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音刚落,整个广场之上鸦雀无声。
那朵儿卜正准备随着宋二前去赴宴,却听到谢芜菁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不免唬了一跳,忙低声道:“姑娘,不碍事的,你不必这样出头。”那谢芜菁只是笑着不说话,人已经走了出去。
“吕帮主,我刚才听到你说:‘如果你们一行人中有人能够接的来我这三刀,那就算你们赢’是这样的么?那我自然也有资格挑战了。”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可是吕成风心中仍然很是不爽。这原因说来也简单——见过他狂沙刀法而仍要挑战,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谢芜菁此时身披胡服、全身男人装扮,再加上谢芜菁本来就生得颇为高大,是以众人都看不出她是一个女子。
“小子,我刚才的狂沙刀,两刀留了你们一条性命,你就真的以为我狂沙刀不能杀人么?”吕成风手提金刀,冷冷道。
那谢芜菁并不多解释,只是淡淡得:“多说无益,不知吕帮主是否还认这三刀之约?”吕成风上下打量了谢芜菁一番,觉得此人也算得上一身的筋骨,虽然不如刚才的那个武士强健,看身量也是个习武之人,便大笑道:“好,好,好。我便试你三刀,不过此次我却不会留情,要么你接下三刀,要么你横尸当场。年轻人,不要妄送了性命。”
谢芜菁见吕成风说的豪爽,喜道:“好,一言为定。”说着在人群中站定。那些看热闹的马贼见吕成风大有动真格的意思,都退后两三步站定,中间的比武圈子立时比刚才大了三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广场之上鸦雀无声,只有火焰噗噗的声音作响。
“小子,你先亮刀。”吕成风朗声道。
谢芜菁手握着那把钢刀,吕成风在催促她亮刀迎战。她最合手的本是那赤夜紫金鞭,不过除此之外,以谢芜菁的武学造诣,任何兵器自然都不在话下。如果是两人以性命相搏,生死决斗,那兵器自然是越趁手越好。可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谢芜菁要做的只是扛过三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兵器反而成了非必需品。
吭
众人只见她将手中的钢刀一扔,沉声道:“这把刀本非我所有,左右我也不想伤到你,拿着这蠢物反而碍事。来吧,我空手来接吕帮主的刀。”说着反而将双手背在身后,神情澹定的凝视着吕成风。
吕成风心中不免来气,在他面前如此张狂的人还没有几个,而张狂的最可笑的,眼前的人恐怕是第一个。他不知道此人哪里来的自信——这样一股念头存在心中,吕成风不免暗暗的准备出了最为凌厉的一套杀招。
——来吧,年轻人,看看你会因为自己的张狂而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芜菁心中却极为安静,她此时忘却了周边的一切——人声,火焰声,呼吸声……在这种情形下,她的感官提升至最敏锐的地步。虽然她此时无法调动真气,可是这完全不妨碍她细到豪颠的周身每一个细胞的感官。这是她长期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存于神魂之中的灵觉,一种脱离真气的范畴而存在的不可思议的感受。
一会,她淡淡咧嘴一笑:“进刀吧。”
呼,狂沙怒吼,其声势比上一次更加骇人。滚滚沙尘似乎是凭空而起一般,如万千利刃卷向她身上。不过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些沙尘不过是干扰敌人感官判断的因素而已,而沙尘中,一股金色的光芒快速刺了过来,卷起熊熊巨浪。狂沙刀法是吕成风几十年磨练出来的,不但钢刀可以伤敌,刀势可以慑敌,其刀中带起的滚滚劲力如有形质,亦是能够用以攻击敌人的武器。霎时间,这股熊熊劲力便往谢芜菁胸口撞了过来。吕成风用刀讲究到难以置信的地步。他古朴凝重的横刀在手,使得对方实在避无可避,而自己却进退自如,后招繁多。刚才西域刀客这第一下试图用弯刀去接,却不想吕成风的金刀当中掀起一股扭曲的力量,自己极短一瞬之间无法控制,便被他跟进的第二招架在脖子上。
而就在这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之际,却见谢芜菁极为不可思议的顺着吕成风扬起的这股劲力,贴着刀面,人形如同鬼魅一般的一转,竟然堪堪化解了他所有必杀的后招。此身法太过奇异,拿捏的更是妙不可言。重一点,便和劲力相撞,那么谢芜菁的身体便会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轻一点,则留给吕成风立刻变招的余地,那对于手无寸铁,且内力全消的谢芜菁来说也实际上等于败亡之局。可就是这不轻不重,看似轻描淡写的这一翻,其实是谢芜菁魅影身法化用到极致的结果,若无十余年临战经验打底,决然使不出来。
不过这一转,也让吕成风了解到了对方实是有准备而来。他虽想不通为何刚才此人不上场比试,却实际上也来不及多想。他将刀口一翻,脚尖虚虚一点。一股势如山崩的劲力往谢芜菁头脑必经之路上压下来。如果谢芜菁全无办法化解,那只要一刹那,她的结局就是身首异处,惨不可言。可是她岂是这种人。却见她单手轻轻一撑,整个人刷的一下来了一个大翻转,顺着吕成风的身体滑了出去,这身法又是在全无可能的情况下完成的。吕成风的刀劲全部击在青石地板上,轰的一声巨响,青石地板竟被凭空劲力击成粉碎。此时吕成风心中的感觉,便好似自己是和一个来去不合常理的鬼魅战斗一般;虽然对方显然全无内力可言,可他仍然觉得此人深不可测,绝然不是刚才自己想象的那种没来由的张狂。
可是吕成风岂是这种甘于认输的人,他心中早就准备了两套后招,而此时其情势、其时机都恰到好处,招意之所到,情势之所逼,实不得不发。吕成风一声狂喝,狂沙刀法的终极绝招——遮天蔽日突然出手。
只见一瞬之间,原本就逼人的沙暴卷成一股龙卷风般的气浪,而气浪中间更是让谢芜菁感到灼热逼人。如果换成别人,可能只凭着这种灼热便能让人失去抵抗能力。一时间,强烈的毁灭性的扭曲气浪撕扯着谢芜菁身周的空间力场,如同要将她搅的粉碎一般,这武功已经脱离了刀法的境界,完全是避无可避,任凭什么魅影身法都没有作用了。就算谢芜菁再如何自负,都不免怀疑今次自己在劫难逃。
眼看谢芜菁就要香消玉殒、含恨当场;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可思议的现象也同时在谢芜菁体内发生:她体内忽然生出一股熟悉却陌生的真气,虽然不及自己原本的太阳真火真气纯正浑厚,却汹涌而炽烈,一瞬间仿佛自己真气恢复了一般,并且上下左右运行自如。“嘭”的一阵巨响,这遮天蔽日的扭曲真气被谢芜菁体内奇迹般“恢复”的炽烈真气抵抗,引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声。
说时迟那时快,谢芜菁还未仔细体味这其中的种种奇妙的体验,忽感到门面冰凉,一个金晃晃的物事直往自己的脸面之上劈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双手运起大金刚力场,“吭”的一声,那金刀势不可挡的来势居然被她双手合十硬生生的扣住。谢芜菁脚尖顺势一点,两人一道滑出了十来步才双双站定。
而到此为止,三招次数已到,可是谢芜菁仍然安然无恙。此时的谢芜菁来不及兴奋,因为她只觉得刚才一闪而逝的真气现在又全然失去了踪迹。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芜菁按理来说没有这个功夫去仔细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刚才这最后一刀所激起的冲天气势,虽然被她一闪而逝的护体真气给抗住了,可是却早已将浑身衣物卷的撕烂,此时的谢芜菁除了自己随身的贴身内衣藏于最里面,一时未被破坏,其他部位基本上不着片缕。她本来就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此时众人见此人赤裸双肩、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更是明艳夺目,是一个美艳的不可方物的女子,更是拼命的起哄,喧闹之声不绝。
而吕成风也是愣在当场,他没有想到,一个能够硬接自己的遮天蔽日的人,竟然是一介女流。而且眼前的女子竟然对自己现在尴尬的状况毫无认识,仿佛根本没有在意自己春光尽泄一般,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谢芜菁是轻易不露出女儿态的人,现在这种迷茫和无措的可怜神态在她身上真可谓是百年难遇,可是事情的巧合便在于——这却是谢芜菁给吕成风留下的第一印象。
可是这个美丽的女子更让吕成风惊愕的是,她浑身上下,上臂到背部再到前胸再到腹部,密密麻麻的纹着不知多少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凝神一看,似乎腿上也有几条。火光之中,依稀可见这些青龙竟然都是掩盖在她身体上的伤疤之上。每一条青龙的走势,都是顺着伤疤的走势而动,却没有任何别扭牵强之感,显得极为妥帖,气势不凡。仔细看时,每一条青色文龙竟然无一例外。
而谢芜菁这才从疑惑之中回过神来,也发现了自己此刻的窘况,她见吕成风热辣辣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几近赤裸的身体上,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笑道:“吕帮主的刀势果然厉害,看来我还是有些托大了,侥幸、侥幸。此刻谢某衣衫不整,有失雅观。吕帮主可否允许我更衣相见?”
那吕成风直勾勾的盯着谢芜菁的身子好半晌,听她这样一说,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谢……姑娘,当然,当然,吕某不知你是女子,下手有失得当,该死该死。”说着忙解下自己身后的披风,将谢芜菁身子裹住。一面派人将谢芜菁迎到内室——也就是那青云阁之中,让谢芜菁更衣。谁知谢芜菁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那包裹内有我自己的衣物,在这里换了便是。”
吕成风闻言又是一愣,却见谢芜菁神态自若的走到人群边上,拾起自己的包裹,掏出一套黑乎乎的衣物套在了身上,不一会便整理停当,这才返回到吕成风身边,将带着自己的体香的披风交还给吕成风,并道:“多谢吕帮主手下留情,此一节谢某能够幸免,实在是侥幸。”
那吕成风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忙道:“姑娘过谦了,姑娘的的确确接下了我三招,按照约定,明日你们自可东行,今天傍晚的那点小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谢芜菁闻言自然欢喜,谢过吕成风。那吕成风相邀众人往青云阁中用餐,此一节不必再提。
那朵儿卜一行人,连着谢芜菁,在青云阁中好一阵宴饮。谢芜菁这才看真切了,那个“青云阁”,真名应当唤作青云堂。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独独谢芜菁却清醒的很——她天生海量,虽然动不动就痛饮无度,却从未喝醉过。
宴饮至正欢处,从青云堂外走进一个马贼小头目,向坐在正堂上的吕成风道:“帮主,林统领回来了。”吕成风闻言喜道:“快让他进来。”于是,不多会,从堂外快步步入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汉——说他堂堂正正,不但相貌长得是堂堂正正,就连一举一动都给人堂堂正正的感觉。他拱手向堂上众人问礼,刚在吕成风前面站定,那吕成风先从席位上站了起来,上前笑道:“林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入席喝酒。”林靖也当仁不让,直接坐在了吕成风身侧,先便把倒好的一碗水酒给喝了。
谢芜菁见这“林统领”显然地位非是一般的那些白皮裘的统领可比,和吕成风更是亲密非常,自己这样继续坐在一侧显然有些不讨好,便起身道:“吕帮主,谢某今日乏了,先回屋休息,多谢吕帮主殷勤款待。告辞了。”吕成风见状也不便挽留,少不得起身相送。朵儿卜一干人也不便久坐,也起身回各自的住下歇息。谢芜菁离开青云堂的时候,借着余光她发现林靖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心中却不知道是何缘故。
她其实一点都不疲乏,酒也是正喝到上瘾处,回到青云寨为她单独准备的房舍内,只觉得浑身烦燥得很,只想要喝酒解闷,可是却又不想麻烦主人。屋内空空,她在房间里左右来回踱步了不知道多久,忽听得有人在外面叫门。忙答应着出了门,只见一个青云寨马贼打扮的女人站在房门之外,拱手向自己道:“谢姑娘,吕帮主有话想和你说,还问你酒是否喝得痛快,他温了好酒在青云堂中等你。他还交待不要勉强,你去与不去,给个回话就成。”
本来按理说,这也没有勉强的道理,因为这事情做的本不那么漂亮,夜色深沉,相邀一个女子单独说话,本就有些暧昧;可是谢芜菁哪里会考虑这些东西,一听有酒喝,大喜道:“你们吕帮主果然是好客之人,既然有酒,那我这便去。”说着也不等那女马贼,自己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