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四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的影响是马斯洛娃情愿接受的一种影响,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马斯洛娃喜欢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另一种影响是西蒙松的影响,产生这种影响是由于西蒙松爱上了马斯洛娃。
所有的人都是一部分按照自己的思想,一部分按照别人的思想来生活和行动的。人们在多大程度上按照自己的思想生活,又在多大程度上按照别人的思想生活,这就构成了人与人之间一个主要的区别。一些人在多数场合总是用自己的思想做智力游戏,对待自己的理智如同对待一个脱离传送带的飞轮,而在行动中总是顺从别人的思想——顺从风俗,传统,法律;另外一些人则认为自己的思想是自己全部活动的主要推动力,几乎是经常听从自己理智的要求,顺应它,只有偶尔经过批评性的评论之后才遵从别人决定的事情。西蒙松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用理智来衡量事情、做出决定,而做了决定的事,就一定去做。
他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认定他父亲当军需官挣的钱是不义之财,他对父亲声称,这种财产应当交给人民。当时,父亲不仅不听他的话,而且把他痛骂一顿,他离家出走,不再使用父亲的钱财。他认定,现存的一些罪恶势力,其根源在于人民受不到教育,他离开大学时,就和民粹派交往甚密,去农村当了教师,向学生和农民们大胆宣传他认为是正确的一切东西,而否定他认为是错误的东西。
他被捕了,并受到审判。
去审判时,他认定法官无权审判他,并且把这话讲了出来。当法官们不同意他的意见,继续审判他的时候,他决定不回答问题,对他们所有的提问都默不作答。他被流放到阿尔汉格尔斯夫省。在那里他自己创立一种宗教学说,这一学说确定了他的全部活动。这种宗教学说认为,世上的一切都是活的,没有死的,而所有我们认为是死的、无机的物体,其实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巨大有机物的某些部分,因此,作为巨大有机物一个小分子的人,他的任务就在于维护这一有机物以及所有活的部分的生命。所以他认为毁灭活的东西是犯罪:他反对战争,死刑以及各种杀戳,不仅反对杀人,而且反对屠宰牲畜。对于婚姻他也有自己的理论,认为人的生殖仅仅是人的低级功能,而高级功能就是为现存的活着的人服务。他从血液里存在吞噬细胞的现象来证实这一思想的正确。在他看来,独身的人就像吞噬细胞,其使命在于帮助有机物衰弱的生病的部分。虽然年轻时他曾沉缅于声色,可是自从做出这一论断之后,他就这样生活下来了。他现在承认自己也像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一样,是世界上的吞噬细胞。
他对卡秋莎的爱并不破坏这一理论,因为他的爱情是柏拉图式的(指纯精神上的爱。),认为这种爱情不仅不妨碍吞噬细胞服务于弱者的活动,而且会起到促进作用。
他除了按自己的方式解决精神上的问题之外,他还依照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大部分实际问题。他对一些实际事务有自己的理论,他定出若干规则,如应当工作几小时,休息几小时,吃什么伙食,穿什么衣服,怎样生炉子,怎样点灯。
与此同时,西蒙松与人相处却非常腼腆和谦虚。不过,他一旦决定干什么事,那么,任什么东西都阻拦不住他。
就是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的爱对马斯洛娃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马斯洛娃以女人的嗅觉很快揣测到了这一点。她意识到她能够在这样一个不同凡响的人身上唤起爱情,这也就提高了她在自我评价中的地位。涅赫柳多夫向她求婚是出于宽宏大量,是因为以前发生过那种事,而西蒙松爱的是现在这样的她,这纯粹是因为爱才爱的。除此之外,她觉得西蒙松认为她是不平常的女人,与所有的女人不同,具有特别高尚的精神气质,她却不明白,他到底认为她具有什么样的气质,不过,为了防备万一,为了不至于欺骗他,她竭尽全力使自己表现出他能想象出来的最优秀的气质。这就促使她努力成为一个她能够做到的好人。
这种情况还在监狱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是在通常探视政治犯的时候,她发现一个特别的盯住自己的目光,这目光是从隆起的额头和眉毛下一对纯真、善良的深蓝色的眼睛里发出来的。那时她就看出来这是个特别的人,用特殊的目光瞧着自己,并且发现,那些竖立的头发和皱起的眉毛构成一种严厉的神态,与那孩童般的善良和纯真的目光结合在一张脸上,不由得令人感到惊奇。后来,在托木斯克,她转到政治犯的队伍里,她又一次见到他。尽管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他们所交换的目光却承认他们彼此记得,而且彼此都很关心。他们之间没有深入谈过话,后来也没有,可是马斯洛娃觉得,当她在时,他的话就是对她说的,为她而讲的,也极力表达得尽量明白。自从他和刑事犯一起步行赶路时,他们就开始更加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