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灀停下了身子,等傅暇说话。却听傅暇道:“吕姑娘夜间好兴致,孑然独立,凭风对月,娇俏可怜,真是绝世美景。傅暇如此有幸得以一见,此生无憾矣。”
吕灀听他半文不白的说了这些胡话,心中并不觉得好笑,也并不觉得讨厌,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傅暇见吕灀没有反应,这才继续道:“吕姑娘定是在想,傅暇这几日去哪了,对与不对?”
吕灀冷笑道:“终于说了句我听得懂的话。”
“傅暇还知道,吕姑娘心中困惑,为何月娘面对如此强敌,仍不思妥协,却摆出一副玉石俱焚之势,是与不是?”
吕灀这才看了看傅暇,一会才轻轻道:“这种事情也不难猜,是又如何?莫非你能解我心中困惑?”
傅暇眉宇微微跳动,笑道:“傅暇不敢妄言。只是此事与你我无关,不必操心。不过必要之时,傅暇另有要事,恐怕还须吕姑娘相助。到时还请吕姑娘切莫推辞。”
吕灀淡淡道:“其余的忙我也帮不上,杀几个人还是办得到的。”傅暇摇了摇头,指着东边隐隐绰绰的火光道:“吕姑娘可知那里是什么?”
吕灀冷笑一声:“乌合之众。”
傅暇闻言大笑:“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须知那里便是赤尔丹的炽烈营精锐。他们人人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且弓马娴熟,配合熟练,切不可小视。傅暇当日就险些折在他们的小天罡阵中。须知有小天罡,就有大天罡。传言一旦大天罡阵运行起来,不论你武功再高,人数再多,终将被困死阵中。”
吕灀听罢,仍是冷笑一声:“仍旧是乌合之众。你不用来激我,到时若是要陷阵杀敌,我吕灀决不推辞就是。”
傅暇点头道:“果然是女中豪杰,快人快语。不过傅暇所求之事,并非是这个。”他见吕灀点头让他说下去,因道,“在适当的时候,傅暇请吕姑娘同傅暇一道杀进去,趁乱让傅暇突出重围。”
吕灀闻言,不由地又看了看傅暇,一脸疑惑。傅暇忙道:“吕姑娘莫要误会,傅暇绝非贪生怕死。而是另有要事,或关成败。”
吕灀淡淡一笑,点头不语。
青儿一路从逐月楼出来,回到逐月楼以东一里之外的炽烈营临时本营的时候,营寨已经初具规模了。先头精锐数百人将营寨分为两层,外层分四门,驻扎了一圈炽烈营帮众,一并堆了许多尚未来得及整理的粮草辎重。内层落寨与高于外层的一个土台之上,只有一个大帐篷,显然就是赤尔丹的统领营帐。青儿知道,这一夜的功夫,这处营寨的北、西、南三面,都会筑起与之类似的分寨。这些分寨将与主寨相互呼应,相互驰援,且对逐月楼形成合围之势。
单以此营寨来看,以其说是马贼营寨,还不如说是一处规模较小的军营。
青儿不作停留,策马直接奔至赤尔丹的营帐之中才停下。她将马直接栓在了营帐之中,转身进入了内帐。内帐之中已有三个人,居中的赤发大汉自然是赤尔丹,靠左一人身量略矮,气势不如赤尔丹那般威猛,却精光虎目,深不可测;一身黑色长袍,眉额宽广,耳朵尖竖,其样貌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就好似草原上的苍狼一般狡诈粗犷。此人就是苍狼营统领闻敬之。而靠右略远一些的那人也是个红发大汉,腰上挂着张弓,目光似有似无的看着青儿——此人竟是赤练蛇。
青儿将长剑信手一扔,赤练蛇凌空接住,笑道:“看来不出我预料。”
青儿瞪了赤练蛇一眼,并不理睬他。事实上,从那日赤练蛇坏了青儿大事之后,青儿一直怪罪于他,轻易并不同他说话。
闻敬之见两人尴尬,忙笑道:“蛇兄不要如此,青儿姑娘,你先歇息一下,随后再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
青儿道:“闻统领,你不在西大营,跑到这里做什么?若有事相商,青儿回避。”说着转身想走,却听赤尔丹沉声道:“青儿姑娘留步,赤尔丹有话问。”青儿因停住脚步,回头道:“赤统领问便是了,不须如此客气。”
赤尔丹因道:“不知逐月楼中防卫如何?他们究竟以何拒敌?”
青儿道:“逐月楼中加强了守备,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人手。我去时,月娘似乎刚与各执事商议停当,并未有实际的行动。因此其余还未发现有什么动作。”她言毕,赤尔丹刚要开口,青儿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忙道:“我一路来偷偷往小巷子里看了看,小巷子中时能看见油布皮盖着的物事。这在以往逐月楼中,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赤尔丹点头道:“逐月楼并不知道我们在今夜开始围城。准备或有差池,也是可以想见的。我本以为凭小小逐月楼,我们大军一到,她们断无顽抗之理。以现在看来,倒不如真如同闻兄所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侧杀将进去,直捣逐月楼主楼。”
闻敬之摇头笑道:“赤兄不必如此。我那计策毕竟太过鲁莽了。逐月楼势弱,可是毕竟占有地利,而且其中也不乏高手,皆非易以之辈。”
赤尔丹沉吟一阵,叹道:“逐月楼芒刺在背,此番本欲一鼓拿下。谁料这群……这逐月楼竟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真不知他们哪来的底气。”赤尔丹原本想说“这群不知死活的女人”,说出口才发现青儿在跟前,这才临时改口。闻敬之笑道:“赤兄,何必着急?你只需虚张声势,小弟我自有破城之计。”
赤尔丹与闻敬之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青儿自知无趣,默默退了出来。她此刻心中很不是滋味。原本想来,倘若月娘肯服软,屈从与黑风寨,则自己仍可稳居于逐月楼中,当一个大掌事。而且到时月娘肯定将被架空,整个逐月楼便是由自己一人说了算。如此一来,江野平定会知道谁才是对他最有用的女人。
可是她却难以相信,自己在逐月楼多年,却仍未看透逐月楼的底细,以至于有今日之失。
走出营帐,她直觉得自己无脸面,也再没必要在这营寨中呆下去了。还不如趁着天黑无人,牵马离开此处,去交河寻找公子的下落为妙。她幽幽叹了一声,正欲回身牵马,却忽听到营帐东侧有图模模糊糊的黑影,似乎是一人在帐外偷听帐中谈话。这主帐落于一座土台之上,那人弯着腰,伏在地上,这正是窃听的最佳姿势,更是恰好与下方的外圈营寨形成一个视线上的死角。再加上他藏身的位置正好是帐内烛光映照赤尔丹坐榻的投影,的确是极为隐秘,难以察觉。
她心中猜测,莫非是炽烈营中出了内奸?按说不应该如此,今夜赶往此处立营的都是炽烈营精锐死士,都是信得过的人。
难道是外人悄然潜入?这却大有可能。今夜李营未稳,人手不足,营寨之中更是忙乱不堪,外人有心潜入其中,大有机会。可是即便如此,能潜入炽烈营本帐之旁窃听却不为人发觉,此人至少轻功就称得上高手。
这些念头在青儿心中一一想过。她欲回头将情况告与赤尔丹知晓,又怕多此一举,反让其生疑,惊走了他。必须将他生擒之,方能打听出来历。究竟是逐月楼中人,还是另有其人。倘若是后者,炽烈营就不可不防。
她运起轻身功法,悄悄往前摸了小半个圆。青儿身影原本就极为轻盈,在夜行衣的掩护下,竟也是悄无声息。可是最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再往前一步,就直接看到那人了。
青儿有自知之明,单单她一个人,想要制住对方,并无十全把握。她头脑快速转头,想着如何悄无声息的让营帐中的三人知道这一情况。她想来想去也无十全把握。因退而求其次,打算在情势最有利于自己时,发动突然袭击。
时机说到就到。营帐中声音暂歇,营寨东门处,一大队人马正欲进入寨门。土坡下面两侧隐隐有火光,似乎寨中巡卫也正往这一处来。
对于那人来说,这正是最难以逃脱的时刻。青儿更不等待,从袖管中摸出三颗暗器,身子跃将出去,一面喊:“是何人!”一面将手中暗器激射而出,分三个方向封死了那人起身腾挪的去路。
此人正是关辰天。他今日一早便率着吕成风拨与他的五百青云勇士,随他一路去往且末驻扎。随行的还有白衣统领李元兆。关辰天心知李元兆才是这五百人事实上的节制,他只是托名而已。因此一路来都十分谦恭,有事皆询问李元兆的主意。幸而李元兆是个识大体之人,并不与关辰天争短长,关辰天这才渐觉顺手,使得动这五百马帮。
他一面让弟兄们在且末旁边驻扎,一面派出探子打探逐月楼的情况。午时探子回报,说黑风寨似有行动。关辰天心想第一夜立寨未稳,正是打探军机的好时机,因此换了身夜行服,骑快马一人往逐月楼摸了过来。他潜入寨中十分顺利,原只想打探出炽烈营如何落寨,兵力如何便走,却谁想正遇上闻敬之与赤尔丹商谈军机,因此多听了一会。却冷不防被青儿喝住。
关辰天来不及判断情势,只感到三个冷冰冰的物事从身后射出,来不及辨明方位,转身一掌推出,掌风所及,震飞了两枚暗器,他顺势一伸手,便接连点住了青儿身上七八处要穴。青儿心中算计过了对方如何逃跑,却并未想过对方在一惊之下反而往自己身上扑来。刚想躲闪,却被掌风震了一震,略迟了片刻,已经被关辰天制住。
关辰天来不及多想,抱起此人,一手抽出长刀,飞身往营寨西门掠去。
赤尔丹、闻敬之与赤练蛇在营帐之中。闻敬之刚说完话,赤尔丹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青儿娇嗔一声,帐后传来打斗之声。怎奈帐门与声音的方向相反,闻敬之、赤尔丹脚程虽快,转出大帐时,关辰天已经抱着青儿跳下了土台。那赤练蛇反应较快,弯起弓箭便射了出去。
关辰天一面飞奔,一面留心四周情势。巡卫兵士尚未缓过神来,东门外刚有一队人马往里而来,显然无法从此处出去。关辰天也顾不上牵回自己拴在东门旁的马匹,转身往南掠去。顺手牵了一匹马,还未来得及上马,便听到耳畔破风之声响起,似箭非箭。他心中一惊,忙侧耳闪避,冷箭便擦着耳朵飞了过去。关辰天上马之时回头瞥了一眼,遥遥看见大帐顶上一人远远立着,弯弓搭箭,正欲射第二箭。两人相隔远过一射之地,寻常弓箭早已力不能及。那人的箭帖耳而过,竟好似咫尺射出的强弩一般。若不是关辰天警觉机敏,早已贯颅而过了。
就这一瞥的功夫,第二箭、第三箭又射了过来。一箭对着马头,一箭对着人头。关辰天猛勒马蹄,挥刀卷起一股劲风,荡掉了其中一个,震歪了另外一个,虎口竟酸麻不已。关辰天心中暗惊:此人莫非是大漠中有“神箭”之名的赤练蛇?
却说马匹吃了惊,几欲倒地。幸而此马久经战阵,才能将将站住,畜生也知道危险,一惊之下飞蹄狂奔。关辰天将青儿背在身后,挡住身后可能的箭矢,一面留心大帐之上赤练蛇的动静。青儿虽然穴道被制,动弹不得,神智却清醒的很,心中是有苦难言。生怕赤练蛇一个失手,未射到关辰天,却把自己给射了个窟窿。
赤练蛇站在大帐最高处,就如立在营寨的圆心处。关辰天从东门冲往南门,走得是弧线,因此一直未能远离他。赤练蛇略等关辰天马蹄平稳,第五箭、第六箭又射了出去。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似得,即便马蹄飞快,仍然准确的射往关辰天身上。关辰天无心恋战,暗道:“真他妈的烦人!”一面将钢刀挽成风,荡开这两箭。这两箭不似刚才,也许是在目标快速横移之下,为追求准头,因而力道稍有欠缺。
东门近在咫尺,关辰天扭转马蹄,往远离大帐的方向奔去。赤练蛇的神箭再神,也难成威胁。
可是他并不能松一口气。只因他抬头,看见一名赤发大汉正立于南门要道,挡在他马蹄之前。双目如烈焰一般,仅仅盯着他。
赤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