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人生第一次知道恨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三十六峰变了,江湖也变了。
江湖变得太平了,但不是像以前那样太平。曾经是为了争出谁是第一,如今热闹看够了,全都躲起来练武。烂摊子交给三十六峰,当初朝廷所谓的协助,演变成了朝廷当指挥人员,三十六峰各地奔走。
不过也不能说朝廷方面什么事情不干,你看那各城池城门上贴的告示,画的不正是云天几人吗?
回到卫雪身上,第一峰如今的峰主已换,其它峰分出一些长老加入到第一峰里。新任第一峰的峰主年纪与云天相仿,名为常青,当初与云天本就是师兄弟,不过一人当了峰主,一人花落心愁,老老实实当了很多年的出师弟子。
接到长老的任命消息时,他受宠若惊,激动无比地走上了峰顶,往下看去,心道还是高处的风景好。第二天,他将云天的痕迹一一抹去,现在他才是第一峰的峰主。第一峰的绝学没有了,他主动交出自己多年来自创的武功——破空指。平平无奇的武功,但眼下也只能随意用上。
卫雪还是第一峰的弟子,不过却是第一峰最受欺负的弟子。她是云天的爱徒,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她会星辰剑法,也改变不了她要被特殊对待的境况。
新招揽了一些孩童到第一峰里,卫雪摇身一变成了大师姐,一群孩子刚来第一峰时还对这个不愿意说话、整天练剑的师姐很是尊敬。到了后面,慢慢了解了半年前第一峰的事情,这个大师姐就成了摆设。
师弟们喊卫雪魔头的徒弟。
每当如此,卫雪只冷冷地扫他们一眼,后便继续练剑。
千紫来看过她几回,千紫开导她:莫要怨恨这些人,莫要怨恨三十六峰。
卫雪面无表情地望着千紫的眼睛,不做回答。
千紫眼眶湿润了,伸出手想摸摸卫雪的脸,卫雪本能地往后躲。
眼前的第一峰不是卫雪的第一峰,卫雪知道,她的第一峰在师父被逼出山门的时候,在大师兄被围攻而死的时候,在嵇师兄和莫师姐叛逃的时候便已经没了。
她练星辰剑法,她练长安行,她练第一峰现在的绝学破空指,她永远都在练功,一刻也不停歇。
三十六峰有多少人被派出去追杀云天了,卫雪都有调查。第一峰五十二人,第二峰七十一人……总共八百人,加上朝廷在各城池驻守的人马……卫雪抬头看天,云彩变幻莫测,一时像师父的脸,一时像大师兄的脸,一时又像……
啪,一块泥巴被丢到身上,远处一群师弟冲她喊:魔头的弟子。
……
三十六峰议事大厅里,柳化道满脸的忧愁。
“半年了,还没抓到云天,这么久也就两个月前有弟子发现踪迹,结果十二人都被云天打晕。”
“没有办法的事情,除非我们再加人马,这样三十六峰内部就空了。”
“云天也是不想杀那些弟子,他还是心系三十六峰的。”
“心系个屁!”一浓眉长老破口大骂,“他要是心系,何不直接回三十六峰,自刎于山门前?现在全江湖都看着三十六峰,就等着我们手刃云天,朝廷更是逼得紧。一个不小心,我们随时会被扣上包庇的罪名!”
千紫皱眉,道:“云天的武功差不多已经独步天下了,即使他当日大伤,这半年一直在逃命,没时间养伤,但也不是一二十个弟子可以搞定的。”
“千紫峰主,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那浓眉长老嘲讽一笑。
“从他的弟子着手吧……他那几个弟子不是都受伤严重?”
“弟子?”浓眉长老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道:“第一峰现在不是有个?要不拿她做诱饵?”
“万不可,要是天下人知道我们三十六峰拿一个小姑娘做诱饵,岂不是被笑话死?”柳化道赶忙说道。
不少长老也都点头,三十六峰已经够丢人的了,再继续丢的话,可真的要被笑话死。
“再加派弟子人数!”一番商议后,暂时也只能下这样的决定。
……
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尤絮怡坐在密室里打坐,半年来,脑海中不时会浮现云天的脸庞。
回到紫冥之后,她就被关了禁闭,就在这个密室里。一关就是半年,她告诉长老: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长老们怒问:我们错在哪里?云天乃是魔头,第一峰的都是魔头,杀我们三大宗门如此多人。
尤絮怡苦笑:是你们逼的。
长老大有朽木不可雕也之惋惜,若非尤絮怡天资好,恐怕就不是关禁闭如此简单的事情。
尤絮怡回想枯坐于琴前,灯火摇曳。她想起了那晚为云天唱的戏,想起云天脸上逐渐消散的倦意。
动情……尤絮怡享受着动情的快感。
抬手,轻轻地波动琴弦,将自己的那种思而不得,将自己的那种爱意融入琴声。
紫冥诸位长老正再议事厅里讨论三十六峰加派人手的事情,突然,一道飘渺若无的琴音飘入耳朵里。
这些长老里面多数是老妪,琴音入耳,所有人都自觉止住了声音。一群老妪突然面色红润起来,像是见到了当年自己心仪的男子,惊鸿一瞥,红了脸颊。事实上他们的确见到了,这一声琴音将他们心里最深处最不愿意公之于众的部分拨开,鲜衣怒马少年郎,从她们的心里走出。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晃神中醒转过来,长叹了一声,这一叹是叹自己,也将其他人叹醒。叹自己曾经也是芳华绝色倾国倾城之貌,叹自己曾经也为男儿痴,如今年过半百,鬓角微白,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不知流落何地。
“絮怡她……”
“放她出来吧,半年了,忘不掉的终归是忘不掉,只要她不会傻到去帮那云天便行。”
尤絮怡走出密室的时候,依旧没有想明白长老为什么突然愿意放她出来了。
她的师父叮嘱她:“莫要做傻事,云天现在为天下所不容。”
“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但是我想收一个弟子,可以吗,师父?”
“收弟子是你的权力。”
“无论那个弟子是谁?”
“只要不是云天就行。”
尤絮怡满意地点头,重回宗主之位,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弟子去寻找一个人,那个人叫……嵇朝阳……
而此时,嵇朝阳正到处躲逃,莫流觞伴其身旁。两人叛逃三十六峰寻找云天,结果半年时间,不仅没有找到云天的一丝痕迹,自己更是不断地被弟子追杀。
一边躲一边找,不时会跟三十六峰的弟子硬拼。
嵇朝阳无奈,这些曾经的同门师兄弟下手真狠啊,不留余力。莫流觞每次欲全力出手,能杀多少杀多少,这种想法都被嵇朝阳劝阻下来了。
“师父都没下杀手,我们也不能下杀手。”嵇朝阳温柔地告诉她。
半年里,有三次血拼,都是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最近的一次在七日前,他们打听到师父在长安城附近的村庄出现过,便匆忙去寻找,结果发现那是朝廷的计谋。若非碰上了秋瑶和邰不悔,两人说不定已经殒命。
秋瑶和邰不悔也是收到消息来此寻云天,不过来得晚,到达的时候嵇朝阳二人已经跟三十六峰和朝廷的人交上了手。他们直接拔剑帮忙,四人血拼,杀了出去,不过刚杀出去,又无可奈何地兵分两路逃跑。从头到尾,四个人之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嵇朝阳和莫流觞一直逃到这个大湖畔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不到追兵了,便躲在芦苇荡歇息了两日。
正是入冬,湖水冰冷,但为了活着,莫流觞毫不犹豫地下水抓鱼。嵇朝阳看着心疼,想帮忙,莫流觞却不肯。
“你内功太弱,湖水凉,你扛不住的。”说这话的时候,莫流觞刚抓到两条鱼上岸。
走到嵇朝阳身边,把鱼丢到地上。
“你这么个抓法,一天下两次水,太损耗内力了,要是他们杀来,内力不足该如何?”嵇朝阳心疼地抱着她。
“要是真如此,我拖住,你跑,跑得越远越好。”莫流觞不在意地笑,嵇朝阳更加心疼,抓住莫流觞的手,想把她的手捂得跟自己的一样暖。
两人正抱着,一叶蓬船从远处靠近了,一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貌的船夫撑着船往这边靠近。
嵇朝阳赶忙松开莫流觞,拿起剑准备战斗。
船靠近了,船夫竹竿轻轻插入水底,船就静止在河面了。
芦苇荡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嵇朝阳握剑的手出了汗,天上有乌云在翻滚,湖面也黑了,黑色的水从湖底往上翻。天地悄无声息间同色,黑得叫人胆寒。
眼前斗笠挡住脸的麻衣船夫一言不发,嵇朝阳二人也是动也不敢动,这个船夫给他们的压迫力极强,两人都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阁下有何事?”嵇朝阳冷声喝问。
船夫没有回答。
“阁下是何人?”
船夫没有回答。
“阁下,你……”嵇朝阳发不出声音了,因为船夫信手将斗笠取下了,露出那张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