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的第二个地方也是陆嘉一和曹致峰曾经一起去过的，一家网红咖啡店。
路上，陆嘉一和徐医生又通了一个电话，为了更快地找到曹致峰，她需要知道母子俩矛盾的真正原因。曹致峰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能是父母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他，他少了十七八岁男孩的叛逆，多了超出年龄的成熟与稳重。曹主任突然离世后，她虽然没有再跟曹致峰单独见过面，却在跟徐医生通话的时候了解到，小峰更懂事了，还学会炖汤，给经常加班的妈妈补身体。
所以，陆嘉一觉得，就算徐医生因为他跟同学打架而批评他几句，以他的懂事，也不应该冲动地离家出走的，其背后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徐医生听她终于问道这个话题，也没有隐瞒，轻叹一声，说：“老曹走后，小峰就说不想出国了。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只说现在国内环境好，留在国内读大学也很好。可我知道，他是不想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怕我孤单。有一次，我和他一起看电视，看到一则关于空巢老人的公益广告，小峰看到一半就说去卫生间。我看到，他边走边悄悄擦眼角。”
再次叹息，徐医生继续说：“小峰这孩子像他爸爸，心事重又顾家，以前他爸爸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告诉他，男人要有担当、要照顾女人。他爸爸一走，他就觉得照顾我的任务落到他肩上了……”说到这里，徐医生再也说不下去，痛失挚爱的悲伤加上爱子离家担忧，让她在电话那边忍不住哭起来。
“徐医生，别着急，小峰不会有事的。”陆嘉一知道，此时语言是苍白的，不管说什么，都不如找到小峰能让徐医生放心。
等徐医生的情绪稍稍稳定些，她才试探地问：“这次，是因为留学的事，小峰才这么激动的吗？”
“算是吧。”这个晚上，徐医生已经不知叹气多少次，“这次小峰跟同学闹矛盾，我知道事情不能完全怪他，所以也只是告诉他，以后不要用武力解决问题，要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多考虑。他也很听话，说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后来，我就说，以后去了美国，更要言行谨慎。结果，他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他已经说过真多次了，不去美国，还问我为什么从来不把他的话听见去。”
“这孩子平时很有礼貌，从不对我喊的，今天不知怎么了，一说到去美国，他突然就对我大喊起来。”徐医生又有些哽咽。
“我知道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一找。”为了提高效率，陆嘉一问：“现在除了家里亲戚之外，还有哪些人在找小峰？都去过哪里？”
“还有小峰的班主任和平时最喜欢他的数学老师也在帮忙找，主要是在学校周围和几个网吧找。我担心知道的人太多，小峰回来之后会被觉得没面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要面子了，所以没有联系他的同学。”徐医生说。
“您想得很周到。我再去以前跟小峰去过的几个地方找找，保持联系。”陆嘉一说。
等她挂断电话，吴湛也快开到地方了。
“前面的路口停车，我走进去。”陆嘉一指着前面说。
“你自己走进去？”他特意强调了自己两个字。
“这边晚上不好停车，你在车里等我，我去看看，如果他不在这里，我就马上回来找你。”
“不行。”今晚吴湛一直很配合，此刻却坚决不同意她自己去找人。
“你怎么了？你不会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飞醋吧？”根据他刚才在书店的表现，陆嘉一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吴湛没有回答她，把车停在一个不挡路的地方就直接下车。
车门被他嘭地一声关上，车身都晃动起来。陆嘉一赶紧也跟着下车，在后面喊他，“喂，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你不会连他的醋也吃吧？”
吴湛缓缓转身，似笑非笑又有些无奈地说：“19岁还是个孩子？据我所知，我国法律规定，年满18周岁就是成年人了。”
“是啊，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孩子。”陆嘉一走过去很自然地挽住他的左臂。
这个动作显然让吴湛很满意，抬起右手握着陆嘉一挽着他的手，试了试温度，确定她手上温度不冷，才继续说：“如果你们一直把他当孩子，即使他在懂事，也是孩子的懂事标准。”
陆嘉一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懂。
“其实，我支持他留在国内读大学，不是不相信徐医生的独自生活能力，只是觉得应该给他一次成年人之间平等的谈话权力。他19岁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且，现在国内大学的教学水平和科研实力不比国外差，出国留学的优势并不大，所以，没有必要认为留在国内读大学就是他为家庭做出了重大牺牲。”一阵冷风吹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拉住陆嘉一的手，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继续说：“即使为了家庭做出一些牺牲，又能怎样呢？每个家庭成员，都有义务让家越来越好，不是吗？”
很难听到吴湛说这么长的话，陆嘉一认真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默默点头。
看着堂堂医学院高材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崇拜地看着自己，吴湛勾起唇角，笑了。“不觉得我是在道德绑架？”
陆嘉一摇头。
“不觉得我在标榜男权？”
陆嘉一摇头。
“不觉得这是自我感动？”
陆嘉一摇头。
吴湛不再逗她，揉了揉她的头发，问：“往哪边走？”
原来他们已经站在一个岔路口上，陆嘉一辨别方向后，说：“左边。”
吴湛带着她继续走。
刚才吴湛连续问她的几句话正是陆嘉一从前对他说过的，没想到这人这么小气，记了这么多年，今天找到机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她。想想当年真是……
“那时候听到这些话，难过吗？”她问他。
他摇头，“不难过，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很着急。”
那时她心如死灰却情绪激动，说话时攻击性很强，语速也快，想插嘴的确不容易。而且，吴湛那时没有看懂自己的心思，对她并不在意，自然也没有花心思去想办法解释。
现在听到这些话，觉得还是说得有些重了。陆嘉一把头靠在他肩上，像小动物似的蹭他的肩膀。“那时候我年轻，说话不经大脑，你别介意啊。”
如果他介意，现在怎么会拿出来说呢？吴湛不应她，目光落在前面的一个店铺招牌上，说：“这里。”
陆嘉一抬头一看，果然是这家店。刚才她并没有说出点名，只是定位在了他们下车的路口附近。“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应该是你喜欢的风格。”他说。
“我喜欢的风格？”明明她说过，自己喜欢很多东西，风格并不统一的。
“嗯。”吴湛拉开店门，让陆嘉一先进去。
“有规律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吴湛垂眸看她，说：“可能互相之间有吸引吧。”
看到他眼中的星点笑意，陆嘉一明白了，他是在说，她喜欢的人和她喜欢的店之间也有互相吸引。
“快看看他在不在。”吴湛提醒道。他不认识曹致峰，找人只能靠陆嘉一自己。
咖啡店不大，陆嘉一环顾一周就知道，曹致峰不在这里。她又走过去向服务员打听，等到的回答也是“没见过”。
第二次失望，陆嘉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会去哪儿呢？”
“把照片发给我，我派人去找。”吴湛也觉得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这么晚了，让你的员工通宵去找也不合适。”
“我付加班费就是了。”吴湛说。
陆嘉一还是摇头，忽然，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人最难过的时候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可是心里却是期待着倾诉的。你说，他会不会……”
“去找曹主任了。”吴湛说。
最近，这样的默契在他们之中不算少，陆嘉一刚才还为自己这样的猜测震惊，现在吴湛说出了她心中所想，让她多了一些底气。
“虽然这个时间去墓地很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陆嘉一说。
“去看看。”吴湛向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既然他们俩都有了想法，就开车去看看，曹致峰在那里最好。
已经晚上十点多，以吴湛的开车速度，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到曹主任安眠之地大概需要40分钟，再进去找一找，出来时差不多就12点了。陆嘉一今天上了一天班，明天还要上班，吴湛不会允许她通宵找人的。如果还是没有找到，他已经觉得拍张扬带人出去找了。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他说。
“我不累。”时间越来越晚，陆嘉一的担心更甚。
“一个成年男人，晚上独自出门遇到危险的概率不大，相反，可能会被怀疑是不安因素。你应该担心他有没有带身份证。”吴湛还是把曹致峰成为男人。
京城的治安的确很好，可是在陆嘉一眼中，曹致峰始终是个孩子，无奈地看看吴湛。突然问：“你想过离家出走吗？”
他曾经因为家族需要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一力承担起整个家族的兴衰重任，那时的他并没有比曹致峰大几岁，是不是也想过逃离这样的家庭呢？
吴湛沉默了几秒，薄唇一开一合，说：“没有。”刚才还能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现在又变回惜字如金了，他还是不愿谈起那些事。
许是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短，吴湛补充道：“我想那小子不是为了逃避，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家人沟通。”
陆嘉一明白，他不是帮曹致峰找理由，而是，他懂那种知道如何达成共识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