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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三十二

第二章三十二

涅赫柳多夫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桌上有姐姐的留条,就立即乘车找她去了。这是在傍晚。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在另一个房间里休息,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一个人迎接弟弟。她身穿一件紧腰的黑色丝绸连衣裙,胸前戴一个红色花结,一头蓬松的黑发,整着时髦的发式。显然,为博得同庚丈夫的欢心,她极力打扮得时髦。她见弟弟来了,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迈着快步,弄得丝绸裙子沙沙作响,向他迎面走来。他们相互亲吻,微笑,彼此相视无语。这是隐秘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寓意深奥的眼神的交流,里面包含的全是真诚。做完这些之后,才开始语言的交流,在这种交谈里就没有那样的真诚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

“你胖了,也变得年轻了。”他说。

她高兴得嘴唇都起皱了。

“可是你瘦了。”

“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怎么样?”涅赫柳多夫问。

“他在休息。他一夜没睡。”

这时本来要说很多话,可是什么话也没说,而目光却说出了本来要说但没说出口的话。

“我到你那里去过。”

“是,我知道。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我嫌那里太大,太孤独,太无聊。那些东西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全都拿去吧,就是说,家具——所有的东西。”

“对了,阿格拉费娜?彼得罗夫娜对我说过了,我到过那里。很感谢你,可是……”

这时,旅馆的仆役送来了银茶具。

仆役摆上茶具,他们默默无言。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走到小桌对面的圈椅前坐下,默默地倒茶。涅赫柳多夫一言不发。

“是啊,德米特里,我一切都知道。”纳塔利娅看了他一眼,果断地说。

“哦,你知道了,我很高兴。”

“难道她经过那种生活以后,你还指望她改变过来吗?”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说。

他直挺挺地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胳臂并不支在什么地方,专心听她说话,极力正确地理解她的话,并好好回答她。与马斯洛娃最后一次见面在他心里所唤起的心情,仍然使他心灵里充满宁静的欢愉和对所有人的好感。

“我不是改变她,而是想改变自己。”他说。

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叹了口气。

“除结婚之外,还有别的办法。”

“不过,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再说,这样做可以把我带到另一个天地里,使我成为有益的人。”

“我并不认为,”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说,“你会幸福。”

“问题不在于我的幸福。”

“当然,如果她有良心,就不可能是幸福的,甚至不可能指望这样。”

“她并不指望。”

“我明白,不过,生活……”

“生活怎么样?”

“生活需要另外的。”

“除了我们做应该做的事,生活什么也不需要!”涅赫柳多夫瞧着她那虽然在眼睛边和嘴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还是红红的脸庞说。

“我不明白!”她叹了口气,说道。

“可怜的,亲爱的!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涅赫柳多夫心想,他想娜塔莎没有结婚时的样子,于是对她产生了一种由许许多多童年回忆交织而成的温馨感情。

这时候,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像往常一样,高高扬着头,挺起宽阔的胸脯,迈着轻柔的步子,笑吟吟地走进来,那对眼睛、秃顶和黑胡子都在闪闪发亮。

“您好,您好!”他不自然地故意加重语气说。

(尽管在结婚之后的最初一段时期内,他们尽力做到用“你”相称,后来他们还是相互称“您”。)

他们相互握了手,随之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轻松地坐进了圈椅里。

“我不妨碍你们谈话吧?”

“不会。我说话、做事对谁都不隐瞒。”

涅赫柳多夫一看见他这张脸,看见这长满汗毛的双手,听到这种保护人似的自以为是的语气,他的温馨情感顿时消失了。

“是啊,我们在谈他的打算。”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说,“给你倒上茶吗?”她拿起茶壶又说一句。

“好,谢谢。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跟随那个女人所在的那批犯人去西伯利亚,我认为自己对她有罪!”涅赫柳多夫说。

“我听说,不仅仅是陪着去,还有别的打算。”

“对!如果她愿意,我们就结婚。”

“是这样!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给我解释一下您的动机。我不了解您的动机。”

“那动机就是,这个女人……她走上堕落道路的第一步……”涅赫柳多夫由于找不到适当的表达方式而对自己生气,“那动机就是,我有罪,而受到惩罚的是她。”

“如果她受到惩罚,那么她大概并非无罪吧。”

“她完全没有罪。”

于是,涅赫柳多夫带着不必要的激动心情讲述了整个案情。

“是啊,这是庭长的疏忽,也因为陪审员的答复不周密。不过,这种情况可由参政院来管。”

“参政院驳回了上诉。”

“驳回了?那可能是撤销原判缺乏根据。”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说,他分明完全赞同众人皆知的见解,即真理是法庭判决的产物。“参政院不可能审理案子,如果法院真的有错误,就应该上告到最高当局。”

“递了诉状,但是,丝毫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们会问部里,部里去问问参政院,参政院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裁决,于是,像通常那样,无罪的人还是要受到惩罚。”

“首先,部里不会去问参政院,”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带着故作宽容的微笑说,“而是从法院调来原卷,如果发现错误,就会据此做出结论,其次,无罪的人从来不会受到惩罚,或者,至少也是极为罕见的例外。而有罪的人总会受到惩罚!”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带着得意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

“我认为刚好相反,”涅赫柳多夫抱着对姐父的反感开口说,“我相信有多一半被法院判刑的人是无罪的。”

“这是什么意思?”

“无罪纯粹是指这个词的直接意义而言的,像这个犯了投毒害人罪的女人,像我最近认识的那个犯杀人罪的农民,但是他们没有杀人。那个涉嫌纵火的儿子和母亲也是无罪的,是他们的东家放的火,他们却差点被定了罪。”

“是啊,当然,过去有,将来还会有审判的错误。人世的机构不可能是尽善尽美的。”

“其次,很大一部分犯人是无罪的,因为他们是在一定的环境里受教育,并不认为他们的行为是犯罪。”

“对不起。这话不对。所有的贼都知道偷盗不是好事,不应该偷盗,偷盗是不道德的!”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带着镇定的自以为是的神气说,总是露出略含轻篾的微笑,这特别惹得涅赫柳多夫心里发火。

“不,他不知道。人们对他说:不要偷,可是他看到而且明白,工厂主压低他的工钱,借以偷盗他的劳动,政府和它的所有官吏,通过收税的形式,不断地偷窃他的财物。”

“这已经是无政府主义了!”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心情平静地为他内弟讲话的含意下了定论。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说的是存在的事实!”涅赫柳多夫接着说,“他知道,政府偷窃他的财物,他知道,我们这些地主老爷老早就偷盗他的东西,从他手里夺去本应成为公共财产的土地,后来他从这被偷去的土地上捡拾一点枯枝去生炉子时,我们却把他投入监狱,并要他相信自己是贼。然而他知道,他不是贼,那个从他那里偷去土地的人才是贼。对于从他那里偷去的东西做出任何一种restitution(法语:补偿。),就是他对自己的家庭应尽的责任。”

“我不明白,如果我明白也不会赞成。土地不可能不是某个人的财产。您要是把土地分出去,”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开口说,他带着充分的无可怀疑的信心认为涅赫柳多夫是个社会主义者,社会主义理论的要求就在于平均分配土地,而这样的分法是非常愚蠢的,他很容易驳倒这种做法,“如果您今天把土地平分了,明天土地就会转到一些比较勤奋和能干的人手里。”

“谁也不认为要把土地平分,土地不应当是某个人的财产,土地不应是买卖或者租佃的对象。”

“人天生具有私有权。没有私有权,就不会对耕种土地有任何兴趣。您剥夺了私有制,我们就会回到野蛮的状态。”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用权威的口气说,重复着那个为土地私有权辩护的通常的论据,这一论据被认为是难以驳倒的,那就是,对于土地私有的贪欲乃是土地私有之重要的证据。

“正相反,只有消灭私有权,土地才不会像今天这样荒废,地主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让会种地的人种地,而自己又不会耕种土地。”

“听我说,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要知道,这完全是发疯!难道在我们这个时代能消灭土地私有制吗?我知道,这是您早就涉及的dada(法语:爱谈的话题。),可是请让我实言相告……”这时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显然这个问题狠狠触动了他,“我想劝您在实际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您是说我的私事吗?”

“对,我以为,我们大家处于一定的地位,应该承担由这一地位决定的责任,应该维持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条件,这是从祖先承传下来的,并且应该传给我们的后代。”

“我认为自己的责任……”

“请让我说下去,”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不容聂赫柳多夫打断自己的话,继续说,“我说这话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自己的孩子。我孩子的经济条件是有保障的。我挣的钱足够我们生活,而且我认为孩子们也不会过穷日子,因此,请允许我讲出来,我对您那种未经周密考虑的行为表示抗议,这不是出于个人利益,而是原则上我不能赞成您的做法。所以我想劝您多多考虑,多读些有……”

“好吧,请您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事,让我自己了解应该读什么,不应该读什么!”涅赫柳多夫说,他脸色发白,觉得双手发凉,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再说话,开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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