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就来，谁怕谁。
辛惠明也不晓得哪来一腔的反叛情绪，跟着她进门。朗朗回头把前些日子哥哥送他的弹珠取来，弯弯就陪他在休息室里玩弹珠。
一大一小光了脚，跪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辛惠明就坐在一旁瞅着，深深鄙视这个毫无长进的女人。
后来玩得累了，朗朗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弯弯直嚷着饿，跑进厨房找吃的。
“惨了，都没有库存！”她甩上冰箱门，又看看时间，“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辛惠明瞅了她一眼，拉开冰箱的底层翻了翻。
最终，找到几块冰冻的嫩牛肉。他也不多说话，拿出来低头慢慢地准备食材。
“啊，你会做饭？”
弯弯围在他身边，一时稀奇，“现在的小男生都这么了得？”
辛惠明不去理她，低头准备半晌，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出锅。
“好香，好香。”
弯弯凑过去，馋涎欲滴，“辛惠明，你还真不错呢，谁嫁给你谁走运！”
“给你一个机会。”辛惠明低低说着，状似无意。
弯弯停一停，笑着抬头看他。
辛惠明心脏怦怦跳了起来，迎着这样的一双眼眸，日月光芒为之黯淡。
“如果不是有了心上人，我大概真对你这小朋友辣手摧花。”
他听着，轻轻抿起嘴角。
心上人？心上人？
“你……有男朋友了？”
他听到自己的问声低低的，微微沙哑。
弯弯低头吃面，摇摇头，嘴里含糊不清道：“不是男友。他是有妇之夫。”
“那你——”
“喂喂，先别忙着骂人，”弯弯打断他话头，瞪眼，“我于弯弯是什么人！绝不会做第三者，也绝不要二手货。”
辛惠明闻言，神色稍缓。
正要开口，门铃忽然响起来。弯弯抬抬下巴朝他示意，“去开门。”
从落地窗处看到门外站了好几名年轻人。为首的女孩头发短得出奇，一身褴褛的装扮，还有两名男生，一个长头发，另一个则背着画架。
三人衣着出奇，长相十分有看头。
辛惠明开了门，弯弯抬眼瞧着来人，大吃一惊，“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你迟迟不归，咱们想得心都要碎了。”长发头的男生阴阳怪气，走过来抱了抱弯弯。
弯弯避之不及，一把推开他，“不行不行，你们赶紧走。”
为首的女生翻起了白眼，“弯弯，好久不见，你就这么接待我们啊。”
“我倒想酒肉伺候，可是大魔王若是发现，定会宰了我。”弯弯匆匆吞下最后几口面，抬头看时间，“啊啊，他说不定几点回来，你们不要久留，等我上楼换衣服，咱们马上走。”
背画架的男生懒懒开口问：“去哪儿啊？”
“我们来陌城准备玩上一段时间呢，于弯弯。”
弯弯听闻此言，越发不耐烦，“找到酒店了？”
“你家房子这么大，还好意思要我们住酒店？”
“混账，想都别想！”弯弯眉一竖，气势汹汹，“不请自来我还没骂你们呢，少得寸进尺。”
长头发的男生吐吐舌头，笑。
弯弯回头上楼，飞快地换下一身便服，匆匆下了楼。
一眼看到辛惠明正坐在一旁，走过去拍他的肩，“朗朗醒了就带他回家，告诉他我明天会带他去玩，辛惠明，谢谢你的面，很美味。”
辛惠明冷眼瞅着她。
“记得帮我锁门，我先走了。”
她朝那几个损友挥挥手，“走走，赶紧走！”
“我说弯弯，你身边怎么随时都有陌生男人啊？”开口的是那名背画架的男生。
“瞎说什么，人家是邻居小弟。”
声音很快已远去。
辛惠明伸脚轻轻一踢，带上大门。
半倚在门框上，他垂眼瞧着自己的手。手指缓缓张开，再缓缓握紧。
她到哪里都有人陪，总有属于自己的圈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留一方位置给他？
弯弯你知道吗？喜欢你那么难，那么难。
怕对你太好，你会起了防备逃开。
又怕对你不够好，你心里会没有我的影子。
于弯弯这次回陌城，大约待了半个多月。
若是照平时，她定是待不了这么久。不过此次被几个从栖云市来的朋友缠上，一时也脱不了身。
于父显然已对这个女儿鲜少管教，由得她到处跟朋友疯玩。
单车慢慢驶向自家大门，辛惠明埋头想着心事。
冷不防一抬眼，却见一个男人倚坐在一辆酷酷的哈雷车上。那男人一头长发，随风飘飘洒洒，正是那天进弯弯家门的男人之一。
他所处的位置正是于家大门，此时正面对着门口，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都说过几次了，过两天我就回栖云市，你们少在陌城缠着我！”
“弯弯，开门再说。”
“不要，这副丑样子不想被人瞧到。”
那男人摇头直笑。
又聊了半晌，方才低低看看腕表，“那我走了，弯弯，他们还在酒店等我。”
“今天有什么娱乐项目？”门里的人大概又开始心痒了。
男人嗤声一笑，“反正你又不去，关心什么。”
弯弯重重地哼了一声。
听到门外的引擎声响，很快又远去，门里的人终是忍不住了，打开门探头瞧了瞧。
冷不防被眼前的黑影吓到，弯弯定睛一瞧，方才舒出一口气，“辛惠明，你放学了？”
辛惠明眼尖，一眼便瞧到了她额头上包扎的白色绷带。
“你额头怎么了？”
于弯弯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含糊地嘀咕了两声，便关了院门。
辛惠明听着她噔噔噔远去的脚步声，一时疑惑。
照她这几天的规律来看，这时正是她玩得最疯的时候吧，今天怎么乖乖待在家里？
直到晚饭时分，才听妈妈在餐桌上提起，今天朗朗闯祸了。
一提这个“祸”字，辛惠明心下便是一动。
果然，辛夫人提到了她的名字。说是今天下午朗朗顽皮捣蛋去捅墙上的马蜂窝，幸好隔壁的弯弯路过，护住了他，这才没被马蜂蛰到。可惜的是，人家女孩脑门上挨了马蜂的狠刺，害得她直嫌丑八怪，连家门都不敢出。
辛惠明听着，低下头扒饭，嘴角的笑意隐约浮动。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想了半晌，还是搭上梯子爬了过去。
他从来都是想好了就立即行动，没有什么顾忌。这阳台他也爬得熟了。
没有人知道，弯弯不在的那些日子，他有多少次闯进那间静悄悄的卧房，独自待上许久。
抬手轻轻敲门，房间里并没有回应。
莫非是忍不住，又偷偷溜出去玩了？
辛惠明敛起眉，伸手扶住门把，轻轻一扭，门便开了。
室内倒是开了灯，窗子也打开着，春天的风轻轻吹起来，窗帘拂动，空无一人。
书桌上有一叠照片，风格十分清淡，像是用复古的胶片相机拍出，分外有味道。辛惠明低头仔细瞧着，上面多是风景，照片下方空白处记着时间地点，笔迹歪歪扭扭瞧上去有些稚气，正是于弯弯的手迹。
正瞧得出神，忽然浴室门被推开了。
弯弯嘴里哼着歌，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弯弯差一点要尖叫。
辛惠明瞪着她额角的包，哦，被叮得不轻。
“小子，你怎么来了？”她定定神。
“不可以吗？”他声音轻轻的，别样的温存。
弯弯见他盯着自己，意识到他是在看自己额角上的包，一时窘迫，抬手拿毛巾抽了他一下，顺手抓过一顶帽子戴到头上。
“别戴了，都瞧到了。”辛惠明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她瞪他一眼，“你到底来做什么？”
“看你。”
“哈？”
辛惠明神色动了动，“你护了朗朗，我这个做哥哥当然得亲自来谢一下。”
“呵，好久不见，你小子倒是变得能说会道了。”
弯弯笑着，下巴一抬，示意他坐。转头从书桌橱柜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递到他手里，笑吟吟问：“你打算怎么谢？”不待他回答，又道：“半夜爬墙跑来我房里，这就是你谢我的方式？”
“不好吗？”他低头喝酒，嘴角一直浮着笑意。
“坏是不坏，若是被邻居瞧到，我可是跳进弥亚湖都洗不清了。”
“什么湖？”
“弥亚湖，栖云市的一座湖。”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下巴微抬，“你手里拿的照片，上面就是弥亚湖。那里风景不错，我们常去那边写生。”
辛惠明翻了翻照片，看着上面那帮笑得明媚的年轻人，忽然心生不悦，抬手丢到书桌上，不再瞧一眼。
不能和她一起亲临，不能和她一起欣赏，风景再美又有何用。
弯弯没有意识到他的坏情绪，放下毛巾，伸手拢着长发，“喂，你喝完酒赶紧回去，不要被旁人发现。”
“怕什么，你以前不也常常爬我家。”
“以前是以前。”弯弯横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风情别样，“以前你还是毛头小子。”
辛惠明一怔，接口：“现在呢？”
“现在？现在你人高马大的，半夜爬墙跑来，人家见了还以为我偷人呢。”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辛惠明脸颊一烧，想骂她胡说八道，心里却蔓延着说不出的愉悦。似乎浮动着浅浅的愉悦。
她终于……
不拿他当小孩子了吧……
弯弯随手把书桌上的照片收好，踮起脚尖，放到书架最上层的一只小箱子里。
她踮脚的时候，小背心的下摆处提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辛惠明神色一恍，愣愣盯住。
下一秒，他想也没想，趋身上前，掀起她的衣摆。
“啊——”弯弯低呼。
辛惠明俯下身，怔怔地伸手去抚了一下。
弯弯头发都快竖起来，“你做什么你？”
“……纹身？”
弯弯愣一愣，方才回过神，低斥：“变态，你想吓死我啊！”
门被笃笃敲响了，外面传来于妈妈的问话：“弯弯，弯弯你在跟谁讲话？”
“啊，我……在打电话啦。”
于夫人哦了一声。门外是远去的脚步声。
辛惠明眼都不抬，神色定定，盯住她的腰侧——
那里纹着一只凤尾蝶，蝶翼轻盈，展翅欲飞。
任何人都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在这个算不上私密的部位纹一只蝴蝶，自然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何况那纹身美丽异常，蝴蝶像是濒死般期冀着自由，呼之欲出。
辛惠明定定瞧着，指尖无意识地滑过蝶翼。
少年神色分外关注，指尖有种别样的热度，弯弯再迟钝也觉得异样。这样的接触，简直可称为肌肤之亲……
她一侧身避过。
辛惠明盯住她，停了停，慢慢趋上一步。
弯弯怔怔迎视着他的眼神，只见他的眼睛仿若子夜之黑，幽深莫测。
下意识地，再退一步。
背后已抵到书架，退无可退。
弯弯嘴角动了动，像是一时说不出话。辛惠明模糊地注意到她颈上的汗毛倒竖，禁不住轻笑一下。
那一笑，少年苍白的脸上似乎辐射出炫目的光。闪得弯弯脑袋晕掉，只会呆呆地瞧着。
辛惠明伸出手。
弯弯一侧身，仍是想躲。
忽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竟是突然停电了。
弯弯正愣神，冷不防，身体已被拽进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她屏息，手掌抵到他的胸前，“辛惠明！”
“唔。”
“你……唔……”
嘴唇被堵住，牙齿撞得生疼。弯弯闷哼一声，触手所及，能觉出他疾速的心跳，掌心覆着他身上别样的热度。
这小子……似乎比她还紧张……
一时间竟也忘了挣扎，弯弯昏头昏脑。辛惠明抱她坐到椅子上，没完没了地吻。
“……喂！”
弯弯忽然一声低喝，一掌拍开他不安分的手，转身想爬下椅子。
辛惠明低低一笑，伸手拉过她。
弯弯挣了一挣。
便在这时，四下突然一片光明，来电了。
彼此迎视着对方的眼睛，暧昧在其中流动。她又是一挣，随即被他铁钳似的双臂拥紧了，一时气急，“辛惠明！”
正想扇他一巴掌，猝不及防，卧室的门被推开——
站在门前的辛夫人，瞪着眼前一幕。
灯光大亮，映照着这一室的旖旎：男孩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弯弯整个人被他圈住，两腿分开悬在他腰侧，半伏在他怀里，挣扎不停。
“你们……在干什么？”
上午的最后两节课是自习。
高三了，老师管教也不再严厉，火烧眉毛，全凭学生自觉。
辛惠明待着无趣，索性逃课。骑了单车往家里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骑得这样急，像是有什么等着他一样。
路两旁高高的树木枝桠盘结，叶片苍翠，形成了规整的绿荫。阳光投下若隐若现的金色流影，路两边的小花坛里还种了不少的花草，那些花儿像是感染了少年肆意的爱恋，发了疯似的盛开着。漫及空气，遍处都是花草的香气。
辛惠明神思恍惚，冷不防瞟到路边一道身影，单车一缓。
就那么巧，瞧到了她的身影。
于弯弯正从路边的便利店里走出来。春风料峭，她也不畏凉，穿着一件橘色的薄线背心和一件短短的格子裙，配一双短靴羊毛袜，裸着细白的长腿。
辛惠明单车戛然停下，看着她。
她手里还提着几罐啤酒，正朝着一辆四驱越野车走去。
车窗里有人探头抱怨：“弯弯，你好慢，这下咱们天黑也赶不到栖云市。”
“谁在乎！”
弯弯翻了个白眼，正想打开车门进去，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她回头看一眼，两眼一翻，懒得开口。
辛惠明捏着她细细的胳膊，面沉如水，“你去哪里？”
“回栖云市。”
她没有说去，而是说回。像是把栖云市当作自己的家。
辛惠明停了停，使力把她拖得远远的，不理会她的挣扎，“你打算以后留在那里了？”
“谁知道。”她嘀咕一声，神色颇为不耐。
车上的那帮家伙探头探脑，正在向这边望来，她觉得自己成了马戏猴子，只想快快摆脱这小子，“辛惠明，你放手啦！”
辛惠明不语，盯着她。
过半晌，伸手轻触她的额角，也不理会她后退闪避，他轻声问：“……额头好了？”
她一怔，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于弯弯，走啦。”
车里人开始催。弯弯回头应了一声，朝辛惠明摆手，“乖乖回家做功课去吧，小鬼。”
在她转身之前，辛惠明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马上要高考。”
“哦。”
“填志愿，我会报考栖云市的大学。”他盯着她漫不经心的眼睛。
弯弯听着一愣，“什么意思？”
辛惠明半晌不语，就在她使力挣脱自己的手时，缓缓地一笑，“呼山不来，去就山。”
说着，竟是微微一笑。那一笑，眼角眉梢一股子满不在乎的劲儿，衬得笑容炫目难挡。
弯弯一时迷惑，这家伙……拿自己的前程威胁她？
可是他似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笑着。
这家伙笑起来的样子着实讨人厌。他的确实什么都不说，可最要命的是——他会去做！她不是没见识过这小子的手段……
那天妈妈推门而入，看到纠缠中的他们，脸色直如见鬼。
他是怎么说的？
“阿姨，不要怪弯弯，是我缠着她。”
——还是那副温文有礼的神态。
可是在他温文的表皮之下，却藏着一头狼。标准的斯文败类。
弯弯无地自容。她跟无数个男孩交往过，对家里人却一直是含糊其辞的。当时面对妈妈，唯一能做的便是朝着辛惠明丢枕头。
这件事妈妈没有对父亲提起。她很庆幸，妈妈总是回护她。
可是家里却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似乎走到哪里都会招来一堆麻烦。
索性收拾行囊回栖云市。
辛惠明渐渐收起笑，凝视她的眼睛，“弯弯，明明是你年纪比较大，为什么，我却觉得一直是我在等你长大？”
他声音放得极低，听在耳中有几分百转千回的意识。
弯弯听着这逻辑不通的话，想着他的所作所为，一时慢慢心软，“辛惠明，不要再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乖乖待在陌城，过不久，也许我就回来了。”
他神色一动，“——什么时候？”
“年底吧。”弯弯语气有些迟疑，见他似是狐疑，翻着白眼补上一句：“你小子管得倒宽！”
“为什么回来？”
他眼神闪烁不定。这小子，可不好糊弄。弯弯想了想，道：“这里是我的家，妈妈一直不舍得我在外面奔波。”
是胡天胡地疯玩吧，还说什么奔波……辛惠明忍不住哂笑。
“笑什么，我没骗你。”弯弯不由得捶了他一下，“我要回来开画廊。我可不想做颠沛流离的画家。我要开画廊，做一个发财的奸商。”说着她自己都笑起来。
“告诉我回来的时间。”他一眨不眨望着她。这样的笑容，让阳光都为之失色。
“急什么，还没确定呢。反正是肯定会回来。你别报考什么栖云市的大学，那里能有什么好的学校，咱们陌城的圣和学院还不够你狂的呀？”
弯弯说着规劝的话，自己一时失笑。对这个邻家小子，她也不是毫无感情的，勉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不能让他任性如斯。
辛惠明终是慢慢松了手，低声沉语，一字一句：“于弯弯，你若敢撒谎，以后可是有你后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