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叶永很愤怒很愤怒,他觉得心中像是堵了一口气,让人喘不过来气。转过街角的时候叶永往叶平的方向瞥了一眼,他看见叶平正和一个女孩对视,一看就知道两人经历过什么故事。叶永叹了口气。“真是幸福啊。”叶永轻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不幸是件很简单的事?”
他拖着步子,乌云仍然在聚拢,天色阴沉沉的,好像整个天都下坠了许多似的。周围的小铺仍在费力地叫卖,汽车扬起的尘土仍在肆意地舞蹈。他在街上走着,像是迷失在荒原里的狼。
打开门的时候外婆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看见叶永回来了,外婆满是皱纹的脸立刻堆满了笑容。“小永回来了,快吃饭,快吃饭,在学校累到了吧?”她握住叶永的手,把他往饭桌上拉。
外婆总是这样,她那看似面面俱到的关怀是让人窒息的。有时叶永很反感这种表达爱的方式,但叶永能理解:外婆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她得做些什么来抓住仅存的希望,好让自己能感受到希望还在自己身边。这种说法有点抽象,却是叶永看到的事实。他尽量不去反抗外婆的爱,即使有时候他真的不耐烦。
“小永,来,吃菜,今天外婆提前下班,做了一大桌菜,尝尝。”外婆一边说一边殷勤地替叶永夹菜。
“好了,外婆。”其实叶永心里是烦躁的,毕竟刚惹了自己的生物老师,“你也多吃点,我吃什么菜会自己夹的,放心。”
“那不行,你平常就不喜欢多吃,晚上晚自习那么长时间,肚子饿了怎么办?”外婆说着又给叶永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叶永没有再说什么。他望向灰色的天花板,天花板的墙皮已经掉了很多了,灰色与白色夹杂在一起,给人一种错乱的感觉。“我是不是也很幸福呢?”他在心里默念道。
(B)
叶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进展。他曾想过很多个结局:曾想过杨欣会真的寻短见,然后他就带着悔恨与自责活上一辈子;也曾想过杨欣会想明白,会忘掉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在岁月的流淌中逐渐清洗掉杨欣留下的印记。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故事会在这个城市继续下去,没想过杨欣竟会千里迢迢前来找他。
他没有任何准备,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欣也没有动,她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脸上一直保持着那个微笑。他们长久地凝视,路人从身旁擦肩而过,车辆从眼前飞奔而去,仿佛一切都在运转,只有他们俩成了雕塑。
叶平承认他是喜悦的,杨欣既然来了就有可能陪他在永平生活下去;可他也承认自己是恐慌的,他骤然加速的心跳无疑暴露了这一点。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走过去,然后用力拥抱杨欣,跟她说,还好你没事。可是他还在胆怯,还在紧张,还不敢迈步。然后他想起了那个梦,想起那个疯狂逃跑的自己,他猛然打了个激灵,立刻坚定起来。人行道的红灯在闪,绿灯亮起的时候,叶平向杨欣走去。起初他走得很慢,可是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飞一样。最后他冲上去用力抱住杨欣,将她小巧的身躯使劲往自己的怀抱里塞。
杨欣的笑容也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崩溃的,她哭了。她在叶平的怀里抽泣,身子剧烈地一颤一颤,肩膀抖动得像是受伤的鸟。起初她还在压抑自己的哭声,可是没一会儿,哭声仿佛山洪似的爆发出来,眼泪汇成水流从脸庞滑落。
“杨欣,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在这里呢。”叶平觉得有点尴尬,路人都停下脚步,向他们两个看去,他说,“乖,别哭了。”
可是杨欣哭的声音更大了。叶平突然觉得自己怀里的身躯一下沉重了许多,他下意识松了松胳膊,杨欣的身体就这样无力地瘫了下去。等叶平反应过来的时候,杨欣已经半跪在地上,将上半身所有的重量压向他。叶平慌忙想要蹲下来安慰她,可是杨欣的胳膊也就在这时候紧紧地缠绕住他的腿,叶平刚想移动腿,杨欣就用全身的力量箍紧。她依然在颤抖,可是她的手臂依然有力量。这让人感觉叶平那两条腿是杨欣仅剩的唯一,杨欣正在用所有的力量拼命捍卫它们。
杨欣还在放声大哭,偶尔喘不上气在干咳。可是叶平听出来了,杨欣是在发泄。在那片时断时续的仿佛海浪一样的哭声里,他听出了很多很多的情绪:悔恨、孤独、自责,等等等等。路人渐渐将他们围住。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开始指责叶平,说他为什么傻站着,还不快去安慰杨欣;有些人在那说叶平怎么能把这么好的女孩弄哭呢?叶平并没有理睬那些人,他静静看着杨欣不断起伏的身躯,心里仿佛刀绞一般。他想起有一次,他和杨欣起了很大的争执,杨欣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晚上叶平找到她的时候,杨欣正在酒吧里买醉,周围一帮男人围着她喝酒,他们在一起大笑起哄。叶平记得他当时很生气,他快步走向前去,站到一个杨欣能看到的地方。杨欣缓缓抬起头,看见叶平,她向叶平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里面剩下一半的暗红色酒液在剧烈地摇晃。她在笑,她的脸因为这笑容妩媚异常,脸颊的红晕因为这微笑格外红艳。叶平咬了咬嘴唇,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他只踏出了一步。因为他被人狠狠地抱住了,与此同时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向后微微回头,杨欣的脸完全埋进了他的背部,酒杯碎了一地,酒液流淌开来像是鲜血。他听见杨欣颤抖的声音:“别走,求你别走。对不起。”那微妙的震颤狠狠地击中他刚刚变得冷硬的心。他缓缓转过身,用力托起杨欣被酒精冲得通红的脸。那些人开始鼓掌起哄,口哨声响成一片。
杨欣的嘴还在微微蠕动:“对不起,我不会这样了,真的,真的。”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是黑夜里摇摆不定的烛火。叶平抚摸着杨欣的脸,满心怜惜地为她擦干眼角的泪。那个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孩子一辈子。
此刻叶平想起了他当时默默发过的誓。他长长叹了口气。杨欣好像哭累了,哭声越来越小,但叶平觉得自己裤子的膝盖处已经湿透了。他弯下腰,两只手插进杨欣的下腋,用力托起了杨欣的身体。杨欣的胳膊顿时变得绵软无力,叶平缓缓蹲下,轻轻地抱住杨欣。路人们都立刻鼓掌叫好,庆祝这对情侣重归于好。
叶平像以前那样用力托起她的脸,可是被杨欣挥手打开了。杨欣猛地站起,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身体略向前挺,她全身因为这一挺变得坚硬起来,仿佛刚才的号啕大哭只是一个玩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平,眼睛里再也找不出刚才的柔软与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钢铁一样的东西。她握住叶平的手,猛然向前拉。叶平措手不及,被拉了个趔趄。杨欣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叶平跟在杨欣后面。路人们在身后起哄大笑尖叫。叶平看着杨欣有点固执的背影,有时长发被风吹起掠过鼻尖,叶平感受到了久违的发香味。
“杨欣。”叶平试着叫了一声,可杨欣没有回头。他们走过转角,进入了叶平刚刚走出的小巷。叶平看见那个乞丐仍坐在那里,破瓷碗随意地摆在面前。
杨欣停住了,她回过头,反手搂住叶平的脖子,凶狠地吻了上去。叶平也拥住杨欣,两个人缠绵地吻着,仿佛要把对方的血吸干才肯罢休。当叶平有了一点窒息的感觉时,杨欣松开了他,然后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头轻轻靠在叶平肩膀上。
“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杨欣轻声耳语。
“我知道。”叶平说。
“不,你不知道。”杨欣轻轻推开了他,“我明天就要走了。”
叶平心里的喜悦顿时被削去了一大半。他有点不自然地笑笑:“哦,这样啊。”
“但是我爱你,我不想离开你。”杨欣长久地凝视叶平的眼睛,叶平被看得有点胆怯,目光开始略微游离。杨欣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塞进叶平的上衣口袋:“这是我今晚入住的旅馆,我等你等到晚上九点,如果在九点之前你没来,明天早上我就会坐火车走。”
说完她就转身要离开,叶平连忙抓住杨欣的肩膀。杨欣没有回头:“叶平,你能考虑清楚再见我吗?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知道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
叶平慌乱地收回了手,杨欣停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向小巷外走去,留下叶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巷外吹来略带凉气的风,叶平狠狠闭上眼睛。
叶平颓然靠在墙上,头微微抬起,眼里倒映出斑驳的墙壁,无数已经泛黄的墙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副将落未落的样子。再往上是阴沉沉的天,乌云聚拢在一起不停翻滚。叶平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字:银都宾馆202。叶平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最终将那张纸重新放入口袋。
叶平明白杨欣是什么意思。他和杨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以后的路会非常艰难,光是两个人会在哪里生活就已经很让人烧脑子了。杨欣曾对他说过,她的父母非常疼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让她出远门,因此如果让杨欣和他一起在永平生活,他必须要用自己对杨欣的爱来说服两位老人。可是一个月前他才刚刚抛弃杨欣回到永平,让两位老人心甘情愿地将女儿交给他实在是挺困难的事情。而叶平更是不会离开永平,否则他父亲就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守着这个家,他会内疚的。
他明白杨欣那么做并不是要让叶平立刻和她离开永平,而是在询问他一个问题: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吗,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但叶平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他一个人在永平建立起的生活让他很满意,他也渐渐开始习惯没有杨欣的日子,他喜欢这种平淡。如果他真的去了,他的生活将因为杨欣而再次波涛汹涌。他曾在大学四年见证过杨欣的疯狂,明白杨欣是一个几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他缓缓蹲下,两只手紧紧地抱住头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歌声。
是乞丐的歌声。叶平看向乞丐,乞丐正抬头对着天空,两只眼睛轻轻闭上。他应该是在做一个深情的表情,可是他脸上的污垢将他的表情毁得一干二净,于是他就保持着这个滑稽的表情歌唱。可是叶平却被这个表情感动了,他感觉那些污垢里藏着很多东西。乞丐的声音是沙哑的,但是却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他动情地唱着:
风带来了玫瑰
玫瑰被风吹落
我曾向着候鸟迁徙的方向
跋山涉水
终究逃不开大地的拥抱
我在逃离
我被恐慌
岁月却为我的脸颊
割上一圈圈年轮
你们背叛了我的过去
我于是背叛你们的未来
乞丐唱完了。他回过头,微笑地看着叶平。叶平走到乞丐旁边并肩坐下:“你歌唱得真好听。”乞丐伸手握住碗的边缘,轻轻晃了晃:“一块钱。”叶平被乞丐逗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到乞丐碗里,抬起头的时候视线对上了乞丐的眼睛。他立刻觉得有点不自在,因为乞丐看他的眼神像是长者在看孩子,而这名乞丐刚才还向他乞讨。
“你是个好人。”乞丐说。
“我可算不上好人,我干过的缺德事多了,不是坏人就谢天谢地了。”叶平想起了他抛下杨欣坐火车回永平,还差点让杨欣寻短见的事。
“不,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和他做的事好不好没有直接的关系。你也许做过缺德事,但不妨碍你是个好人。”
叶平笑了:“我说,你这句话有点意思啊,从哪学的?”
乞丐也笑了:“每个人都会因为我是乞丐所以瞧不起我,以为我是为了乞讨到更多的钱所以才特意学了这些鬼话糊弄人。”他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这些鬼话了咋办?”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叶平连忙道歉。
“没事,我当乞丐也当了有段时间了,这种事情我都经历过很多次了。”乞丐说,“我都四十多岁了,混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能称得上报应吧。”
叶平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眼前的男人。倒是乞丐依然宽厚地微笑,伸出手准备拍拍叶平的肩,可是他的指尖刚触及叶平的衣服,乞丐的胳膊就立刻像是触电般缩了回去。
“怎么了?”叶平问。
“没事。”乞丐有点不好意思,他伸出他那干枯黝黑的手,黑色的不明物塞满了他的长指甲,“我的手很脏,怕把你衣服弄脏了。”
叶平觉得心里有点苦涩,他叹了口气,然后紧紧握住了乞丐的手。起初乞丐还试图挣脱,可是叶平用尽力量不让乞丐的手逃脱。最终乞丐放弃了反抗,他认真地看着叶平:“谢谢你,我没想到即使我变成这个样子还是会有人尊重我。”
“当乞丐那么苦,你现在看起来手脚健全的,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呢?”叶平问。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乞丐说。
“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也不能懂,如果你真的懂了,说明你的生活已经彻底毁了。”
“我可以认为你在自暴自弃吗?”踌躇了一会儿,叶平说。
“不是你认为我在自暴自弃,我就是在自暴自弃。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在毁掉自己,可是我只能通过毁掉自己来减轻我的罪恶感。”
“真是弄不懂你。”叶平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是能弄得懂我那我也不会在这乞讨度日了。”乞丐笑。
“不说这个问题了。”叶平松开乞丐的手,然后双手摩擦。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洗手的动作,他慌忙把手放下,“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了吧,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我不是你,也不知道你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我所能告诉你的是,你们也许不合适,但她是真的爱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亲手葬送了那些爱我的人。”
“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叶平站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亏待那些爱我的人,否则我一定会后悔。”
乞丐向他招了招手:“祝你好运。我一直在这个地方蹲点,记得来照顾我生意哦。”
“一定。”叶平也对乞丐招了招手。然后他掏出手机,边走边拨打父亲的号码,“喂,爸,跟你说,今天我一朋友请我喝酒,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什么时候回来?看情况吧,也许今天喝醉了,干脆在那睡了。”
下出租车的一刻,叶平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凉意,他的全身因为这凉意紧绷成一条蓄势待发的弓。箭已在弦上,叶平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出租车在身后摩擦着地面,尾气管喷出袅袅的白雾,向远方慢慢开去。他抬起头,“银都旅馆”这四个大字在夜空中浮夸地变换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进去。店里的店员都在清理账目,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爬楼梯到二楼,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202。”他一边轻喃一边用目光扫着各个房间的门牌。在走廊尽头的地方,他找到了房间。那里的光线有点暗,让人有种幽深的感觉。叶平向前慢慢走着,他的脚步很轻,每当听到自己的皮鞋在走廊里踏出回音的时候,叶平都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他越往前走就越紧张,他所积累的勇敢就像光线一样慢慢被甩在身后。他的影子在前面越来越长,却越来越淡,最后仿佛藤蔓一样开始在墙上慢慢生长。
他站在202房间门口。冰冷的铁门是虚掩着的,叶平咬了咬嘴唇,轻轻推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缓缓旋转,转出了整个房间的风景。杨欣坐在床边,双腿叠放,腰肢轻扭,整个人因此显得曼妙无比。看到叶平站在门口,杨欣嘴角轻挑,因为口红而娇艳欲滴的嘴唇绽放出一个妩媚的微笑。
“我一直在等你。”杨欣轻声说。
叶平慢慢走向杨欣。杨欣的手臂缓缓张开,头向侧面一歪,一缕发丝斜斜地跨过了整张脸。叶平走到杨欣面前,俯下身轻轻抱住杨欣,杨欣的胳膊也顺势环绕上叶平的脊背。
“我来了。”叶平在杨欣耳边说。
“我知道。”杨欣笑笑,闭上了眼睛,“其实我刚才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你真的不来,这样我明天就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火车回去。那样多窝囊啊,我才不要。不过幸好你来了。”
“我来了,之后呢?你明天还是得回去吗?”叶平问。
杨欣没有回答。她的手臂开始松动,缓缓移动到叶平的脖颈;她的身体开始绵软无力,身体慢慢地后仰。而叶平的身体也顺势缓缓前倾,最终轻轻地将杨欣压在床上。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突然疯狂起来。他们拼命地热吻,相互撕开彼此的衣服,双手仿佛误入歧途的鱼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嘴里大口呼出湿润的热气。杨欣的手指熟练地掐入了叶平的背,叶平熟练地让自己的脸因为疼痛而狰狞万分。他们像是情人,又像是仇人;他们既是在相互爱抚,又是在相互磨牙吮血。他们在床上成了野兽,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映出了一个怪物似的东西。
最后,他们累了。当杨欣的指甲终于松开的时候,叶平才发现,杨欣的眼角有两行泪痕。
他们在一张被子里并肩躺下,没有说话。良久,杨欣慢慢移动着身体,将自己的头放在叶平胸前。叶平伸出手抚摸杨欣的头,玩弄着杨欣的头发。
“疼吗?”杨欣问。
“什么疼?怎么了?”叶平没有明白。
“我是说你的背。”话音刚落,叶平长长的“咝”了一声,吸了口气——不知不觉杨欣的手已经绕到了叶平身后,轻轻点了点刚才她掐的位置。“那么疼吗?”杨欣将手指收回到眼前,指尖残留着殷红的血迹,“流血了。”杨欣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叶平的眼睛,“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手捉住,你做那种事的时候感觉不到疼吗?”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今天怎么了?”叶平问。
“因为我一直都很蠢。”杨欣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哭腔,“你也觉得我很蠢吧。可是我不能这么蠢了,我再这么蠢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一个月是不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感觉你好像不太正常啊。”叶平紧张地问。
“没有人欺负我,真的。”杨欣的指尖划过叶平的脸颊,“叶平,你真好。”
“其实我一直在关注你,你知道吗?杨欣,你那次在酒吧打电话给我,我都急疯了。”叶平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打个电话去安慰你,可是我放弃了。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想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机会了,不如就这么干脆地让你就这样忘掉我。可是……”
“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下去,我都懂,没有人比我更懂你,真的。”杨欣说。
嗫嚅了一会儿,叶平缓缓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没事,这是我应受的。”杨欣艰难地笑笑,“对了,我明天不走了,我一个亲戚住在这里,我已经说服我爸妈会在这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会好好陪我吗?”
“一定会。”叶平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杨欣再次挪动身体。她的身体缓缓上移,头枕在叶平的脸旁边,叶平感受到了从杨欣嘴里吹出的轻柔的风。“我累了,我们就这么睡吧,好吗?”杨欣的声音低得像是在呓语。
“好的,我们睡吧。”叶平说。
灯熄了,叶平轻轻合上眼睛。可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了杨欣的双肩剧烈地抖了一下。他扭过头,借着月光,他看见了杨欣眼角那晶莹的两滴。“杨欣?”叶平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杨欣立刻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拼命往叶平的怀里钻,叶平听到了低沉的呜咽。
“天啊,我到底把她伤得多深。”叶平在心里说着,手臂环住杨欣的身体,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杨欣的脊背。
杨欣终于睡着了。叶平的胳膊很酸,可是他没有乱动。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生怕惊醒了这位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