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次“重生”。
这次,“梅奇”仍然选择朝杰克灯直直冲上去。但有所不同的是,他这次选择用海妖的铁索缠在身上,做成了一身简陋的护甲。
快步走踏出之字形的折线步伐,“梅奇”灵活地避过咒灵原本姿态下那一次次笨拙的攻击,绕到了他的身后。
从脑后攻击他眼睛里的烈咒点!
他踩上妮莎的冰霜之息在地面与杰克灯身上结出的略显粗糙的冰棱,一路飞奔,直冲顶端。
杰克灯猛然转身甩臂发出巨力,而“梅奇”身上环节状的刃甲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只能让他接下攻击。不过,他迅速甩出刃鞭,将利刃嵌进了甲片之间顺势滑开,堪堪绕过了这一攻击。随后,他倏地一收刃鞭,将自己飞速拉向杰克灯的烈咒点相对之处。
雷电在他手上汇集,这次却不是化为雷光投出,而是一直集中在手上。
链条甩动,二人交接,紫白色的电弧顺着巨力之势一路划破空气,燃起滋滋啦啦的刺耳声响。久久不散的锐利雷电,为咒灵冻结得生硬的甲片打上了一大串火花。
——是利用电热的电弧切割,原理与电焊机无异。只不过,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一次就可以成功。
电热成功融化了冰层,露出那下面在冰火两重天之下变得脆弱不堪、支离破碎的表层盔甲。
他当即把闪耀着青雷的短矛刺进了咒灵甲片下的僵死血肉中。
只听一声惨叫:烈咒点被击破了。同时,杰克灯扭身甩出了一片燃烧的铠甲——他陷入了之前的狂暴状态。
刃鞭缠得太紧,矛也插的太深。
姿势不对……没法调整了!已经逃不过了。
他匆忙解除了型,径直掉落,虽能通过跃下的动作刚好避过锋芒,却也因为距离过近被击得飞出。
火焰热度与爆炸造成的烧痕遍布了全身,“梅奇”还试图发出一记攻击,却在无法轻松调整位置的空中被再次打飞了。
这次的攻击来自地面:斑斑点点的血红色火星在它的主人踏进之时
原来如此,即使是火花也可以在有效范围内控制并且产生爆燃……这一招我也记住了。
他浑身散发出了烤焦肉的臭味——当场死亡。
第七十九次“重生”。
看着迎面而来的攻击,“梅奇”的应对方式与上一次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他在攻击时留了几份力,让自己的武器没有插的那么深,而且还加强了附在上面的魔力。
碎石与钢铁摩擦的声音,仿佛是利刃在铠甲上深深划过,最终刺透其一般——不,不是仿佛。
的确有利刃穿透了杰克灯身上的铠甲。
爪状的青白闪电一闪而过,冲至矛头。一瞬的晃眼之后,原本在那球形身体“背部”的大片甲片不见了,塑料制品焦糊的气味与铁锈味自取代它的巨大爪痕里鱼贯而出,伴随臭氧带来的清新气息充斥了一片空间,因闪电状细小裂纹的延伸又进一步扩散开来。
然而对杰克灯来说,真正的重伤并不是雷电魔法造成的这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的贯通伤与灼伤。事实上,作为咒灵,无论身体经受多大的损害都不是问题,他们能很快修复这些伤势。
真正的伤害,是咒点区域被注入以符文形式直接冲击且层层叠加的判罚之力:它们像是为锁量身打造的钥匙般,精准地刺进并嵌入了咒点,使得附加咒法力量的盔甲层层崩裂,并极大地削弱了杰克灯的防御力与恢复力。
“【烈舞.白练】!”
攻击完之后,“梅奇”及时松开手避过咒灵含怒一击,又对着迎面而来的火柱微微一偏。
——这下,他来得及向妮莎发出信号了。
简单的手势过后,绿光和蓝光闪现于他的体表,透出厚重的长袍,使其看上去略显透明,却也模糊。
【好痛,好痛……大家都死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乘喷射的水流直冲而上,再落至杰克灯面积巨大厚实的体表,顺着翻起的裂痕滑下——就像是游玩水上乐园的滑道设施一般。
妮莎释放的藤木早已经锁住了杰克灯短短的脚,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向旁一倒。“梅奇”正好轻车熟路地借助于那份力道,加速了自身向目标的滑行。
手脚缩回,杰克灯再次变成了冒火的巨球。它仍然滚动身体撞击,但也增加了新的招式——或者说是方才拓展而出的招式:他模仿着火山,从撕裂的伤口中喷出烈火来。
法师躲闪不及,冰甲破裂,被它保护着的皮肤被灼伤了,但令人惊讶的是,明明已经鼓胀起了一个个透明的小水泡,“梅奇”却不觉得身上有多么痛——或者说,他被影响的感官没有太多余裕感知这份痛觉。
以这伤势为代价,柔软却也刚强,富于变化的水柱准确地击中了盔甲脱落一瞬时被进一步撕裂的伤口。
水流的力量,让判罚之力造就的裂口长长延伸,冲刷出了一个“大裂谷”。这道裂痕残留于盔甲下的躯壳之上,几乎要把那略成人形的身体肩膀给整个割下。其中流泻的淡淡血红,将咒灵的皮甲之身演作了一具熊熊的活火。
尽管有火光的延展,它看上去也是比前几次显出的身影要小上一圈。
击破咒点一个,削弱成功——
还没等他窃喜,狂暴的火焰便将他抓了个严严实实。
对了,我刚刚成功击破的……就是【狂暴点】没错。
这次还是太冒进了……在击破狂暴点之后,居然没有立即后退,简直是往枪口上撞嘛。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浓雾的降临。在某个瞬间,他居然发现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那么一丝的兴奋。
一次又一次的重进,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追体验残留在身体上的效应越来越深,他前进的步子越来越深。
无论是对于战斗本身,还是对于用于战斗的“自身”的能力与搭档的能力,他都感到对此越发熟悉。于是,每一次追体验耗费的时间越来越久,每一次战斗的时间更久,使用的变化更多,他对杰克灯造成的伤害也变得越来越大。
这一切,只是为了在无数道路中找到适合的那条——也许是对现在对他来说,唯一正确的那一条。
于是乎,他拨开杂草,目光透过水面,与皮肤与耳朵与直感一齐追寻脚下凌乱的石块。终于,他看到,有一束光从密密麻麻的杂乱针孔之中直射而出,于他目前透射出一道的光明之路。
尽管这是不是什么黄金大道,只是一条无异于奇迹的狭路,但他的确感觉到,向前不停冲撞的自己正走上这条路——至少,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着。
直到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直到——
能将这杰克灯斩于刀下!
第一百三十四次。
梅奇知道,自追体验中继承的过量记忆的影响,已经太深了。
即使没有进入追体验中,在日记以外的世界,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动过速。
他的眼睛已经充血,暴凸出一圈又一圈裂痕般的血丝;他的心跳正不断加速,已经失衡至他自己能听到的地步;他的皮肤微微发白染成纸色,他的腺体点点锁紧逼出冷汗,他的瞳孔正缩紧,呼吸早已经急促起来。
——肾上腺素过量症状,身体出于本能正在为我掩盖痛苦。
梅奇知道,大量激素类物质正被身体催促着被制造出,随加速的血流传至全身,强化身体机能,同时起到镇痛与兴奋的作用,好让身体遗弃那只存在于脑海中的伤害。
只不过……
眩晕,头痛,甚至是幻觉……这强烈的副作用已经算得上中毒的程度了吧?我的这具身体……原本就有如此夸张的机能吗?
快速从幻觉中挣脱出来,梅奇闭上眼睛,感受着现在身体的状况。
残留的感觉依旧没有散去,但已经不怎么明显了:并不是追体验的影响变少了,而是他的身体对此早已麻木。除去少数的关节感觉得到幻想中的酸痛,他的全身都已经被恶寒与震颤感支配,僵硬且感觉不到温度。即使他像之前那样撕扯自己,神经也不会再成功传递多少信号让他产生反应。他现在只是凭着体感乃至残留的那些肌肉记忆,硬生生地扼紧全身肌肉的支配权。
而且……
他动了动手指,将五指一根一根扳成拳头捏紧,随手一拳轰在了墙壁上。
略显老旧的墙皮裂开了,他关节处的皮肤也因为反冲力而撕裂,一层一层翻开,皮开肉绽的四个破口中缓缓渗出鲜红的血。
自我保护的机能似乎都在削弱……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会通过反射回避伤害与痛苦,也不再限制力量输出,这可算不得一件好事。
他是在十九次死亡之前发现这件事的。那时候,他为了能更重更深地攻击魂咒点,直接在掌心聚集气魔法,用那只蕴有雷电的手掌刺穿外皮,直击咒灵的躯体。
他的魔法成功把一部分咒锁击穿并烧焦了。同时,被魔力烧焦再碾碎的,还有他的整条手臂。
梅奇没有因此感觉到有什么不安。恰恰相反,他居然想笑:
“……虽然是在不同的【世界】穿梭没错,不过这果然不是无限流啊,否则照这个情况来看我应该已经能开启基因锁才对……”
他再一次站在杰克灯面前,毫不理会妮莎因他的冷笑话而疑惑不已的脸,直面咒灵的冲击。
杰克灯化为巨球撞来,“梅奇”侧步转身精准闪过,又一个滑步绕到对手身下,趁他调整位置的迟滞期用斧枪在他身上打了个刀花;
杰克灯投出连珠火球,“梅奇”早已蓄力的水柱也在此刻喷出将那密密麻麻的阵势击得散开,再穿过阻隔直击他的薄弱处;
杰克灯喷吐烈焰之柱,“梅奇”就踩着冰柱木枝高高跃起,招来雷电尽数轰在他身上……
上百次的交手过后,“梅奇”早已看破了这个咒灵的战斗套路。
这个对手会如何使用咒法之火,蓄力需要多久,近身时会怎么挥舞爪子搓成团子又会漏出什么样的空门……他都清楚。
他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梅奇”都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术家,对战那些空有蛮力却不通技击之法的普通人那样,他的关节一动,“梅奇”就知道他的下个动作是什么,这个招式又该怎么躲避或者防住,甚至还能揣测这行动之下,他这具身体的法力该如何运行。
可以说,即使没有援助,甚至不使用魔法,梅奇也能靠着记忆里的这句身体跟他打上几个来回!
杰克灯俯下身来攻击,“梅奇”当即铁马桥式躬身并跪地,滑到了另一边,不顾膝盖失去皮肤后渗出的血,瞄准咒灵腿部挥出一道刺目霹雳!
那一击,竟是将他的一条腿直接切断了。
错位扭曲的甲片精准地嵌入了伤口之中,其复杂的创口中,锁链只能缠上甲片,构成畸形的模样伤口再也无法进一步修复
虽然看上去是叠成了一个没有灵活性可言的球,但是,他身上的甲片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还是有些许缝隙的。而在一些大幅度的动作中,这些缝隙会被进一步的扩大。
而且在这些缝隙之中负责连接的并不是觅密实铆钉的结构,而是一些相对脆弱的关节结构,与那巨大的身体与盔甲相比,太过纤细,不成比例。支撑和驱动身体在地面行走的的那双腿也略显瘦小。
这样一来,他的空隙就会显得非常脆弱,而这具人间凶器般的躯体本身也过于笨重,攻击和转向都会用力过猛,造成相当的僵直,再加上他的攻击欲望并不算强……
——这样一来,每一次攻击留下的空档就会很大!只要找准角度,发动足以致命的攻击也不难!
他的心脏抽搐起来:他知道,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
游走于危险之中的刺激感,热血肆意奔涌着的亢奋感,与那种不是单凭蛮力而是凭借技巧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畅快感——都太过让人亢奋,太过灼人。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杰克灯怒吼着,哀嚎着,拖着笨拙沉重的身体,像监狱囚犯脚上拖行的铁球那样甩动自身,一次次发起徒劳的攻击。失去了一条腿,再无法灵活行动的他对“梅奇”已经失去了威胁。他的所有招数——爪击、火球、撞击……都被他们一一避开,落在了有效范围之外。他就像是一只扑蝴蝶的猫,而那位借助丰富的经验精妙规避着他所有动作的法师,正是穿梭于花叶之间,那只肆意戏弄着猫咪的飞蝶。反倒是妮莎的丝网命中了他,让他彻底动弹不得了。
咒灵终于倒了下去,身上残留的点点火星重重地一喷一吐,似人类喘息。
——好!
【我想回家……回家……】
咒灵的心音越来越小:这是他的灵魂本身开始衰弱的证据。
“八脚的女士哟,比漆黑更漆黑,比灰烬更可畏,比死亡更幽邃……”
“北方三巫女,变作三雷枪;南方六贤者,化身六雷枪……”
他们不约而同地咏唱起了传统的言灵咒文,身后的光环与符文皱成一团,无法分辨彼此。
“长脚贵妇啊,肆意翻飞!——【蛛神轰炸术】!”
“雷啊!王之敌即为吾之敌,吾之敌即为汝之敌!——【十二雷轰】!”
灰黑长脚的毒刺与青空掠射的雷电一齐轰在咒灵身体上部十字型的魂咒点上,将之击得尽数崩裂。
“……回家……”
“……我想回家……”
略微刺鼻的铁锈味散去,只剩下一个人影在挣扎,轻声呻吟着,祈求着什么。
试炼者们俯下身来,左手盖住右眼,伸出右手,摆出仪式中的姿势。
紫红色的光芒流转,像一缕一缕的血丝,一根一根的血管爬行于虚空中,透过指缝接在,输送诅咒与哀嚎。咒灵的人形残影一点一点地被吸干,一点一点地萎缩变形。
“……”
——【我要回家】。
心音的语句,兀自闪现在他的脑海。
他皱了皱眉,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
鬼使神差的,他手掌一翻,右手覆盖在右眼上,又缓缓握紧,放在胸前,换了一个姿势。
右眼和印堂处生出嫩绿的触须,宛若大地之母触及之处生出的,青草细嫩的叶茎。
咒灵的身影在绿光照耀下,竟开始有了生命的色彩。
微小的立方体在人影的头顶浮现,一种冰块融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发清脆。
终于,立方体彻底碎裂,撒下一片银白星尘,汇成了小小的星河,缀于大地,形成了一个五芒星的轮廓。
五芒星上升起的光环把影子轻柔地托起,温柔的光辉如慈母的手掌,一点一点拂去细碎的苍白与虚幻。
光芒散尽,只见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整伏在地上,细细端详着自己皮肤红润的手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向那个人笑笑,轻轻扬了扬下巴。
——救济。
利用【救济之星】的仪式,向咒灵的残念输入自己的魔力与生命力,就像是输血那样,给他们提供足以应急的“生命”,来赌一赌他们变回人的可能性。
这是违反瑞欧波里的教条的行为。
对方是咒灵,是以杀人为唯一目的的食人的恶灵。即使只是刚刚脱离人类的咒灵,也很可能因为之前的咒化,在尚可算为人类的时候就伤害过、杀害过不少人。而且,诅咒是无法清除的,再怎么像人,这些原人类也不会变回真正的人类,他们的身上,一定会永久性地残留着咒灵的咒力,还有咒灵的欲念。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救济。
……到底是为什么呢?
“……回家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就是这么做了。
还没来得及向搭档说些什么,脱力感就席卷了他的全身。心脏与右眼传来一阵绞痛,刺穿了他本该麻木的感觉神经。他的下肢一下失去了力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这蠢材!”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重,彻底遮蔽了视线。
他只能看到,一抹妖异的血色撞进了目中。
————————
“……”
所以……这是什么?
梅奇端详着静静躺在掌心的那一小管殷红如血的液体,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