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梅奇捏住自己手臂的皮肉,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
这两枚骰子的出现,几乎让梅奇的世界观再一次粉碎。
原本以为,接受另一个体系内的思想和力量,并将自己的整个视角整个思想甚至整个人格都代入别人、变成别人的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已经够受了。可是现在,追体验的幻梦中出现的物件,却在毫无外界物质基础的情况下,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除了从身上长出来这个可能性,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还能称得上合理的解释了。
也就是说……霍尔姆斯的追体验,并不只是普通的回忆或者梦境,而是可以影响现实的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本吵闹的日记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如此力量呢?
“啊,奇一郎你醒了吗?”红色的纤丝映入眼帘:是漩涡加那子阿姨走了过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嘴边似乎有点腥味。而加那子的手臂上,有一道相当新鲜的伤口。
是血……加那子阿姨的血。
“阿姨,您……”“为了让你快点恢复,她使用了自己的血液……名为漩涡一族之血的至宝。顺带一提,我也用了她的血……可真是欠了这位女士一个不小的人情啊。”
另一个更有磁性,更为粗犷的声音响起。梅奇转头望去,只见一袭简朴白衣,鲜红长发披散的剑士微笑着坐在一旁。
“我是……嗯,可以称呼我为恩利尔。”亚伦沉吟片刻,道。
他将脚踝、膝盖并拢,腿与地面形成了稳定的角度,脚尖大腿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的物件,且给行人与自己的活动都留出了足够的活动空间;他的双手合掌放在膝盖上,合缝严密,其坐姿相当端正却也不会显得过于拘谨,明显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礼仪性坐姿。
他是什么大家族的人吗···腿型和正坐时的身体习惯都明显不属于火影世界中原一带……而且,还有这副中东白人的脸……他并不是“这里的人”。
梅奇有些神经兮兮地思索着,直勾勾盯着亚伦,试图在他身上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殊不知自己的眼神已经灼热到像大灯泡那般,而且显得涣散,让被注视着的亚伦有点不自在。
“感谢您的付出,恩利尔先生。”
他回过神来,依照火影世界的礼节上半身倾斜,向红发剑士鞠了一躬。
“我受不起这份礼。”亚伦伸手表示拒绝。他翘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宁静却有神的眼睛也迅速变成了余烬般的黯淡,“我可没有做到什么……我并没有……保护好所有人。”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说到最后那三个字时声音低的近乎呢喃。
他的贵族式优雅坐姿松散开来,背驼了下去,头低垂着,显得很是沮丧。
“但您面对那个巨大的怪物时勇敢地保护了大部分人,”梅奇的话让他抬起头来,“还帮助了我。如果没有您的帮忙,我就不能完好地站在这里,看着同样完好无损的加那子阿姨了。那时候只有您有这样的胆魄与能力,您很了不起。”
梅奇微笑着,调动气力,努力让虚弱不堪的声音变得温柔厚实,“您仍然是英雄,我们村子的英雄,这是无论什么遗憾什么诋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请别那么沮丧。”
“……谢谢。”
红发的剑士直起腰来,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我想请教恩利尔先生一个问题……”梅奇试探着道。
“完全没有问题!少年请说吧!只要是我所知道的就能回答!”亚伦面部的肌肉像风吹流云那样微微卷了一下,展露出阴云之后的阳光。他拍着胸脯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一副很是豪气的样子。
哇你是去过川剧班子进修吗大英雄你变脸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啊我去···
梅奇头上滑落一排黑线,掏出了那两枚骰子,“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您之前说的法师又是什么?”
“——呃?!”
阳光旁的薄云凝固起来,积厚拉长,变成了一团密致的积雨云,再坠落至地,变成了一块岩石,上面有无数名为尴尬的虫子正在挖掘它,试图将它崩裂为泥土。
空气随着笑容一起凝固了,没有人发出哪怕一点声音。梅奇努力无视这样的尴尬气氛,
“这是施法c——啊不对我不太清楚呢!十分抱歉!”亚伦猛地一鞠躬,直起身来,保持着鞠躬的姿态急速后退——也许是为了藏住努力外撇的不自然眼神。
“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先行告退了,以及,多谢漩涡夫人的帮助!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用它联系我!”说着,他抛下一个透明的金点骰子。
亚伦翅膀一展,飞着逃走了,只留下那个透明的骰子。
“……”加那子与梅奇四目相接,眼中都是浓得像干卡布奇诺的迷惑。小香燐站在母亲和哥哥之间,歪着头,眼中满是不解。
为啥啊……这人到底是要干嘛呢……
“那个,奇一郎哥哥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呢?”是香燐打破了延续的尴尬。她指着梅奇手里的骰子,瞪大眼睛,嘟嘴歪头,做出好奇的可爱表情。
“这叫做【骰子】,是用来玩游戏的小玩具,不过小香燐还不能碰哦。”梅奇几乎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果然,这追体验中的骰子也能被我和亚伦这样的【法师】之外的人看见。就是说它应该是实体的。
沉默了片刻,三人开始收拾屋子,整理包裹。
“对了,加那子阿姨啊……”
——山贼和怪物都已经被亚伦给屠戮殆尽,接下来摆在它们面前的,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了。
即使是他昏迷之时,他也看见,村庄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大批房屋也在大火中被烧毁,其中也包括梅奇的小屋和漩涡一家的房子。
损坏的程度实在是太太严重,得花相当一段时间才可以重建村子。而且,在山贼劫掠那时,老村长为了能让女儿得到安全而主动向山贼说出的那番话,亦不能不让香磷母女在意。
“……你们,是打算从这里搬走吗?”
破败的房屋前,梅奇看着面前红色头发的母女。
“是的,之前有村人隐瞒,我们还是安全的……可现在,如果我和香磷拥有漩涡一族血脉的秘密从这里传出去,很快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连累到这边的很多人,还有你……所以,我恐怕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带着香燐离开这里了。”
漩涡加那子摸了摸身边香磷的小脑袋,朝着梅奇躬了躬身:“很感谢你和你父母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母女俩的照顾,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记的,如果还有缘再见的话,我和香燐会努力去偿还这份恩义的。”
“可是……你们离开这个村庄以后,又准备去哪里呢?”
听了梅奇的话,漩涡加那子愣了一下,随后支起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还没有想好,可能还是草之国的某个村庄吧,就算更加偏僻一些也好,只要香燐能健健康康的成长,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梅奇心里一沉。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看过火影原著的他,岂会不知道香燐幼年时的遭遇:她们不是没想好去哪里,而是实际上在这边她们已经无处可去。如果不出意外,这对母女一旦搬离这里,就会迎来一场噩梦的。从此,她们就会沦落为草忍的移动血包和治疗工具,或者还有什么同样过分的恶行降临在她俩身上,毕竟加那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总之,漩涡母女会过上牲畜般毫无尊严,朝不保夕的生活。
甚至到后来,漩涡加那子会被榨干全身的血液,最终衰竭而死,而后,由香燐重复母亲的痛苦遭遇……
想到这里,梅奇下定决心:
“去木叶吧。”
“如果阿姨您是想给香燐找一个健康成长的地方,没有哪里比木叶更适合了。我听说木叶和漩涡一族世代交好,你们到了那里,待遇总会比在草之国好一些。”
“木叶吗……”
漩涡加那子眼中闪过一丝憧憬的光芒,香燐露出同样的神色。但很快,这光芒就就变得黯淡下去:“不行的,木叶村可是在火之国的腹地,你知道从这里到木叶村,中间要穿过多少个村庄和城镇吗?现在外面还是到处都在打仗,就算我们俩离开这里,也走不了多远……”
“谁说只有你们俩的?我可不能辜负加那子阿姨这些年来的照顾,也不能忍心抛弃可爱的小香燐。”
梅奇笑了笑,转身将包裹提起来背在身上。
“我多少也是个战斗力,而且也和你们熟悉……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
深林中,有一个银色的影子重重坠地。
“咳咳!咳!”红发剑士的衣衫上,已经染红了一片。
……还是在出血。
“辛安娜掷骰子,请为我开门。”
一个鹰头自泥土里探出,散发着淡淡的氤氲似的白光。它张开了嘴,嘴边流泻若有若无的渺远的歌,仿佛偶尔在余光中闪过,却无法用注视和相机完美捕捉的天边霞。
“父亲的责驾是凭证,塔利沙迷失路请为我开门。”
“爱人的眼泪是凭证,希瑞克闭上眼请为我开门。”
“友人的伤痕是凭证,玛丽昂转过身请为我开门。”
他轻轻点着鹰头,用唱歌般的调子吟有奇妙韵脚的奇异的歌。
“旧日的誓言是凭证,以风化无际之身,以【宝剑】之名号命你——”
他以剑刃划破指尖,不是血滴滑过锋刃而是锋刃滑过血滴——血裹住流离的剑光,化为眼睛状的符号。
“——为我开门。”
鹰头被光点吞没了,五色光华汇聚且飞旋,变成一个立在地上的大漩涡。
红发的剑士收剑,大步跨入了那个漩涡之中。此刻,他的耳坠发出一阵嗡鸣,他随手一拉,那耳坠被一分为二,中间伸出纤细的链条将闪光的那一半连在了暗沉的那半上。他捏了捏耳坠,将变形的它塞进了耳朵。
“嗯,我是亚伦·路德金·恩利尔···有【柱】差点发觉了【居所】的存在,不过我认为那也不要紧,毕竟这么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只会显得我们太像反面角色了……什么?你说如果是我的话就一定会暴露?!我可是伤员哦!你怎么能对伤员说这么过分的话啊喂!”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那阵飞旋的光点中——消失时一边大喊一边咳着血。
————————
阴霾。
在虚无的天际深刻着的,阴惨的灰霾。
倒在地上不住挣扎的,究竟是人还是兽?那不重要,杀掉便可。
光亮如破碎的镜子,在他身边摔成粉末,搅为火舌,被自身烘得变形,照出一切畸变破碎之物无比惨烈的模样。
“——”远方传来声音,似乎是有谁在喊他的名字。他不在乎,只是早就杀红了眼,于是永远杀戮下去。
又一个咒灵或人类倒在他面前,被他化为骰子,碾碎、吸入右眼之中,给予他几分不悦又欢悦的刺痒。为了缓解它也为了得到它,他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而猎杀的原委,他早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他就这样沉醉于摄取血食,执着于吞噬灵魂,成为一个越发致命,越发疯狂,越发不可救药的猎手——就像是那些已习惯了判罚的法师。
不知过了多久,灰霾下终于出现了死物外的“别人”:一个模糊的纤细的人影发出微弱的哭泣声,呼喊着那个他听不懂的,也一直对此无动于衷的他的名字。
又是一个猎物。
他这么想着,大步奔了过去。
尸体般的青紫色毫无悬念地穿过人影,在那上面烧出一个洞来。
呼唤名字的声音消失了,人影摇晃起来。这死寂的大片空间中,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哥……哥……”
鬼魅般渺远,妖精般空灵的声音传来,音色与那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如出一辙。他的思绪急急地捕捉到那个声音,便被它扯去了某处。
——「他」醒了过来。
手中的骰子没有染上热度,反倒越发显得冰凉。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啊啊,这样待下去怕也不是办法啊。
他用指甲掐了掐眉心,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法师将猎物的灵魂关入骨制骰子,炼成道具,借助其中的风火水土四种元素力使用相应的技能,或完成各种法阵,这就是骰子占卜术的流程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海怪骰子,看着熟睡的妮莎,嘴角已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法师所能使用的自身的力量,除了那些通用法术外就是法阵四型。即,融合骰子之灵为自身附加魔力的轻灵之风,将骰子重铸为武器的密藏之火,将骰子中的灵魂放出使用的生灵之土,以及,那每一个法师必定需要掌握些许的型:将骰子化为护甲最大限度发挥魔力的魔仪之水。
但无论是什么型,无一例外地需要经过适合的法阵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为此,法师们不得不进行一系列准备、判定和整合,甚至研发出了在法阵的锁定中保留和改变骰子符文的技术。
这一切只为了能让自己那微薄的力量发挥最大的作用,为了能取得与来自自然和人欲的灾害拼命搏斗的资格。
但是,咒灵不需要这些繁琐的仪式:它们自身就是变异的法力聚合体,使用自身的魔法对它们而言是如同呼吸般简单的事,也无须担心魔力耗尽一空,或是骰子生命损伤毁坏这里的问题。
比起人类的肉体凡胎,只剩下执念作为躯体的它们根本不会轻易死去。
「他」将骰子放回口袋,拿起一旁发下的制式武器进行第五次擦拭,眼里闪着饿狼般危险的光。
笑容已经收敛,只剩下一点尖锐的弧度凝固在冷峻的脸上。
不论自己身在何处,不论是谁面对其,所谓咒灵,永远都是人类之敌。
它们是强大且凶恶,泯灭人性的野兽,是食人的恶灵邪魔。
而瑞欧波里,正是那誓要拼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猎杀野兽,斩灭恶灵的……
「他」握紧了,手里崭新的铁枪仿佛在散发污秽的咸腥。
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