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完儿子学校为家长开办的专家讲座。回到家里,是儿子开门的。儿子满面笑容,看他那比我还要高的个子,身材匀称,穿着校服,是那样的英气,颇有气质。我心里都是笑。
他待我进门,把门关好,跟我走进他学习的房间。
笑着问道:“妈妈,今天的讲座讲的是什么内容啊?”
我看了看他这张帅气的脸,精致的五官很象我当年,心情太妙了。
我笑道:“怎样与青春期的孩子说话?”他听完,也笑了。
儿子现在十二岁多,进入青春期了。我三十几岁才生的他,现在也长大了,真是满心高兴啊。
儿子,和他的很多同学比起来,算挺不错的。
作业不要我操心,他常说,妈妈,你是我们班最轻松的家长,呵呵。
他还很讲礼仪,孝顺长辈。
他很多方面随我,但比我当年要做的更好。
老师讲:孩子进入第二性别特征的发育阶段,家长要以不同的方式对待孩子了。
还别说,专家就是专家,讲的真好。当年我母亲要是也听听这样的讲座,我是不是青春期更好一点呢。
我情不自禁叹道:“儿子,你真是比妈妈强多了。十二岁多点就这么懂事。”
儿子道:“妈妈什么岁数懂事的?”
我道:“我应该十四、十五岁才有你这么懂事。”
儿子道:“十四、五岁?我这岁数上初三,上高中了。”
我道:“是啊,你们现在发育的早,懂事也懂的早。只是,你懂事了,学习上还不够刻苦。你比我记忆力好,甚至在你同学中都是佼佼者,为什么做完作业之后,就不肯多学一点,多记一点呢?”
他笑道:“我到十四岁,也会刻苦学习的。”
我道:“为什么现在不?到那时就晚了!你们现在的要求比我们那时高多了,而且这里竞争更激烈。”
他笑道:“好啦,我这不在努力吗?”
唉,说到这件事上,就这件事,他还真不懂事,我头疼啊!道:“作业做完了吗?”
他道:“做完了,你签字吧。”
签完字,我道:“你再看会书,我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我忽想起了我的青春期,那些往事似很遥远,却清晰的如昨日一般。
记得十四岁那一年,我们家经历了一场变故。
父母原来的学校是专门培养乡镇干部的中专学校。父母薪资待遇极好,周围的人对他们是极其尊重。连我所读的初中学校的老师,对父母都甚是高看、羡慕。
后来因为一批学生毕业后没有包分配,便招不到学生了。最后解散。学校资产分到市内各所高中,房子搬不动,就归我所读的初中学校。
大半年里,从解散的风声出来,到老师们陆陆续续从这里调离。
再到知道我们家不走,我父母就留在我所读的这所初中工作后,有一部分周围人对我们家的态度随之改变。
他们昔日对我们有多少羡慕、嫉妒,如今对我们就有多少鄙夷、轻视。
我第一次感受到实实在在,一点都不含糊的世态炎凉。
十五岁。
暑假即将结束,秋季已经来临。
静悄悄的校园,眼前这日渐凋零的景致,不禁令我想起昔日的热闹盛况,还有那已经消逝的一张张亲切熟悉的面孔。
我们在这里呆了十年,都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想起那些调走了的老师们,我真是羡慕他们,他们不用面对这般景致,感怀悲秋,而是进入他们的新生活。我们却只能感受这里的凄凉,还有那么一层似被遗弃的滋味。
真是好一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情景啊。
我喜欢《红楼梦》,可我不喜欢里面最后那种凄凉悲催景像,尤其是在我的生活中真实上演。
恐惧、彷徨、凄凉、悲切……
放学归来,快到家门口时,我看到一个高高的熟悉的身影。我立即跑向家,亲热地叫着“彪哥哥、彪哥哥”。
彪哥哥满面笑容,走上前来迎着我。
他道:“开学了吧?”
我道:“嗯,看到你来好高兴啊。”
他道:“我也是。”
我们向家里走去,弟弟这时也跑了回来,叫着“彪哥哥”。
彪哥哥的父亲曾在父亲原来那所学校当了两年的校长,一年半以前调至市重点高中一中当校长。
曾经,我们两家处的特别好。阿姨和母亲就象亲姐妹一样。阿姨和彪哥哥对我极好。
彪哥哥对我的好还是特别。就连他二弟都吃味,怪哥哥对我比对他这个亲弟弟还好。每想起那情景,我就想笑。
他们调走后,父亲去市里,若是去了彪哥哥家,阿姨总会装上好多的东西,非逼着父亲带回来给我们。
有次我还偷听到父母谈话,阿姨是想要我父母把我留着给她家大儿子,就是彪哥哥。
那时,我还不是很懂。但是我很喜欢和彪哥哥在一起。
那年暑假我和弟弟还去过他们家,阿姨待我们象自己家孩子样。
从阿姨的口中我知道,我以后是要去一中读高中的。
当时我还没有要读高中的想法。彪哥哥一听,急着和我说:你一定要来读高中。
我一想,真要到一中读高中,我不就可以经常见到彪哥哥么?所以我答应彪哥哥,我一定好好学习,来一中读高中。
在我心里,任世人怎么变,他们家的人是不会变的。
吃饭时,我知道彪哥哥是来归还学校原来的东西的。
这事我知道,学校交接事物是父亲主持的,所以那些流失出去的财产归还,还得父亲去通知。母亲说,就因为这个差事,父亲得罪了好些老同事。
此时我想,我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更何况那些东西也不值钱,阿姨肯定能理解的。
父亲问彪哥哥:“你大学也快开学了吧?”
彪哥哥道:“嗯,我去之前也想来这里看看。”
我高兴道:“彪哥哥,你考上大学了?”
母亲道:“他读书成绩好,哪象你。”
彪哥哥道:“婳儿努力也考得上的。”
我笑了笑,不敢回答。
晚饭后,彪哥哥很高兴能有单独的机会和我说话。我们分开后,他学习一直特别紧张,中间只见过一次面,那次他还是特地抽出时间陪我。
彪哥哥逐一看过我画的画后,望着我前面的一幅,说道:“你以后就要凭你的本事考到一中去啦。”
这突然的一句话,不象平时他说话的语气,我便抬头向他望去,可他并不转过来看我。
我能感觉他这话好象是鼓起了勇气说的,说完了他还不能轻松面对我。
我脑子里立马想起:之前说的,我以后是要去一中读高中的,现在不行了?他是来归还学校里的东西,莫非阿姨也有意见了,所以才?
阿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么长时间的交情,就因为这点事?我原还以为她和别人不同,却也不过如此。
他见我一直没说话,转过头来红着眼睛望着我,道:“你要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一中,我就非常佩服你!”说完,他脸上也有了红晕。
这是什么意思?激动?一向温润的彪哥哥,何曾这样和我说话过。
他见我神情有点懵,便缓缓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希望你能去一中读书。”
你父母都改变主意了,你还希望我去一中?你都考上大学又要去外面读书了,我考上一中,你还是见不着我啊。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一中?
虽然你父母不帮我了,我读普高还是行的,我叔叔会把我带到他身边去读书。
不过,我早就不想靠关系进高中,我只想自己考上高中。只是一中,我觉得悬。但是我还是“嗯”了一声。
他听了,随即脸上挂了笑,看到书桌上的笔墨,便用毛笔在纸上面写着“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前面他写的急且顺畅,但到了“乎”字最后一笔,慢了下来。竖得特别用力,捌过去时却是轻轻的。这行草他写的真好看。他看着我,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
他为什么写下这几个字,我心里非常清楚。
他对父母态度的转变极不满,但又无能为力,谁让我们都只是孩子。可是他怎生这般倔强?比我还表现强烈。直接受影响的人是我呀。人心易变我之前已有深刻的体会,现在无非是多一人罢了。
我都想通了。他却还要坚持。不过看到他对这事的态度,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笑望着他,道:“彪哥哥,我会努力考上一中的。”
他听到我这样说,越发高兴了。
我道:“彪哥哥,高中都学些什么呀?”
彪哥哥道:“课程差不多,象数学,也是代数与几何,进去就学的是立体几何,以后还有解析几何……”
他对我又象从前那般温和,耐心。
我喜欢看他精致的五官,他怎生如此好看?他的脸上还有红晕,似乎是从身体里释放的热气在挥散,这就是青春吗?以前他还没这样明显。
他的心却还是一样的,彪哥哥,你会一直这样好吗?不会象大人们那样变来变去?
他发现我在看他,又若有所思般。笑道:“你在看什么?”
我忽然惊觉过来,脸上感觉到热,被传染了?道:“彪哥哥,你脸上红了,是不是屋子里太热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你脸上也是红了。”
我摸摸脸,道:“有吗?我自己怎么感觉不到。”
他道:“有,不信你去看。”
我想想,还是不要了吧。道:“我相信你说的。”然后又傻兮兮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送彪哥哥回家时,我们姐弟都不舍,他也不想马上走。
就是父亲,明明彪哥哥说今天还不要去学校的,爸爸就说要送彪哥哥,他只好起身。
我问:“彪哥哥,还会到我家里来吗?”
彪哥哥道:“有机会的话,”
这时父亲说道:“他要去读书哩,有什么时间来?”
接着,彪哥哥也附和着父亲意思说道:“以后怕也难有机会来。”
听到这话,我心里好失落。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总是做主一样,不可以让他自己说吗?
可是彪哥哥的回答却更令我伤心。
他父母不愿帮我进一中,我不怪彪哥哥。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
可是你自己怎么也不来了呢?你不是那么希望我去一中读书吗?你自己却不来这里了。
你不是和别人不同吗?又怎么一样了?
我站在围墙门外看着彪哥哥走,他走了几步远,又回头,道:“你进去吧。”便又向远方走去。
父亲喊着我进来。我见彪哥哥也走远了,很不高兴地进来。
父亲立马关上围墙门,落上锁。
边走边道:“已是不同世界的人了,还有什么再来这地方的。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不管我呆呆地立在那里,自顾自走远了。
我有点怨父亲这么清醒又冰凉的说话,彪哥哥不是他父母,他也不想变。都是你们大人,阿姨说翻脸就翻脸,你也不高兴彪哥哥多留在这里。
可是想到彪哥哥刚才回答我的话,我又心凉了。原以为彪哥哥会坚持下去,却没想到他也拗不过大人的,最终跟着父亲的话说下去。他不会来这里了。
为什么你们都要变?只有我一个人伤心。我恨你们,讨厌你们。
可是好多人自从学校解散,都变了,这是事实,父亲也应该是不愿意看到的。他的话虽冰凉,但是事实,我不能怪父亲的。彪哥哥,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变啊?昨晚我还在以为你没有变,今天却给我这样的回答。你为什么就一定要顺着大人的意。你好生让我失望啊。
我不要这种伤心!伤心是因为有了感情,没有感情的人才不会伤心呢。如果我没有和人来往,我就不会对别人有感情。所以以后,我不要和任何人交往。
站在书桌前,看着昨晚彪哥哥留下的字,我苦笑了,想着他刚才说的“只怕很难有机会”,他既然不改初衷,又如何不明白我当时有多想要他和我说,他还会来的,只要有机会。
可是他还是那样说了,他这是在告诉我,他的心也准备往前走,所以我们以后只有越来越远。我把那字纸正准备揉成一个团,扔到垃圾桶里。转念一想,我还是把它随便往书本上一夹。这纸上的字写的很好看,我也写不这么好,再说这话也很有道理的。如果以后别人打击我,我可以拿出来看一看的,即便彪哥哥的心也跟着大人变了又如何。
我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学习!就算是拼尽蛮力,我也要考上高中。我要凭我自己的本事进高中。不管考上的是普高,还是一中。
外间母亲和人的笑语传来,他们进客厅了,我也懒得去注意。
母亲在叫我去客厅喝茶。我走了出去,只见家里来了位女老师,还带着个两三岁男孩。我向她笑了笑,然后去看那小男孩。长的真可爱。母亲给我们介绍。李老师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友好地要孩子叫我“姐姐”。
从李老师的谈话中,我知道她的老公便是我以后的数学老师。我发现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真诚直透人心。我喝了茶便去自己屋子里学习。
李老师走进我屋子,我笑意盈盈让她进屋。
她看到了我墙上画的那些画,道:“看的出,你画的画还是有些功力。”
我笑了笑,道:“纯粹是喜欢。”
她道:“我们读师范的时候,学校也专门开设美术课,于每个学生来说,都必须合格。你有这天赋,好好学,以后可以考虑报考美术专业。”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又望了我一眼,道:“是真的哦,莫放弃。我家里还有好些宣纸,我送你一些。你会知道画画还是要用专用纸张。”
我笑道:“嗯,我听您的。”
我当然会继续画,因为我喜欢画图。但报这专业不敢奢望。一则无人指导,二则父亲不希望我在这上面太花时间。
李老师并不是随便说说,晚边上的时候,她就给我送来了宣纸。
我笑道:“我一定好好画几幅。”
她道:“我还挺期待你的画作。”
早自习一结束,小丽便拉着我进一避角。
我以为她要和我说什么事,只见她拿出一个红红的大柿子塞给我,要我吃。
我以前只吃过干的柿饼,没吃过新鲜的。我好好欣赏着。
小丽道:“你快些吃。”
我便尝了一口,她道:“甜吧?”
我道:“好甜的。”
她听了,仿佛她心里也是甜的。
我递到她嘴边,道:“你也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好。”
她道:“你吃吧,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想着好吃,所以带给你。”
我笑看了她一下,继续吃着。
她道:“你快点吃,要娟出来看见,我没有了。”
我只好迅速地消灭。她用纸帮我擦嘴,笑道:“这个很容易留在嘴边的。”
我道:“让我自己擦吧。”
她道:“还是我来,我知道有没有完全擦干净。”
我看着她,心想:我家家境变了,她还和从前一样对我好,甚至更好。心里暖暖的。
娟以前也是我和小丽处得好的朋友。只是我们升初三时,娟复读初二了。
当时任校长去我家,要我复读初二,说娟也是。因为我们这样一路升上去,考不上高中。所以还不如把基础练扎实点,再读初三,以后可以考中专。
我根本没想过考中专,我答应了彪哥哥要去一中读高中的,若复读,彪哥哥毕业了,就没意义了。所以我还是要直升初三。这件事,任校长劝了两回,母亲也要我听任校长安排。
我还是坚持直升初三。母亲就骂我,说我直升初三,考不上高中的。我说我会努力,母亲说努力也考不上,这是所有人这么认为。这下我的自尊被激起来,非得直升初三。最后我赢了。
直升初三,我和小丽同班,我们两人经常走在一起,关系很好。
但我直升初三后不久,我鼻炎病发,愈演愈烈。医生劝我休学,否则,后果很严重的。我已不能正常学习了,坚持也无用,不把病治好,还会影响下一学年的学习。所以中途休学,没参加中考。
这一届初三,我们又和娟同学了。班上还有近半数复读生,这一直以来就是传统一样。
小丽和我说:“有几个复读生在外间议论,他们提到了你,有人讲你与我们的情况不同,以后可以考中专。但是有个男生说,象你,考个普高就了不得了。”
之前,只要没参加过中考,还是可以考中专的。有人也说我不参加中考,是因为知道自己考不上,想这届报考中专,所以休学。我当时听了之后,就心里骂这说话的人瞎了眼,我病成这样,换他试试?
不过想通了之后,再也不觉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想怎么说我还能去缝住人家的嘴?
今天听了这说法,我也不是那么放在心上。那人不是说我顶多只能考个普高吗?我还偏要去考中专,考一中。
但是对小丽,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小丽还是不服气道:“他凭什么说你考不上,自己蛮好去了。”
我笑道:“考不考得上,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没必要太执着。”
小丽道:“嗯,我倒是只要考的上普高,就万事大吉了。我家里对我没什么期望。”
我道:“好好读书吧,会如我们愿的。”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那男生,那傲气,还真如小丽说的。
我心道:我能考成什么,关你什么事,管好自己得了。我顶多考个普高?到时看,王候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