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德三十六年,朝政只剩下一副空架子,风雨飘摇中,只有几位忠志之士支撑着结点,实则内里早已糜烂不堪。
彼时,西邻各国来犯,德皇命铁将率领黑虎军迎战。黑虎军一战成名,些许将相兵谋传为坊间酒肆佳话。
外患平定,京都的庆宴还没办起来,皇弟起兵剑指德宫。自此,开始以民薪纪年,承袭‘民之天下,薪火绵长’之风。改律法,放政策,广招贤士武士,施行开化,将军用机械相关技术传向民间,便民耕作生活,国运盛起之势愈发迅速。
静水之下暗流涌动,静水之上,风将起。打破的平衡,总要掀起风浪后,回归平静。
民薪二十一年,十二月某夜,降风山,一座隐匿于山林的建筑——不死者·档案管理局。存在这里的档案有两种,一种是录入所有不死者信息的档案;另一种是不死者执行相应任务的“档案”,实为改变记忆的药剂。
“司长,让他溜了。”一青年风风火火地跨进门,坐向茶几旁边的椅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辣得紧闭了会儿眼。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青衫男子,问道:“档案呢?”
“被他带走了,接下来怎么办?”
司长看着手里空掉的杯子,手指在杯沿摩擦,一挑眉:“还能怎么办,夜深了该睡了。”说完就放好杯子,向外走。
青年拿着杯子愣在那,打了一个酒嗝,缓过了神,暗道一声好酒。准备再倒一杯的时候,余光看见一个影子飞过来,惊得手抖了一下。
司长转眼就把酒坛抢过去,护在怀里:“就知道你会对我的酒图谋不轨!”
青年撇了下嘴,看着被抱着的酒坛,忽然想到什么:“诶,你那学生怎么样了?”
司长像是没有听见,抱着酒坛转身向卧房走:“让这次犯了错的人都在你那签一份档案,十年以上的。”忽然,他停住转头,“对了,你喝的那杯酒记得赔哦。”
青年转头切了一声,眼光扫到桌子上的俩杯子,看直了眼:“哎呦嘿,老狐狸。”
同月,京都东南山一处乱葬岗。
乌鸦的叫声杂糅着远处机械的暗哑声,撕扯着平静的夜。蝼蛄接连破土觅食,风起,枝影招摇,让这片血腥的圣地更显斑驳。
像是对此番景致的映衬,一处土面出现较大范围涌动,土层带着刚出土的小虫翻滚,惊了一旁觅食的野猫。
那东西一直断断续续地耸着土堆,停顿了一会,缓缓变高,竟然是一个人破土而坐。他可能早就习惯了,全身抖了抖,拍了拍被土迷的眼,睁开的眼睛和这人一样没什么活气儿。
他尝试了很多次,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身,跟这土坑牌位对视了一会儿。眼神微抖地随低头的动作缓慢向下,落在心脏的位置。然后,抬起右手移向心脏,没有丝毫犹豫地剜进去,缓慢扯出一块硬疙瘩,丢在刚形成的土坑里——是一只浑身沾血的尖嘴机械鸢,血喷涌而出,他再次倒地。
血腥味引来了几只野猫,几只猫在他周围绕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准备从血流处动口。前面的猫忽然定在了原地,旋即像箭一样窜离了他。其它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扭头准备继续用食,两个弹指的功夫,所有猫像第一只猫一样窜地飞快。
那人撑着胳膊想站起来,胸口处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挣扎半天,终于站了起来,这时候,胸口已经不再流血。
他抬头看了很长时间,像是在确定什么。低头后,向一个方向一直走,哪怕不注意遇到断崖坑穴,也只绊倒躺下一会儿,又起来跌跌撞撞的走。
命运就是这样,许多偶然杂揉在一起,凑成了些许个必然。岁月如歌,本该唱到了终章,却偏偏,跑了调。
民薪二十二年正月开原城。
开原街道上,商贩的叫卖声四起,烟火气息浓烈。官员们为了标榜自己体恤百姓,关心民生纷纷在各处派放施粥点。
街东头停着一辆十分接地气的机甲车。它的前面有几个小孩在攀爬嬉闹,正在被一位青年驱赶;后面驮着几箩笼屉,还有两大桶粥。
城东废弃的戏园里,早已聚了很多流浪者和乞丐。桶早早见了底,笼屉也空了。每个人都沉浸在漫天的幸福里,唯独茶棚下坐着的一位少爷,看着这幅画面皱着眉头,目光涣散,连碗里飘着的糙茶叶渣都没注意,喝进嘴里后察觉不对劲儿,才抓回飘远的思绪。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一清瘦的乞丐抱着粥喝了口,凑进人堆里问道。
“是啊,没见过,看着面儿挺善,可没几个富家公子这样儿做派的。”那人说着,瞟了一眼茶棚底下抱着碗喝茶的人,抬起胳膊碰了一下旁边的人,“老赵,你听说过吗?”
被叫老赵的人眯眼打量了那少爷一会儿,说:“听说城北褚家有位少爷,是个独苗苗,几岁之后就没再出过门儿,保不齐啊是他。”
还真叫老赵头说中了,这少年就是此间乐善好施,千里传颂的大善人褚茳之子——褚枫之。
在休息的时候,飞来一丫头,一声少爷由远及近,刚要撞进少爷怀里的时候,被旁边一书童模样的少年拦住:“哎哎哎,子琦,你干什么这么不顾形象地跑过来,表情狰狞的别吓着少爷。”
闻言,那丫头表情抽了一下,白了一眼道:“你相由心生,可长点心吧。”
子杪:“…啧,是你长点儿心吧,这词儿怎么是这样用的?”
子琦:“我说你……”
褚枫之是习惯了这一对活宝,看着他们打闹,等着下文。眼看着就要从打闹变成‘学术论道’,害怕他俩各执一词再来一番高谈阔论,赶忙打住:“子琦,这么着急,是府里有事发生?”
那小丫头眨了下眼睛,想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连忙做了礼,道:“少爷,府里来了客人,听说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机械师,机关剑甲什么的都可厉害了,老爷遣我来叫请您回去呢。”
褚枫之一听,眼神亮了:“子杪,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回府。”
子杪启动了载着笼笼桶桶的机甲车。在返程的最后一个拐角,机甲车撞倒了一个不明物体,子杪连忙停住。
三人都愣住了。在开原城,这事儿倒是很少会发生,因为机甲还不成熟,速度并不是很快,哪怕阿猫阿狗也知避开这坨铁疙瘩。
碰撞处是视觉盲区,褚枫之迅速下来查看,发现是一个人,心一揪。
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而且面料还很奇怪,左肩袖处有一处凸起,模模糊糊还能见到‘肆’的字样。浑身都是血迹,眼神呆愣空洞。
可凭他再怎么看,也着实不知该叫兄台,姑娘,先生还是夫人的...
那人抬头,朦胧中见到人影,恢复了点儿理智,急忙敛住要愈合的伤口,任凭鲜血流出。这时候,这副与常人没什么区别的身体,加上颠簸数日,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