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与傅箫在一处。即便是夜已深沉,可是黑风寨不退,她们就无法入睡。
刚才杨朴已经回报过了,也得知西边闻敬之并无动静。虽然杨朴不知此为何意,可总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月娘让杨朴早回前线,以后有事派人回报即可,无须亲自跑一趟。杨朴领命而去。
战事未起之时,逐月楼本部人手尚还够用。战事一起,日常巡卫就不得不用上不归逐月楼管辖的小马帮。月娘心中烦闷,不因别的,只因为对于这些人,她实在无法完全信任。
“箫儿,暗中派些人手,好好看着这些人的动静。”
月娘如此说,傅箫也少不得应承下来。可是心中却暗自寻思: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般提防着他们,倘若让那些桀骜不驯的马贼知道了,恐怕反不为美。须知,那些人是连黑风寨的帐都不买的,又如何甘愿忍受逐月楼的颐指气使?
傅箫领命,正要离去,转过门廊,正与傅暇迎面相逢。
“哥?”
傅暇一把拉过傅箫,附耳低声言语一阵。傅箫疑道:“什么?”
傅暇道:“我并不能确定,但有备无患,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傅箫点头,回身想回报月娘,傅暇一把拉住她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去。我来与月娘说明情况。”傅箫闻言,点了点头便去了。
夜越来越黑,逐月楼东边的天空却越来越亮。火把的光焰连成一片,映的天空一片赤红。
此时时辰已深——大约将要子时了吧。往昔逐月楼即便是最热闹的时候,到了此时也渐渐安静下来了。可是今夜,这里却注定与安静无缘。
杨朴开始佩服炽烈营的耐力。从入夜十分开始,他们的马队便一直这样轮番射箭,毫无间断。而此时,借着夜色,炽烈营阵营又向前推进不少。那些装着不知何物的车乘后头,擂鼓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惹得这里的众人心中烦乱不已。
随着炽烈营对于逐月楼东边的压力越来越大,杨朴也不得不多调派人手加强此处的防卫。虽然因此一来,逐月楼其他地方防卫力量可能不够,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战事一起,就古时候车马奔袭作战一般;一旦开动,就只能向前,再也停不下来。
此时炽烈营一轮箭羽过后,战场短暂的恢复了平静。
杨朴知道这种平静持续不了多久,不过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你,在那马队中看到赤尔丹没有?”他拉着身旁一人道。那人摇头道:“回执事,我看不清楚。”
杨朴也看不清楚。他其实根本不必有此一问。因为这种黑沉沉的夜,对方的装束又没有明显的特征可辨识。赤尔丹原本最为明显的特征是他的那一头火红的赤发、以及远比常人高大的身材。可是这两者在夜间都难以辨别。
此时,他只能依据经验判断赤尔丹身在何处。
第一种可能:赤尔丹混在马队当中。这种可能最小,几乎可以排除。原因很简单,这样做基本上没有意义。这种车轮袭扰,只是疲惫敌军,寻机突袭的前奏曲而已。赤尔丹当不可能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而空耗自己的气力。
第二种可能:赤尔丹仍安居主寨大营内。静等时机来临时,再率麾下养精蓄锐的精气突然奔袭。这本是最有可能的。但是倘若说道时机,此刻便是最好时机。而眼看着对方并无此种迹象。
最后一种可能:赤尔丹另有计划,暗中潜入逐月楼,以便前后突然夹击,将布防与此处的逐月楼私兵精锐一举灭除。这是最佳的计划。因为私兵一灭,逐月楼无可倚仗,自然土崩瓦解。
想及此处,杨朴心中暗暗忧虑。倘若他所料不错。赤尔丹此刻应当已经率着所部精锐,身着黑衣,暗暗潜入了逐月楼中。
赤尔丹确实已经暗中潜入了逐月楼中。方位也正是吕灀所预测的东北方艮位丑向。他与麾下数十人,弃马步行,趁着黑夜的掩护,悄悄的顺着逐月楼曲曲弯弯的、迷宫似的巷子潜入。只因逐月楼岗哨遍布,且巷子中许多道路都被乱石磊死,因此行进的并不十分顺利。幸而这些人从小到大皆在一处,配合十分默契。数人照顾一个方向,赤尔丹居中调度,行进的乱而不乱——看上去虽如一群蝗虫一般不成队伍,可内里却相互掩映,行动有序。每遇探哨,皆能悄无声息的将其除掉。
他们从东北方切入,行进至逐月楼第三层最外圈与第二层中间圈得交界处时,折往向正东方向,准备在巷陌中埋伏起来,以策应东面正面战场的行动。
更重要的是,赤尔丹觉得这里靠近大道,时不时将会有重要角色——比如月娘或是傅箫之类的人——出入其中。若是能偷袭得手,对于逐月楼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不过风险与机遇并存。这里临近主干道,往来者甚众。即便是小巷子里也不可久留。不过赤尔丹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这些房舍、巷陌有充足的空间可供他们数十人躲避。而动手偷袭的时候,这数十人只需为他腾出片刻时间,凭他一己之力,便可挽回大局,并且出奇制胜。
可是这会子,此处理应喧闹的地方却十分冷清。再往东不须多远,喊杀声、擂鼓声、弓矢声不绝于耳,战争的热量扑面而来。咫尺之遥,竟然安静如斯,不能不使赤尔丹心中警觉。
倘若只是片刻安静也就罢了,可自打他们潜至此处潜伏下来起,一直如此安静,这就有些诡异了。何况,倘若赤尔丹再找不到下手的目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人质尚未到手的情况下发起总攻。那样或许能击败逐月楼眼前的守兵,也并未一定便可以使月娘屈服。更极有可能便宜了闻敬之这个老狐狸。
闻敬之在西边按兵不动,显然是等着自己先动手,想看自己笑话。
正自寻思着,身边一名弟兄推了推赤尔丹,低声道:“统领,你看。”
赤尔丹放眼看去,不远处一名身披金丝锦袍貂绒斗篷的女人,带着一名装束简便的侍女,款款婷婷得往此处走来。斗篷遮住了脸,看不清那人容貌。可是看此斗篷之华丽,此人在逐月楼里地位定然不低。
“统领,动手么?”
赤尔丹摇了摇手。示意此人现下身份不明,未可轻动。正此时,却听见那侍女道:“掌事姑娘,我们何必亲自前往呢,派个下人过来看看消息也就罢了。”那女人道:“兰儿,你若是怕了你便回去吧,我自去便可。”那名唤‘兰儿’的女子摇头道:“我哪里怕了,我只是觉得事事都需这样亲力亲为,忙也忙死了。”
赤尔丹闻言,点头道:“不错,不能再等了。让所有人准备。”身边那人闻言点头,悄然离去。众人箭在弦上,只待那两个女人走近便可下手。
两个女人脚步轻缓,在赤尔丹等人看来走得很是缓慢无力。那些个性急一点的马贼干脆想着这会就冲出去将她们擒了,岂不简单,统领为何这般迟疑?难不成非得等她们到了眼前才能动手么?
他们这般疑惑很有些道理。只因那两个女子一个形容瘦削,行动轻浮,显然不会武功;另一个还须斗篷御寒,显然也不是习武之人。这两个人还不是唾手可得么?只是赤尔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所压迫,难以排遣。赤尔丹这种粗线条、悍勇无敌的大汉,轻易不会有这种感觉。
两个女人越走越近。若欲动手,便不可再等。赤尔丹抬起右手准备发令,却忽然从斗篷中看见领首那名女子的面容,且清楚的看见她紧紧盯着自己这里,露出一丝难解的笑容。
“不好。”他大喊一声。众人神经早已绷紧,没听清赤尔丹的话语,还倒以为是动手的命令。因此三十余人一齐跃出巷子,眨眼间就将两名女子围定。赤尔丹心道,这下不动手也不行了。因此也飞身窜了出去,一面道:“尔等不用动手,小心防备周围,我自己一人动手便可。”一面说话,一面往那女子身上扑去。
那兰儿见状,惊呼一声:“姑娘快跑。”说着自己转身便想跑,被炽烈营一名弟兄眼疾手快的拿下,丝毫不费功夫。
那赤尔丹却似乎完全不敢大意,脚步即沉且实,推掌其势如山,一出手竟然就是自己最为拿手的推山掌。赤尔丹外家功夫惊人,内力却只算平平而已。不过这一掌掌风“噗噗”,显然内力也着实不差。
以这一掌对付一个弱女子,是否小题大作?炽烈营弟兄虽不敢明言,担心心底都有些不解。
很快,这个疑惑就能揭晓。只见那女子柔声一笑。斗篷“嘭”的一声直飞上天,仿佛是被直冲向上的气浪卷上去的一半。于此同时,紫芒一闪,赤尔丹只觉五道紫色的异芒,有些轻若翩鸿,有些重似巨岩,夹带着九华异彩的光芒,直往自己身前卷裹过来。水红色的身影飞动。转瞬之间早已避过自己势大力沉的一掌,赤尔丹此时全身要害毫无防备的暴露于此女子跟前。
只是赤尔丹早有防备,他早看出了来者不善,又岂能不暗留后手?看似他这一掌势大力沉,绝无转圜余地,却能在对方突施反制手段时,突然屈肘,十分力道打了个弯,往那女子一掌上撞去。
五个不同的力道撞在开山掌刚猛无比的劲力之上,就如五个方向对这力道施加作用,或消、或格,或抵,或架,尚有一个力道侵入赤尔丹上臂。只是赤尔丹筋骨强健异常,并无丝毫反应。在这一击不中之下,挺腰再进,一拳往女人的腰间击去。这一拳不如上一掌,但巧在绝无躲闪的空当。且刚才那一掌已经好似强弩之末,怎能想到赤尔丹还能再生新力。因此多半一击必中。
赤尔丹的确击中了她,却并未取得想象中的效果。那一拳初触及女子腹部时,仍感觉有如实物,即柔且腻,应当能取效果;可转瞬之间女人的腹部就变得混沌如汪洋巨海一般,难以测度。女子眼中紫芒一闪,冷笑一声,借力跃出丈余远。赤尔丹想跟进缠绕攻击,却觉得双腿被钉子钉牢了一般,竟难以拔步。右拳更是酸麻不已,丝丝冒着紫气。
赤尔丹手下众人看赤尔丹并不追赶,还以为他成竹在胸;也应赤尔丹刚才有令在先:旁人不许干涉。因此也都原地站立不动。三十余人或站与街角,或站在房舍之上,只防着女人逃脱。
片刻功夫,这般怪异的感觉从赤尔丹身上消退。他却并不急于行动,拱手冷笑道:“傅箫姑娘,功夫果然不同凡俗。赤某今日才算是领教了。”
斗篷从半空落了下来,被傅箫一把接住,披回身上。
“哪里哪里,随便玩玩罢了。赤统领好兴致,深夜来逐月楼,陪傅箫玩耍?”
赤尔丹哈哈大笑道:“傅姑娘临危不惧,果然是个人物。可是傅姑娘不知自以为,有否信心胜过赤尔丹的小天罡阵?”
傅箫环视身周,却见三十二名炽烈营马贼,提刀而立,正是小天罡阵的阵势;刀锋的寒芒都向着自己。这些人听到“傅箫”之名,心中吃了一惊,知道这女子不是个简单人物,因此各自仔细留心。他们论武功也都是一流好手,与傅箫单打独斗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可是摆出阵势,轻易也难寻破绽。
傅箫在此种情境下,却淡淡笑了笑:“赤统领以为,这小天罡阵,多少时间才可拿住我?”赤尔丹皱眉不语,傅箫淡淡一笑,打了个响指。身周巷陌之间,顿时火光点点,不知从何处,一齐冲出了六七十人。人人面上皆纹着绿色的奇异图案,如青面緑鬼。
“绿鬼帮……”赤尔丹沉声道,“卓长丰何在?”
“不才区区,就是在下。”其中一人衣着与众人无异,只是面上的绿纹更为花哨一些,笑着回答赤尔丹。赤尔丹心中叫苦:这种小马帮不说与黑风寨素来有仇,即便是没有仇怨,能擒住他炽烈营统领赤尔丹,在大漠上立时便能扬名立万。因此这些人可没那么容易放自己走。
“以为人多便可占得便宜,傅姑娘想的太天真了吧。”赤尔丹淡淡道。说着朝后面擒住兰儿的人一个眼色,那人一刀架在兰儿颈上道:“傅姑娘,命绿鬼帮全部退下,否则杀了她。”
傅箫冷哼一声,五指飞起。那兰儿“啊”的一声,一枚暗器贯喉而过,身体无助的软了下来。虽然她还圆瞪着眼睛,可已然气绝身亡。
“一个卑微的侍女而已,也想来讹我?可笑”
炽烈营那名弟兄尚未反应过来。魔门行事不拘法度、不合情理,今夜他才算是领教一二了。
赤尔丹冷哼一声:“好狠辣的女人,赤某果然还是小视你了。不过……”话音未落,他袖口一番,一个鸣辄冲天而起。
“傅姑娘,在我炽烈营铁骑踏平此处之前,你和这帮緑鬼有信心擒住我么?”
话音刚落,地底果然传来隆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