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拆开信,上面的日期停留在将近半年前的那天。那时的他隐隐感到她已经迈过了那条线,她将怔怔的看着自己,缓缓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空间。
“今天,我安葬了沙丁鱼......”在她最后一份信的开头这么写道。好久没见她的字迹,熟悉的感觉像是流过早已刻好的凹槽里,在脑中蔓延开去。沙丁鱼是他们共同养的猫,他想是的,无论作为六年前他离开那儿时还是沙丁鱼注视着金丝雀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时,沙丁鱼都是他和她的。从未改变过。
沙丁鱼消失了,被埋在老房子后的树下,同老房子融为一体,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房子钥匙同沙丁鱼一样埋在树下,在小铁盒里。”他踩在这片曾经熟悉却已不再熟悉的土地,这里气味也变了,但金丝雀的这句话稍稍令他触碰到了熟悉气息的边沿。他面对向老房子,似乎看见了房子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将之拉近到它的身前。身后有那时的金丝雀推着自己的后腰。
他站台阶前,恍如隔世,许多的记忆一同用上心头,他知道不远处就是那棵老树,依旧不变地立在那儿,“我想它以后会是这儿最高的树,只要它还在,我们都不会迷路,沙丁鱼也不会!你也不会,我也不会!”走向树的途中,金丝雀好听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像是冉冉水雾,扑在一边的脸颊,凉丝丝的。
“那盒磁带,你应该听听。”金丝雀说完,又化为水雾,飘向树荫底下,“你离开这儿时沙丁鱼也未发出声响,但他消失前,我录下了他的声音,但我不能拍下他的样子,对不起......”金丝雀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声,随后再次飘散开去。
磁带录放机呼吸的沙沙声衬托着沙丁鱼似乎未变但又无比熟悉的轻吟,这需要更久的时间去回想,就像是用嘴慢慢对着石碑吹气,吹去上边的灰尘沙土。金丝雀一如既往得宁静,那宁静像是包裹着饱满的颗粒,让人感到一丝跳跃,或是节奏,或是律动。
新买的鞋子同这片新浇筑好的地面接触,新鞋子包裹着旧的肉体,如同新的水泥下静候的那份似曾相识。他耳边响着未被安排好的两层音律,一层是音乐,一层是沙丁鱼轻盈的光影。
从每一栋建筑前迈过,从每一处新的草木丛中淌过,他同身边的金丝雀一起,怀中还有沙丁鱼。金丝雀的笑脸,沙丁鱼的慵懒,那些商店茶吧窗后被阳光折射过的温暖,行道树下的层层斑驳。
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抛开了时光的隔阂,仿佛回到了那些岁月里,他们在永恒的光明里嬉笑,在躲避阳光的老房子里亲吻。沙丁鱼总在一边,作为他自己同金丝雀之间的联系。
金丝雀确实没留下沙丁鱼的相片,也不出意外的没留下她自己的样子,他们同时间一起,同这座城市一起被新的皮肤盖上。这座有些虚胖的城市终于成为它自己希望的样子,同外边任何一座城市一样,它被盖在时光下面,时光作为同它唯一有联系的存在一起被新的存在所掩盖。
沙丁鱼......沙丁鱼被埋在那棵树下,那颗永远不会让我们迷路的大树下,同他有迹可循的唯一物质性存在久久回荡在那一层空间。
那层空间有吃不完的小鱼,有淡淡的芳香,有下糖果雨的欢乐,有凌冽的北风,也有金丝雀弯弯的眉梢。
他走在那层空间的上头,迎着无数陌生的面庞,脑袋里闪着沙丁鱼的一举一动,闪过金丝雀右眼角下的那一小点深邃,身边的一切仿佛又再次剥落,飘起点点碎屑,碎屑缓缓上升,而他缓缓下降。然后,他会搂着金丝雀,像沙丁鱼感受着空气一样感受着金丝雀的每一丝气息。
然后看着沙丁鱼,在金丝雀的耳边悄悄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