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喝酒之后想睡觉,谢芜菁喝酒之后却越发兴奋。加上酒水喝了一肚,夜中起身数次,便没睡多少时间。东天渐渐露出曙色的时候,她干脆坐起身子,静心打坐了起来。及至天明,略用过送来的早点,便集合韩更以及朵儿卜等人,匆匆出寨而去。
从青云寨往交河,一行数十里路程,却再没有黄沙漫天的景象。下了青云山,进过一处死寂一般的城镇。谢芜菁听韩更解释,这处城镇数十年前仍然住着人,听说吕成风幼时也住在这里。后来因为水源干涸,人家都迁走了。过了这处废弃的城镇,经过数处枯林以及小绿洲,众人来到一处地貌颇为奇特的山谷之中。这一片山谷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干枯的河道与光秃秃的土山零落棋布。这些土山被大漠中横行的狂风给塑造成型,与一般的土山上小下大的形状不同,这些土山更多像是峭壁一般,有的还上大下小,形成一个个蘑菇的形状。这些山由于各具形态,有的似鬼脸,有的似罗汉,当地人不晓得这些奇怪的山形是如何形成的,便认为这一带有神灵鬼怪出没,再加上风呼呼的声音从这些土山的峡谷之间刮过,时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更似鬼怪在怒号,于是这一片久而久之便得到一个“鬼嚎谷”的称呼。名称虽然可怖,路途却十分轻松——因为阳光被土山所遮蔽,一路走来都阴凉的很。
行至途中,朵儿卜也向韩更道:“再往后的路程我们也认识,这样大的阵仗大可不必。”那韩更闻言,少不得解释道:“若说是以往,这话也没错。但是现在却不同了。那黑风寨近日是越来越无理,屡屡越过边界,在我们的地盘上抢掠。有时候还会和我们青云寨发生摩擦。没有我们一路护送,如果遇上了黑风寨的人马便不好了。”朵儿卜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谢芜菁从数日之前,一路走来,屡屡听说黑风寨这三个字,早知道黑风寨是这片戈壁之上势力最为强大的马贼;可她昨日看过青云寨已经颇为了得了,却是很想见识见识黑风寨的势力还能大到什么程度。
众人正这样慢慢的走着,日头也渐渐近了正午,阴影从谷中慢慢退了开去,阳光晒的众人都有点蔫蔫的,不那么愿意说话。谢芜菁昨夜没有怎么睡,在马上也有些昏昏的。
正当此时,她忽的听见山谷之中隐隐有马蹄声,由近及远,但是听不真切,隐约在两三骑之数。谢芜菁行军打仗自有其一套下意识的身理本能,此时便立马睡意全消。策马行至韩更身边,低声道:“前方来人了,大约数人数马。”
那韩更并未发觉,他皱了皱眉头,凝神静听之下,的确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不过人数如此单薄,料想也不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便淡淡道:“不妨事,我们且走我们的。”那谢芜菁闻言,也不再多话。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两三个身穿灰色胡服的人骑着马,在远处小谷中向这里望着,指指点点。一会,又转身离去了,再不见踪影。
那韩更淡淡一笑,对着身边的数名小头目道:“弟兄们,拿起精神来,我们有活干了。”说完又转身对着谢芜菁解释到:“那几个就是黑风寨的探子,看打扮应该是巨鹰营的。”
谢芜菁闻言,想了想道:“他看到了这里有四五十人护送,难道还会下手么?那未免也太过于猖狂了吧?”韩更道:“一般来说,他们看到我们这个阵势,应当打消这个念头了。可是近来黑风寨屡屡不按常理出牌,今次也不得不防。何况我有一种预感……黑风寨很希望将眼前的这批货物弄到手。”最后一句他是压低声音,只让谢芜菁一个人听见。谢芜菁闻言,立时明白了韩更的话外之音,略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韩更便让二十人分作两对,大队在前引路,小队在后压阵,将驼队商旅护在中间。谢芜菁见韩更策马在前头,自己很自觉的退到了队伍的最后方。众人一路走来,将将走出鬼嚎谷了,仍然未见黑风寨的踪影。出了鬼嚎谷,经过一段平地,就能看到交河城的影子了。
难道今次自己预料的不大对么?韩更心中暗想——如此省却一场麻烦,却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这念头还未落,他早已看见鬼嚎谷唯一的出口外面烟尘四起,心中顿生警兆,沉声道:“有情况,注意。”谢芜菁虽然离韩更较远,但是她也注意到了前方的动静,四下看了看后方,后方仍然算得上是平安无事,看来对方并没有两下夹击。于是慢慢的也策马来到了前头。只见一大群灰色胡服,手持长刀弓箭的马贼一字排开,一眼看去不下七八十之数。为首一人衣着与众不同,颇为讲究。人长得也是颇为奇特:一抹剑一般的眉毛斜挑出去,眼睛的目光如同老鹰一般;完全是汉人的长相,却浑身上下胡人打扮;手中拿的兵器就更加的古怪:竟然是长棒尽头连着的鹰爪一般的一对大铁钩子。谢芜菁心想着便是头领一类的人物了吧。
果然,那韩更立马站定,对着对方大声道:“来人可是‘铁鹰’碧乐?你们巨鹰营栏我青云寨的道路,究竟有何打算?”只见那人咧嘴一笑,缓缓行出数步,立马站定,两个鹰爪轻轻拍着,淡淡道:“别的没什么,韩兄别介意。我只是闻听你们青云寨此番如此大的阵仗,对你身后是啥货物心存好奇罢了。韩兄不如让他们把货物摆出来,打开让大伙开开眼,如何?”话音刚落,身后的巨鹰营的马贼都是一阵哄笑。
别人哄笑,韩更却是暗握长刀,专心备战。因为碧乐那步出的数步,正好走进了他能够直接攻击自己的距离——他那手中的两柄鹰爪内含机关,是可以腾出伤敌的。大漠之中不认识这柄特质兵器的人,大多吃过这种亏。那碧乐还在言语挑衅,韩更听的不耐烦了,只是冷冷道:“碧乐,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便说罢,今次怎么战?仍是你我单打独斗呢,还是弟兄们摆开阵势厮杀一场?话说别人都说铁鹰碧乐神勇无敌,我看也不过是个倚多恃众之徒。”说着竟自说自话的笑了起来。
那碧乐仍是哈哈笑道:“你韩更果然好逞口舌,可惜我们两人似乎从无一番公平决斗,可我又赶时间,帝尊还希望我速战速决回报于他,真让人为难哪……”话虽这样说,手中的鹰爪却突然连着锁链飞将出来,越过两人之间的十来步距离,直往韩更面门扑来。其势道端的是迅猛异常,怎奈韩更早有准备;他闪过其中一只,长刀一挥,荡开另外一只。这只被荡开的爪刃失去了动势,跌落下去,而另外一只却被碧乐轻轻一带,便往韩更身上抓过来。韩更胸膛一缩,这个爪刃便贴着自己的白色皮袍滑了过去。这一抓没成功,另外一只鹰爪却早已收了回去,紧跟着又腾的一声激射出来,继续攻向韩更的面门。两道铁爪配合紧密,一时攻势直如暴风骤雨一般。昨夜韩更和西域武士对敌,对方攻势也是密不透风,所不同的是当时对方可攻击自己,自己也可反攻对方;而此时韩更距离碧乐有数丈之远,自己如果不拍马过去,那便只能防御,无法进攻,无疑处于下风。
这里,青云寨中众人看得都是暗暗揪心,因为谁都看得出韩更这个距离内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可独独谢芜菁却看出碧乐的攻势不能说不凶猛,但是行动间大有昨夜那个西域武士的意思——变化虽多,却往往华而不实。看则华丽无比,实际上铁爪飞过十数步之后,力道已然不强,没有真正的杀伤力。
韩更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的攻击套路虽然有意多加变化,可是渐渐也被自己摸透。对方的鹰爪虽然咄咄逼人,可自己凭借这口长刀,却稳如泰山一般。一会,他已然料到了接下来对方双爪的来势,用长刀“吭”的一勾,前面一直鹰爪已被他勾在了刀上;便在这一瞬之间,另外一个鹰爪也疾扑往他提刀的手臂而来,韩更便又顺势一卷,那爪刃在自己长刀上顺势卷了几下,便也被牢牢的栓在了长刀之上。
这一勾一卷出乎碧乐之预料,一惊之下,连忙运起内力往后拉;而韩更也立时运起内力相抗。刚才两人的打斗如同暴风骤雨,而一瞬间两人变为内力相抗,却又静的连最细微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两人都有很深的内力根基,双方都不只是用自身臂力相较,而都是以双足撑着马镫,将内力的根基传导到马腿之上。所以此次比拼内力不单单是两人之间内功的比斗,更是座下战马与人密切配合的较量。
两匹战马都是精壮神俊的畜生,而且都久通人性,竟都和自己的主人配合的有如一体。双方连人带马,隔着两条铁链比拼内力,照此下去,那势必成为两败俱伤之局。双方手下的马帮兄弟看在眼里,却都知道如果此时自己出手伤了对方的统领,那么两帮之间势必由现在的决斗而演化成一张血腥的大战,到时情形便一发不可收拾。
谢芜菁心中也知道,如果不能比巨鹰营中的马贼更早的想出方法结束争斗,那韩更恐怕就难免遇险。她见太阳明晃晃的在自己身后,便偷偷的用马刀,将阳光反射到“铁鹰”碧乐座下的马的眼睛上。
那匹马正勉励支撑着,却突然被一道强光晃了眼睛,一惊之下便想移动;它不动还可以支撑,腿一移动,原本加在四个腿上的力道现在只剩下两只腿承受,那畜生立刻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将前腿压弯下来,跪倒在地上。
这碧乐不知道自己的马匹受了什么惊吓,眼见自己便要滚落在地,便算是输掉了这一阵。忽然急智之下双腿一蹬,接着对方的拉扯之力以及自己马匹的前跌的前倾之力,向前一跃,将左手的金属长杆对着韩更一送,这根长杆集合了韩更的拉力、马匹的前跌力道和碧乐自己集中内力的一送,加上其本身就颇为沉重,立时有如千钧之力往韩更身上撞了过来,韩更根本不敢硬接,忙一侧身,躲过这根铁杆;可这根铁杆上的铁链连着自己的长刀,这长刀被巨力一扯,虎口一麻,长刀也脱了手,跟着这根铁杆往后飞去。他本来内力已经消耗小半,又被这一变故一惊,也止不住翻下马来。
碧乐的内力也消耗了不少,又因为自己全力一掷,一时气息滞涨;右手尤自勉励提着另外一根铁棒,却不想这根铁棒也是与长刀相连的,虽然自己那一掷之力,到这会已然消退大半,但是自己仍然无法相抗,另外一根铁棍也脱了手,在空地之间滑出好长一段距离。他和韩更两人从地上站了起来,都失了兵器,胜负还是没有分晓。
碧乐虽不明白自己的马匹是怎么一回事,却也知道对方有人捣鬼,一时没有证据,不好借此发作。他冷冷的看着韩更,沉声道:“失了兵器,还打么?”
韩更喘了口气,笑道:“好久没有那么痛快,你说要打,我便奉陪。”碧乐本来心想自己是被对方暗算而下马的,而对方却是自己用急智逼下马的,已然不算自己输;故原有罢手之意。可见对方仍然想要继续,便朗声道:“很好,那我们便不带兵器,我要让你试试我神鹰掌的厉害。”说罢,稳了稳内息,运气掌法,飞快的往韩更这里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