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十
走过单身犯人的牢房之后，陪同涅赫柳多夫的军士告诉他，在点名之前再来接他，随后就回去了。军士刚刚离开，一个男犯人提着镣铐的链子光着脚快步走到他跟前，给他带来一股难闻的汗臭味，他用隐秘的低声说：
“您来管管吧，老爷。那小伙子被折腾苦了，给灌醉了。今天交接犯人时，他自称卡尔曼诺夫。您去管管吧，我们不行，他们会打死人的!”男犯人说完，心神不安地四下里张望，立即从涅赫柳多夫身边走开了。
事情是这样的：苦役犯人卡尔曼诺夫暗中劝说一个和他相貌相似、被判终身流放的小伙子和他互换姓名，为的是让这个苦役犯去流放，而让这个小伙子顶替他去做苦役。
涅赫柳多夫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因为这个男犯人在一个星期之前就把这种交换的事告诉了他。涅赫柳多夫点点头，表示他明白，并尽力去办，接着头也不回，朝前面走去。
涅赫柳多夫在叶卡捷琳堡就认识这个男犯人，在那里他请求涅赫柳多夫为他说情，批准他的妻子随他一起走，他这一行动让涅赫柳多夫感到吃惊。这是个中等身材，有着最普通农民相貌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因为犯图财害命罪被判处服苦役。他叫马卡尔?杰弗金。他的罪行很奇怪。据他本人告诉涅赫柳多夫，这个罪行与他马卡尔无关，而是(他)、魔鬼干的。他说，有一个过路人来找马卡尔的父亲，花两个卢布向他雇一辆车到四十俄里外的一个村子。马卡尔的父亲打发他去送这个过路人。马卡尔套上马，穿好衣服，和过路人一块儿喝茶。喝茶的时候，过路人说，他是去结婚的，随身带着在莫斯科挣的五百卢布。马卡尔听到这话就走到院子里，拿来一把斧子放在雪撬下边的干草里。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一把斧子，”他说，“好像有人说带上把斧子，我就带上了。”我们坐上雪橇上路了。在路上倒没有什么，我原本把那把斧子忘记了。刚刚走近那个村子，还剩下大约六俄里，那条路从乡间土路转到一条通向山坡的大路。我下来，跟着雪橇走，可是(他)低声说：‘你想什么呀?进了山，大路上有人，随后是林子，他就把钱带走了。要干现在就干——不能再等了。’我弯下腰去扶雪橇，好像要整理一下铺的干草，那把斧子像是自己跳到我的手里。他回头一看说：‘你要干什么?’我抡起斧子，想猛砍下去，可是他是个机灵人，跳下雪橇，抓住我的手，他说：‘你这坏蛋，要干什么呀?……’他把我摔倒在雪地里，我不再反抗，就被制服了。他用腰带捆上我的手，把我扔到雪橇里，一直送到区警察局。后来关进监狱，受审判。村社替我说好话，说我是个好人，没见干过什么坏事。我干活儿的东家也夸我好。可是我没钱请律师，”马卡尔说，“所以就判了刑，服四年苦役。”
现在，还是这个人想搭救一个同乡，明明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有生命危险，却仍然把犯人当中的秘密告诉了涅赫柳多夫，如果他们知道是他讲出来的，他们一定会为这件事把他勒的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