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北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刘轻水不但识破了自己，并且放任自己在他身边待了六个小时，还一起吃饭，一起谈笑，当着自己的面痛骂为祸白城的畜牲，也就是他自己。
看来这个年轻人，从一而终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过啊。
“轻水哥，宴北他……他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毁了南名高架，捕食妇孺的妖怪吗？”王思琪惊恐地盯着宴北，双手紧紧抓着刘轻水的手臂问道。
“如假包换。”刘轻水说。
宴北闭着眼，好半天才睁开，眼中却没了败相，反倒变得镇定起来。
“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杀了我。”他说，“前提是以你身后两个女孩儿的性命为代价，并且，你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嗯？你在威胁我？”刘轻水有点不敢相信。
“我不是威胁你。”
宴北摊了摊手：“我毕竟游走世间这么多年，面对你也不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虽然我至今不知道你的本事就是了……对了，我察觉不到你身上有任何一丝法力，要么你纯粹是个普通人，要么你超出我太多，我想应该不会是前者吧？”
法师和妖是不同的。
正如此刻，两百年修为的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打不过二十岁的刘轻水。
刘轻水更加不解，疑惑地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威胁我？”
“我说过，我不是威胁你。”
宴北却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他双手放进裤兜里，解释道：“我一心要杀她们俩，简直易如反掌，你能杀我，却不能阻止她们死在我前面，这个你不得不承认。还有，我说你得不到情报，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情报，你信么？”
“不信，两条我都不信。”
“但是你得信。”
宴北干笑几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三天师不是我害的，我没理由害他们，甚至我也想帮他们。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虽然没死，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而害他们的，其实另有其人，我不知道具体下落，但我这里多少有点线索。”
刘轻水忍不住嗤了声，笑道：“贼喊捉贼嘛。算了算了，把你那不多的线索编来……不对，说来听听。”
“你是明白人。”
宴北神色间分明多了一抹赞赏，他道：“白城肆掠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妖。他们犯的事儿比我多，法力也不是我能相比。三天师的事儿，我猜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说起来，连我也是受害者。”
刘轻水点点头：“果然另有隐情，看来制造灾祸，吃人放火你也是受人指使，情非得已了。”
“那倒不至于。”
宴北讪笑：“我只是分析利弊而已，你姑且听听。你真正要的东西，根本都没在我这儿，你要真有本事，去找另外三个的麻烦，我想收获应该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轻水点点头：“也就是说，我现在只要完完全全忽视你，避开你，直接找到另外三只妖硬刚，就能一举救出天师，皆大欢喜了？”
“不……那倒不是。”
宴北脸上满是尴尬：“刘天师，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被迫与三个妖站在同一条船上相互制约来的。他们三个瞧不上我，我也无时无刻不想脱离他们，只是随着犯的事儿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身不由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们的庇护了，事实上，我们也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对抗你们人类法师啊。”
说着长长叹息一声。
刘轻水气得想笑：“你是要给我讲鼹鼠的身世之谜，还是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故事？”
很明显他已经不耐烦了：“你最好直接说重点，三天师是谁害的，现在在哪，情况怎么样。”
“这我真不清楚。”
“不清楚？”
“不清楚。”
宴北也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不过，有七成的可能是三妖干的，至少也是帮凶。因为除了他们，估计整个白城，也没有妖会炼「人丹」了。”
“你说什么？人丹？”刘轻水眉头拧了起来。
一层阴影，慢慢笼罩在他心头。
所谓人丹，是一种非常可怕，非常邪恶的妖术。
这种妖术，完全以法师为药引，经过淬炼，将法师的身体和法力，炼化成为提升妖力的大补“人丹”。
作为“人丹”药引子的法师，会被慢慢剥离一身法力，犹如剥皮抽筋，痛不欲生。接着以身体炼丹药，丹成之前，求死不得，想死也死不了，直到彻底断气的那一刻，炼丹失败还好，法师大不了以身殉道，功败垂成。
而一旦成功，则意味着法师不但灰飞烟灭，而且会变成助长妖孽修为飞速增长的大补人丹，死也不得其所，实则助纣为虐。
总之，这是一种对法师身体和心理双重折磨的，古往今来为正道所摈弃和憎恶的邪恶之术，世所不齿，旦用此术者，人人得而诛之。
难怪当初爷爷神色如此难看。
刘轻水面上波澜不惊，心头却已然翻腾起了巨浪，只是碍于眼前的宴北，他不能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便是我所掌握的消息。”
宴北见状也收起了笑容，根本不敢惹怒此时此刻的刘轻水。
“是不是三妖亲手干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毕竟他们也没真正把我当自己人，很多内幕我是无法知情的。不过如果这情报没错的话，那三天师还远远不够，他们还会大量抓捕法师，你知道的，法力高强的人不多，他们一拥而上，没有一个法师能逃脱。”
“原来如此。”
刘轻水听得很仔细，他深吸口气，半晌才道：“这样一来，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内部不和，而你心中尚有善念，想脱离掌控。所以……你不但不打算跟我拼命，反而要帮我对付三妖么？”
“你能听出这个意思就好。”
宴北松了口气，道：“你不杀我，我不但会告知你我所知道的全部线索，而且我会帮你收集更多。必要时，我甚至可以帮你对付他们。”
“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我不用再受他们管控，被逼杀人。三天师曾为我积攒功德，我至今心怀感恩，十分希望有人能成功降伏三妖，找到线索救出三天师，也算我还了这个情。事成之后，我会找一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终生不会再踏进人类世界。”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双赢。”
刘轻水摩挲着下巴，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话说得很透彻，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变得更加复杂了。既然你心诚，我也不是什么卫道士，你走吧，希望咱合作愉快。”
宴北闻言，有些吃惊：“你这就让我走了？”
“啷个的，还要留你下来继续吃饭吗？”刘轻水反问。
“那倒不是。”宴北笑笑，道：“我提醒一句，三个妖为首的叫冉东，精于伪装，心狠手辣，法力极强，又从不按常理出牌。我猜不出半月，他就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你身边，自己当心点。”
“我知道了，你走吧。”刘轻水点点头。
“再见。我知道你联系方式，我会再联络你的，成败在此一举，拜托了。”
宴北朝刘轻水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视野开阔的大街，他离去的身影看似缓步慢行，实则不过几秒便无影无踪了。
刘轻水也没再多说什么。
“轻……轻水哥，他就这样走了？”陆亚妮难以置信地问。
“怎么，难道你看见他飞了？”
“可是……”
“事情就是这样，跟妖打交道，只讲利益交换，不谈立场，不谈感情，难道你们还想看看天师大战妖怪的好戏？”
“不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只是事情越来越复杂，按理说我处理事情应该避开你们，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四只妖怪发了疯，常人根本就避不开他们，有点儿防备也好，没什么好忌讳的。总之，这件事你们不但不要再管再问，而且还要保密，否则恐怕连我也保护不了你们了。”
……
深夜，刘轻水回到宿舍。
见大家一个没睡，大吵大闹的，全都在玩儿游戏，他把带回来的水果一人发了一个，一个人走到阳台，关上玻璃门。
犹豫了许久，终于拨通了电话。
电话许久没接，看到屏幕上的“老刘”二字，刘轻水自言自语：“才凌晨一点，爷爷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
第二天中午，随着一大片呛人的烟雾，刘轻水悠悠转醒。
刚睁开朦胧的眼，就见头顶烟雾缭绕，周围的空气都是烟熏火燎般呛鼻子，他皱了皱眉正准备捂着鼻子继续睡，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剧变，唰的一声揭开被子，站起来撕心裂肺地吼道：
“操他妈！这么快就来了，大家赶紧逃命哪！宿舍起火了！！”
吼完不由分说就要下床，忽然瞥见所有人都怪异地望着自己，他一愣，急道：“怎么了你们？我说起火了！不要命了你们？”
“水儿，你做噩梦了。”
睡他床铺对面的王一迪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轻飘飘地说了句。
这是个时刻假装着忧郁的帅哥。
手里燃烧的香烟到了尽头，他手指一松落到地上，溅出几颗火星子。还没待烟头熄灭，第二根烟已经翻进了两指之间，火机吧嗒一声，香烟开始无声地燃烧起来。
刘轻水循着轨迹向下望去，地上起码已经有四五十个烟头了。
“麻的，难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