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池之内,刚才还是打斗声不绝,此时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凭着刚才听到的声音,谢芜菁大体能判断出刚才光线消失之际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三声惨呼分明出自不同人,以此判断,至少有三人在刚才光线消失的刹那间被害。而那三声之中却并没有女声,所以白鹤应当不在这三者之列;而朱鹤在黑风杀手中武功最高,应也不至于被害。
以此看来,这三声惨呼,当出自围攻司空辇的三人。至于此事三人是生是死,却难以预料。
而除此之外,不论是谢芜菁,还是曲葑、司空辇,甚至是朱鹤,都分明感觉到另有两个更为可怕的高手趁着刚才的乱象潜入室内,此时就在他们身旁。
此时,铸剑池内的情形便是:不论哪个人,只需稍许发出一丝声音、弄出一丝动静,都将成为众矢之的。因此,身陷这铸剑池内乱局中的众人,无不屏声静气,纹丝不动。因为最小的一丝动作,都能引起在场这些感觉极为敏锐的高手的注意。
谁最先被发现,谁就将陷于最被动的境地。此时的情形,对于黑风杀手,以及谢芜菁和妍梦来说,实在大大不利。
不过对于曲葑和司空辇师徒二人来说,也未必更加轻松。因为他们几乎可以肯定,那趁着光线消失混入铸剑池室内的,必是千机老人无疑。如此一个劲敌,又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实非是易以之辈。
若是在刚才,众人打作一团,谢芜菁与妍梦悄悄的藏在暗处,自然不被察觉。此时却大大不同。室内光线突然消失,外室众人无不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的注释周遭一切细微的动静。谢芜菁与妍梦就再无任何隐秘性可言。更糟的事情是,这里内力修为最差的就是此二人。谢芜菁毫无内力可言,可是毕竟体质优异,武学功底犹在;妍梦只练过轻功和暗器,对于如何控制气息全无心得。因此此处众人之中,若说有谁最先暴露,那必然是妍梦。
妍梦亦知道此时的情况。可是任凭她多么急智聪敏,面对这一局面也是束手无策。
解剑池之内,形势似乎陷入了僵局。在被别人发现自己所在方位之前,谁也不愿率先弄出动静来。
这种时间凝固的情形并未延续太久。没过多会,整个铸剑池内,似乎有清风从四面八方吹将过来。
铸剑池室内现下虽称不上是全封闭,却也距离地表极为遥远,即便有风,也应当受地底烈焰的影响,是灼热的风才对,绝不可能是清风。可是这些风分明冰凉刺骨,吹拂在身上,竟能透过衣服,好似直接吹打在肌肤之上一般。
谢芜菁对此再熟悉不过。这与当日在青砀山见山堂之中,初会千机老人、与之遥遥过招之时的那场诡异的奇风如出一辙。与之不同的是,当日的清风只针对谢芜菁一人,而近日的清风却将在场所有人一齐统摄在内。无人能超脱其外。
风不甚冷,却让人不寒而栗。亦如当日谢芜菁的感觉一样,此风无孔不入的从众人全身奇经八脉各处要穴中渗透进去;不但如此,若是有人稍有运功相抗,其位置立刻暴露。
——千机老人究竟想做什么?谢芜菁心中闪过一连串想法,想的越深,越是忍不住冷汗直流:千机老人当是想趁此机会,将此两派劲敌一网打尽。黑风杀手死无足惜;至于曲葑和司空辇,虽未必便可将此二人困杀当场,可是凭着千机老人此时的天时地利,在暗中下手重创却是不难。曲葑和司空辇一旦负伤逃走,大漠之中此番乱局立即冰消雪释。不但“沉瑛”宝剑安全了,火神殿也再无暴露之虞,如此一来,战神门希望借火神殿和宝剑之机,重振旗鼓的愿望就此落空;大江帮希望从此中谋得利益的用心也不再容易实现。这确可以说是极佳的策略。
可是,在这一局面之中,谢芜菁和妍梦扮演的角色却极为尴尬。
谢芜菁内功虽然已失,却凭借自身体质,尤不在话下;可是妍梦浑身打颤,已然快经受不住。在众人之中,她们纯属浑水摸鱼、完全无辜的一伙。可是按此时的情形看,妍梦很快将禁受不住。待会黑暗之中的厮杀开场,极有可能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们。
此时的妍梦,紧紧抓着谢芜菁的袖口,咬着嘴唇。这股清风,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却真好比是酷刑一般。不但全身又冷又热,好似虫咬;心智也渐渐丧失,开始出现种种幻觉。她的眼前,好似生出五光十色的异彩,她想伸手去抓住这些美丽的奇景,却感觉双臂不受控制。一瞬之间,异彩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慌之下,想起自己怀中还有一颗夜光宝珠,便欲掏出来寻找光芒。
谢芜菁眼看着妍梦将手伸进怀中,已知道了她此刻的状况,可是饶是如此,仍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夜光宝珠掏了出来。
这铸剑池之内,虽然没有光线,可仍然有幽光闪闪,虽然无法目视,却能被夜光宝珠聚集起来,凝成一片寒光。这寒光虽然不甚明亮,可是此时却是这黑漆漆的室内唯一的光芒,比平时十五的圆月还更为夺目。
谢芜菁还未来得及道一声“不妙”,已感觉一股凌厉无匹掌风,如风暴一般,将她和妍梦卷在其中。黑暗之中,她不知是何人向他们进攻,只知道,这种威势,即便是吕灀也未必能及得上,若是推掌硬接,只恐有骨断筋折之祸。而且那掌风并不凝于一点,反而铺天盖地——盖因对方也知道黑暗之中,仅凭一点幽光看不清对手身形,无法如同往常一般料敌先机,让其避无可避。如此一来,威力虽有所不及,可威势更甚,让谢芜菁更无法躲避。
况且,她们身藏于狭小的洞穴之中,也无处躲避。
不及细想,谢芜菁抓住妍梦背心,将其拖至自己身后;与此同时,一掌往前虚推去。
她内力全失,身体之中虽有一股怪异的真气时隐时现,可是全无法控制。这一掌自然不可能用上多少力道。可是她这一掌推出,用意本不在拒敌,而是探知对方力道之虚实。身经百战的经历,让她不以目视,单靠这虚中带实的一掌,便能辨别出对方的武学路数。
双方都是武学高手,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可是一旦真气相交,虚实自明,便如平常对敌一般无二。谢芜菁这一掌虚探,已知对方路数正合战神门内功,只不知对方是曲葑还是司空辇。那人虽也知道对方这一掌之意,可是原本并不知谢芜菁和妍梦藏身于内,还以为是黑风杀手一伙之人。他只见这一掌虚虚荡荡,毫无内力,还以为是计,因此一掌便不推实,暗中留了五分力道。
即便如此,谢芜菁将这一掌推实,全部承受这余下的所有力道之时,仍感觉万道烈焰好似将自己经脉撕裂一般。幸而她体质强悍,只是不由得气息一窒,体内激起反激之力,虽能令谢芜菁勉强支撑,亦未足以将这股真力全部化解。吃不住力道之下,她禁不住撞在身后的妍梦身上。谢芜菁的身子承受了大部分力道,化解了战神门的太阳真气,妍梦虽然被谢芜菁挤的苦闷无比,却仍安然无恙。她经此变故,早已回过神来,知道引来了强敌,下意识便想拔剑。可是手中傅箫的宝剑剑身太长,狭小的洞**轻易不易拔出。
况且时机也不容许她从容的拔出宝剑。那人势如破竹,一掌并未收回,旧力未老,新力又生,凝聚于一点之上催吐出来。
这一次两人相隔甚近,谢芜菁终于看清了此人正是曲葑。那曲葑也看到了眼前两人的样貌,他从未见过谢芜菁,见此人黑衣黑袍,还以为也是埋伏在一旁的黑衣杀手,哪里还会留情。谢芜菁此时却已经退无可退,她已经被曲葑逼在了角落之中。此时的她是有苦难言。若是能背贴石壁,反而能借力硬抗,虽然大伤元气,却也不失为应敌之术;可是此时为了保护身后的妍梦,可退却不能退,若非是有更胜一筹的内力修为,欲正面御敌实是不可能之事。
欲行不可能之事,须待非常之人。
新力初生之际,谢芜菁只觉得双臂被一股巨力震得有如四分五裂一般。她知道若强接这股力道,背其正面击中,全盘接收,那只有败亡一途;因此根本不及细想,即顺着这股力道,身子向后斜靠过去。这一举动,无异于将力道分出一部分来,交与妍梦承受。若是妍梦死扛硬接,那等同于曲葑的一掌同时击在谢芜菁与妍梦两人身上,虽比谢芜菁一人独自承受要好的多,可是妍梦一介弱女子,承受力有限,仍然是杯水车薪。谢芜菁寄希望的,实在妍梦懂得顺势跟着后退,将一部分力道泄入山壁之中。
曲葑的力道刚猛无匹,原本泄无可泄。可是他终究心有顾忌,担心千机老人黄雀在后;也是因为他见谢芜菁身无内力,无须如此如临大敌。也好在妍梦武功虽弱,可是毕竟轻功身法绝佳,人也聪敏,见谢芜菁如此,自然下意识的配合着向一侧闪开去。半个身子撞在山崖崖壁之上,并未如想象中的那般受到伤害,反而从崖壁中透出一股反激之力,两相一震,手中的宝剑被此力道所激,传来一震刺耳的嗡鸣。
而与此同时,谢芜菁运起魅影身法,将剩余力道移往另一侧,整个身子撞在右侧崖壁之上。三成力道化入崖壁之中,身子也被那股崖壁之中透出的力道反震,胸口苦闷不已——此时,三股力道在自己体内交击——曲葑的全阳真力、自己体内应激出的先天真力和山崖中透出的反震之力。一时间,她只觉胸闷气短,手足无法自控。
她已经连续化去了曲葑两次攻击,且身处如此无法腾挪动弹的狭小之地,已属不易。可此时曲葑再击一掌,谢芜菁也只能用血肉之躯硬抗了。她的体质比一般男子强健的多,却也未必能受得住曲葑的一掌。
生死有命,成事在天。
这是谢芜菁这一刻唯一的念头。她并未感觉到自己死亡的危险,她相信能迎来转机。
曲葑见一身量高大、体格健壮的黑衣影子连续接下自己两掌,心中暗暗纳罕。为了看清眼前之人的形貌,不禁多看了一眼,手底不由一缓。这一缓不要紧,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竟是一女子,黑暗中容貌不甚清楚,未必称得上国色天香、却也当是天生丽质;更疑惑的是,他似乎觉得这个面容似曾相识,似乎在何处见过这张面孔的壁画之类的东西。因此不免收掌细看了几眼。谢芜菁和妍梦见曲葑来势汹汹,忽然之间却罢手不攻了,心中也是纳闷不已。
就这一瞬间的喘息,谢芜菁只觉狂风大作,一股凌厉的力道向她俩以及曲葑卷将过来。她俩倒还好,曲葑正处于这股狂风漩涡的核心位置。
“千机老人!”曲葑冷笑一声,一掌击在谢芜菁与妍梦中间的石壁上,借反震之力转回身去,另推一掌,向着这风暴的核心猛击过去。谢芜菁身旁岩壁质地极为细密,受了曲葑这一掌仍岿然不动。妍梦却被震得浑身发颤,难受的好似死过去了一般。
谢芜菁虽知这是千机老人向曲葑发难,曲葑虽强,却也不敢小视之。可是她心中不解:在此种情形下,千机老人看着曲葑在黑暗中作盲兽之斗才是上策。等两家内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坐收渔利。为何如此急于动手,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她转回目光,落在妍梦怀里抱着的宝剑上,忽然间心中便有了答案:千机老人听到这柄宝剑的鸣响,错以为傅暇或者是傅箫也在此处,心急之下才出手相救——这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今次,倒是一柄宝剑救了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