漏尽。此夜之况味,悲郁悚惶,殆无可告语矣。天既明,叩破刹而入,具道失路悲。刹中老僧授以趋向,得捷行回庄。甫入门,则旅主人奔告曰:"客何之?昨晚遇女盗,行李尽失矣。"孝廉闻其言,几痛哭出声,急问主人以实况。主人曰:"此红姑娘之所为,追之无踪,尾之无影,虽官军衙役无如之何也。第不识红姑娘何由而知官之来,又何由而不波及他人,其中不无疑义。"孝廉曰:"红姑娘何人?"主人曰:"以其着红衣,故名。"孝廉闻至此,私意途遇之女子,必为红姑娘无疑,乃具以前事告主人。主人曰:"祸由自作,失却行李小事耳,恐命将不保,谩之者无不毙,客其慎诸。"孝廉愈觳觫无地。讵转身入旅舍,则行李宛在,而案上一封书;启视之,乃红姑娘之手迹也,冷嘲热讽,令人且喜且羞,可谓恶作剧矣。庄内之人群为孝廉庆,曰:"侮红姑娘者无不死,而君竞得安全,盖亦仅事也。"

马贼

满洲马贼著名于世界,俄人畏之,日人亦畏之,中国之腐败军队更无论矣。中各省人皆有,而以山东及奉、吉、直之人为最多。枪马术皆精妙绝伦,而战时尤善利用地形。盖其作战时,类皆以少击众,非精于为战,未有不败者,故其战术之精,亦势迫之使然也。且中国军队既不知爱国为何事,视一己生命必重,又乏训练,战时不知重视子弹,以为用尽可领;马杰辈则以生命换得之金先购子弹,次充衣食,而此后之生命及生活之道皆须赖此弹,故子弹即性命。若此一弹不中人,或即中人而其利益不百倍于弹,必不肯妄发,则其命中之巧也宜矣。曾闻诸马杰中人云:"君等以带金表、着锦绣服为美观,吾辈以佩好手枪、骑千里驹为荣誉。"夫亦可见其气概矣。能招而善驾驭之,训练之,不亚于俄之哥萨克骑兵也。

康八、康九

京东康家营,以康姓聚族而居得名。光绪中叶有康八、康九兄弟,专集族中无赖,荼毒行路人。是地为往来孔道,年青妇女经过者,稍具姿首,率为所污;甚或纳为下妾,竟不放还,迨乃意厌,复鬻诸他方。京控奸占之案,高将盈尺。当事者恨甚,屡遣兵往捕,而康兄弟消息极灵,闻官兵将至,已先遁;且身皆矫捷,一日能走三百里,官兵不能追,先后仅获其族中同党数人,闭诸囹圄而已。康兄弟闻官兵返,辄回旧巢,为恶如初,远近苦之。

荣禄管步军统领事时,探知八至营口,急召赵跷子至,许以重金,令同镖师往擒。(赵跛一足,卖艺糊口,绝有力,能举百钧。)赵故与八识,既至营,绐八至某所,令妇人陪饮,及醉擒之。逮京之日,观者塞途,争欲一识其面。八年三十许,面白晳,冠缘金冠,衣黑缎皮长衣,手弄二铁丸,神色自若。押差以铁链贯其肩骨,牵之而行。入刑部后,讯以前控案,一一承招不少讳。供定,拟凌迟。行刑日,观者复如前,老仆刘四亦随众往。观毕回寓,为余言八坐囚车至菜市口,下车绑定,监刑者令行刑人取旧获八党四,戮于八前。八张目视,了无惧意。及刑八,刀三下不稍动,仅断臂时眉略蹙,亦强矣哉。康九闻获八,他逃。官兵火其居,更拘余党十余人,定军罪禁锢有差。

昆秀、阿宝

浙之金昆秀,青红帮之强有力者,盖即著名范盐枭高头之门弟子也。其妻曰阿宝,淮产也,颇饶风姿,富膂力,精拳术,猝然睹之,固袅袅婷婷之好女子,而不知即纠纠桓桓之健妇人也。偕其夫昆秀驰聘于绿林豪侠中,侪辈咸折服。而一对鸳鸯,飞行太湖水面,劫夺客旅,包揽盐船,互相表里;旁人畏之,咸作壁上观,莫敢谁何。知其名者莫不称之为"昆秀阿宝",盖以夫若妇之号并作一名称也。会范高头被斩,昆秀以同党株连,逮捕入狱,枭首有日矣。阿宝率侪辈数十人,乔扮至法场,首先号呼,夺刽子刀,释昆秀缚,令其徒负而先驱,自持短刀断其后。护兵莫敢前,盖素耳昆秀阿宝之名也。

阿宝雅善修饰,娥眉淡扫,粉黛轻匀;三寸弓鞋,红绫外裹,而尖头每置铁片,触伊足尖,未有不仆而蹶者。其声呖呖如莺啭,徒属闻号令,多足以展精神。每当各盐枭驶私盐船过太湖,由浙而苏,由苏而浙,辄延阿宝为之护。阿宝亦不辞,裹方巾,穿革履,身披红呢罗汉衣,两手持长矛立船头上,左右指挥。飞划营水师侧目而视,屏息不敢出,甚有见其形影而远避者;即交臂遇,阿宝与之点头,曰:"别来无恙乎?"彼即望风而逝。盖苏浙水道昆秀阿宝之雄名,与长流以大震也。

旋阿宝以事赴洞庭,昆秀作金阊游,被擒于苏。苏抚以昆秀阿宝之名盛,井恐缓则有变,蹈前日法场之故辙,遂即日正法于桃花坞。阿宝闻耗于洞庭,痛哭者累日,踉跄奔苏,住三日,刺抚署之刑幕一,及首缚昆秀之兵卒二,而复回太湖,自是名益震。然冯妇之性已稍减,爱芦川清静,结庐而居,年出没于太湖者不过一二次。当酒酣耳热,追述往事,眉目翕张,勇气奕奕。迄今年及不感,而桃花依旧,尚绰有余姿也。

区新

区新者粤中之无赖也,性嗜赌,睹负辄行窃,久之随众学为明火行劫。被劫之家有识其貌者,遂列其名控于有司;如是者屡,遂得剧盗名。不肖官弁图获之以邀功也,又从而铺张其气焰,而区新之名乃大著。自是凡官粤中者莫不以捕获区新为首务,久之且拟抚矣。候补官某久未得差,穷极无聊,后钻营得京员函为之先容,得委购线捕区新,由是官囊骤肥。于室中供一神牌,其文曰:"恩公区新长生禄位。"李文忠督粤日,有请抚区新予以武职者,文忠哂曰:"是何物事,亦值得一抚耶?此而可抚,则吾平发、平捻时,当抚者正不知几恒河沙数,朝廷亦无如许武职也。"某党人亦慕区新名,啖以巨金,使入都刺杀某权奸。区利其金允之,怀短铳走京师,伺于权奸之门,权奸乘舆出,区新探手入怀,将觅短铳,而战栗大作,逡巡遂遁。

铁 算 盘

帅仙舟先生之弟浣溪宰山东益都,因事调省另补,寓馆清苦,遣亲人往湖南措资。浣溪胞弟某在湖南宰某邑,当即措银十笏,面加封志,并用钤印,交家人附舟而回。行至半途,又有一人附舟,面色黎墨,两眼高突,仅随身衣包,与帅家人闲谈,井询其踪迹。同行两日,其人上岸先行,开箧视银包胥在,亦不之疑。及回东拆封,封志宛然,而每包中仅银一锭,余俱青钱,盖已被附舟人用铁算盘法算去矣。闻湖广辰州一带地接洞苗,人多邪术。相传此法不知银数,不能算去,或其人于路不能慎言耳。又此法每封必留一二锭,否则法亦不灵。所忌者茶叶与米谷耳,若银包内有茶叶、米谷少许,即不能算云。

京师偷拐之技

都门繁会之地,偷儿拐子,有非意计所及者。吾乡董某偶入戏馆,占席以待客,横二千钱于案。忽衣冠者三人自外来,中一人若与董素相识者,遽向揖。董答揖,揖甫下,而钱为其人之同伴者撮去挂于肩。揖毕,问姓氏,其人故惊愕作误认状,深抱不安。董回坐而案上之钱已失,撮钱者尚立于旁,反咎之曰:"戏馆中有钱,岂可横于案,如我之挂于肩斯可耳。"实则挂肩之钱,即其钱也。董熟视竟不敢言。

又一少年以银易钱于市,方谐价,忽一老者从后击而仆之,且骂曰:"父穷至此,儿有银乃私易钱,不孝孰甚!"遂夺银去。旁观者谓是父责子也。少年闷绝,良久始苏云:"吾安得有父也。"而银已去不可追矣。

又有藏利刃杂稠人中,剪取腰间杂佩,或至割衣襟一幅去,混号谓之"小李"。被剪者觉而获之,虽加殴辱弗怨;或旁人指破,则必报矣。有女郎坐香车,一书生行其旁,两美相顾颇有情。小李者伺书生后将下手,书生不知也,方回顾,女郎不便语,但以口颊隐示若有人伺于后者,书生觉而斥之,小李遂去。未几车转曲巷,女郎口忽为小刀划破。

骗取佛身金珠

杭州惠因寺在西湖之赤山埠,即北宋高丽寺也,前明万历时织造太监孙隆重修之,极其壮丽;鼎革以来,日就荒落矣。雍正间有游客来寺中,裘马甚都,仆从数辈亦煊赫。寺僧导之游,凡殿阁园亭皆遍焉,每历一处,其人辄瞠目点首,若有所默会者。僧款而问之,答曰:"吾姓袁,江南六合人,向为滇南司马,今养亲家居。前月梦韦驮尊神导游西湖,至一寺,颇颓敝,神嘱曰:'汝若修此,必受无量福,异日功名富贵在此,勿自隳也。'吾因束装来此,寓昭庆寺前已半月,遍寻以验有无。今此境宛然梦中所游,故深异之耳。"僧喜甚,求其修葺。袁以空身而来,资用未备,辞俟异日。一仆进前细语曰:"主欲修此,何妨于海宁张老爷处暂挪千金,先行开工,然后遣奴辈往家运来,主庶免往返跋涉,何如?"盖海宁张令亦六合人也。袁摇首曰:"吾岂不计及此耶?渠量小,吾不欲与之通缓急故耳。"仆及寺僧俱再三怂恿之,始首肯。

僧延其下榻,以便估计料理,从之,遂令两仆往昭庆发行车。至则箱箧沉重,铺陈器具亦皆华丽。袁先出两枚元宝付僧,令其修装卧所,并为膳资。僧私问仆以家世,仆曰:"老主人向为扬州盐商,身故歇业,家资因主人捐官出仕,糜费甚多,故惧而告归。今尚存典铺二十七处,田地芦洲,未悉其数也。"僧惊,愈趋奉之。袁遂一面写书,遣人赴海宁借银,一面集匠估计,约需六千余金。袁曰:"吾以为须万金外耳,若此亦易易事。"数日后往海宁者回,言张老爷适办海塘,工程正在急迫之际,本难如教;以主命不可违,故先付五百金带来应用,若再需银,容当续发。袁蹙额曰:"吾料其手段小,今果然矣。"遂以金付寺僧曰:"吾不能久待,可速多方购料,并力兴工,吾即遣人回家取银矣。"僧遂广延工匠,先修大殿。

袁每日必至工所指挥,殿工将次告戒,一日谓僧曰:"殿上诸佛诸天虽俱金相,然历年已久,昏暗甚矣,吾欲重为装金,俾内外俱新,何如?"僧又大喜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袁拟于城中雇装塑匠,旁一仆曰:"小人有兄,素工于此,今现在湖州生理,可往唤而办之。"袁许诺。不数日装塑匠偕五六人来,通估诸佛菩萨及二十诸天满身装金,需银二千余。袁许以一千八百金包办,不可;贴以所磨旧金,始允之。袁谓僧曰:"吾用八千金,可以了此事也。"匠人磨去旧金毕,先装如来大像。

袁正与僧同在督视间,忽一家人踉跄而来曰:"太夫人忽患中风,主可速回。"袁慌甚,亟命治装,因问来人曰:"我著某人回家取银,何故不一同来?"答曰:"家中得信后,于门前永昌典内先发纹银五千两,仍著渠于某日附镖船送护来杭;其余往南京元昌典中支取,随后赶办而至。渠先行,太夫人患病在后,小人报信心急,由旱路昼夜疾奔,故迟速各异。然计其路程,此时亦可至常州无锡矣。"袁顾谓僧曰:"吾本欲毕工始去,不意老母患病,理当急还。今留能干家人二名在此照料,母病愈后,再当来此,以了未完。日内送到到银子,除还海宁外,汝可收入应用,赶办工程;其他欠缺,非我自带来,即著人送至也。"又手书一封付家人曰:"银子到时,先以五百金并书往海宁送还张老爷,免渠悬念,其余悉付寺中。"言讫,一肩行李,同数仆匆匆而去,箱箧诸物悉留寓中。

其家人每日在寓等候,不见银到,正在彷徨之际,而装金匠人向其索取工值,因怒而詈之。匠人谓寺僧曰:"既无工值,吾辈且去,俟银子到时再来装金未晚也。"各肩衣装,一哄而散。次日二仆出游,至暮不返,僧疑其流连于花柳场也。又数日踪迹杳渺,遍觅无踪,遂启其所居视之,则诸物荡然,惟空箱在耳。僧始疑之,然以其先付数百金,尚不虑其为骗,恐或其仆合谋挟资而逃,亦未可知。因至六合访之,则袁姓为滇南司马者果有其人,但现在任所,父母久亡,且家甚贫寒,并无在家养亲、富豪一邑之事。僧终不能料其何故也。计修大殿费已千金,除已付五百外,其砖灰木石及诸工值尚缺数百金。众人咸向僧寺索之,几至成讼;僧破产以偿,始得宁息。后以大佛装金未竟,雇本城匠人完之。匠人遍视,谓僧曰:"诸佛菩萨天王,旧时悉是泥金涂体,额嵌宝珠,今尽为骗贼磨挖取去矣。"僧始悟。

考孙隆修此寺,为郑贵妃祈福,故三世如来、文殊普贤阿难伽叶十大弟子、十八罗汉、二十诸天、弥勒韦驮之属,共五十余尊,皆长丈余,衣眼甲胄悉涂泥金,而珠嵌其额,日久尘垢蒙积,故人无知之者。其人独识之,先以重金作饵,宛转从容,取其金珠而去,计其所得不下二万余金;凡仆人,塑匠,皆其一党;海宁借银之说,则诡辞也。其用计亦深而术亦神矣哉!寺僧见诸像深凹处余金尚留有末尽,复雇匠磨取之,尚值数百金。十大弟子额间尚留一珠,有书粘其背曰:"留此珠及诸像身上余金,用以装修诸像,并完殿工,庶免吾之罪过"云云。寺僧取其珠,大如龙眼,洗净则光芒四射,售之又得数百金,以之彩装神佛,及毕殿工,绰然有余。

方九麻子

九麻子者,乾隆中直隶总督方勤襄公之族叔。勤襄名维甸,即世所称"小宫保"是也。九麻子名不著,少无赖,能以术攫人财,屡犯法,捕弗获。富人畏之,贫人又甚喜之,盖诈取之财,施与不吝也。中年忽走保定投制府,自陈改行,愿为走卒以自效。制府以族属尊行,使佐内署会计事,月给数金而已。久之勤谨逾常人,且丝毫不苟;性复谦抑,合署之人皆善之;主计者亦屡誊之。制府以为果改行也,数倍其俸给,而勤谨谦抑如故,更重之。方无事不出署,偶出,必购旧皮箱归,以为常,数年积皮箱百数十具。人问之,答曰:"南方革货甚名贵,北货值贱而物坚,虽费舟车资,获利犹倍蓰也。"皆服其心计。忽一日谓制府曰:"我离家三年矣,将归省老母,乞假数月。"制府允之,且厚赆之。方于是雇大车十余辆,实其箱加锁焉,亦不知中藏何物也。

先是制府尊人恪敏公出塞省亲也,每岁徒步往返数千里,道必经沙河县之伽蓝寺。寺即在大道旁,距保定百余里。一年大风雪,冻饿僵寺门外。方丈僧梦有虎卧寺前,惊起集徒众持械往视,则一死人也,衣履不类丐,抚之体尚温。舁入救之苏,更为粥糜药饵以养之。询知为孝子也,更赠裘与金焉。数日病已,将行,谓僧曰:"我若得富贵,必大兴尔寺,俾为通省冠。"及公受特达知,不十年官直隶总督,加太子少保。公讳观承,世所称"老宫保"是也。公乃捐万金修寺,于是合省官民布施无算。寺僧又善营运,有良田数千顷,跨三邑界,下院数十处--京师水兴寺,亦下院之一也,富果为通省冠矣。

九麻子夙知之,是日驱车出,将抵寺,日已西,谒方丈,谓:"受制府命,护衣笥还故里,距驿尚远,不得达,求假一宿。"僧许之。乃积笥于僧之密室,更命沙弥备浴器,更命购皮纸数十张、面糊一器。方以浴盆置密室中,以皮纸封其窗隙。僧大异之,谓:"时正炎暑,何不惮烦乃尔?"及入浴,僧窃窥,则见其坐浴盘中作恨恨声曰:"皆是尔作怪,至名播全省,无立足地。"随语随拔其腿之毫毛。僧白之方丈,方丈曰:"是矣,无疑也。"盖数月前有大盗号飞毛腿者,入京劫某邸,得赃甚巨。上命步军统领悬重赏购之,期必获,遍通都大邑皆悬有赏格,事颇急。至是僧乃密报县,官遣兵役掩捕之。

方至县,自陈如告僧语。官不信,系方狱;遣人至保定侦虚实,信,乃大恐,延方上座,盛筵请罪,且厚贿之,属勿为制府知。方曰:"可,但笥存僧寺三日矣,保无有遗亡者,须辇至县署验之。"官云:"然。"笥至启之,则残破之袈裟经典,以及木鱼钟磬之属;再启、三启亦如之。方怒曰:"此必僧易之矣,岂有迢迢数千里而赍此归哉?且督署中安得有是物哉!"掷清单出,命寺僧如数以偿。僧大惊愕,无以辩;再三请,官命罚五万金,俾方成行焉。

方归为富人以终,不复为冯妇矣。后制府知之,叹曰:"其才可爱,其心不可测也,今而后不敢遽信人矣!"后数十年有插天飞事。

插 天 飞

插天飞者,名亦不传,亦方族也,才更胜于九麻子矣。其貌方颐广颡,美须髯,望如天神。学问赅洽,熟谙宫廷掌故。有徒党数十人,周流各省,专伺察地方大吏以取财。

有河南巡抚某以事撄上怒,将罪之,未发也。忽喧传有操北音者数十人来,赁居城外某巨寺,终日闭门禁出入,惟晨开片刻通樵汲而已。数日来合城文武皆皇骇,祥符县令遣干役终日伺之。一日薄暮,有人出似奄状,手提壶将行沽,役尾之至肆,与语不答,提壶返,悄悄掩门入。次日又遇之,役代给直,初不肯;继见肆主终不受,乃向役谢。役更邀之饮,询之,奄曰:"吾主今上大阿哥也。因尔巡抚于某某等案得贿枉法,故命密访。如得实,圣怒不可测也。尔慎勿泄,否则我无命矣。"役唯唯,亟走报,皆皇惧失色,计惟有重贿以息事耳。次日,自巡抚以下皆具衣冠往谒,车骑喧寺外,叩门不应,但闻敲扑声、呼号声。久之寂然,门忽启,有二人如校尉者,以筐舁一尸出,血肉模糊;役见之,即昨日沽酒之内监也。皆大惧,懔懔然报名膝行而进。插天飞则黄马褂、珊瑚冠、孔雀翎,如侍卫大臣状。指台坐少年谓众官曰:"爷在此,可行礼。"少年欠伸小语,众不闻,则代宣曰:"明日回京也。"皆唯唯。至暮,巡抚括黄金万两密遗之。次日黎明众官祖道地城外,忽掷一纸与巡抚,命叫署启阅。归视之,乃以巨幅大书"领谢"二字,始嗒然知遇骗。

道光间漕河两督皆驻节清江浦。有山东巡抚署河督者,抵任有日矣。忽有老者衣冠谒漕督,谓是新河督之封翁,接见畅谈京朝事,皆源源本本,既而曰:"我先小儿一日行,计渠亦应到矣。顷见某古董肆有古玉数事甚佳,议价三千金,立索不欠,故来挪借,俟小儿一到即奉还。"漕督立命舁三千金出。正酬酢间,忽报新河督至,老者笑曰:"渠亦应到矣。"河督入,见一老翁冠服极品,傲然踞上坐不为礼,不知谁何,不敢问。老者捻髯微笑曰:"尔来甚善。尔等当有公事,我暂退。"漕督送之出,返,河督问曰:"彼何人,何倨傲若是?"漕督大诧曰:"非公封翁耶?"河督曰:"家君病废在京,几曾出都门者?是骗也。"急命捕之,已不知所往,但见绿肩舆一乘、红伞一柄掷河干而已。

久之案累累,京外交缉。逻者遇于苏州,侦知居专诸巷逆旅,乃会同地方官捕之。兵役数十人围其居,将缚之,方曰:"姑缓我,我罪不至死。诸君来岂可空劳,我床下有制钱五百缗,冬裘尚十余笥,不如请诸君分之,免为他人得也。"立命置酒征歌,数十人皆醉饱,分其裘各数袭,皆披于身,又各携钱十余缗围腰际,挟方行。时正深秋,诸人裹重裘、挟钱缗,重累汗下,几不能步。至歧途,方乘其不备,奔而逸。诸兵役喘息不属,不能追也,遂不知所往。

论者以九麻予视插天飞,诚所谓有小巫见大巫矣。具此奇才,而仅以骗术称雄,不亦大可惜哉!

骗追宝石顶

贾五者,乾隆时之巨骗也。伙徒数十人,日研究骗术;术既成,视才之高下,为事之难易,是以往辄得志,鲜遭失败。

一日贾五自外归,过某胡同,见车毂塞道不能进;问其故,乃知为王公卿相趋贺某权相因参赞军务之功而获赐宝石顶戴者也。五嗤曰:"纨袴子得一区区物,便矜张乃尔!"越日某相设谢筵,坐次间自述本朝王公以外得膺是赏者共几人,己年最轻,蒙恩最早,颇自得。席未终,忽报中使赍谕至,乃急具衣冠跽迎。开读之,则云:"有人奏汝于边事多掩饰,且侵冒军饷。念前功不深究,著收还前赐宝石顶。"中使既追取,即驰去。宾客闻此信,稍稍散。

某相素骄贵,骤遭此屈辱,则大惭,遂谢病。上闻,遣使赐医药食物,不绝于途。某相本无病,见恩礼尚优,意稍安。逾数日即入朝,召见于便殿。论事毕,上熟视笑曰:"前日赐汝宝石顶,胡不戴?"某相以上戏之也,跪谢曰:"臣无状,负上恩,既追取,安敢复戴?"上讶曰:"朕未有是旨。"问内阁及吏礼二部皆不知。令严诘矫诏者,盖前日之中使追取,实贾五使其徒所诈为者也。某相惭且怒,出谓步军统领某尚书,及巡城诸御史曰:"钦赐物且被窃,要汝等何用?若三日不得,莫怪有大处分也。"

诸人素慑某相势,又奉有谕旨,遂百计穷搜,自茶寮、酒肆、旅馆,及形迹可疑之家,无不被扰骚。贾五之徒告五曰:"事亟矣,久则恐祸及。"五曰:"吾以其太矜张,故戏之。既扰及民间,可急还。"问诸人谁能为此者,一伙自称曰"能"。次日某相自朝回,方倦憩,司阍持某尚书名刺至,说今日于某处见有形状慌张者,搜其橐,果得宝石顶,但未识果系相国赐物否;至其人已并获,或按惩,或送究,皆惟命。某相曰:"为我语伊主,物果系钦件。惟其人须送至,吾将自诘之。"使者去未久,某尚书旋至。坐定,某相谢其获贼功,且问人曾否送至。某尚书变色曰:"某正因连日穷搜不获贼,来相国处请展限,乌得有是事。"某相遂出宝石顶,且述使者形状言语,并尚书名刺。尚书皆不知,盖又贾五之徒为之也。尚书大怒曰:"鼠辈鬼蜮至此,誓不破案不休!"某相沉吟半晌曰:"此辈皆亡命无赖,急持之,恐生意外变。吾物已获矣,姑徐徐可也。"尚书喻其意,置不究,事竟寝。

励子大借质貂裘

静海励氏大姓也,四世翰林,为直隶望族,三代皆官司寇。少司寇文恭公杜讷,少嗣于杜家,故姓杜。后欲归宗,不知其姓,圣祖特赐姓励。虽为大姓,人丁不多。大司寇廷仪,其子也;少司寇宗万,其孙也。曾孙翰林守谦字子大,尝以腊月宴客,择客之有貂裘者邀之,重帘幛风,围炉炙火,客至其堂,不知其外边有寒也。及入席,益以火炉,客热甚,加以酒愈热,客皆脱裘而饮。宴罢欲去,纷然觅裘,俱不见。喧诧间,主人出他裘,一一衣客,且人与质票一纸,谢曰:"岁时迫人,无可为计。诸君貂裘,俱已借入质库矣。"客无如何,唯唯而散,一时传为佳话。

人猬

祥符县三教庵距城十余里,僻在荒野,邻近并无居民。适有武衿王生者,康熙壬戌七月自远道访旧而回,孑身无伴,暑渴且甚,暂憩斯庵。庵僧以茶饮之,生遂懵然不能言,但两目瞪视,形同木偶。随有一僧以二寸许针,从左手腕刺入,初觉微痛,渐乃不省,遂解去生衣,髡其顶。复将百针自腰以上,凡肩背胸膊悉用密钉,竞成人猬。乃以柳舆舁之出庵,周行村镇,口称佛号,且曰:"有能施银钱者,为拔一针。"檀施颇集。旋至城市,观者如堵。众中一人迫视久之,亟呼曰:"此我表弟王生也,何以至是?"僧即骇走。市人擒僧鸣县,押取解药,为生去针尽,乃苏。时蒲圻黄岵云令祥符,鞫治得实,置僧于法。

幻术

予曩客粤东沈又村先生家,中秋日忽有老人来,携幼女一、布囊一,自云琼州人,携家返里,遇海风覆舟,妻子俱殁,仅与幼女免;今飘泊难归,乞少助川资,俾老弱得归故里,恩同再造,没世不忘。阍者斥之,老人不服,遽争辩。喧声达内室,又村出而问故。老人前自陈白,且云能种种新奇戏术。又村乃命于厅中试演之,且曰:"若果新奇,当重给也。"

老人欣然色喜,乃张布囊,出红巾二、石块二,又出小锄,掘地深尺许,将石块分埋其中,取一红巾覆之于其上,旋以清水灌溉之。俄见土起,石芽生焉,老人溉灌愈勤,芽亦猛长,渐分枝节,穿巾而出;已而益高,枝叶并茂,庭中竟成双玉树矣。所覆红巾,自发芽时已裂为碎锦,挂石枝而上,变为红花;俄花谢落,片片皆红玉,老人拾之,遍送家人。家人各给以钱,老人称谢而退。视树上已结实矣,碧圆莹滑,非李非柰,不知形似何果。老人又于囊中取竹筐一,命女猱升其上,摘果盛其中,下赠家人,又各给以钱。老人遂以竹筐击树三,树忽暴缩,渐入土中,了无痕迹。家人无不鼓掌称妙。出花果视之,还成布屑、石子矣。

老人曰:"小人尚有薄技,敢尽献之。"乃出一朱漆盘,上书"聚宝盆"三字,令家人投物其中,云一可得百。又村夫人戏以金簪投之,老人持向西三摇之,果然金簪满矣。送至夫人前,视之皆与真者无少异,竟不辨何者为己物,乃尽藏之,给钱五千。老人叩谢,荷囊而去。俄夫人出簪视之,悉为芦梗,而真者亦乌有矣。使人追之,已不知所往。嘻!此老愚人之术,何其神也,得毋白莲教之流亚欤?

是镜之诡诈

江阴是镜,诡诈诞妄人也,胸无点墨,好自矜饰。海宁陈相国为其所惑,高东轩相国亦信之。尹健馀侍郎督学江左,因二公之言,造庐请谒,结布衣交。镜遂辟书院,招生徒,与当时守令往还,冠盖络绎。常州守黄静山永年亦与过从,其后因嘱托公事不复往。镜因于书院静室中供陈、高、尹、黄四公木主,俗所谓长生禄位也;稍有识者皆非笑之。辛未雷翠廷先生督学至,广文以为言。先生贻书令其来见,觇其学;镜不往,而令广文通意,欲先生造庐,如尹故事。先生笑曰:"吾固知贤士不可召见,但恐吾往见后,则四木主之外又增一人,故不为耳。"后数年镜为乡人告讦,亡命不知所终。

镜居村去市数里,有小路,如踰沟而行,则稍近数十步;镜平生必由正路过桥,不趋捷也。一日市归,途遇雨,行至沟旁,四顾无人,一跃而过。有童子匿桥下避雨,惊曰:"是先生亦跳沟耶?"镜饵以一钱,嘱勿言。童子归,其父诘钱所从来,遂争传是先生跳沟,声名大损。

髯叟

叟新安人,未冠生髯,旦起必祝于镜曰:"无蟹而钳,我髯是瞻;无燕而尾,我髯是喜。"祝三年而乃大丰,邑人称之曰"髯君"。渐老,改称曰"髯叟"。口直,好面规人,少年稍淫佚者必痛斥,皆俯听,莫敢仰视。士大夫遇髯叟如严师,大敬畏之。

商于苏,将归新安,同归者十余,各相戒避髯叟;登舟,则髬然先踞舟中矣。少年皆失色,欲引去,叟呵之,既无奈,遂发。舟人女名兰年,颇艳。黄生鸣皋者居内舱,近之,髯叟数顾而戒曰:"少年毋自轻也。"黄生惮,让髯叟,叟掀髯应曰:"可。"明日叟大病,蒙被忌日月光,夜忌火烛。诸生危坐无哗,意殊怏怏。病十日,舟抵新安,逮夜,幅巾拥髯,颤而登舆。先是叟游西湖,逢卜者,使之卜髯,其象曰:"髯举举,于有女;髯栩栩,前有羽。"叟以为吉也。既登舆,黄生责舟人曰:"若不谨,以风露中老人耳。"兰年曰:"吾有药可治之。"以巾裹物掷黄生,启视则髯叟髯也,色颁白,桀桀然尺有咫焉。众测其故,莫不叹兰年贞且慧云。

梧冈退士闻之曰:"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叟有髯以病其身,伪也。祝于幼年,卫于暮年,矜于少年,而赠于兰年。"惜乎异哉!

讼师

前清时代,凡舞文弄法包揽词讼者,谓之讼师。有杨某者,逸其名,崇明县人也,寄居吴门,阴险而多谋,凡民间讼事,他人所不能胜者,杨必出奇制胜之。

吴人某吝而多财,微贱时曾贷某孀妇金,后某富而妇转贫,屡操券索偿,某不与。妇窘甚,乘暮缢于其门。某知之,急遣人邀杨。杨至,与其仆从作樗蒲戏,意殊闲暇。某固求计,杨曰:"若畏之乎,盍解之下?"某如其言。久之杨逸兴遄飞,若无事者。某又促之,杨曰:"若果胆怯,无宁仍悬之。"某复从之。杨嘱闭门勿复启,强某与共戏,且曰:"事易为耳,勿以忐忑败清兴。"天明,里正过其门,见之大骇,叩扉而入,询某以故。某如杨所教,答以不知,即偕里正往首于官。未几吏役至,而妇之家人亦来,以索逋不偿、冤愤屈死求昭雪。官验妇颈有两缢痕,疑为移尸谋陷,遂释某而反坐。是皆杨有以致之也。

后杨囊橐充裕,乃返里作终老计。邻村某甲,蠢然一乡农也,妻某氏有外遇,甲亦姑听之。一日甲他出,所欢者复来,值甲醉归,与之遇,忿甚,操刃将杀之,少年惊逸。甲怒犹未已,遂杀其妻。醒而悔之,曰:"我未获登徒子,杀妻无证,不将按律以偿命乎?"懊恨无及,求援于杨。杨曰:"事已至此,君可速归。今晚莫掩扉,擎孤灯于室中,操刃以伺于门后;苟有人至,急杀之。李代桃僵,罪可逭也。"盖旧律凡奸案男女同时并获者,本夫可以格杀勿论。甲如所言,返家静候之。是乡风俗,凡人夜行困乏,途经庐舍,无论其居停是否相识,苟未阖户而有光,皆可入内休息。二更向尽,果有人携灯冉冉而至,入室少憩。甲大喜,乘其坐尚未定,急出不意,突自后戕杀之。天未明,即叩门往告杨,邀共议事。杨甫至,急视尸,细审之不觉大痛,盖所杀者即杨之爱子也。杨子久客经商,与甲素不相识,值省亲归,甲不知而误杀焉。杨只此一子,肠断魂销,衰号而绝。甲不得已诣县白陈。县宰廉其情,知杨咎由自取,乃更逮某少年科以罪;笞甲而释之,令为杨父子厚葬云。

刀 笔 吏

某知县需次浙江,受知于某巡抚,而积忤于将军某公,思有以中之,则非其属;屡讽于巡抚,辄为左袒。某年元旦行朝贺礼归,将军即具章劾知县朝贺失仪,当大不敬,谓巡抚且负失察之咎,不敢回护矣。内果以让巡抚,巡抚愤懑而无可奈何。其从者偶语于酒肆中,为某讼师所闻,即大言曰:"了此只八个宇足矣。"从者惊询之,则曰:"何易言耶,予我三千金,我即传汝八个宇。"从者阴以白巡抚,巡抚喜,诺之。讼师曰:"试于奏牍中加'参列前班,不遑后顾',则巡抚无事矣。"巡抚思之良,遂入奏牍,而内果又转诘将军。盖巡抚、将军朝贺皆前列,不能顾及末吏,若将军亲见此令失仪,则将军亦自失仪矣。将军以此失职,而巡抚与知县皆无事。所谓刀笔吏,真可畏也。

辩才可畏

长兴徐令初下车,颇风利,每收呈必摘呈中语面诘之,倘所对稍有参差,轻则掷还,重且扑责,其意盖以示能也。有明经某者,平日把持邑中事,吏胥咸畏之。令亦前知其为人,思欲痛惩之而未有间。明经亦知令将与已为难,适会有事讼之县,乃自怀呈往。是日具呈者约百余人,吏胥以明经呈置第一,意令出先诘数语,即可放之去,以免滋事也。俄而令升堂,人皆跪而待命。令见明经呈,即置之末,而每阅一呈,必呼一人前,絮絮问不休,欲令久跪以折挫之。明经意颇不耐,然尚无隙可乘。少顷,令摘其冠置案上,而以手搔发际;明经见之,即蹶然起。令怒曰:"汝衣冠中人,奈何不知规矩?公堂之上,容汝长立不跪乎?"明经乃以手指其头曰:"汝先无规矩矣,世岂有不衣冠而临民之理?"言已掉臂出,令竟无如之何。后中以他事,卒至两败。观此知临民不可以不慎也。

赌棍姚四宝

步军统领俗呼为九门提督,缉捕盗贼、赌博是其专责,然京师遍九城皆有赌坊,岁有例规,不肯捉也。所捉者,侦得一二贵介子弟或京外官之富有者,聚博于宅中,则彼宅自有通信之人,于时提督衙门番役出焉(俗呼番役为大班)。至半夜围其前后门,一拥而入,无一人能逃者。累累锁至署,置班房中,声言明早侯堂官莅署严讯。被絷者乃以贿说大班,盈千累百,各具手条画押讫,付大班手,然后大班飨以盛筵。食毕,各款款而归,天犹未明也。

有皖人姚四宝者,名敦布,伯昂总宪犹子,湖南巴陵知县革职者也。无以为生,恃赌为活,无不胜者。一至赌坊,博徒视其所向而随之。坊主大困,愿日奉规例,请勿下注。姚于是月得千金,享用拟贵官,凡京师之雏伶名妓皆父事之。一日者博于某宅,为番役掩捕,杂贵介中絷之提署,番役志不在姚也。会诸贵介纳贿讫,飨盛馔,姚亦在坐,伪醉而卧。须臾见诸人纷纷提灯出门去,姚伪卧鼾声起。俄顷一役拍其肩曰:"醒醒,可去矣!"姚曰:"何往?"役曰:"彼等皆去矣,尔亦可行。"姚曰:"尔逮捕时,不云明日候堂官讯办赌棍耶,何为而释之也?我乃赌棍,必俟明日候讯,且并尔今夜所得之贿,某某若干,皆陈于官。"役曰:"尔傎也耶?"姚曰:"我不傎也。公事公办,固应如此也。"役恫吓之,姚大声曰:"尔辈不闻姚四宝名耶?鼠子敢尔,我一俟官长至即呼冤耳。"役大惧求勿声,姚曰:"分肥乃可。"不得已分以千金。姚乃挟金归,出谓人曰:"公等为大班所食,予乃食大班也。"由是京师无不知有姚四宝者。

光绪初归里,会沈秉成抚皖,姚往谒,沈乃伯昂总宪小门生也,待以世叔礼。姚携一仆,乡愚也,抚署号房向姚字,仆以"贼形"二字示之。号房曰:"无以此为字者,尔误也。"仆争执良久。继而询姚,乃字"赋彤"也。皖人传为笑淡。

拒 赌 会

某翰林久居京师,郁郁不得志,乃请假出都。见南省士大夫或开拒款会,或开抵制外货会,函电交驰,腾于报纸,颇艳羡之。乃思发起一拒赌会,藉此以博声誉;惟必须得位尊望重者为发起人,始足取信于社会。

时端方方督两江,乃赴宁晋谒,备述来意,且请列名提倡。端极口赞美之,且谓:"五木之戏,兄弟从前亦颇沉溺于中。自涉政界,案牍劳形,久矣不复置意。至现在外间有所谓麻雀牌者,上下社会,风行一时。阁下亦知此中奥妙乎?"某翰林正颜厉色而言曰:"麻雀为生平所深恶,见朋友中有逢场作戏者,避之唯恐不速。故非特不知其奥妙,即并其形式亦不能明悉也。"端曰:"是真不愧为志士矣。吾闻斗麻雀者所谓筒索万,不知何所取义,至东南西北风每张为数四,而独于白板则似闻系五张,其理尤不可解。"某翰林曰:"否、否,不然。白板亦四张,非五张也。"端方敛容而起曰:"承教承教。原来阁下实精于此道者,能正兄弟所知之误,为幸多矣。"乃奉茶送客。某翰林神志颓丧,振衣而出。

南屏山捕蛇

乾隆己未,冯在田先生同友游西湖,至净慈寺前,见一丐肥黑而短髯,昂然前行,十余丐身畔各斜挂布囊,携竹丝篮从之,随其后者数十人。问之,则往南屏山捕蛇者也。在田少年喜事,亦拉友随之行。

至寺西山坳深处,得一洞焉,口约尺余,四周光泽,似常有物出入者。髯丐于洞前禹步持咒,鼓气嘬口向洞喷之,声隆隆然。众丐左右雁行立,各探手于囊,取所贮草叶口嚼之。未几洞中之蛇潮涌而出,先之以乌梢、青梢、时鳗,后皆赤链、虺蝮之类;其形有若蟹、若鲤、若履者,虎首而蛇身者,头锐身阔、长止数寸者,细如秤梗、短类棒槌者;赤似殊砂,青同蓝靛,绿若铜青,白犹傅粉,及黑白相间者。。。。。。可惊可愕之状,不一而足。众丐以所嚼之草汁涂其手,渣塞其鼻,各别蛇类而捉之,置诸竹篮,如拾常物者然。

行将尽矣,忽闻洞中作风雨声,髯丐谓众曰:"蛇王来矣,汝辈速避。"亦探囊取草咀嚼,而高举两臂于空中,独立俟之。洞中风声愈急,一蛇黄首青身,头有短肉角,大如人股,随风抢出,径盘丐身,昂首向丐喷气,其声嗡嗡。丐闭目频喷口中草汁以敌之,蛇首顿垂,而缠绕益紧。众丐以草进,髯丐口嚼草而手作诀以向蛇。蛇复翘首鼓气,丐仍喷汁与敌,蛇首又委顿于地。如是者三,蛇不能支,解缠蜿蜒入洞去。

当人蛇相敌时,众丐检拾余蛇已尽,欣然而归。至寺前,而髯丐之面渐肿,须臾耳目口鼻皆平,急呼众丐嚼草齐喷之,随喷而肿随消矣。旁人向巨蛇何故舍之,答曰:"此蛇王也。我著杀之,则四山蛇王毕至,吾辈无噍类矣。吾昨来此持咒聚蛇,故南山之蛇今日群集于此。此次捕捉之后,四五里内可五年无虺蝮之患。然吾亦数年不可过此,恐蛇王见仇也。"

南屏晓钟亭子右侧阶石,人或坐之,必红肿溃烂至骨。众使髯丐视之,丐曰:"此下有毒蛇,因身长石中不能出,故于缝间透气,人适值之耳。"启其石,则两石之间有物,蛇首而身扁如巨鲫,盖石压所致也。丐曰:"此蝮也,身不能出,故尚留此;否则亦归于山洞,早为吾所捉矣。"因撮而贮诸篮。人问诸毒蛇何所用而亦捉之,曰:"货于药肆,一种自有一种之功用,蛇愈毒而效愈神。其价不赀,所以舍命作此险举也。"

寺前之人感其捉尽毒蛇,醵钱置酒款之,众丐欢呼畅饮,以囊中草酬主人,曰:"此草最能解毒,无论蛇伤蜂螫、疔毒痈疽,嚼而敷之,无不立愈者。勿妄用也。"遂携蛇而去。

丐捕火赤练

火赤练,蛇中之毒者。某民家有鸡笼,为所踞,首大如五升盂,身极长,蟠屈笼中殆满。民家惊骇,不知所为。

适有丐者遇之,自荐曰:"吾能去之。但此蛇极毒,其嘘气能使人病黑,数月方除。吾丐人,日乞钱百余养口腹,若病则有饿死而已。予我十千钱,吾拚性命为之。"民家仓卒不得十千钱,会邻人共骇,醵而与之。丐者乃赤肤体卧笼旁,徐揭笼接于身。蛇惊,来徇丐者,俄围其身三匝,愈绕愈坚;视丐者面如土,气咻咻然仅属矣。约刻许,蛇绚伏不少动。丐者稍目眴,猝以手握蛇尾,而身卷地以起,跃登高处,蛇倒垂若巨组,长丈许。数为抛掷之势,蛇软如绵,口吐若角者三寸,丐曰:"可矣。"持钱曳蛇而去。

人随往视之,丐已剁蛇而食。问之曰:"不畏毒耶?"丐曰:"去其首亦无害,食之,可减一月黑病。"曰:"汝何学能伏此耶?"丐曰:"吾卧伏似死者,惧蛇知有吾手,若并吾手徇之,殆矣。蛇不动,知其气竭也;握其尾,倒其脉也;卷地以脱身也;跃高者,蛇长,惧复及吾足股也;数为抛掷之势者,散其骨节也。倒其脉,散其骨节,蛇力尽矣。口若角者,致其毒也,故知其毙矣。"闻者莫不叹息,以为有道。而丐果病黑月余,几死;日采草食之,自谓可已疾,不知草何名也。

捕 蛇 药

蛇人之弄蛇也,提于手,盘于首,加于颈,挂于肩,犹弄索也。蛇毒物也,彼果何术以制之?曰:"药而已矣。"药秘甚,非其徒无得与知者。昔闻有蛇人笼蛇求售于西医,医探手入笼取蛇,蛇噬其指伤。蛇人急进药,医却之,自以去毒止痛诸品敷之,经旬不愈,且腐溃不已,痛楚有加。无已仍求蛇人,蛇人出药糁溃处,立谈之顷,痛楚顿息,经日遂瘥。求其方,千金不传也。尝谓中国技术,何不精美;特"秘"之一字,致失其传耳。苟公之于世,相与研究,益从而改良之,其精进宁可限耶?

粤中某蛇人,提笼戴笠徊野外将以捕蛇也。睹路旁一蛇穴,大喜,蹲而察之,遽伸右手探穴,触蛇舌,大痛骤肿,不一瞬肿及肩,舌强不能言,泪簌簌下,左手亦骤麻木,不能屈伸,默念:"吾殆死矣。"忽一牧童骑牛过其前,见之审视曰:"捕蛇耶?"微颔之。"中蛇毒耶?"亦微颔之。"药乌在?"则微举左手指其笠。童取笠下,遍察之,则笠檐破处,纸裹在焉;发之则蜰虫盈裹,死且僵矣,笑曰:"是即药耶?"亦微颔之。"服耶,敷耶?"则微张其口。童撮而喂之且罄,蛇人色渐复,自肩以下肿亦骤消,良久突起立,提蛇出穴曰:"孽畜几误我。"视之盈咫之赤练蛇也。欲秘其方而终不能。蛇人之愚勿论矣,顾蜰虫何以能制蛇毒,终使人不能无疑。

四明哭丐

楷青先生曰:"丐不知何许人,以善哭,故人称之曰'哭丐'。日披发行四明市上,乞食不求多,取足而止。好饮酒,然不能尽升,人与之酒辄饮,饮辄醉,醉辄放声大哭。一日丐猖狂市肆间,会县令出,驺从甚盛。丐遮道哭,伍伯箠驱之,哭愈厉。令问丐:'何哭?'丐曰:'公何问,公不知吾国人尽死乎?日行丛冢间,乌不哭?'令笑曰:'狂丐也。'丐大哭曰:'我乃非狂,公等诚死人也。偿款不惧,割地不痛,牛耶马耶,公愿为其俑,公之气死矣。日坐堂皇,形类木偶,倚蠹役奸胥如左右手,公之质死矣。为地方生弊,为民攘利,奉上媚外,是公长技,公之心死矣。公去休!行见公之父哭子,公之子哭父,公之妻哭夫,公之爱童宠妾环聚而哭主君耳。公何复向人哓哓为?'遂大哭去。某曰:'丐伤心人也,遭时混浊,佯狂放废,何言之痛乎!'吾闻丐夜中往往触枕哭。呜呼!满眼悠悠,生不如死。吾闻其事,盖亦不禁为之泣下数行也。"

郑板桥判富室赖婚案

郑板桥令潍县时,有贫士控富室赖婚。板桥留贫士于署,更檄富室至,从容语曰:"若女诚不能为贫家妇,然独不为令东床地乎?若肯以千金易婚约,则有我在,事蔑不济矣。"富室如数纳金讫,板桥复从容语曰:"若女无丫角以终理,余为汝更觅一快婿何如?此千金即作奁资可也。"富室方感谢未遑,板桥已命人速贫士出,就堂上为青庐,携女及金而去。此事颇快人意。

又板桥有女,颇能传父学,及笄矣而未字。友人某,所学所好悉与板桥合。一日板桥语其女曰:"吾携汝至一好去处。"乃偕至友家,曰:"此汝室也,好为之,行且琴鸣瑟应矣。"女知父意,亦留不复去。其倜傥不羁如此。

记《遍行堂集》事

偶阅陈年公牍,载乾隆四十年闰十月纯皇因检阅各省呈缴应毁书籍,内有僧澹归所著《遍行堂集》,系韶州府知府高纲为之制序,兼为募赀刊行,诗文中多悖谬字句,自应销毁。因谕及"高纲身为汉军,且为高其佩之子,世受国恩,乃见此等悖逆之书,恬不为怪,转为制序募刻。使其人尚在,必当立置重典。其书板自必尚在粤东,著李侍尧等即速查明此书版片,及刊印之本,一并奏缴"。始知澹归未出家前之集,曾经刻过而已销毁。

后与黎里徐君冶伯晋镕话其事,冶伯录其先德山民《达源杂记》一则云:"吾乡李观察璜字方玉,乾隆中官南韶连兵备道。偶以公事过丹霞寺,寺中有厨,封锁甚固。观察询所藏何物,僧曰:'自康熙年间至今,本寺更一住持,即加一封条;所藏何物,实未悉。'观察命启视,僧不能阻。启厨得一册,皆谤毁本朝语,则明臣金堡澹归和尚手笔也。观察长子大翰怂恿其父,谓方今书禁极严,此事举发,可冀升擢。是夕观察持册旋行室中,逾丙夜不寐,竟惑于其子之言,白诸督抚入奏,遂有焚寺磨骸之命,寺僧死者五百余人。丁酉观察入觐,卒于京师。大翰后由刑部员外郎擢知汉阳府,将抵任,忽睹一僧衣红袈裟入船,猝病,卒于麻城。自后李氏凡有英隽之才必早世,殁时必见和尚。吁,异矣!"

据所记观察入觐在丁酉,是为乾隆四十二年,其献册之举,当即后于毁板之事年余。是游寺启厨,未必非先已有意;所献之册,亦必更在前毁刻之外者,故得祸亦更酷。澹归身后,何意忽遇李氏父子,然高纲实先引其机也。(释觉阿祖观曰:"澹归得李永茂之弟舍山为寺,乃开丹霞道场,后为李璜所毁。始成终败,皆遇李姓,亦定数难回也。)

宛 平 狱

乾隆时宛平有某姓结婚者,合卺之明日,新郎忽长睡不醒,视之已无人色,抚之则气已绝。众皆哗然,疑新妇有变;验至下体,而势已失,群疑益甚,新妇亦百口无辩。呈报到官,亦指为新妇所为。其母氏固世家,谓此女素贞洁,读书明理,断无此事。按验之,则花蕊未放,俨然处女也。狱固可疑,顾原告持之甚力,而新妇自以遭此变故,痛不欲生,愿随夫主于地下,竟自认之,父母亦无从为之辩护,谳遂定。

文申于部,时秦文恭掌秋曹,平视全案,情节离奇,心颇疑之;终无由得其真相,将听之矣。一日文恭随驾幸圆明园,忽闻鹤唳声,心为大动,翌日遂提全案复讯。首问原告:"尔家笼白鹤否?"答曰:"有之。"传命所蓄牝鹤,悉数将来。须臾家人絜牝鹤四头至,因命一一剖视。及第三头,鹤腹中忽一物脱颖而出,长寸许,公然人势。文恭惊且喜曰:"凶在是矣。"讯家人曰:"新郎于成婚之日,夜来向何处游览否?"一仆曰:"少主人于是晚客散后,微有酒意,曾至后花园散步,未久即就寝。而园中所笼鹤八头,皆白色,固所钟爱也,当时且玩弄及之。"文恭曰:"是矣。盖鹤性最淫,好昵就人。而牝鹤之阴,毒过蜂虿,人触之,势必脱入其腹,逐日收缩,三月而化,触之者越三时辰必毙。今新郎更衣,露其下体,而鹤有不近附之者乎?酒后狂态,何所不至?此新郎之所以死也。幸为时未及五旬,若过三月,则冤狱成矣。因释新娘而旌之,狱以平。

西峰寺案

乾隆五十三年七月,步军统领绵恩奏:西山戒台寺之北有西峰寺一座,内有戴发修行妇人,自号西峰老祖活佛,能看病求符药,服之即愈,京城内外男女纷纷前往,竟似城市。臣思此处虽非京汛所辖,但附近京畿,似此煽惑人民,风化有关,不可不速加查办。随于六月二十日密派臣衙门司员前往,查得该寺离京六十余里。此妇人法名了义,俗家张李氏,顺义县人。现住西峰寺,殿宇四层,计五十余间,俱新盖之屋。又离此庙二里许石厂地方,有灵应寺一座,计房六十余间,亦是新造。张李氏二庙往来,每日午前给人看香治病。该员会同宛平县知县查办时,又查出有二十余岁旗装女子二名。询得一名双庆,年二十四岁,乃原任大学士三宝家使女。系三宝之寡媳乌佳氏因患血疾,常往彼处医治,拜张李氏为师,将使女留在庙中使唤,用银一万五千余两修西峰寺一座。又一名玉喜,二十二岁,乃原任山西巡抚图思德之子现任户部银库员外郎恒庆家使女。因恒庆之妻宜特莫氏患病,亦拜张李氏为师,随将使女施舍庙中,并用银二万余两修灵应寺一座。又在该氏屋内搜查有符咒药经画像各件,其画像五轴,系张李氏出身源流,均修庙匠人任五觅人绘画。又查出金六十四锭,重二百八十两,银二千六百两,金镯四双,计八两重,其余衣服器具,间有非该氏应有之物,随交宛平县查封。

"该员当将张李氏,及伊子张明德、三子僧广月、匠人任五等,于二十一日解到臣署。臣亲加逐一研讯,将张李氏供词另行呈览外,臣查邪教惑人,有干严禁。今张李氏乡野愚民,乃占踞大庙,自称老祖活佛,妄自尊大,以看香治病为名,摇惑人心,从中渔利;甚而官员命妇在庙往来,施舍银至二三万两之多;而现起之金已有二百八十两,银有二千六百两,并擅用黄缎坐褥,种种情节,实出法外,若不即加惩治,积久恐生不法之事。至大学士三宝之媳,自宜谨守闺门,乃远赴山庙往来住宿,堕其术中。员外郎恒庆系图思德之子,纵令伊妻拜师看病,施舍金银,并各将使女舍入庙中,均属恣意妄为。且该两家现有应赔官项银两未交,何以不行节俭,先完官款,反舍庙中,居心实不可解。臣见闻既确,不敢隐讳,理合具奏请旨定夺。再张李氏诈骗多金,未便留于伊子承受,自应入官,已交宛平县知县逐一查封点存。"

八月永琅等复奏:"臣等遵提犯证,逐一研讯。据张李氏供,籍隶顺义县兴周营,嫁与本县民人张国辅为妻,生有三子,长明德,次新德已故,三即广月,自幼出家为僧。乾隆三十七年,因夫患痰迷症,闻瓦子街居住民妇李氏常拉铁练募化,代人治病,即延为夫医治。见李氏用手按摩,针扎病处,病即痊愈,从此与李氏往来学习,粗知针扎治病之法。李氏故后,民妇即取其金铁练拴项,出外化缘治病。随有人延请到家治病,即学李氏按摩针扎,并假念经咒,应手病愈。自此附近居民共相传播,多请看病,往往有验。民妇因欲借此修庙赚钱,见所住与周营七圣小庙坍塌,随将所得治病钱文修理,给子广月居住。嗣于四十五年送广月到戒台寺受戒。民妇亦来京,在总布胡同泰山庵,拜已故尼僧福山为师,取法名了义。适丈夫患病,仍回顺义。

"四十七年丈夫身故,又于四十八年来京。值原任大学士三宝寡妇乌佳氏患血气凝结病症,延民妇至其家中。民妇为之按摩念咒,病愈后乌佳氏感激,向民妇拜谢,并拜为师。民妇令其施舍金银修整西峰寺,乌佳氏当令管事家人许禄,招工匠任五修盖庙宇,先后给银一万七千两;又置办供器银三千两,共计二万两;其余施舍衣服并金镯零星银钱不计,约计亦不下万余金。又送使女双庆至寺,跟随念佛,乌佳氏亦曾赴寺住宿。又现任户部银库员外郎恒庆之妻宜特莫氏素患痰喘病症,亦经民妇祈祷痊愈。宜特莫氏每月给养赡银四五十两不等,又听从民妇令舍银一万七千余两重修石厂地方三教寺,又添凑金子二百八十两,合计共银二万余两。民妇即将银两交给三子广月修庙,金子自行收存。宜特莫氏亦令使女玉喜跟随服侍。庙修成后,改名灵应寺。

"嗣因西峰寺塔院工程未完,乌佳氏未再给银两,承揽工程之任五无从藉工图利,起意画出图像,装点神奇,希图哄骗众人,自必争施银钱,伊可包工牟利。遂凭空点缀,画成民妇出身坐雪各图五轴,并捏称能入定出神。任五又在外面称民妇是菩萨转世,该寺旧有西峰老祖塑像,村人因治病奇验,遂亦称民妇为西峰老祖活佛。自是远近人民到寺烧香治病者,日有数百,俱有布施,每人自三四两至十余两不等。自此益有蓄积,分给三子广月银一千两,修盖圆广寺;长子明德银一千两,买房一所,开设木铺一座;次媳崔氏在家,典地一百余亩;而任五亦得修庙盈余银八百两。此张李氏治病惑众之前后情形也。

"今步军统领衙门访获,奏请讯办,臣等钦遵谕旨,会同研鞫,并将解任员外郎恒庆及应讯人等传案质审,俱各供认前情不讳。臣等以张李氏系乡愚妇女,胆敢在京畿地方号称老祖活佛,致男女纷纷到寺,甚至大臣官员家属争舍财物至数万之多,平日安知无邪术及传教不法等事?又敢用黄缎坐褥靠背,尤为狂妄不法。查律载'凡师巫自号天公师婆名目,及妄称如来弥勒,一应左道,隐藏图像,煽惑人民,为首者绞监候,及官吏军民僭黄紫二色,比照僭用龙凤缀律,拟杖一百徒三年各'等语。此案张李氏本一民妇,出家为尼,胆敢借烧香治病为名,念咒画符,煽惑远近居民,及官员家属,舍银多至数万余两,并称活佛老祖,居之不疑。任五本一工匠,乃因修庙牟利,辄敢起意为张李氏装点画像,妄称该氏菩萨转世,哄骗众人。是张李氏敛钱惑众,固属为首,而该氏所以哄动远近,号为活佛老祖,实系任五起意绘画图像传播所致。厥罪惟均,未便分别首从。京畿首善之地,尤当肃清此等惑众妄为,应请旨即行正法,以昭炯戒。张李氏长子张明德、三子僧广月,虽讯明无帮煽惑情事,但分受伊母诈骗银财,数至盈千,亦未便轻纵。张明德、僧广月应于该氏绞罪上减一等,杖一百流三千里,交顺天府定地发配。

"至恒庆系现任职官,任听伊妻入寺烧香,布施数万,并将分赏为奴使女玉喜给与服役。三宝之媳乌佳氏以大家孀妇,因张李氏治病,即拜为师,施银数万,并给使女双庆跟同烧香。且两家均有官项未完,乃恣意滥费,大属妄为,除两家应缴修庙银两经该旗遵旨办理外,仍将解任员外郎恒庆交部严加议处。恒庆之妻宜特莫氏,三宝之媳乌佳氏,应遵旨交该旗族长严加管束,不许出门。仍行文各该旗及提督衙门、顺天府、五城,一体严饬官员人等,无得纵令妇女入庙烧香,以维风化。"

旋奉旨:"此案工匠任五因修庙图利起意,为张李氏装点画像,妄称该氏为菩萨佛祖转世,诱惑远近人民,是张李氏之种种不法,皆该犯怂恿所致,实为此案罪魁;且骗得修庙工银八百两,亦应依窃脏满贯例办理。任五著照留京王大臣等所拟即行处绞。至张李氏假烧香治病为名,惑众敛钱,固属不法,但乡愚村妇不过为图利起见,究无悖逆词语,张李氏著从宽改为绞监候,秋后处决,余依议。"

刘第五案

刘第五者,教匪林清党也,奉旨各省协擒,许以重赏。知叶县廖寅子思芳,勇敢闻于时,思以奇功自见,而行多卤莽。一日投宿旅店,店中固有伟男子,口操齐音,腰悬利刃二,思芳震骇迫视,刀箭瘢历落胸间,急出呼骑士兜擒之。问其名曰刘第五,喜而送诸县。既定谳,解刑部,而曲阜孔氏上言,廖获者孔氏佃农刘第五,非教匪逸酋刘第五也。上怒集廷臣鞫问,如孔氏言,乃释刘而系思芳。都中士大夫日以此为谈柄。一日恭值上躬耕籍田,百官祇候于望耕台下,或向大司寇韩桂龄先生询问原委;会诸城刘侍郎信芳与德州庐尚书南石并立,韩戏指二人曰:"都是汝山东人不好。"刘未及答,庐目刘曰:"都是他姓刘者不好。"刘应声曰:"都是汝第五者不好。"盖德州序第五也。诸皆大笑,其声欢然。时上已出殿,似有所闻,前引侍卫飞趋而来,举手挥之,始各屏息。明日纠仪御史欲上弹章,或以事涉德州力阻而止,即此见戏言之有损无益;而思芳庾死狱中,尤可为恃勇贪功者戒。特不知承平世界,佃农带刀何为,刀箭创何由而至耳。

青州丐妇案

青州丐妇某氏有姿色,夫王五性情骜暴,日卧破庙中,命其妻行乞市上以供己饮食,归必验其所乞之多少,所乞少则詈其游惰,所乞多则又疑其不贞,少不当意,即鞭挞随之,妇顺受无怨言。

时有土豪某瞰妇美,一日命仆至庙中招妇去。妇不知何意,恐夫见疑,遂偕夫同往。既至,见土豪堂中坐,笑谓妇曰:"来何迟耶?"即命妇歌,歌已,豪大赞赏,赐金帛若干,旋与仆耳语良久。仆引丐出外,豪嘻笑语妇曰:"以汝之美,何患无佳偶,况彼朝夕鞭挞汝,汝岂愿随此无情郎终身?宜别图良策,幸毋自误。"妇正色曰:"妾闻女子从一而终,不闻其他。今主人遇妾厚,赐妾金帛,妾甚感激,主人有他命,敢不唯命是听;若命妾别图,决不从也!"豪曰:"汝不能别图,吾已为汝图之。"因起立招妇曰:"来!"妇心知有变,随豪出,至马厩后,豪指曰:"汝试视之。"妇趋视大惊,盖豪已短带缢王死。

妇知不能敌,伪作怒容,抚尸骂曰:"薄倖奴,吾日受汝鞭箠足矣!苍苍者天,亦有今日,诚孽报也!"又顾豪曰:"君苟爱妾,乞假尺土而埋之。妾之愿,亦君之德也。"豪喜,遂出外度旷地,命一仆监守妇。妇语仆曰:"汝知吾意愿否?"仆问:"云何?"妇曰:"吾乃丐妻耳,日则出外行乞,夜则卧草地上。今一旦骤为富家妇,起居饮食,不能习惯,反觉皇皇无所措。若得如尔者事之,吾愿毕矣。"仆云:"有主人在奈何?"妇曰:"吾有一策,特虑尔未必从耳。"仆向天设誓,妇云:"尔急以主人杀人首之官,主人必下狱,吾等即席卷远遁,赴他乡作一小贸易,岂不胜于佣仆万万乎?"仆听其言,遂赴县庭首告。豪返而隶役已至门矣。

豪既被执,妇亦随往至署,令严讯之,豪见妇在侧,知不能讳,遂承所以杀王状。令论豪抵罪,狱具,妇忽至令前大骂豪曰:"贼奴,汝今知罪乎?吾清白女子,岂肯以身事仇?顷之所以诳汝者,因夫仇未报耳;今仇复矣,将从吾夫于泉下矣。"言已,出刀自刎死。堂上下观者咸咋舌称烈女子云。

太原张玉姑之狱

太原富人张某,生二女,长曰金姑,适同邑李氏而早寡;次曰玉姑,字同邑曹氏。曹翁服贾南中,婿随往,故年已及笄,鸳盟虽订,犹未结褵也。久之道路传言,谓曹翁父子皆客死,张遂商诸玉姑,将别字他族。玉姑不可。曰:"微独道路之言不足信,即信矣,儿已许为曹氏妇,宁有他适之理哉?"张强之,玉姑默不语。张遽使媒说于同里姚某,娶有日矣,曹氏子忽从南中归,行李狼狈,迳投岳家。张大骇,穷叩其行止,始知曹翁客南中,构讼事,商业凋败,郁郁以死,遗嘱其子归投岳家,谋毕婚,且谋归榇也。张闻之,窃喜悔婚之不谬,惟思所以遣之之法耳。

曹子之入门也,婢媪辈皆知之,窃告玉姑。玉姑喜,取白练剪断之,曰:"今无事于汝矣。"及夕,屏人私诣曹。曹骇欲却避,玉姑止之曰:"郎勿尔,妾已奉父母之命、凭媒妁之言以为君妇,无私奔理。今既事出仓猝,不得不冒不韪,为我二人谋终身。"曹少定,问来意,玉姑曰:"老父惑道路之言,以妾别字姚氏,娶有日矣。妾方拟以尺帛自殉以谢君,不谓天怜此志,使君今日来也。"曹曰:"将若何?"曰:"计惟与郎偕遁矣。"曹曰:"仆之困顿,卿当知之,行旅之费将安出?"玉姑曰:"是无虑。妾稍有私蓄,虽行千里,勿虞不给也。"曹曰:"虽然,来日方长,使仆而终困也,将何以处卿?"曰:"君毋虑,乌有丈夫而终穷者?即终穷,妾以守从一而终之义以出此,必无悔。"曹尚踌躇,玉姑促之,乃窃双卫偕遁,迳投其姊金姑家。挝门,金姑隔户谓之曰:"若遁耶?"曰:"然。""与曹郎偕耶?"曰:"然。"曰:"曹郎来,吾已知之。今偕循,老父当先疑为宿我处,若追捕必先及此。若宜他往,毋自投于阱罟中也。"玉姑以为然,遂相将他去。

张失女及婿,仓皇追逐,果先至金姑家。金姑隔户曰:"妹果偕婿来,第儿未纳之,已他去,急驰之可及也。"张曰:"是必匿汝家,速启户,毋多言。"金姑曰:"纵逋逃而不捕,必入我家,何故?"张怒,益疑玉姑在内,举鞭挝门,曰:"不启,将毁而入矣。"半晌,金姑启扉。张率从人入,大索不得,惟一木柜,金姑踞坐其上不动。张欲启视,金姑曰:"封锁已久,钥且失去,无从启也。"张曰:"奸人必在是矣。"叱从人舁之去。抵家发视之,一僧裸伏其中已死矣,大骇不知所措;继念饰僧尸为女,而以玉姑暴卒讣姚氏,可塞责。计定,取尸出,被以女衣,加假髻,停尸内堂,即夜延僧众唪经,一面讣姚氏,谓日辰不利,故微明即大殓,将以掩人耳目也。漏四下,忽见死者伸拳舒足,众大惶骇,谓是尸变,哗然尽奔入室,争先闭户。僧众无可走避,豕突出门,铙钹法器,委弃满地。

初僧实私于金姑,玉姑之投之也,金姑适先纳僧,故设词以拒之,及张至无可支吾,故纳僧柜中使暂避。张强舁之归,僧大惊惧,且闭之已久,昏然遂瞑,至是乃苏,欠伸起坐,见人众奔避,方致疑惑。举目四顾,见穗帐低垂,香楮狼藉,己所卧者灵床也,自念吾其死耶?俯仰之顷,觉身被女服,尤为诧怪。欲起立,觉双足不似平日,俯视之,则弓鞋缠趾际,急解去之,徒跣出门去。将归寺,路经卖豆腐者家,见灯影外射,室中磨声隆隆然,觉渴甚,叩门求饮。卖豆腐者莫叟,启扉见一严妆女子,疑为大家之逃妾也,内之,导使入房。叟有女夙黠慧,一见僧即唶曰:"若个莽男子,伪为妇人,将赚谁何?爹且导之入也?"叟闻言大惊,遽操杖欲挞之。僧惧跪而自投,愿尽纳衣饰以自赎;叟乃出布衣一袭使易之,纵之使去。

僧出惘惘将归,既近寺门,见寺邻屠人妇方当路蹲而溲。妇颇具姿首,僧夙涎之者,至是遂强调之,妇亦不甚拒,相将入室。忽屠人返,见僧大怒,举屠刀杀之,欲并杀妇,妇诡词乞免。盖屠人黎明荷豕肉入市,妇送之,将闭户,以便旋而遇僧;屠人至半途,顿忆忘其秤,故返也。于是弃僧尸寺前井中,入市如故。市毕归,则乡人汲水发见僧尸,报里正取出,鸣官请验矣,惧而逃之交城,设酒肆,谋升斗。一少年时至肆中沽饮,久之渐稔,时或对酌。一日醉后微露杀人事,少年亦不细诘,颔之而已。少年者何?玉姑之婿曹郎也。

初曹翁之将没也,语其子曰:"人情恒以贫富易其冷暖。我死,若投妇翁而得意斯已矣;脱不然,当投交城令陈公,或能资助汝。陈公与余生死交,必不恝置。"语已伏枕作书,备极恳切,以授其子曰:"以此投陈公,当不误汝。"故曹之偕玉姑出亡也,迳投陈,诡称已娶,妇家无片瓦,故偕之来。陈果念旧,留署中使司笔札而丰其糜饩。经年余,陈调摄太原令,乃藉以平反是狱云。

当僧尸之发现也,官验之,所谓僧者而衣俗家之衣,乃募能识别是衣者。或识为莫叟物,官捕莫;捕指为杀人,叟呼冤。官怒搜其家,欲得凶器也;已而搜得女衣饰等,官又疑谓是非卖豆腐者所宜有。时张氏走尸事,亦已由里正报官,官视衣饰等敛物,传张使认,良然;提叟与质,叟曰:"冤哉!是夜吾方操作,有叩门者,启视之,一严妆女子来求饮。既而察知为男子之伪饰者,彼愿自卸其妆,而易吾衣以去,胡为而指为张氏之敛物也?"张虽明知之而不敢承,坚称"吾女死而走尸,乌得诬为僧,必尸走而复仆,为叟所劫也"。官严鞫叟,叟遂自诬杀僧;再加拷掠,并自诬劫女尸。问弃尸所在,即又不能实指其处,以故案悬年余未结。

会官以他事被劾去,陈公来摄篆,阅案至此,以一老叟于一夜之中既劫尸又杀人,不可无疑,乃聚诸幕友共商之。曹阅卷审其月日,大致疑讶。入室以告玉姑,玉姑亦疑,使曹取卷至,夫妻共寻绎之。玉姑曰:"以妾遁故,老父或托言妾死以谢姚氏,事在情理之中,顾何以其尸忽走?是又有故?"思索久之,曰:"是矣,父托言妾死而苦无尸,故贿此僧饰以女服,使伪为死人,中夜起立,诈为尸变而遂逃也。苦渴忘形,叩门求饮,情亦或有之,审是则叟之前供为不诬也。第孰为杀僧者?苟吾父恐其泄而追杀之,则此案结,吾父苦矣。"曹俯首久之,抚掌而起曰:"慧哉卿也!苟非如卿言,则彼唪经僧众,阅死人多矣,岂有不察其伪哉?必贿为之无疑。盖非独贿一僧,且兼贿众僧矣。至于杀僧者吾已得其人,必非岳父所为。卿勿多虑,行当破此案耳。"乃具以情告陈公。传张至问当日情形,张仍如前供,问女以何疾死,曰:"暴病。"问走尸何所,曰:"是当问莫叟。"陈公笑曰:"莫须问莫叟,吾还汝女可乎?"传呼"请曹孺人",则玉姑已盈盈立案后,遥拜认父矣。拜已,遥谓父曰:"案已大白,爹爹宜早承,毋自苦也。"语已冉冉入。张惊骇不知所措,始尽吐前事。时曹已为备牒至交城取屠人,不日取至,一鞫即伏。陈由是竟得神明之目焉。

赵四图奸凶杀案

赵四北直河间人也,无赖而善博,纵博而胜,得金钱,辄散与其同伴,未有靳惜。吴三者其友也,习缝衣,馁困时,赵时周恤之。一日与人争博局,殴同博者几死,官捕急,匿吴三家,然毗邻有窃窃议者。赵知不免,出囊金三百,语吴曰:"余此行将渡海赴南洋各岛,此遗金与尔剖之。尔得半,为小营生,能娶妇则更佳。余行矣。"吴夜中潜送之,赵遂趁天津估舶赴上海。吴得金为小营缮,娶其中表之妹谢氏,白皙,眉目清整,不类北产。移家居河西务,濒水构小屋,植垂杨三数,吴则治艺其中。逾年生一子,吴喜曰:"余贫薄,能有妻子之奉,四兄之所赐也。"妻问四兄为谁,吴曰:"契友也,慷慨尚义。方余不自聊时,辄得周即,濒行惠金,余用为小营缮,故得汝;不然,亦终身鳏矣。"

逾七年,吴已有子女三人,衣食亦粗足。以事赴天津,谢与子女居,忽有客造门问吴三。谢问名,则赵四也。谢大喜曰:"三吾夫也,方以事赴天津,然四兄吾固识之,三每临食,恒念四兄,谓非得大力不及此。今四兄至,即吾家人。"呼子女出拜,赵一一赐以饼金。谢出家酿,杀鸡款赵四。赵初念颇诚正,已而醉,悦谢氏之姿首,忽欲图之,饮次杂以诙谑。谢初不之省,竟脱略以家人相视。明日吴归,狂呼握手道款曲,赵言行贾于南洋,得数千金,付之同侪,拔身潜归,侦官事了未。吴曰:"被殴者愈矣。"于是居吴家经月,赵大出资,沽酒市鸡鹜,谢日营营庖次,亲刀砧,赵吴日皆霑醉。一日同出,赵归而吴久不至。迟至明日,赵大惊,四出觅之不可得。赵遂悬金购赏,视谢及其子女尤笃,且云吴果有不测者,儿女以一身任之。逾月得吴尸于井中,赵归报谢,相与大哭,厚敛之。谢亦不疑赵之有异图也。

冬雪既落,赵据垆炙羊,忽引谢裾为谑浪语。谢大惊曰:"吾固谓四兄人耳,仗义赈吾夫于生前,又恤其孤嫠于身后,风义宜为天人所嘱;奈何夫骨未寒,而纵肆至此,虐及未亡人?吾虽巾帼,但知从一之义,即馁死亦不更事二夫矣。"赵曰:"馁死可也,顾此婴婴宛宛者奈何?不得我,且覆吴宗。"谢曰:"覆宗非未亡人之罪。与若乱而苟生,不惟死者含悲,即生者胡以面人?"赵怒曰:"吾手造若夫之业,即让其所爱于我,亦胡怼?且我初至时已悦汝矣,图之累月,幸遂所怀。"谢大惊曰:"然则吾夫之死,汝死之矣?"赵被酒曰:"然。"谢大哭,举熨斗将碎其颅;赵多力,反而拘之,谢立殒。子女哀号,赵私计非歼之,莫得脱也,出小刃尽其三雏,饮余酒,易衣盥嗽而出。越日村人过其门始知之,官严捕不可得赵。

事寝六年矣,一日菜市决囚十二人,每落一级,其旁辄有人以手自摩其颈。南城御史所辖老吏杨七者适立其旁,怪之,密以人踪迹之。其人年事近五十,多髯而黑,而杨七者与谢氏之母有连,习闻吴之事,意其状决赵四也。四逡巡入便宜坊,侦者亦入,故与攀谈共饮,论今日决囚事。公人曰:"天下手杀人者岂皆尽得,吾当日曾剚刃于一僧之腹,官乃不辨为谁杀者。人言法纲密,宁可信乎?"四已被酒,亦曰:"杀人莫须有事,固有杀数命曾不一抵者。"方酣畅间,杨七猝入,呼曰:"赵四兄别来无恙。"赵不期立应曰:"幸托福安善。"杨七曰:"然则吴三事发觉矣。"赵立起,而公人与同饮者固孔武有力,遂加以鎯铛。勾决时,以情实磔于菜市。

华邑两命案

南昌章允儒、京山郑友元,先后来宰华邑,俱有异绩。当章时,有尸僵立东门金家巷厕中,方验,忽有群雀飞噪,衔泥投其冠,章乃祝曰:"鬼有灵,当默助以获凶。"验毕令总甲置棺,即停其地。翌日密呼甲来谕曰:"汝地方杀人,本应重治,今姑宽汝,但须于黄昏后、五更时为密侦探,有动静即报。"越五日,甲于巷口揭得一帖,上书杀人者某也。公令甲将巷内居人尽列姓名毋漏,即按名呼至,人给纸笔,令各自书姓名生理,仍遣散。内有王冈者,字迹与匿名帖颇类;阅生理,乃本县库书。复密召库吏吊冈所写串单册籍,按之皆相肖。签拘冈到,曰:"汝既杀人,又欲陷人乎?"冈大错愕。刑讯之,遂吐实。盖厕尸乃市布者,年尚未冠。巷有空楼,素无人住,冈以买布为名,诱致求欢,此子艴然走。冈愤,遽自梯端推之,从高下坠,折项而死;幸无知者,乃于深夜抱置厕中。狱既具,而布包尚在。

郑时则有何四者死白龙潭中,已三日,尸浮水面,面目模糊。其兄何崑元以网巾上玉环认得之,控于县。郑公曰:"据汝言弟既不务恒业,好游荡,汝盍从酒船,妓馆中访其三日前动静乎?"崑如其言,乃知有顾某者曾与同饮。顾系邑绅王元瑞妾弟,素凶横。郑公立拘问,而词甚刁顽无少隙。夜将半,堂上鬼声忽作,冷风飒然,灯几灭。公谓顾曰:"冤鬼已到,汝何不招?"顾略无畏怖。公乃退入后堂,密召一黠隶曰:"吾出复审,汝但看吾举笔三筑砚,即驰出外,遇问此案者,即曰'顾为鬼凭,已不刑承认矣',其人若露仓皇状,汝即扭以进。"及再审,鬼声复如前。公筑笔,隶遂出,顷扭一人进。问其名曰宋二,公乃大声曰:"杀人者汝也!"宋出不意,色大沮;即加刑讯,一一具服。盖是日顾携一娈童偕宋欢饮于船,何四从岸上望见,即登舟欲夺所爱。顾甚愤,嘱宋杀之。席半,何四先起,宋二随行,至白龙潭诱与同浴,即从水中拉杀之,以宋固有膂力者也。狱成,顾主谋,宋下手,俱拟大辟。

此二事,若非廉吏之自诚而明,皆成疑案矣。

温林氏案

温司敬,粤之龙门县人,娶同里林贵女。结褵才数月,适贵有病,妻请归探。司敬送行至中途,弟司礼疾趋至,言母忽眩晕,命兄送嫂归后无少留。司敬曰:"母患我当归,弟可代送一程。"司礼送五里许,林氏曰:"妾家不数里矣,无劳叔相从也。"司礼遂归。数日后,林忽遣人来,言当日订归未至,故特相迎,途见女尸,衣履为林女,而无首可辨。温闻亦骇,惟言妇已送归。其人返报林,林即以婿杀女事控县。邑令某拘温堂讯,则以林氏见杀于途,除司礼无可求,乃加严刑。司礼不胜其楚,遂以逼嫂非礼不从故杀自诬服,其首殆为虎狼所食,无从查觅。

邑令据所供,其狱遂定,将详宪矣。幕友某素以精细称,阅卷大疑,亲至乡访之。闻有无赖麻子成者,于林氏被杀日,即不知所踪,归告令曰:"此案必获麻子成,始能根究。人命重情,万勿草草定拟。无论凶身漏网,死者含冤,倘于别案究出,恐君亦难保此位也。"令是其言,即差干役四出,密拿麻子成到案,一讯而服。盖其妻马氏素忤成,因欲杀之,是日薄暮,途遇林氏独行,见其身才年岁与伊妻相若,遂拉林氏归,而杀其妻,衣以林氏之衣,匿其首而抛尸于途,即挟林氏以遁。审明后,乃置麻子法,释司礼,而女仍归温焉。然此平反实赖幕友之力,惜未详其姓氏云。

淫妇诬翁

苏乡木渎镇颇多富室,镇西陆翁者亦其一也。翁业酱园,掌店务者为其子。其子年不及三十而死,乃以店务委之媳。其媳汪氏亦镇人也,粗解书算,营店务亦能称。顾年少守寡,风晨月夕,无以自遣,乃私于其邻。邻生者翩翩年少,俗世佳公子也。两人情好甚笃,不忍顷刻离,甚有夜匿汪室中。仆妇类知之,以汪平日为人慈善,不欲败其事,所不知者其翁姑耳。久之姑渐知之,然不知其私者为谁,欲乘间袭获之,而以爱媳故,不欲伤其脸面,乃微词讽之使自绝。汪夙以贞洁自负,闻其言惭甚,乃诬翁与之通。

翁年虽衰老,而好狎邪游,无日不涉足土娼家。姑闻汪言,颇信之,因詈曰:"老蠢污贤媳,败家声,辱祖先,何以为人?余誓必使之无地而后已。"是夜翁归,姑犬声斥之,翁力辩其诬曰:"余虽好色,何能败伦常?"姑终不之信。翁恚甚,无以自白,欲获得奸人以自解,遂日夜守之。而汪逆知事将败,预为防范,翁不能得,积半年,事渐寝矣。而汪腹中暗结珠胎,百计求堕之不得,期年而产。姑大惊,坚叩之。汪泣而言曰:"翁累我也。"姑忿甚,唤翁前而大骂之;翁力辩,而汪言之益坚。不数日声播全镇,自好者咸不齿翁,或更讥笑之。翁大愤,遂作书记其颠末,而自经死。越日家人始知之,救之不及,检其衣得书,始知其自死之由也。姑亦知为汪愚,搜汪室中,得男子小影,视之邻生也。使人往执之,而生适以事他去,遂缚妇而报之官。官捕生不可得,定谳,汪论绞。

翁媳争讼

镇江人某为吉林五常厅同知,厅有巨室子妇与翁构讼。翁绅衿也,其兄官某省巡抚。妇年少而寡居,欲与翁析产,恐讼弗能胜,乃夤缘得入官廨,认某之妻为义母,因义母而时见义父。某艳其姿首,有所求无勿应,于是而子妇讼胜矣。

东三省官之势力最大,莫敢抗逆,而讼非赂不行,无论原告、被告必纳贿,率以贿之多寡定胜负。赂而负,是我之力不足也,人事已尽矣;苟不纳贿而负,则群起而尤之曰:"人事而不尽,宜其败也。"吏治人情之颓坏如此,故翁亦无奈子妇何,遵官之判而已。妇遂朝夕出入官廨,继且迁入以居,而秽声四播矣,翁亦听之。

未几某调任他郡,竟携之去,俨然如妾媵焉。某后在某郡任罢职南归,乃并其所育之子女委之吉林而去。妇既居吉林,广交游,不一年而竟操神女生涯,犹榜其门曰某公馆。是时翁充省中某要差,知之亦不干涉也。虽五尺童子,咸能道其往事云。

南巡杂记

乾隆时国势殷盛,公私富足,江南一带尤称繁华。高宗南巡前后六次,臣民望幸之私,最后尤甚。地方官绅迎驾,预备一切,极争奇斗异之能。其第五次南巡时,御舟将至镇江,相距约十余里,遥望岸上著大桃一枚,硕大无朋,颜色红翠可爱。御舟将近,忽烟火大发,光焰四射,蛇掣霞腾,几眩人目。俄顷之间,桃砉然开裂,则桃内剧场中峙,上有数百人,方演《寿山福海》新戏。又彼时各处绅商争炫技巧,两淮盐商尤甚,于时凡有一技一艺之长,莫不重值延致。又揣知上喜谈禅理,凡缁流迎谒多荷垂询,然寺院中实无如许名僧,故文人稍通内典者,辄令髡剃充作僧人迎驾。并与约倘蒙恩旨,即永为僧人,当酬以万余金;否则任听还俗,亦可得数千金,故其时士子稍读书者即可不尤贫云。又南巡时须演新剧,而时已匆促,乃延名流数十辈撰《雷峰塔传奇》,恐伶人不习,乃即用旧曲腔拍;若歌者偶忘曲文,即依旧曲模糊歌唱,不至与笛板错迕。又御舟开行之时,双舟前导,戏台架两舟上,向御舟演唱。福文襄自台湾凯旋,舟行江南,亦用此法。

宗室积习

清宗室蕃衍,入仕者少,饱食终日,毫无所事。又食指繁多,每患贫窭,为不法事,累见奏牍。盖宗室习俗倨傲,不惟汉士大夫不肯亲昵,即满洲亲戚稍知贵重者,亦不肯甘为之下。惟市井小人日加谄媚,奉为事主,宗室乐与之狎,一朝失足,遽难回步。每干法纪,有司以天潢故屈法;市井之良善者,又畏其威势不与抗,适足以长其凶焰,故俗日卑也。

清季内务府之豪侈

前清时内务府员、各库库丁、吏户两部书吏,其豪长皆岁入数十万。然其人率不事家人生产,每岁所得,悉糜于声色狗马诸玩好。故凡歌楼妓馆中传呼某某等至,则群呼大爷或二爷,其音盈耳,如向日六部司员之参谒堂官然,其乞怜之状可掬也。

内务府员多豪举,继三、文某其尤也。继三故内务大臣继录弟,以八千金为花宝琴脱籍,以三千金为翠云脱籍,又以巨金为银、福红宝脱籍,费累巨万;而其平日无夕不在勾栏中,每夕必费数百金。旁观者无不张目咋舌,而继出之怡然,不以为异也。文某不眷眷于妓馆,专以狎优为事。光绪中业伶之稍有声誉者,皆文某为之脱籍,每费必万金,其豪侈真不可思议。

大凡国之将亡,必有灭亡之道。当时书吏内务府员贪黩侈汰如此,而台谏诸公乃视为当然,不一参劾。天怒于上,民怨于下,有国如此,其能幸存乎?

崇文门关吏需索之苛

吾国榷税之关,以京师崇文门胥吏为最侈且暴。言官屡劾,谕旨屡诫,而积习如故也。商贾行旅、赴试士子,均莫敢或抗。凡外吏入都,官职愈尊,则需索愈重。大臣展觐,亦从无与较者。吴江陆中丞以山东布政使陛见,关吏所索过奢,公实不能与,乃置衣被于外,携一仆前行,曰:"我有身耳,何税为?"既入,从故人借衾褥为宿,事竣还之而去。时以为异闻。

崇文门兵役苛索

崇文门兵役索难过客最苛,或有食物,群攫食之。清道光时有何某者,嗜鼻烟,每行必携精美古壶十数具,壶中贮美品。一日入城,尽为门兵所攫。何某因告其友周姓,意极愤恨。周曰:"此易耳,当为君报之。"因研疥痂入鼻烟中,贮八九壶,伪为过客入崇文门。门兵搜得烟壶甚喜,复攫之。越十余月,周复入城,见门兵皆疥,大笑。兵诘之,周从容语前事。众皆怒,周曰:"疥已入脏,急忏犹可治,不然鱼烂死矣。"众惧,跽乞其方,誓以后不再索难。周因与药,并属急须忏罪,越数日疥者皆瘥。自是门兵诘客稍稀矣。

交河黑王

清乾嘉间,交河王某充粤海关司阍之役,以生性迂曲,不甚得主人欢,同列分肥亦常不得与,人因以"黑王"呼之。偶于夏间病痢甚剧,秽液沾污,间及衣裤。病愈,则趋江濒浣之,而时嗅之以鼻,盖以辨其污之净否也。时泊于江上者有大船二,见王作频嗅状,遥伸两指示之。王殊不解其意,仍浣衣且嗅如故。舟人又易以五指,王仍不解,则挥两手答之,意谓"若所云吾不了了也",舟人乃已。是夜舟人忽至王寓所,出十万金券授之。王骇甚,诘以何为,其人曰:"昼间已许我江干矣,何复疑问之有?"王愈疑诧,知其中必有说,乃姑受其金,而私以询之同列。同列告曰:"此私贩硫磺者也,泊舟之处,水中必有磺味,彼见君频嗅,疑已窥见其私,故伸指以示意耳。今彼既以金来,君但受之无妨也。"

王既骤得巨金,则数购珍玩之物奉其主母。会和珅寿辰期近,其主母以王能殷勤,为言于主人,使入京致仪物。中途患病,竟误其期。王自度归必受谴,逃亦非计。正苦旁皇无策,而和珅奉旨查办矣。王乃驰书白主人,诡言到京后即闻和氏恶耗,故置仪物弗进,迟延以观其变;今和氏果得祸,主人庶几免矣。主人得书大喜过望。和氏既败,羽党多被株累,凡名在祝寿簿册者几皆不免,而黑王之主人独无恙,则王之功也。王既归,主人感激良至,悉以祝寿仪物赠之,所值盖不止百万也。王遂坐成交诃巨富,今其后裔犹食其遗泽云。

夫病,人生至苦之事也,而黑王遘之,乃一再以此致富,亦大奇矣哉!

河厅奢侈

河厅当日之奢侈,乾隆末首厅必蓄梨园,有所谓院班、道班者。嘉庆一朝尤甚,有积赀至百万者。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垄断通工之贿赂,凡买燕窝皆以箱计,一箱辄数千金,建兰牡丹亦盈千。霜降后则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为安澜演剧之用,九、十、十一三月。即席间之柳木牙签,一钱可购十余枚,亦开报至数百千。海参、鱼翅之费,则更及万矣。其肴馔则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罢不止,小碗可至百数十者。厨中煤炉数十具,一人专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进,则飘然出而狎游矣。河厅之裘,率不求之市,皆于夏秋间各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皮归,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从其类,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颜色皆匀净无疵杂,大皮货店无其完美也。苏杭绸缎,每年必自定花样颜色,使机房另织,一色五件,盖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也。其尤侈者,宅门以内,上房之中,无油灯,无布缕,盖上下皆秉烛,即缠足之帛亦不用布也。珠翠金玉,则更不可胜计,朝珠、带钩、攀指,动辄千金;若琪珠加以披霞挱件,则必三千金,悬之胸间,香闻半里外,如入芝兰之室也。衙参之期,群坐官厅,则各贾云集,书画玩好,无不具备。昔琦侯督两江,赏一卷,乃元人王野云《龙舟图》,中绘数千人,面目无一同者,已还价一千五百金;次日询之,则中河厅万君以二千金购之去矣。琦遂劾万,终身以此废弃焉。

咸同间河工

南河岁修银四百五十万,而决口漫溢不与焉。浙人王权斋熟于外工,谓采买竹木薪石麻铁之属,与夫在工人役一切公用,费帑金十之三二,可以保安澜;十用四三,足以书上考矣。其余三百万,除各厅浮销之外,则供给院道、应酬戚友、馈送京员过客,降至丞簿千把总、胥吏兵丁,凡有职事于河工者皆取给焉。

岁修积弊,各有传授。筑堤则削浜增顶,挑河则垫崖贴腮,买料则虚堆假垛。即大吏临工查验,奉行故事,势不能亲发其藏。当局者张皇补苴,沿为积习,上下欺蔽,瘠公肥私,而河工不败不止矣。故清江上下十数里街市之繁,食货之富,五方辐辏,肩摩毂击,甚盛也;曲廊高厦,食客盈门,细縠丰毛,山腴海馔,扬扬然意气自得也;青楼绮阁之中,鬓云朝飞,眉月夜朗,悲管清瑟,华烛通宵,一日之内,不知其几十百家也;梨园丽质,贡媚于后堂,琳宫缁流,抗颜为上客;长袖利屣,飒沓如云,不自觉其错杂而伦也。然而脂膏流于街衢,珍异集于胡越,未尝有挥金于室、开矿于山者,茭楗华身,而河流饱腹,自上至下,此物此志也。

道光时河工之奢侈

铜瓦厢河决以前,治河有两总督,北督驻济宁,南督驻清江浦。北河事简费绌,繁剧迥逊南河。方道光中业,天下无事,物力丰厚,南河奢侈之风,实有出于吾人想像之外者。南河岁修经费,每年五六百万金,然实用之工程者,不及十分之一;其余以供文武员弁之挥霍,大小衙门之酬应,过客游士之余润。凡饮食衣服、车马玩好之类,莫不斗奇竞巧,务极奢侈。

即以宴席言之,一豆腐也,而有二十余种;一猪肉也,而有五十余种。豆腐须于数月前购集物料,挑选工人,统计价值,非数百金不办也。尝食豚脯,众客莫不叹赏,但觉其精美而已。一客偶起如厕,忽见数十死豚枕藉于地;问其故,则向所食之豚脯一碗,即此数十豚之背肉也。其法闭豚于室,每人手执竹竿追而抶之,豚叫号奔绕以至于死,亟划取其背肉一片,萃数十豚,仅供一席之宴。盖豚被抶将死,其全体菁华萃于背脊,割而烹之,甘脆无比;而其余肉则皆腥恶失味,不堪复食,尽委之沟渠矣。客骤睹之,不免太息。宰夫熟视而笑曰:"何处来此穷措大,眼光如豆。我到才数月,手抶数千豕,委之如蝼蚁,岂惜此区区者乎?"

又有鹅掌者,其法笼铁于地,而炽炭于下,驱鹅践之,环奔数周而死。其菁华萃于两掌,而全鹅可弃也,每一席所需不下数十百鹅。有驼峰者,其法选壮健骆驼,缚之于柱,以沸汤灌其背立死。其菁华萃于一峰,而全驼可弃,每一席所需不下三四驼。有猴脑者,豫选俊猴,被之绣衣,凿圆孔于方桌,以猴首入桌中,而挂之以木,使不得出。然后以刀剃其毛,复剖其皮,猴叫号声甚哀,亟以热汤灌其顶,以铁椎破其头骨,诸客各以银勺入猴首中探脑嚼之,每客所吸不过一两勺而已。有鱼羹者,取河鲤最大且活者,倒悬于梁,而以釜炽水于其下,并敲碎鱼首,使其血滴入水中。鱼尚未死,为蒸气所逼,则摆首摇尾无一息停,血益从头中滴出;比鱼死而血已尽在水中,红丝一缕,连绵不断。然后再易一鱼,如法滴血,约十数鱼,庖人乃撩血调羹进之,而全鱼皆无用矣。此不过略举一二,其他珍怪之品,莫不称是。食品既繁,虽历三昼夜之长,而一席之宴不能毕。故河工宴客,往往酒阑人倦,各自引去,从未有终席者。

此仅举宴席以为例,而其余若衣服,若车马,若玩好,豪侈之风莫不称是。各厅署内,自元旦至除夕,无日不演剧;自黎明至夜分,虽观剧无人,而演者自若也。每署幕友数十百人,游客或穷困无聊,乞得上官一名片,以投厅汛各署,各署无不延请。有为宾主数年,迄未识面者。幕友终岁无事,主人夏馈冰金,冬馈炭金,佳节馈节敬,每逾旬月,必馈宴席。幕友有为棋博摴蒲之戏者,得赴帐房领费,皆有常例。每到防汛紧急时,有一人得派赴工次三日五日者,则争羡以为荣;主人必有酬劳,一二百金不等。其久驻工次与在署执事之幕友,沾润尤肥,非主人所亲厚者不能得也。新点翰林,有携朝贵一纸书谒河帅者,河帅为之登高而呼,万金可立致;举人拔贡,有携京员一纸书谒库道者,千金可立致。

嗟乎!国家岁糜巨帑以治河,然当时频年河决,皆官吏授意河工掘成决口,以图报销保举耳。竭生民之膏血,以供贪官污吏之骄奢淫僭,天下安得不贫苦?以佛氏因果输回之说例之,则向之踞肥缺、饱欲壑者,安知其不为豚为猴为驼为鱼鹅也?同、光间河工顿衰,冷落京员,犹尝切齿扼腕,谓漕运、河工二者不复,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夫复漕运、河工,不过京员往来南北,足以润其囊橐而已。为此说者,岂尚有人心耶!

卖友换孔雀翎

乾隆帝之幸江南也,有内侍江姓者精拳勇,号万人敌,常侍帝游幸,颇宠信。扬州纲总与通谱,结为兄弟,骨肉至交也。帝还京后,江太监以窃宫中珍宝事逃去,勅下步军统领五城查拿。江思昵我者惟扬州纲总江某,往投当得保护。既至扬,纲总大为欢迎,设盛筵款之。饮毕,邀至密室谓曰:"君事大大不妙。我处耳目多,藏昵非计,不如逃至海外为佳。今奉黄金千,乘夜即行,至某处海口,有我商号在彼,可设法也。"遂以金属江围腰中,导至后门出。门外有甬道,夹墙皆高三丈许。既出,即闻阖门声甚厉。江心动,恐甬道中有埋伏,乃一跃登墙,孰知上亦伏勇士数十人,见江上墙,梃击而颠,缚而献于巡盐御史。奏闻,帝赏纲总布政使衔孔雀翎。同业中无不以为至荣焉。盖彼时盐商中仅此一枝孔雀翎也。

咸同时盐商

扬州繁华以盐盛。两淮额引一千六百九万有奇,归商人十数家承办,中盐有期,销引有地,谓之纲盐。以每引三百七十斤计之,场价斤止十文,加课银三厘有奇,不过七文;而转运至汉口以上,需价五六十不等;愈远愈贵,盐色愈杂,霜雪之质,化为缁尘,乡曲贫民,有积日累旬坚忍淡食者矣。此非正课致之,而商人积弊累之也。诸商所领部贴,谓之"根窝"。有根窝者,每引抽银一两,先国课而坐收其利,一也。运脚公用,额定七十万,咸同间十增其五,而用不及半,二也。汉口岸费,每引又派一两有奇,三也。即此三项,已倍正课而过之,加以盐院供亿,各大宪缉捕犒赏,又豢养乏商子孙,月支万计。最奇者春台、德音两戏班,仅供商人家宴,而岁需三万金。总商谒见盐院,一手版数十文耳,而册载一千两,率由总商妄立名目,取诸众商(委员王凤生查请裁革)其浮冒无忌类如此。

由是侈靡奢华,视金钱如粪土。服用之僭,池台之精,不可胜纪,而张氏容园为最著。一园之中,号为厅事者三十八所,规模各异,夏则冰绡竹簟,冬则锦幕貂帷,书画尊彝,随时更易,饰以宝玉,藏以名香。笔墨无低昂,以名人鉴赏者为贵;古玩无真赝,以价高而缺损者为佳。花史修花,石人叠石,水木清湛,四时皆春。每日午前纵人游观,过此则主人兜舆而出,金钗十二,环侍一堂,赏花约鱼,弹琴度曲,惟诸翁所命。左右执事,类皆绮岁俊童,眉目清扬,语言便捷,衣以色别,食以钟来,其服役堂前,而主人终世茫然者,不知凡几。梨园数部,承应园中,堂上一呼,歌声响应。岁时佳节,华灯星灿,用蜡至数万千斤,四壁玻璃射之,冠钗莫辨,只见金碧照耀,五色光明,与人影花枝迷离凌乱而已。其埒于容园者,若黄,若程,若包,莫不斗靡争妍,如骖之靳。不数年而资本日绌,亏及公款,朝廷借帑助之。定法两年三运,后则一运两年,积习既深,外腴中瘠,愈斫愈深,而敝坏不可为矣。

某总商父丧

两淮总商中有某总商者,居父丧,饰终之典备至,而甄举丧礼,亦浩侈无度。其尤僭者,莫如遮道搭盖白布天篷一节。清制,地方除举办国恤典礼外,民人出葬,不得沿途搭盖白幔,示专制威权之不可僭也。某总商富而好礼,极力铺张,先葬之七日,使人预于出葬必由之路,搭盖丧篷布幔,天地弥望皆白。沿途所经,如旌表节孝各石牌坊之"圣旨"二字,与文武庙下马碑之"奉旨"等字,以及各寺院石额上之"敕建御赐"等字,皆被某总商家之丧篷白幔所遮掩无遗。

是日倾城士女观葬礼者,无虑万人。或议其侈靡,未知其僭妄也。后经言官某纠参,有"胆敢将'圣旨'字、'御'字、'敕'字任意抹蔽,轻朝廷,欺妄无礼"等语,将坐以大不道罪。事下督抚会勘,风声所播,人人皆为某总商危。乃其最后定案,不过嫁祸于一江都县知县某某,科某令以失察罪,仅仅削一级去;而总商某晏然如泰山,不可摇动也。

金山寺僧弥缝大狱

两淮盐运使司某公初下车,忌商人势焰大,欲假官权牟私利,迫令商人于正供外别筹报效款若干。先是商人交口议运台不洽商情,对于运司已有恶感,至是总商皆持不可。运台恶之,欲中伤商人以他事。商人稍稍闻之,共议谋抵制。某总商者申韩家也,首倡不纳盐课之议,七总商附和之,议遂定。斯时两淮盐课,居全国赋税岁入之半,而商人财力又足以左右天下。运台始虽主张抑商,至此无如商人何,又恐干吏部议,进退失据,识短情急,遂悬梁自经死。

噩耗达江宁,制军某特亲自驰赴扬州查办。商人惶骇殊甚,集谋士庭议。谋士中有侦知制军与金山住持僧某某友善者,又预计制军必道经京江,乃募门下客设计结纳金山住持僧某某,使之怀挟巨金,夤夜兼程发京口。抵山门,幸得住持僧某某接谈,求僧援手,僧颔之。

无何制军舟才抵京口岸,喘息未定,而金山住持僧某某一小船翩然破江心浪花而至,迳谒制军。乞登山小憩行旌,制军不得已许之,遂与俱上,读画看山,眠琴赌奕,清游竟日,几将查办事阁起。会从者敦促进发,制军始兴辞。山僧留,制军不可;山僧固留,制军曰:"余此行有紧要公事,须一拂拭。"山僧询何事,制军又曰:"前日两淮运司被商人逼死,余须往一查,长老顾不知耶?"山僧佯惊曰:"公谓淮商逼死运台耶?"制军曰:"然。"山僧又曰:"怪事,怪事!运台病死耳,两淮商人先五日早已过江作平原君十日游,而运台之死乃在前日。勿论时日不合,且商人今尚留滞山中。公不信,老僧可一一招使来谒也。"制军既见八大总商,微窥之,无怍容。究之,疑信参半,寻谓僧曰:"既如长老所说,姑遣一员去审视,余明日即归江宁矣。"制军既回辕,会扬州官吏先后牒院,详告运台猝病出缺情实,而运台之子某亦具呈述乃父病死状以闻,事遂寝。

斯役也,京口官吏不知山僧有迎送制军留宿山堂事,两淮官绅不知商人与山僧有秘密交涉事,以故一桩弥天大罪案,暗中弥缝,竟不遗一点破绽,可谓巧矣。后来官府文书中,遂无有传闻此事者。

开办厘金

粤中候补知县张璿奉上宪檄,开办河川县之黄坡厘金。其地四面皆水,张素有干力,数月以来,颇复就绪,然商民蓄怨,固已深矣。一日庖人入市购食物,忽归报曰:"今日甚异,各肆悉闭门,道上人绝少,何也?"张知有变,令诸员役速避去,己则投钤记字纸篓中,而佯卧榻上以俟之。员役以奔避无所,姑各缩处屋中。

俄闻人声鼎沸,见麻疯者数十百人蜂拥而入,直入总办房。见张假寐,则数人持张头足,置之榻上。一人以手力拨其口,一疯妪状尤垢秽,将唾张口中,腥臭刺鼻。张骇甚,极力挣脱,逾屋后窗中出,又逾局后墙。奔至河边,见河中有一小舟,即呼令舣岸。甫登舟,则诸疯人已至,与舟子遥作数语;幸张略谙土语,闻彼众似嘱舟子中途沉之者。张惶遽跃登岸狂奔,叩一民舍,辗转借得一舟,渡河至某县署。署中人见张短衣不履,不胜怪讶,张因言故,乃借衣履赴省禀上宪,设法办理。张后告人,言及疯妪事犹为作呕云。

陈鉴行乞

粤东陈鉴字子明,明季贡士也,顺治初谒选得华亭令。为人略知书,而心术险僻,无所顾忌,又喜讪人。尝以侵粮褫职下狱,事后仍僦居松郡,士大夫无与往还者。每至旧役家索饮食,稍不如意,即讦其阴私,或讼之官,人皆畏而避之。及年老耄,无以糊口,落拓江湖,不归故里,夫妇相携,行乞于道,年八十,竟以馁死。夫以官于本邑而复丐于本邑,亦为千古仅见。

陈有爱妾曾氏,名眉,字远山,工韵语,家居秦淮,未随任所。尝有《寄怀子明》一绝云:"世态浮云休更休,春风不暖黑貂裘。归来共对秦淮月,一点愁心付莫愁。"风韵独绝。有才如此,同甘沦落,为可伤已。

圣祖察熊文端遗疏荐熊本之虚伪

孝感熊文端相国引退后,初留京师,嗣疏辞食俸,归老于江宁,康熙四十八年卒。遗疏至京,其同姓编修熊本窜入荐己语。圣祖览疏,谕廷臣曰:"熊赐履学问既优,人品亦端,此遗疏内荐举其侄熊本,必系虚伪。"命总督噶礼确察。噶礼取其疏草以进,果无是语。下法司鞫勘,论熊本罪如律。或曰噶礼迎合忮忌,所呈疏草未可据。然而圣祖与文端相知契久矣,熊本何能欺乎?此之谓"自作孽,不可逭"。

包衣张凤阳

康熙中礼王邸中包衣人有张凤阳者,交结戚里,专权弄威,气焰直倾朝右。时人谚曰:"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任之暂与长,要问张凤阳。"盖谓张与明、索二相也。张尝憩于郊,有某中丞驺卒呵张起立,张睨视曰:"是何龌龊官,乃敢威焰若是?"未逾月中丞即遭白简。一时势焰,人莫之及。纳兰太傅高江村等款待宾客时,凤阳裼裘露顶忝踞上位,座皆侧目。礼王夙知其行,会董鄂公见罪于凤阳,凤阳即率其徒入公宅,拆毁堂庑。公奔告王,王燕见仁皇帝时,遂免冠奏。上曰:"汝家人可自治之。"王归,立毙杖下。未逾时而孝惠章皇后之懿旨至,命免凤阳罪,已无及矣。都人大悦,咸感王惠焉。

横闬侍郎

雍正初年大将军羹尧宠眷甚渥,尝入京陛见,世宗因命其于正大光明殿阅朝考卷。时复有所宣召,殿庭深邃,绕出前庭,路颇迂折,年方起座,闻后楹丹扆欻然四扉洞开;年趋视之,则某侍郎已横闬于其傍。盖启扉以便其行也,时谓之"横闬侍郎"云。

煤驼御史

清雍正时,凡满汉科道皆令轮班奏事,如旷职者,立加罢斥。有满洲御史某,奏禁卖煤人毋许横骑驼背以防颠越,上斥其官。时传以为笑柄,谓之"煤驼御吏"云。

士大夫之谄媚

前清乾隆间,汪太史谄事豪贵,其妻某氏,始拜金坛于相国妾为母。嗣相国势衰,梁瑶峰秉枢柄,又令其妻拜梁为义父,踪迹昵密。时相传冬月严寒,梁早朝,汪妻辄先取朝珠温诸胸中,亲为悬挂。自来谐臣媚子,悦人惟恐不工,至为婢妾娼伎之所不为,而未有甚于此者也。又闻某妻拜梁为义父时,执贽登堂,拜毕,出怀中珊瑚念珠,双手奉之。梁面发赤,疾趋而走,其妻持念珠追至厅事,环系其颈。时坐上客满,皆大惊失措。纪晓岚作诗讥之云:"昔曾相府拜干娘,今日干爷又姓梁。赫奕门楣新吏部,凄凉池馆旧中堂。君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百八念珠亲手捧,探来犹带乳花香。"(此事详见近人所著小说《傀儡记》。)

又泰州王某者,记名军机章京,将传到矣,忽一日呈请回籍,携眷出京,众皆大愕不解。有知其事者,谓王无意中得罪一人,其人持刀日夜伺于途,将得而甘心焉,故宁弃官归耳。先是某日署中派人递折件,时王已移居外城,夜半倒赶城而入,将至东华门矣,忽摸索车中,忘携朝珠,大窘。时已不能出城往取,因忆有汪某者住东华门左近,盍往假用之?遂驱车至汪宅。汪已寝,闻王半夜至,披衣起,问何事。王以情告,请借用之。汪沉思曰:"我躯体较尔长大,我珠恐不合用,我将内人珠借尔用之可也。"匆匆取珠出,即挂于王项,王戏吟曰:"百八牟尼珠一串,归来犹带乳花香。"汪登时面色大变,怒气勃勃,返身入内。王亦异之,不俟其送,即出而登车。甫扬鞭,汪已赶至,手白刃大骂曰:"尔糟蹋人太甚,不杀尔,誓不干休!"追斫其车尾,急驰不及而免。及事毕,欲遣人还珠,又见汪怒目持刀,立门外以俟,大惧而奔,汪追及大街而返。自是每出必遇汪挟刃以俟,故决计弃官归也。后有知者谓汪即乾隆间某夫人拜梁相为义父者之曾孙也。王不知其为汪某之后,误揭其曾祖之短,宜乎汪某之恨入骨髓也!

又道光朝一翰林,夙出潍县陈官俊门下,陈丧耦,翰林为文以祭之,有"丧我师母,如丧我妣"之句。翰林妻又尝为许乃普之义女,有诋之者,集成语作联揭之门外云:"昔岁入陈,寝苫枕块;昭兹来许,抱衾与稠。"二事略同,一诗一联,皆为言官登白简,至今有余臭焉。

某制军为乞丐

乾隆中有某制军者,八旗人也。其盛时姬侍僮仆,服饰饮食玩好之物,穷极奢侈,日费不资。及罢官归京师,数年成穷窭子,又数年成乞丐。王公贵人皆严绝之,惟大兴朱文正公戒阍人勿却。每旬日必一至,文正辄手赠青蚨二百。一日制军入文正书室,窥其无人,窃取小镜而出。从者觅不得,喧言制军实来。文正命勿觅,且勿声,如制军至,伺候侍茶而已。

应对舛错之笑柄

圣门四科,言语居一,盖出话稍不检点,即错误矣。汪稼门先生志伊总督浙闽时,性严厉,僚属进见者无不惴惴。陈毅堂督造军工厂,战船工竣,例归总督验收。盐道麟公祥素谨慎,恐陈公辞有舛错,嘱道库大使达泰曰:"子妙于语言,可帮同陈君应对,免致触忤也。"洎总监验船,见工坚料实,颇为嘉予。达随之行,先意承志,喋喋搀言,总督色甚和,盐道心亦甚喜。比验及贮淡水之井,总督笑曰:"井甚深,恐小孩子跌下,须淹死矣。"达遽对曰:"不然,即大人跌下亦要淹死。"同行之官无不匿笑,总督色庄而去。事毕,麟公呼达至官廨痛责之曰:"好好一篇文字,被汝闹坏。"达俯首引咎而已。

次日衙参,麟公见总督,先谢不敏。总督曰:"我并不计较及此也。"麟公退,又呼达告诫之,遂同谒巡抚王畹香中丞绍兰。巡抚忽问及漳州盐商王梦兰亏课事,麟公心恨此商,即对曰:"王绍兰乃一奸恶之小人也,不革王绍兰,盐务无从整顿,不办王绍兰,群商无所畏惧。"娓娓数百言,皆斥王绍兰名而骂之。藩臬两司初以目示之不悟,继微曳其衣仍不悟,巡抚乃微笑曰:"是王梦兰也。"麟公始恍然,大惭愧,起立谢罪。既出,官厅中有传其事者,达乃合掌诵佛号曰:"报应如是之速哉!"合座大笑。麟公后官至仓场总督。

煨 冷 灶

甘肃兰州府知府德某,旗人也。值五十生辰,道府以下群聚申祝。方张筵演剧以款宾朋,忽邮递报倭大人什布到驿。倭大人者,本甘省大吏,因公罣误,已降为七品官。德守谓倭虽旧宪,第已降职,可以不必往迎,翌日启行,一往送别足矣;况现在佳宾满座,主人亦安有不自奉陪之理,乃仍持杯殷勤劝饮。少时客有潜去者,为县令庄某及邑丞某、训导某。德守曰:"渠等困酒,假此思遁耳。"即遣人促之,俄顷复至。群问曾晤倭公否,答曰:"出城三里即遇之,下舆一揖,彼第于舆中拱手而已。"众揶揄之,入席复饮。又数巡,忽传邸报,本省制宪调任闽浙,遗缺朝旨以倭什布补授,乃仓皇撤宴,相率进谒。

时已薄暮。两司见后,惟请顷间送别之三人,余使阍者辞于众曰:"现将拜折,邀庄令官捉刀,无暇晤谈,期以翌日。"德守大窘,浼两司为解,至第五日才请见,即曰:"前日为老兄华诞,特来申祝。既而知署中宾客甚多,兄弟以谪员,手板脚靴,未免取厌,故末由亲自登堂,至今思之犹歉然也。"德守无地自容,崩角而已。后庄令得调大邑,旋擢知府,某邑丞亦调善地,训导则委主一书院,曰"聊佐苜蓿盘"也。

某申

前清湖南有某大员者,佚其姓,名申,妄自尊大,最恶人之犯其名,故僚属进见者咸规避之。一日有知县李某进见,大员问曰:"某案如何矣?"李曰:"业已申郡。"大员微露其意曰:"汝便不申也罢。"李某对曰:"此事断然含糊不得,如卑职申郡守不理,即申监司,申监司不理,即申台院。一次不理申二次,二次不理申三次,三次不理申四次,申来申去,直待申死方休。"大员虽怒之而无如何,反笑而遣之。

仕途之险

吴光悦常州人,前清充军机章京,奉派往两湖查案。时总督某势焰熏灼,同列咸逡巡不敢较,吴独直前折之,某督气夺,乃服罪。后吴放安徽知府,某督复起督两江,相见犹尊以钦差礼,盖衔之也,未几卒以事中伤之。吴虽蹶而复起,亦可见仕途之险矣。

又乾隆初德清章有大,以进士即用知县,分发闽省候补。章素不习官话,到省谒见上司,口操土音;抚军满洲某心不谓然,语带讽刺,章即移疾归。旋入资为郎,不数年简放福建副主考,引见又易副而正。时抚军犹在闽也,撤棘后例有公宴,乃故作土音与抚军语,竟日不休。抚军虽厌之,终无如之何。

两事并观,可发一笑。

英中丞之浪费

英翰抚皖时蓄女仆甚多,皆年少美风姿者。英暇时,辄以宝纹錾成一二钱重之碎银块,抛弃满地,使婢子与女仆争相攫为己有,如扑蝶戏,英乃乐甚,几日为常。其浪费大都类此。故后由粤去官,清风两袖,欲行不得,人咸以为盛极而衰矣。至英生平,功业虽未著,而事亲孝,待兄弟友爱,笃于故旧,乐善好施,亦有不容湮没者。因并记之,俾瑕瑜互见焉。

不 倒 翁

某相当国,党附甚众。忽一客自称门生,执礼甚恭,送门敬亦极丰腆,并有漆盒一个,云须面呈。某相不辨,即延之入。客端肃奉盒献之,启视乃不倒翁大小百枚,自尺许至寸余不等。怪问故,曰:"此家乡土宜,制作特精,故以奉呈。"某相不疑有他,惟笑其呆陋而已。客去仆偶检视,则其上各粘有名字,居中最大者即某相名,余名字皆在各部院及军机章京奔走某相门下之人。盖内并有二十四字云:"头锐能钻,腹空能受,冠带尊严,面和心垢,状似易倒,实立不仆。"相国怒其侮已,勘视则本无此门生,大索客邸亦不得,竟不知为何许人也。

还金

扬州东乡郭生,一附贡生也,才敏给,工书善画。壮岁游长安,应京兆试,累次失利,遂易士而商,为质库司会计,颇不虑寒酸气矣。既而由监生纳捐知县,竟将藉孔方兄为文章吐气焉。

偶游马神庙,见有治丧者,询之僧,知为蜀督爱子,以瘵疾卒于京。郭顿生奇策,曲意交其仆,尽得公子在京诸情状,遂托言回籍,携金走成都,素服往吊。制军俾之入,至灵前痛哭流涕,丧考妣无此哀也。奠已出袖金,徐曰:"仆识公子矮屋中,闱后往来无虚日,下第援例得邑令,假公子十笏金,今需次有日矣。骤闻凶耗,泣血椎心,所以奔驰千里者,承公子慷慨相假,不敢负宿诺耳。倘以人不知而遂昧之,岂大丈夫之所为哉?"制军泣曰:"君诚端士,恨亡儿无福共切磋耳。君如不弃,当屈君莲花幕中,即奏留四川可也。"郭跪谢。

自此安居督署,权势既重,贿赂公行,岁辇金至吴中,大启闬闳,居然贵族。制军亦稍稍知郭横恣,终以爱子故,且有还金之义,高其为人,遂略其小节。后复保升知府加观察衔,且以二品顶戴予告归里焉。呜呼!亦孰知其以黄金为饵,从宦海中试空空妙手,而与长眠不醒之公子曾无半面缘哉。可谓神乎技矣。

刘玉书巧遇

刘玉书生性蠢拙,幼读书,日授数十字,诵终日,不能上口。十四五,尚不辩之无,父忧之曰:"蠢若此,他日何以自立?"乃为纳资捐一杂职,俾至部投供候选,冀他日得一缺,为啖饭处也。刘长,蠢益甚,加以迂拙,顾行止庄重,跬步必循规矩,与人对语,呐呐如不出诸口。候选二十年,选得广东某巡检缺。故事末秩得缺,得于午门外谢恩,惟徒存此例,无有行之者。刘居京师久,习闻此说,得缺之明日,天未黎明,肃具朝衣朝冠,恭诣午门,行三跪九叩谢恩礼。

是时天方雨,刘于雨中叩拜从容,惟恐陨越。适某邸入值,乘舆过,见而异之。使傔问为谁,刘谨对新选广东某县某司巡检刘玉书叩谢天恩。傔走报,某邸以为奇。既入朝房,遇两广制军某公--盖公时方入京陛见也,顿忆刘事,因语之曰:"贵属下某县某司巡检刘某。。。。。。"将举其事以为笑。讵言至此,内忽叫起,遂不及竟其说,忽遽而入。自此某公亦未复与某邸遇,陛辞回任。刘恰亦领凭到省,趋辕谒见。公忆某邸在朝房语,优遇之,问:"某王爷安好?余出都时未及见也。"刘唯唯。到任未一年,即奉檄兼办就近某厘局,获资巨万。既而以事晋省,复谒制军。制军谓:"汝职太小,盍过班?"刘亦唯唯。旋捐升县令,即历署优缺,不数年叠捐叠保,居然监司矣。请咨引见,制军备土仪及书,令赍呈某邸。

刘抵都引见事毕,即躬赍礼物,赴邸求见,而未备门者引进费。门者呵之曰:"若欲求见,当于四鼓时来!"刘亦唯唯。果于四鼓往,则邸方乘舆将入值,刘即舆前叩见,呈书礼。邸颔之,就舆中拆视制军书,书中常语外,兼及刘某心地忠厚、才具优长,已荐保至道员云云,盖终以刘为邸之私人也。某邸此时已尽忘前事,亦不解制军书中言,颇以为异,沉吟自问曰:"刘某何人,而劳谆谆道及?"既入见,适某道缺出,上问谁堪胜任者,某邸意一时无人,即举刘对,竟被真除。

世之升官发财者,皆得之于机巧迎合--刘独得之于朴愿愚拙,不亦异乎?为此言者特就一面言之耳,不知刘之升官发财,虽得之于朴愿遇拙,而其所以升官发财者,仍不出于机巧迎合,盖非某制军之机巧迎合,刘必不升官发财也;不过机捩启于彼,而转动发于此,人自不觉耳。

陈主事以武生为真英雄

归安陈兆甲,字友三,官户部云南司主事。素不谙事情,一日忽大悟曰:"今日岂犹是闭门寂处时乎?正须广求天下英雄豪杰而与之结交斯可矣。"逾时偶往观四喜班所演戏剧,见扮黄天霸某武生,拍案大喜曰:"真英雄在此矣!"观戏毕,亟往求其人而与之缔交,并结为异姓兄弟。又求武生之友而遍与之交,饮食往还无虚日。又时括家中金或质贷得金而与之。陈虽为京官,不晓张罗之术,家中落拓殊甚。其妻粤东某方伯之妹也,与议曰:"汝为京官贫欲死,吾当至粤向家兄贷金若干,与汝捐一直隶州,差堪自活。"陈唯唯。妻遂至粤筹得数千金,携至京与陈。陈则不报捐又不还债,而悉贷与武生及其诸友。岁暮债户猬集,陈但视天无一语。其妻微怨之,陈愧甚,遽吞鸦片烟而死。

糊 涂 官

福建有秦某者,官莆田令。正月署中宴客,演剧演至雷峰塔许仙合钵事,秦忽大怒,呼吏执许仙下堂笞之。优人诉曰:"某戏子,非许仙也。"秦曰:"吾原知尔戏子,若真许仙,则笞死矣。"一时传以为笑。江苏某官摄太仓令,方审案,突有一人上堂呼冤,诉子业剃头而忤逆者。某以渎扰,叱令驱出。案毕退堂,忽忆此剃头父呈忤逆事,即令役速将在署剃头之人缚至。某一见大怒曰:"尔奈何忤逆其父?"叱令重责至一百。其人昂首辩曰:"小人实系早年丧父者。"某始恍然,满堂书役皆匿笑而散。因记黔中苗人称天子为京里老皇帝,称大小官府皆曰皇帝,其私称官府则曰"蠓",粤西瑶人称官府曰"瞎"。噫!"蠓"、"瞎"之称,殆《春秋》一字之褒与,窃谓若二君真当之而无愧者也。

又有北人任淮安令,民有控鸡奸者,诉曰:"将男作女。"官不解其故,叱曰:"江南下雨与尔江北何干?"众为哄堂大笑。既询知其故,乃为判断。此则语音之误,非二公之伦矣。

官癖

光绪间有皖人张传声者,入赀为河南候补道,加花翎二品衔。其面目痈肿有痴态,腹如五石瓠,食兼数人。需次汴省无差委,每日晨起,盥漱早食毕,即冠珊瑚冠,孔雀翎,数珠补服,由内室而出。中门置一云板,出则击之,仆则高呼:"大人下签押房矣。"既就坐,一仆进茗碗,一阍者持手版十余如折扇式,口称某某等禀见,其实并无一人也。张则手举茗碗作官腔曰:"道乏罢。"阍者斜步出,则又高呼曰:"传伺候,大人下来矣!"张乃雅步登肩舆,出门拜客矣。亦每日如是,如演剧然。

此叶孝廉士芬为人言。叶,张之同乡也,癸卯借汴闱报罢后,即馆其家,初见此状,不觉大笑,以为此公殆官痴也。张丁外艰奔丧归,死于中途逆旅中。

枢廷忌满六人

自雍正七年设立军机处以后,必以大学士尚书、侍郎之干略优长、默契宸衷者为大臣,承写谕旨,筹商大政,盖犹唐宋之入中书同平章事、明之入阁预机务也。不入军机,则虽位居大学士,不得谓之真相。顾闻枢廷里外各一室,本不甚宏敞,大臣如满六人,坐位固嫌逼窄,相传必有一人不利者。远者不能尽知,姑就同治以来言之。

同治十三年中,枢臣未有逾五人者,大都自恭邸而外,满汉各二人也。光绪初年仍循此例,维时军机大臣,则恭亲王及大学士文忠公(文祥)、佩蘅相国(宝鋆)、协揆沈文定公(桂芬)、李兰生尚书(鸿藻)。厥后秋屏侍郎(景廉)入军机,既满六人,而文忠薨于位。未几李尚书丁忧,王赓虞侍郎(文韶)入军机以补之。迨尚书服阕再入军机,又满六人,而文定薨于位矣。辛巳春左文襄公入军机,复满六人,幸在值未久即出督两江,所以无事。壬午冬王侍郎以陈情终养去位,而翁叔平、潘伯寅两尚书同入军机,又满六人,未几而潘尚书奉讳。甲申春军机大臣五人皆出枢廷,而礼亲王及阎丹初尚书(敬铭)、额筱山尚书(额勒和布)、张子青尚书(之万)同入军机。未几许星叔侍郎(庚身)入值,又未几孙莱山侍郎(毓汶)入值,复满六人。阎公已晋东阁大学士,宸眷忽衰,屡奉严旨诘责,乃引疾予告以去。追溯十余年事,则相传之旧说迨不谬矣。然如阎相之引年归田,优游林下,固大臣所难得者也,不得谓之非福也。

翰林院禁忌

翰林院堂不启中门,启则掌院不利。又门前沙堤中有土凝结成丸,傥或误碎,必损翰林。又原心亭之西南隅,翰林有父母者不可设坐,坐则有刑克。又左角门久闭不启,启则司事者有谴谪。礼部甬道屏门不加搭渡(搭渡以巨木二方夹于门限,陂陀如桥状,使堂官乘车者可从中入,以免旁绕。),加即不利。皆屡试而屡验者。此与刑部各司各有禁忌,如直隶不直、奉天无缝之类,均不知其何理也。惟沙堤土丸,特就嘉道以前言之,今则编检多至数百人,昔时麟角已等牛毛,恐富媪有灵,亦只听其自生自落,岂复关存亡之数欤?

京师官场之称谓

前明王弇州《觚不觚录》云:"京师自内阁以至大少九卿皆称'老先生',门生称座主亦如之,盖称谓之最尊者也。外省则佥宪以上悉以此称巡抚。若称按部使者,则止曰'先生大人'而已。"

阮亭《居易录》云:"京官沿明旧称,如内阁部堂,彼此曰'老先生',翰詹亦然。给事曰'掌科',御史曰'道长',吏部曰'印君'、曰'长官',自国初以来皆然。余再入京师,则诸部郎官以下无不称'老先生'者矣。"

《柳南随笔》引此二条而又申之曰:"阮亭所云,康熙己巳年事,比弇州时风气已异。今则一登两榜,未有不'老先生'之者,盖三四十年风气又为之一变。同治初所谓掌科道长长官者,绝无如此称谓,惟印君则六部掌印者皆然,不独吏部,而'老先生'三字,则贵贱上下满朝无一人称者。"(按:《词林掌故》:翰林后辈称前辈曰"老先生",近亦不行。)

闻曩时新进士称先达曰"前辈",此称甚古;而后惟内阁、翰林院、吏部、礼部、都察院及军机章京,以此相呼。盖由赀郎日多,仕途淆杂,惟此数衙门尚须正途出身,故相沿未改也。

名刺不用"拜"字

明季士大夫投刺率称"某某拜",清初犹然,近人多易以"顿首"二字。或曰康熙初鳌拜夺权,朝臣献媚,避其名也。或曰鄂文端公当国时,以其父名拜(按:公为祭酒鄂拜子),故题刺不用"拜"字,中外靡然从之。又属吏上大宪书,向用"恭惟大人"四字,自庄滋圃相国有恭总督南河,僚属具禀,改为"仰维",或作"辰维"。又定例称大学士曰"中堂",陕甘总督湘阴左公入相后,两省官吏避"宗棠"二字之嫌名,皆称"伯相";比公晋封二等侯,又称为"侯相"。

某 贵 族

某京员以一万金庄票贿某贵族,许调优差。该票已送某贵族之妻收入矣,一日某贵族索款,某员以已送府对,某贵族怒曰:"这差事你也去找府里要!"某员惶骇,长跪请罪。久之某贵族始曰:"这款你全送他用,难道我就不用了?"某员悟其意,退而再送一万金。次日公事到手矣。

某 福 晋

某贵人谓其福晋曰:"外间皆说咱们内里要钱,要是这样胡闹,国家大事如何能办?"其福晋蹙然曰:"看现在的局面,若不积下些钱,将来如何是好?"某贵人顿足曰:"你好糊涂,将来大局如果不好,咱们不比平民百姓,难道有钱就会好了不成?"福晋艴然曰:"我只知道有钱就好,不管什么大局好不好。我不糊涂,你才糊涂;我不胡闹,你才胡闹。"某贵人懦夫也,太息而罢。

红顶

晚清员外郎之有别才者,皆戴红顶,名器之滥,莫此为甚。此中却有分别,由私函请托而得者名"笺红",贿保及捐得者名"银红",诬盗杀民者名"血红",办交涉者名"洋红",襄办大婚典礼者名"喜红",循资格而得者名"老红"。有人戏问曰:"近有充大帅娈童,及妻拜亲贵为干女、妾与亲贵荐枕席而得者,当名何红?"客半晌跃然曰:"此可名之为'肉红'。"

私法独利

贻穀明安泰两案,皆牵涉有法部受贿状。或改"司法独立"为"私法独利"以谑之云:"有三贾者因分余利一千金不均,请厅丞裁判,丞曰:'速以千金来。'三人呈上,丞即饬具结了案。三人异而诘之,丞曰:'汝等岂不知本厅系私法独利之新衙门乎?'对曰:'吾侪小人,实不知私法独利作何解。'曰:'吾为汝解之。私者私弊也,法者枉法也,利者利益也,汝等有钱财案请本厅判断,本厅只知道枉法营私,独得利益,不管两造谁是谁非。'就如此具结了案。"此言虽谑,而实为晚清法部之真相云。

钱牧斋媚柳

虞山钱谦益字受之,学者称"牧斋先生",自号"东涧遗老"。晚年得柳如是,钱求媚药与柳周旋,柳笑曰:"此之谓'华而不实,大而无当。'"人谓此八字并可移赠牧斋诗文集。鼎革后,钱与柳并辔入东华门,柳雉尾高挑,见者哄然失笑。柳于后园划地成"寿"字形,以菜子播其间,旁栽以麦。暮春时候,钱登楼一望,为之狂喜,几坠而颠。钱伪言修史,以掩其不死之名,入清仍官礼部尚书。一日有献诗者,钱读之汗下。诗曰:

入洛纷纷兴已浓,莼鲈此日又相逢。

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借蔡邕。

昔去尚宽沉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

最怜攀折章台柳,憔悴东风问阿侬。

或谓此诗云间陈卧子作,盖方伯以谴归,卧子题诗虎丘刺之也。

欧 阳 浩

欧阳浩者,宛平人,年十八,走及奔马,有五台僧授以搏虎刺熊之法,能运单剑与挚兽决斗。父欧阳福善供事内蒙古某王府中,不欲浩以身触险,恒闭置家中令读书。邻家有大枣树当浩窗外,枣时红实累累,浩未尝敢食,听其坠落满地。佣妪每日掇食,浩亦弗禁。

一日徘徊墙阴,枣忽散落满头,仰视墙上,有美人露其半面,姿容如仙,高髻为旗妆,俯视而笑,齿如编贝。浩英伟且白皙,女意似属,故摇其枣,令枣乱落,触及浩之头面。女益笑,浩仰揖曰:"勿尔,坠枣可惜。"女忽曰:"老母安否,胡再不过吾家?"浩愕然曰:"女郎谁问?"女曰:"先生母夫人耳。吾母病胃,蒙夫人以药见饷,儿曾一过君家,自窗间见君作书,未敢通谒。两家老人来往至密,君奚弗知?"浩大悟曰:"老老尝言顾家黛娥姊姊如天人,今果然。敢问姊氏,今乃何为行及墙东?可惜鄙人无宋玉般才也。"女本通书,已解其戏,顾亦弗怒,但曰:"尊人已赴王邸乎?老父亦供职睿王邸中,恒夜值不常归;母氏侍福晋,或十日一出,闲坐罢绣,闻君读书声甚美,冒昧登墙问讯,勿罪孟浪。"浩曰:"然则家下无人乎?"曰:"但有侍儿。"浩恍以为可以自媒,即曰:"姊闲居亦读书乎?"女曰:"前七年延宁河袁先生授经四年,今都不省记矣。"忽闻侍儿言:"夫人归矣。"女匆匆遽下。

浩怅惘如有所失,入问老母,伪言隔墙胡以有读书之声。母曰:"汝乃不知顾氏女苦读胜男子耶?若翁望尔为通人,汝视顾女弥不如矣。"浩曰:"顾翁闻亦供事王邸。"母笑曰:"顾媪得幸于王而生黛娥,娥贵种也。闻王时时问黛娥,又患见恶于福晋,故不敢召之入邸。不然,老母当为汝娶之,即顾媪亦微有此意,特未审王之意旨如何。"浩怒曰:"外妇之女,福晋既不见齿,当听之自为婚嫁,奈何锢之?"母笑曰:"痴儿自媒何太趣耶?吾家只汝一人,当为汝徐图之。"是日顾媪归,王果命媪召黛娥入邸,既拜王及福晋。福晋颇喜曰:"婢子长成,乃仿佛吾璿格,当令为璿格伴读。"璿格者王之格格也,貌亦雅丽。既见黛娥,悦其肖己,乃不知即其妹也。黛娥入邸二年,音问渺然,浩知无可望,旋入邑痒。

是岁木兰秋狝,蒙古王及睿王均随扈。欧阳翁从王,浩坚请行。翁为请于王,言浩能猎,王许之。时睿王与蒙古王联姻,同一行帐。浩见睿王年五十余,而眉目颇有一二肖黛娥者,因面王,乃愈念黛娥不置。明日既合围,蒙古王与睿王并骑谈笑,兔起于前,睿王射之立殪,蒙王称贺,睿王意得。忽左右哗言熊逸,时已仆三人,直趣睿王马前。马惊王坠,熊爪及王胸,浩猱进,以剑取熊,中眼。熊释王扑浩,浩疾避,熊亦劲捷,爪及浩背,差仅半黍。浩反剑已洞熊臆,血四溅而熊毙矣。睿王喘息定,问左右曰:"适见一少年救我,此何人也?"顾翁启蒙王,能否引其无职之男面王,蒙王曰:"巴图鲁也,胡不可?"即引浩拜王于马前。王曰:"尔何名,现居何职?"浩启曰:"生员欧阳浩,为戈什哈欧阳福善子,宛平人。"王曰:"壮哉!惜尔文生,难叙武阶。"浩曰:"果王见取者,顾以武自效。"王曰:"吾为尔向步军统领言之,补尔武职。"遂解荷包,纳金镢四赐浩,浩拜马前。

自是出入睿邸无禁,然终不得见黛娥也。一夕直宿,忽见一小僮匆匆至,投书案上即行,发之,有小诗一首曰:"斜日湘帘下,仍闻坠枣声。画阑秋草绿,徙倚不胜情。"下书一"黛"字。浩颤不已,肺叶相击,震震有声;顾欲作报书,不知所致。逾三月,府中人言福晋与王大阋,将逐顾媪及其女出邸;又明日,母女果出。浩乃不知其所以然,归以问母,母喜曰,"痴儿得偶矣!"

顾媪自送女入邸,王时亲之,以为己女。福晋初以王将备之后陈,不悦;已而谗者进言媪为王外妇,女即王之私生,福晋大怒,与王反目,立遣女出。幸王所赐赉,媪已续续将归,近万金矣。今顾氏与王福晋绝,可以自由遣嫁矣,遂通以媒介。顾媪防女入邸久,眼熟繁丽,将鄙欧阳氏赤贫不之许,女曰:"欧母圣善如佛,浩又武勇,必非久在人下。儿虽托体于王,顾不见直于福晋,虽厕身玉牒,亦平民耳。必从欧阳氏。"顾翁恂恂无能可否,即听女所为,举王所赐者悉为奁资。女至,相敬如宾,而浩亦得王之力补参将。女每至书屋,值枣熟时,恒戏生曰:"枣打头时曾觉痛否?"浩曰:"投我赤心,感且不暇,何言痛耶?"夫妇相与大笑。

定王笑语

乾隆末定王屡摄金吾印信。一日正阳门火,延及民居,王驰救之。有娼家避火,群立巷口,粉白黛绿者数十人。王不识,诧曰:"是家女子,何若是之多也?"人争笑之。胡亥不辨鹿马,晋惠不知菽麦,世上痴人,可谓无独有偶。虽然,是固乾嘉时之贵胄也,使生光绪之季,则风流队中,将推此辈为领袖矣。

禁令

谭叙初中丞为苏藩司时,禁民家婢及女仆饮茶肆,然习俗久,不能禁。谭一日出门,有婢娉婷而前,将入茶肆。谭问从人:"此谁也?"以实对。谭怒曰:"我已禁矣,何得复犯!"令去履归,曰:"汝履行如此速,去履必更速也。"自是无敢犯禁者。

张观準知河南某府,俗妇女好看庙戏,禁之不革。张伺某庙演戏时,出不意往坐其大门,使役堵其后门,命男子尽出,因令役谓诸妇女曰:"汝辈来此,定是喜僧人耳。"命一僧负一妇女而出。绅民大哗,闻于部,言官或入告,张由是罢官(此另一张观準,非作言官之张观準也)。

兔园

毕秋帆沅开府秦中,幕下时彦,各挟龙阳,多负宠而骄,时与皂隶龃龉,仆从遂动辄得咎。公闻之,不胜其扰,而无如何。诸食客知公之同所好也,(说部《品花宝鉴》中之田春航与苏蕙芳,即叙毕公与李伶事也。)各纵之交争而不问,且阴观其赌胜以为乐。一日公怒甚,于座上正色曰:"快传中军兵将来,"众不知其故,郑重以请,公曰:"署中兔子太多,唤中军与我全行打出,为诸君图清净也。"众默然,断袖之争因以小戢。后公移镇汴梁,幕下男风复竞,公怒如前。有老宿在座,徐曰:"是间恐非大帅兵威所能奏凯也。"公曰:"何故?"客曰:"此处本梁孝王兔园也。"语未终,举座哗然,公怒亦霁。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是故居高位者不可以不慎。

置妾

相传毕秋帆制军一日侵晨至某妾房,揭帐视之,某妾起坐之顷,似有慌张掩饰之状;视其被中,隆然凸起,戏以手纳被中探之,适与被中人首相抵,公戏抚之曰:"真好头颅。"又陶公督两江,或告以阃内人杂,恐不足妥,公因留意察之。一日方自上房出,遽回某妾屋中,惟闻妾叱人曰:"老爷才出而汝即来,何如此大胆!"公遂潜出,犹告人曰:"吾妾尚懂规矩,还是好人。"二公雅量,洵后人所不及,然此岂可为训乎?

又山左刘燕庭先生(喜海)为浙江布政,姬侍极广。刘检束颇严,以高年媪守中门,男仆均不得入,甚至子女同母者皆令隔绝,惟年节始得一见。诸女咸分屋居,四时之首,令老仆领裁缝、持刀尺,问衣裙长短,各制时服一称,平时虽父母不得一见也。闻刘一日在房中,忽闻院中石板有声,遽出视,则有人随板而起;近视之,乃随身之仆。拘讯之,词连婢媪无算。次日乃大汰斥之。观此知少营声色,实为居官一要务矣。

记于沧澜事

于海帆名沧澜,山东平度州人。父某由翰林典试某省,性傲岸,知府手衔帖禀见,漫然掷地曰:"若敢见我,大笑话事。若不知六部则例,使者高衙,岂容郡守驻足?速去,毋溷乃公事。"某垂头出。逾数年某历得明保,升任至汴抚;于父由部选归德府,到省缴照,循例上谒。某素病忘,前事茫不记忆,刑幕某提其事,某因大恨,奏留学习,不予赴任,未几又降级调用,于父坐是郁郁死。家人控之御史台,某亦被劾去。于能传家学,由进士出官汴省。惩父之失,一以谦卑行之,惟性甚狡黠。居汴省,屡占显要。林赞虞之去汴也,有人约同僚赂当涂运动之,而于实为谋主焉。

于年六十余,膝下犹虚,广置妾媵。侍姬中有名沧海者,风姿娟好,顾嫌于不饱欲壑,私于家童。于殊不觉,沧海益无忌,大开方便之门。某日于午梦甫醒,见爱姬豪奴双双横陈,大怒,拔剑将斫之,奴逸去。急遣人追之,居然就获,送诸县,拟以欺主律决之,又惧为笑柄。正踌躇间,首令承其旨,命隶役于夜间杖杀之。于知之喜甚,居数日姬自经死。有李令麟阁不知就里,具礼往吊,及门谓于曰:"闻大人新丧尊宠,悲哀殊甚,卑职知之亦为怆然。务望大人达观,为保身之计。吾辈风烛余年,正须自娱桑榆之景,岂堪以粉黛重自斧斫耶?"李以老友素相戏弄,故作此慰藉耳。于冷然曰:"婢子误吞阿芙蓉死去,曷足挂齿?足下或传闻失实,人言未可尽信也。"李唯唯而退,汴中传为笑柄云。

崇礼防制姬妾

崇礼由内务府司员官至大学士,卒谥"文恪",亦可谓荣显莫与京矣。当其任关差时,积资甚厚。性喜渔色,年逾大衍,侍妾尚四五,皆妙龄纤足,楚楚动人。崇性素多疑,所以防范者甚至,男仆非特召不得入中门一步。又亲量诸妾之足,为各制粉底绣履一双,藏之椟中,有事将出,则亲自开椟取履,令诸妾一一易讫,纳旧履于椟,加以锁钥焉;妾易履后,即盘坐榻上,足不许再踏地,崇返验履底无纤尘,始给以旧履,而返新者于椟--如是以为常。后崇任步军统领,差务较繁,在外之时刻过于其在家,于是刻刻易履,时时验屐,群妾不胜其扰,崇亦渐觉不胜其烦。群妾乘间丐其至戚某,百方向崇解说,其禁始稍弛云。

某中丞外遇

某中丞性喜渔色,初与某氏妇私,妇固罗敷有夫者。中丞惮其夫某甲刚猛,妇亦以其不解温存,于是下堂求去,别嫁某乙。既而中丞开府大梁,妇之前夫某甲适充抚署内戈什,后夫某乙则以武弁候补豫省,妇因是夤缘入署。中丞见之,藕断丝连,旧欢重续;甲与乙皆有所闻,然畏中丞势,噤不敢语。

某年夏值中丞寿辰,假夫人命招妇入署,派什哈数名迎之。甲适与其例,忆及前事,忿不能平。是日署内外设有寿筵,甲借酒杯以浇块垒。既入醉乡,愤益难遏,入夜突持利刃,闯入宅内。遇一佣媪,斫之立毙;中丞夫人乘凉檐下,亦被斫伤。合署大哗,仆从俱集,乃缚甲付两司,连夜严刑审讯。甲供宿与中丞有仇,是夜酒醉,意欲入内行刺,不意误伤他人;志既不遂,死耳,复何言?翌日发谳局复讯,甫提至大堂,已七窍流血而死,盖中丞恐甲实供,而预先使人置毒于饮食者也。甲既毙,遂以患疯伤人入奏,含糊定案。此事常州徐明府云,明府盖当时承审此案者。

冒认丈夫

光绪初年吏部有两雷姓司员,一浙江人,一陕西人;一进士,一拔贡也,同姓同官又同司。浙雷住南横街;陕雷住魏染胡同,则一妾也,门榜皆书"吏部雷寓"。一日者,浙雷仆私语其僚曰:"我主人置一妾矣,住魏染胡同也。"为妻所闻,穷诘之。仆言实见魏染胡同有吏部雷宅,访之仅一妾,未知是主人外室否,不敢断也。妻闻大怒,立命驱车往,至则命仆妇大声呼"太太至"。陕雷妾以为有女客来也,出迎,妻一见大骂曰:"淫婢无耻,尔竟敢私居于外不来见我耶!"陕妾始茫然,继始悟此必夫之妻也。正支吾间,陕雷归,妾哭诉曰:"尔初不言有大妇在京也。"陕雷大惊,及熟视,曰:"非我妻也。"妾大骂曰:"何来泼妇,冒认我夫?"陕雷忽悟曰:"夫人是浙江雷某妻耶?"妻点首,惭沮无人状矣。陕雷曰:"是乃误会,可请归,无介怀也。"妾不允,曰:"既认为夫,则今夜必伴夫一宿始可。"妻乃大窘,陕雷再三劝其妾,始释之去,归即逐其仆云。此事在京亲闻之,一时喧传以为佳话,姑讳其名。

杨翰林之悍妇

甜水井胡同翰林院杨家骥,浙人也。因无子纳一妾,生子已六龄矣,其妻童氏(皖劝业道童祥熊之女)不准杨再入妾室。今春童氏归宁,严属心腹女仆监守。迨其反也,而妾又有孕,大怒,痛殴之,且令女仆以足踏其腹,而胎不坠。不堪荼毒,遂服毒自尽。当气未绝时,童氏外出,杨延西医救治。医至,杨又惧童氏撞遇寻闹,有失体面,踌躇未决。童氏已回,逐医去,不准救治,亦不准妾子成服,且为着红衣以志喜庆。杨之同乡闻其事,皆不平;其邻居恶童氏之淫凶,拟请巡警干涉,杨为叩头求免。斯亦家庭之怪剧已。

吴编修之悍妇

编修吴荫培亦惧妻之尤者。吴苏人,得第后,至扬州打抽丰,陡患外症甚危。其友以旅店非养病所,谋移寓某娼寮,属某妓为之服役。妓手调汤药,目不交睫者七昼夜。吴病愈,感妓之义,纳为妾。携赴苏州,寄居老仆所,盖其妻素凶悍,恐遭毒手也。后被洞知,以诘吴,惧不敢承。乃流涕以请曰:"吾非不能逮下者。君既纳妾,即宜同居,奈何诡秘,而使我受妒妇名?吾当诉诸亲族,以洗此辱。"吴至是始吐实,且以情告。其妻曰:"是贤妇也,吾当优礼之。"入门颇相安,吴心窃喜,所以逢迎其妻者无所不至。比入都供职,寓某胡同内,一日其妻密予仆银十两,令破晓立姨太太房门外。仆从之,遂诬妾与仆有暖昧事,絷而送诸兵马司;已则号泣中庭,如丧其夫然。吴退值归,且泣且詈;吴不敢赞一词,觳觫如就死地。良久泣已,问:"汝妾如何发落?"吴嗫嚅曰:"请解回籍。"立呼仆持名帖赴兵马司请照办。吴惟饮恨吞声而已。

有人馈吴惠泉酒二巨甕,朋辈自治具饮其宅,仆捧三小壶出。饮罄,众请益,吴匆匆入内,逾时自捧一壶出,神色沮丧。众知其惧内也,故嬲之,再请益,吴踌躇不语。忽闻屏后厉声曰:"何来此等恶客,不知老娘固吝啬者耶?"众纷然散。翌日诣吴宅取杯盘,其妻曰:"此留偿酒值可也。"

吴对人昂首向天,有富贵骄人之色,独与其妻遇则惶恐殊甚。其妻性褊急,有不如意事,或以掌掴其面,或捽其发而殴之。吴听其所为,植立地上,状如木偶,都人多举其事以为笑柄云。

推事李方与英妇离婚

大理院推事李方,前娶英国妇拍尔利为妻,现在顺天府尹衙门呈请离婚。事为吾国前此所未闻,特将其原禀录下:"具呈大理院推事李方,遣抱家丁李兴,为呈请咨行事。窃职系广东长乐县人,自幼留学英国,于光绪二十五年在甘别立,与英国人拍尔利结婚。三十一年毕业回国,遂将拍尔利带回。现因拍尔利不守妇道,复于三十四年一人回英国,至今不归,并来信言伊不返,实系彼此情愿离异。为此理合取具同乡就京印结并拍尔利亲笔来信,一并呈请尹堂大人查核,照例咨行外务部转咨英国公使馆办理。伏乞准予施行,实为德便云云。"今之娶外妇者尚其鉴兹。

酒帝

长洲顾嗣立字侠君,豪于饮。所至立酒人社,《止酒诗》所云"壁垒树麾幢,先登期第一"者是已。家有古酒器三,仿刘景升所名三雅,大者受十三斤而赢,余各递杀以两。侠君与社中人饮,率先尽三雅,后乃夺彩争筹,饮无算爵,爰下令署门曰:"凡酒客过门,延入与三雅,诘朝相见决雌雄,匪是者毋相混。"见者皆屏息慑伏以去。亦有发愤为雄、思得一当,而大敌当前,饮不能一二雅醉矣。盖终其身无与敌者,时人号为"酒帝"。

功夫茶二则

中国讲求烹茶,以闽之汀漳泉三府、粤之潮州府功夫茶为最。其器具亦精绝,用长方磁盘,盛壶一、杯四。壶以铜制,或用宜兴壶,小裁如拳,杯小如胡桃。茶必用武夷。客至,将啜茶,则取壶置径七寸、深寸许之磁盘中,先取凉水漂去茶叶中尘滓,乃撮茶叶置壶中,注满沸水,既加盖,乃取沸水徐淋壶上,俟水将满盘,乃以巾覆,久之始取巾,注茶杯中奉客。客必衔杯玩味,若饮稍急,主人必怒其不韵。

相传昔潮郡有富翁好茶尤甚,闻于一方。一日有丐者至,倚门斜立,睨翁请曰:"闻君家茶甚精,能见赐一杯否?"富翁晒曰:"汝乞儿,亦解此乎?"丐曰:"我素亦富人,以茶破家,今妻孥犹在,赖行乞自活?"富人因斟茶与之。丐饮竟,曰:"茶固佳矣,惜未极醇厚,盖缘壶新之故。我有一壶,昔所常用,至今每出必携,虽冻饿未尝舍。"富人索观之,壶果精绝,铜色黝然,启盖,则香气清冽。富人不觉爱慕,假以煎茶,味果清醇,迥异于常,因欲购取。丐曰:"吾不能全售与汝。此壶实值三千金,今当售半与君,君但与吾一千五百金,取以布置家事,即可时至君斋头,与君啜茗清谈,共享此壶,如何?"富人欣然许诺。丐取金归,自后果日至富人家,烹茶对坐,若故交焉。

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筒,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为之。壶出宜兴窑者最佳,圆体扁腹,努嘴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许。杯盘则花磁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工致,类非近代物,然无款志,制自何年,不能考也。炉及壶、盘各一,惟杯之数则视客之多寡,杯小而盘如满月。此外尚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夹,制皆朴雅。壶、盘与杯,旧而佳者贵如拱璧,寻常舟中不易得也。先将泉水贮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闽茶于壶内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领其风味。余见万花主人于程江月儿舟中题《吃茶诗》云:

宴罢归来月满阑,褪衣独坐兴阑珊。

左家娇女风流甚,为我除烦煮凤团。

小鼎繁声逗响泉,篷窗夜静括联蝉。

一杯细啜清于雪,不羡蒙山活火煎。

蜀茶久不至矣,今舟中所尚者惟武彝。极佳者每斤需白镪二枚,六篷船中食用之奢,可想见焉。

食量

相传清初徐健庵先生食量最宏,在京师数十年,无能与之对垒者。及解官言归,众门生醵饯之,谓将供一日醉饱也。安一空腹铜人于座后,凡先生进一觞,则亦倒一觞于铜腹,以至淆胾羹汤皆然,铜腹因满而倒换者已再,而先生健啖自若也。

乾隆年间首推新建曹文恪公(秀先),次则达香圃大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必折一二叠,饱则以次放折。每赐吃肉,准王公大臣各携一羊腿出,率以遗文恪,轿箱为之满。文恪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则轿箱之肉已尽矣。香圃宗伯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数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宗伯人极儒雅,惟见肉至则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颇多。是日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大盘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

吴白华赌饭

乾隆时吴白华侍郎素善饭;有宗室某将军亦善饭,与齐名。一日侍郎谓将军曰:"夙仰将军之腹量可以兼人,若某者虽非经笥之便便,至于酒囊饭袋,略有微长,但不知孰为优劣耳。请一决胜负如何?"将军笑应之。侍郎命左右持筹侍侧,每啖一碗,则授一筹。饭罢数之,将军得三十二筹,侍郎得二十四筹。侍郎不服,约明日再赌,将军笑曰:"败军之将,尚敢战乎?"侍郎曰:"明日与君白战,不许持寸铁,只设饭而无肴。若再不胜,愿拜麾下。"于是复计筹而食,将军食至三十碗而止,侍郎竟得三十六筹。

吃饭何须问主人

扬州李某亦军机章京也,每下班,必至东华门外户部王宅午饭,无论主人在家与否,盖李与王同年至好也。一日李因病请假数日,假满复入直,及下班,拟仍至王宅午饭。甫入门,一仆半跪挡驾,李曰:"尔新来仆耶?尔不识我耶?"仆曰:"诚新来者。"李曰:"我李某也。尔主既不在家,即禀尔主母,备午饭我食也。"仆以告主母,意必夫之至交也,具盘飧焉。李据案大嚼,未已,主人归,李视之不识也,手一箸几无置处,窘不可言。主人曰:"久闻公名,公与前主人王某同年至好,我与王某亦至好,同姓同官又同司。前主人已于三日移居外城,遂以此宅与我,故一切门封、门榜皆无须更换也。公既可在前主人王某处午饭,何不可在我处午饭?"相与共啖甚欢。嗣是下值午饭,亦如曩例。前王闻之大笑曰:"不图此宅乃为李某啖饭所,奇矣!"

王亶望之豪侈

王亶望喜食驴肉丝,厨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中丞食时,若传言焰驴肉丝,则审视驴之腴处,刲取一脔烹以献。驴刲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鸭必食填鸭,有饲鸭者,与都中填鸭略同,但不能使鸭动耳。蓄之之法,以绍酒坛凿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鸭头颈伸于口外,用脂和饭饲之。坛后仍留一窟,俾得遗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则杀两鸭煎汤,以汤煮豆腐献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终也。

煮熊掌法

熊掌用石灰沸汤剥净,布缠煮熟,或糟尤佳。曩见陈春晖邦彦故第墙外砖砌烟筒,高四五尺,上口仅容一碗,不知何用,云是当日制熊掌处。以掌入碗封固置口上,其下点蜡烛一枝,微火熏一昼夜,汤汁不耗,而掌已化矣。

婴 孩 肉

光绪戊寅年间,有广西土司后岑啸春者,旧为浙江景宁令,好残喜杀,民怨沸腾,获上官谴责,多以金钱取免。食品极奢侈,尤好哺婴孩肉。每日辄使庖人向民间采购,云较豚肉尤佳。景宁地瘠民贫,颇易购觅。时温次闲先生为教官,尝赴岑令酒约,珍错满案,美味盎然。忽一簋内有人指,温惨然停箸,勉强终席去。后至省告同人,或劝其禀讦,温以无确据不便。适卫公荣光为布政使,闻其事,大不韪之。越日牌令退任,去宁时百姓欢呼,如获异宝,闾阎童男女稍稍许出门户。亦酷吏中之别树一帜者也。

禁鸦片遗事二则

道光间林文忠公督粤,申鸦片之禁,以茶与外人易烟土焚之,此见诸奏案、举国皆知者矣,不知当时竟有因是以致富者。当焚烟土时,公亲临监视,至烬灭乃已,所以防盗窃也。聚土而焚,外虽燃而中恐不得热,则使人以竹杠反复挑拨之,于是数十役夫群杠并举。诸役相约预去杠中竹节,挑拨时故力捣之,则土尽入竹杠中;一杠满,复易一杠。事后鸦片价骤昂,凡私售者皆十倍取值,群役尽成富人。

桂林某翁以末秩仕粤东,久赋闲,贫病交迫。粤俗信鬼神,凡有小疾苦,恒于夜间炷香烛于门外,喃喃祷祝。翁家居粤久,染粤习,家人学为之。香甫热,忽二人舁一巨箱至,迳入门,止之不可,委地遂去。发视之,烟土也,值盈万,由此营运遂富。盖是时烟禁方厉,凡私相买卖者,必预约一暗号,以为受授之所。此买者约以炷香户外为号,故致送者误投,及既察为误,以禁物故,不敢追求也。

欣悦览之

某都统日前递销假折,监国朱批"欣悦览之"。昔年雍正朱批曾有此四字,盖以嘉奖功臣也,后遂仅见。闻某系国戚,烟癖极深。前此禁烟大臣即因某不敢认真调验。后自行请假戒吸,今奏报戒断,监国览折欣悦,故特以此四字嘉奖之。

德宅节礼

有人馈西城新街口铁匠营胡同德宅节礼两盒,其门丁启视,均肠腊也,乃私窃一串,预备午觞佐酒。熟而剖之,中皆墨汁,嗅之,有异味,细察知为大土烟膏,复出以献主人。主人大惭,随探怀出银元数枚充赏,且摇手禁勿声,而其事已喧传殆遍矣。

藏 金 券

毘陵周文山名起岐,顺治末督学于楚,试未及半,适故乡有奏销之信,例应左迁,郁居省院。院有一室,凡入卧于内者,辄见金甲神叱起,人皆畏避,指为凶室。文山不之信,设卧具于土床寝焉。梦一金甲神前来曰:"吾待君二十余年矣,床下白金万两,可速取以归,释我典守之责也。"诘朝发其藏,获一小匮,匮中有券,其文云:"视学事峻,积有万金,家无子女,适逢丧乱,瘗金于此,俟福厚者取之。愿秉公遴士,勿负我意。"券无姓字,大约为明季学使者。烂然白镪,悉如券数,橐之南返,家用以饶。

银魂

涿州冯相国之长子名源淮,作元戎于楚时,追取银魂,每两一分。存者散碎为铜铁,天主教之法也。其人来中国,携银甚多,以追取其魂,故行囊不重滞,名老庄金法。见《纳兰容若笔记》。

兰陵庄氏

兰陵庄氏,巨族也。相传其先世某者贫甚,为人淘井以生。一日淘富家井,忽见其下累累者皆不动尊也,遽缒而出,诡辞告主人曰:"此中多蛇蝎,我几为所螫,饮其水必至杀人,不如其已"富室信之,遂废其井。不数年兰陵大饥,官出示募富民输金,为平粜计。某有戚为白役于阳湖,乃走告之曰:"我有金,若曷不言我于子之官?"其戚曰:"汝固啼饥于年奉者,今遇荒年,得免沟中瘠幸矣,安所得金?"强之,乃以其名报。令召之入,则一窭人也。问:"金安在?"某曰:"民无金安敢诳官?第独力不能运以来,官但遣役随民往,不必问也。"令如其言。乃往扣富家门,曰:"我来捕蛇蝎矣。"即自入井,运金以出,穷日之力乃尽。至公堂权之,得三十万两有奇,全活人无算。令义之,以闻于大吏。大吏以其名入奏,奉旨以知县用。谒选,得福建某县。之官不数年,循声大起。适邑中获海盗,某视其魁美秀而文,心怜之。讯毕,召而谓之曰:"若文弱如是,何能盗?得非为仇者所诬乎?吾今释汝。"即破械纵之去。

久之弃官归,将葬其先人。忽一僧造门求见,某讶其无因而至,僧笑曰:"公不识我乎?我即公所释盗也。自释后欲操旧业,惧负公恩,不为。即无以为生,因削发入空门,兼习堪舆家言。近闻公欲葬先人,而我适得一牛眠吉地,可藉手以报往日之恩,是以来。"某喜,偕僧往视地,遂诹吉营窀穸焉。掘藏

绍兴兰亭侧有天章寺,即元初唐珏、林景熙辈埋南宋陵骨处,盖古刹也。康熙间寺僧静修者善堪舆,以寺门方向不佳,改旧时南者而东之。静修死,其徒雪凡为主僧。一日有游客数人来寺中,自言姓刘,处州青田人,久慕绍兴山水,欲寓此以穷千岩万壑之胜,僧诺而留之。居月余,与雪凡洽甚,遂密谓之曰:"吾文成公伯温裔也。文成向有银埋藏此间,今当出矣。倘若掘得,当以十之三归之于师,而吾取其七,盖遗命所载也。"雪凡问银埋何所,答以在山门石槛下。于是乘夜发之,竟无所得,刘怅然而去。雪凡思此门已为其师改建,所藏得无在于原所?因就旧时置石槛处,掘至二尺余,见一石版,版下则一小缸在焉。启之,黄白之物满其中,寺遂以富。而立文成之位于殿左夹室中,晨夕礼拜之。

夫文成埋银以济后嗣之说,世俗传者纷纷矣,然天章所藏,何以不能预测日后门向之改造乎?又吾邑小南门外、际风桥西有东圣堂,内塑真武像,披发仗剑而踏龟蛇,历来已久,彩色尘蒙矣。有乡人过之,以烟管之头戏叩龟背,其声铿然,以为铜铸也。四顾无人,遂取置所携竹篮中,而拾砖以衬神足。归家磨洗之,乃紫金所造,因碎而售诸远方,由是致富。他日独修庙宇,并新神像焉。人皆喧传,亦以为文成所藏。此乾隆三十年间事。

藏物

康熙某年,郡城南街旧货店内有旧皮一片出售,阔一尺余,长尺有五六,四边细线缉之,两面涂以紫光漆,极其光滑;三角皆方,而一角独稍圆,开一细孔,绳贯之而悬于壁。归安诸生潞村慎某者以数十钱买之归,为夏间写字垫臂之用。年余鼠啮其边,慎见残缺处中开一缝,窥其内,隐隐若有字迹然。于是尽拆其线,启而视之,则内藏苏东坡字画十六小幅,黑迹如新。另一小帖云:"字画数幅,皆得之于公之元孙,真墨宝也,弆之皮中,庶免散佚。咸淳己巳秋日书。"不著姓氏,一阴文印章,曰"松下老翁"。书法遒逸,绝类黄庭经。考其年代,在宋度宗登极之五年,盖其人宝惜之至,故以两皮夹而藏之,殊不知几至于毁弃也。然市朝三易,兵火屡经,而此皮完好如故,殆为东坡翰墨所在,故有神物呵护之与?慎宝之,装潢为册,而书其故于末页,以戒后人。

又桂林太守商公(思敬)之侄景阳,曾于京中小市上以十数钱买得紫檀木一方,阔不及三寸,长五寸余,厚可八九分,棱角皆磨,盖旧物也。商置诸书案以镇纸。一日作文,偶文思不续,口沉吟而手举其物于案间斜顿之,忽见头间长出分许。商骇而再顿,则一抽替出焉,内有大红兜罗绒小袋;倾之,得珠二十颗,紫金指环、紫金珠耳环各二。珠皆圆大如豌豆,指环镂凿精工,细入毫发。耳环上衔二大珠,皆夜光也。其物盖闺人用以缠线,名曰线版。此系名匠所制,抽替毫无痕迹,故虽贮重物于中,而人不之觉耳。

玻 璃 砚

玻璃在清初尚为珍宝,故随园以紫玻璃镶窗,一时咏之者几及百人,其贵可知矣。朱竹垞有玻璃砚一方,大仅如小儿手掌,四缘刻铭识殆遍,俱镶以金,底边隐隐似水纹。或考之,知是虞山蒙叟故物,作《心经蒙钞》时用之也。今藏刘士堪家。

铜人写字

乾隆间西洋通商仅广东一口,钟表呢羽各玩物,其精致工巧,胜今日百倍,价亦极昂。时高宗八旬万寿,两淮盐政办贡,有一粤人以一巨厨售之,中具庭舍,门启则一洋人出对客拱手,能自研墨,取红笺作"万寿无疆"四字,悬之壁后,拱手而退。人皆惊为神异,定价五万两。将交价矣,盐政门丁索费五千,粤人愕不与。门丁曰:"过明日一钱不值矣。"粤人不之信,次日果退货不复购。不得其故,徐侦之,盖门丁说其主曰:"其物虽巧,全由关捩耳。设解京小有损,进御时脱落末一字,则奇祸至矣。"盐政深然之,遂不售。小人谗构之功,真可翻覆黑白,然其言亦诚至有理;但以索费不得而出之,则真小人也矣。

建阳二宝

黄璧庵刺史(文碹)云:"建阳虞氏家有二宝,其一为连环竹圈二枚,大如杯口,厚约二分,两圈连环相套。欲析为二,须藏于衣底,得暖气则分;欲合为一,亦于衣底连之。其年建阳火灾,虞氏析此圈,一执于手,一掷于空际,顷刻有光一圈,渐大如屋,遂覆所居,四围邻家皆毁,虞宅无恙。旋执手中之圈,于灰中寻所掷之圈,合之如故。其一为绢本画一轴,铜盆一具。其画已霉黑,虽置极明处亦无所见,贮水于盆,悬画于壁,俯视盆中水,则画中山水、屋宇、竹木悉现,牧童、樵子皆能行动,纤毫毕露。"璧庵馆于虞宅,曾亲见之。壁庵笃实人,所言当不妄。

焚旗

两广总督辕门两旗竿,东西省各主其一。康熙甲寅二月,白昼飞火忽焚其右,焦灼过半,晋卜史曰:"火焚其旗,不利行师。"是年孙延龄叛,窃据桂林,攻之屡挫,盖亦凶兆之先见者欤?

木龙为治河利器

木龙用以治河,见于宋史,曾巩为陈尧佐作传,尝详志其事,然已久失传矣。汉阳李昞双士任泰州通判,偶读南丰文,匠心独运,竟与古合,遂上其议于相国高文定公斌。适清口御坝工险,高公用其法,遂庆安澜。后河东完颜司空仿行之,效更大著。盖木龙能挑水护此岸之堤,而水挑即可刷彼岸之沙,较之下扫开河,事半功倍,防河利器也。今人偶见一物制度精良,辄归功于西法,不知中国相传经史中前民利用之具,早有成模。奇伎淫巧之观,本非夙尚;即如木龙治河,何尝假机器分毫之力哉?

奇觚

长兴朱羲人,好古之士也。筑一精室,名鸠柴,列于室者酒筹、韵叶、茗碗、食箸,多取诸竹木自然之质。其最异为瘿觚,觚之属凡十具,一曰西母觞,合之则一巨桃,分之二桃而殊形也;一曰醉绿天,形肖蕉;一曰高士觚,形肖梧;其次曰古锦囊,曰洞庭波,曰鉴湖冠,曰黥涛,曰露珠明,曰一卷书。参差轮囷,各肖其形;用以觞客,洵称奇器。其室名亦质而新。

宫僚雅集杯

康熙朝士有官僚雅集杯,盖其时十人,各制酒器十事,互相招邀。杯以白金为之,分别大小,如沓杯式,白质黑章,外界乌丝花草,内镌诸公姓氏里居,旁镌"宫僚雅集"四字。以量之大小为次。首汤斌字潜庵,河南睢州人;次沈荃字绎堂,江南华亭人;次郭棻字快圃,直隶清苑人;次王泽宏字昊庐,湖北黄冈人;次耿介字逸庵,河南登封人;次田喜字子湄,山西代州人;次张英字敦复,安徽桐城人;次李录予字山公,顺天大兴人;次朱阜字即山,浙江山阴人;次王士禛字阮亭,山东新城人;皆一时同官坊局讲读者。承平雅宴,耆俊遗风,百世下犹足鼓人清兴也。

(又按:钱唐汪远孙诗集有《宫僚雅集酒器歌叙》云:"孙雨人表丈出以宴客,雨人颐谷子是此杯,后入仁和孙氏矣。"汪诗又云:"前杭后梁两勍敌,以一合十倾醍醐。"自注:谨浦、谏庵两先生皆善饮,能尽一套。)

楠 木 棺

楚粤间有楠木,生深山穷谷,不知其岁也。或为大风所拔,横卧沙土中,千年不朽。其色紫,其气香,咀之软,削之卷。土人得之而截以为棺,水不能啮,蚁不能穴,每具辄值千金,然亦可遇而不可求者也。木商渔利或以紫楠代之,价不过三四百金,质松而嫩,反不及婺源杉板之坚。甚有掘地为池,煮柳杉以色水,而其色纹气味与沙楠无异,价仅百余金,然入土不十年即成炭矣。余所目见者二,一为同里郁竹泉之长君,殁时曾以巨镪购沙楠,因粤匪之乱,埋浅土数年,及启攒,底已腐烂不可舁;而其妾柩系杉木所造,同时掩土,恰完好如新。一为新安茶商秦子涵,客死我邑,亦以四百金市沙楠,值道途兵阻,寄尼庵权厝。后将回籍,开移时,著绋片片自落,盖皆伪物。

夫死本欲其速朽,即使果得良材,久而不化,致骨肉不得复归于土,魂魄安乎哉?则似此为人所欺,夫亦先自愚耳,而况秦始之金、桓司马之石,诚不若舜以瓦、禹以铜,鸣条、会稽至今不失千年之窆。苟明死生之理,夫岂不可以已乎!

异鸟随幡

杨晋叔夫人,郭氏也。父名郭羲,与陈秀皆飞虹同时人,鼎足而立者也,后不相能。归诚后,皆世袭精奇尼哈番。夫人因长沙之乱,合家避居于官山。四王兵至,搜山,家人皆走,夫人独不去,自缢死。后晋叔于星沙大作佛事,以资冥福。僧以幡往官山招魂,有鸟如燕而长尾,随幡飞至星沙,栖庭树上。每幡绕坛,鸟辄随幡飞转,毕复栖树上,凡三日夜。佛事既毕,化纸送佛讫,即飞向官山而去。夫人平日事姑事夫,孝谊备至,宜乎有此灵异也。

甘肃藩署鸽

甘肃藩署,有大堂而无二堂。大堂之后为大院,院之前即大库。每年西北各省协济新疆饷银数百万,皆由甘肃转输,故藩库规制之崇宏,甲于各直省。库前有鸽子数千,每月支库中银若干,为饲鸽粮。闻有夜深无故近库门者,鸽必丛集其身,碎其头面而后已。其遗卵或坠地,皆相戒不敢拾。相传为守库神鸽,不知始自何年也。乾隆末有方伯某,值元旦朝贺,早起肃衣冠,在大院登舆。适鸽屎污其朝冠补服,旋退至内室,涤冠易衣而出,则督部已先至。方伯大怒,归署即呼铳击鸽,伤者百十头,复减其粮,剔其巢,毁其卵。越数日,案头朱笔为鸽衔至空中掷下,既又衔其帽顶掷于客前,既又衔其朝珠委散于地,最后乃失其印,大索两日,于鸽橱中得之。如是喧扰者月余,而方伯遂病。又逾月,竟以赃败。又伍实生廉访兼署藩篆时,伍在臬署接印,鸽即随印而往,其留守藩库者不过百十头;迨梁茞邻任藩司接印日,乃全队归来--然则不但守库,而兼守印矣。

独秀山黑猿

《檐曝杂记》云:"镇安府署东北有独秀山,高百丈。山之半一洞深不可测,其中有黑猿不轻出,出则不利于太守。余在郡时,以详请前守韦驮保回京事,将被劾,上官檄余赴省,而猿忽出,满城人皆谓太守当以此事罢官矣。有老者熟视久之,谓旧时猿出,多俯而下视,故官覆;今猿向上,当无虑,且得迁。未几余得旨赴滇从军,遂免劾。然驰驱两年,劳苦特甚,猿盖先示兆云。又天保县令送一黑猿来,系于楹。有门子嬲之,相距尚七八尺,忽其右臂引而长,遂捉门子之衣,几为所裂;而猿之左肩则已无臂,乃知左臂已并入右臂矣,即所谓通臂猿也。此猿竟不为人所狎,终日默坐,与之食不顾,数日遂饿死。"

国畜

道光二十一年西人踞宁郡,掠耕牛为粮。一酋方屠牛,忽一牛突起,角出酋肝肠,血渌渌倒地。群酋奔救,皆受创,十余辈莫能制,乃陈列排铳与牛战,牛始死。明年陷乍浦,一酋乘马率群丑沿江行,入海盐界之白沃庙,马忽颠酋堕。酋故趣捷,再腾上,再堕。酋大怒,将复起,马亟反身踞酋腹,举前蹄击酋,酋毙,马乃狂奔。群酋骇溃,海盐获全。马亦掠之中国人者。钱唐戴文节公熙《习苦斋集》记其详,称之曰"国畜",题之曰"二忠"。呜呼!诚不愧已。

太常仙蝶三则

太常寺仙蝶,相传为明忠魂所化(或云元至正时已有)。大小凡二,来去不常,忽隐忽见。衣酣黄色,微间红白(或云须缀小珠二),目赤丹砂,夜则有光炯炯。时飞入人家园亭,见者呼以老道,辄下止掌中,或戏集妇女簪鬓上;偶举念欲捕,即引去。所至必有瑞征。乾隆戊申冬至大祀,高宗驾宿斋宫,太常寺尚书德明面对时奏及。高宗命宣见,求之寺署不得。有老隶言当在地坛,往述旨果飞出,(合肥徐正甫云。按:似应作乾隆庚子冬至大祀,礼部尚书石克峻在上前奏及,有老隶言当在斋宫,果得之。)遂袭以锦函。时和珅当国,不之信,取视乃一枯蝶也,大笑不止。德明心知其异,仍函进;高宗启视,蝶即飞起回翔,若拜舞然。因赐封太常真仙,仍命送归。咸丰乙卯十一月仙蝶至高资大营,张国梁大帅绘为图。明年丙辰又至江南大营,许信臣中丞亦图志之,征题咏殆遍。未几大营溃。戊午十二月天大雷电,复见于苏州藩署,王雪轩方伯赋长歌纪之。迨方伯升任去而苏城旋陷。庚申四月复见于苏抚署,徐中丞有壬以为瑞,拜祝之,即城陷前数日也。长白麟见亭先生曾两见此蝶,绘《仙蝶证缘图》。合肥徐正甫先生参张帅戎幕及佐王方伯幕中时,亦尝见仙蝶,故知之较详,而为人述之甚确。

太常仙蝶好与士大夫之风雅者作缘,或数千里相访,值名人官奉常则无不至。清朝胜流纪此者多矣。吴县潘郑庵祖荫长太常时,蝶曾一至。仁和许星叔庚身以太常卿奉讳南归,卜葬之日,蝶亦栩栩然来。道光二十九年立夏日,戴文节公在私宅晨起,忽见窗上一蝶,黄质黑章,四蚨古朴类枯叶,公子惊喜曰:"儿闻仙蝶四蚨,此良是。"公近窥之,略不畏人,惟屡张其翅,似索画。公故善丹青,遂取箑为写影,稿成即入署(公时以少马直南斋)。晚归蝶尚在,又张翅不已。公谛视,怪所写未肖,复细抚形色,及剥落处,一一似之。回视公子,皆曰"肖",蝶始翩然去。公自谓赁此宅几二年,未见一蝶,是日院中来三蝶,皆久驻檐外,盖其侍从云。清衙久住,岁久通灵,遍识名流,至能择人索画,蝶诚仙矣!然游戏人间,必留此毫端之幻相,岂神仙犹好名欤?

见亭河帅麟庆官中书时,亦见仙蝶于薇垣,且至其第,又至河南开归道署,又再至袁浦节署。时河帅适得金尚书光第《仙蝶图》。

京师各部院树木之瑞异

国子监瑞柏,仰邀圣藻。翰林院有金槐,数人合抱,瘿磊岢如假山。礼部有寿草,春开红花,缀如火齐,秋结实如珠,《群芳谱》、《野菜谱》均未之载。相传生自清初,岁久渐成藤本。乾隆间已分为二歧,枝格杈桠,挺然老木矣,曹文恪宗伯秀先名之曰"长春草"。纪文达长礼部时作木栏护之,公门人陈太守渼时官员外,使为之图。礼部又有连理槐,在斋戒处南荣下,邹小山宗伯官侍郎尝绘图题诗,藏之库中。盖二百年来恩汪,和气涵濡,虽一草一木之微,其幸霑雨露而被阳光,亦自能呈奇献瑞也。

淅川二诗

南阳淅川,古商於地。于道子(先登)尝令其地,言金入侵宋时,伐香严寺木造舟,木中有纹理成诗云:"栽松种柏兴唐日,解板乘舟破宋时。可惜香严千载树,等闲零落岁寒枝。"又顺治辛卯岁雷山道人伐松葺回阳观,诸生李霁明者祷于神。质明松上有绝句,字如虫蛀者,云:"修庙还灾庙里松,庙成松去鹤巢空。不如留却青松在,待得长生老化龙。"众异之,遂止。

树怪

石涛和尚以明朝宗室遁迹桑门,结茅于徽之黄山。岁暮雨雪,与一二禅侣围火庵内。更定以后,突见一人排户直入,其形甚巨,蓝发紫面,张口若箕,亦于垆旁踞坐。诸禅侣惊愕散匿,石涛凝然不动,徐举铁火箸,夹一红炭置其口中,其人衔炭箸负痛疾趋而去。阅三日雪霁,石涛携筇出游,离庵里许,见路侧核桃树杈桠如人,树本上有横坎广七八寸,铁箸与炭在焉。乃知前宵之排户者即此怪也,遂命僮斫而薪之。石涛道行超峻,妙绘绝伦,太仓王麓台谓"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第一,余与石谷皆所未逮"。

松顶寄生兰

翰林汤西厓(右曾)尝于湖南永顺道中见古松数万株,是宋刺史柳开所植,亘数百里。有兰寄生长松杈桠间,可径丈,葳蕤四垂。时正作花,香闻远近。其地曰"奇兰铺"。草木寄生,理固有不可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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