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蜿蜒的海上丝绸之路上，有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广州，它以繁华阅尽、恬静清逸的姿态坐落于广东省中南部，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自东汉时起，广州西航印度的商人或使者就与海外世界发生了直接贸易关系，西晋时得到了初步发展，到唐末时期，从广州始航的丝绸之路成为16世纪前世界上最长的远洋航线，明清时代，从广州港起航的海上丝绸之路已发展到极盛时期。
一
你可曾感受过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终究是种什么样的景象？你可想象得出置身于这样一座不见寒冷、不闻寒风，你不会被冻得瑟瑟发抖，且从不下雪的南方之城，将留给你怎样一番难以磨灭的印记？
或者，你应该跟着我一起，在腊月的某一天中，背着一个背包，带着一个相机，穿着一双磨得陈旧的牛皮靴子，到这座城里头去，寻找那些零零碎碎的、属于昨日的记忆——任嚣城[1]。
我总爱用这个陈旧得犹如长满绿苔的称呼来呼唤眼前的这座城池，尽管它还有个香气四溢的名字——“花城”。
冬夜来袭，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开始变得灯火辉煌，明亮、耀眼。
“热火朝天”是唯一的印象。
终究忍不住的时候，你会想要迫不及待地脱去身上厚而笨拙的羽绒棉大衣，飞扑进某一个角落。然后下一秒钟开始，便会响起你的惊叹：“天呀！我这是在春天里吗？”
广州作为汉唐以来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口之一，向来便是座繁荣热闹的都市。早在宋元时期，意大利旅行家鄂多立克从威尼斯来到中国，在广州登陆时便说，广州是“一个比威尼斯大三倍的城市，整个意大利都没有这个城的船只多”。[2]即便是在清朝闭关锁国时期，广州仍是中国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并因此而垄断全国外贸，成为中国最早的对外通商口岸。
每每走进广州，我的耳边都会回响起一声声自遥远的西汉初年流传至今的破浪号角。正是这一声声早已烙印在历史洪流之中的荡气回声，轻而易举地便将你我的灵魂拉回到当年汉武大帝平定南越国后，派遣使者沿着百越民间开辟的海上航线，从广州出发，带领船队远航南海和印度洋，经过东南亚，横越孟加拉湾，到达印度半岛的东南部，抵达锡兰的历史场景之中。
闭目而思，好好感受一番当年这一壮举的伟大与非凡之处吧。汉武帝时期开辟的这一条海上航线，正是一个时代崭新的起跑线。这条起跑线，在惊涛骇浪之中日益澄明，迎风航行，它标志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端，意义非凡。
一艘艘小小的帆船，乘风破浪，沿着海岸线航行至辽阔无边的大海，它满载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游走于世界各大港口之间，于无形之中拉动了中国与世界各国之间紧密非凡的联系。
于是接下来呈现的三个要点，迎来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蓬勃发展。
首先，造船技术进一步提高，能造“载六七百人，物出万斛”的船舶；其次，国际贸易扩大商品交换量，特别是罗马帝国需要大量的丝绸；再次，对外贸易利润很高。所以，通过广州来中国经商的国家和地区大大增加，多达15个。
记得刘禹锡曾赋诗：“连天浪静长鲸息，映日帆多宝舶来。”当年他便是为珠江口岸之上那一派“大舶参天”“万舶争先”的贸易景象所深深感动而随口吟哦的。
翻阅当初关于这段时期的史料记载，当年那条名为“广州通海夷道”[3]的著名航线在当时中国与南洋以及波斯湾地区的六条定期航线之中尤为突出。
“广州通海夷道”从广州起航，越过南海、印度洋、波斯湾、东非和欧洲，途经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全长共1.4万千米，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国际航线。
正是这条航线所带来的勃勃生机和无限契机，使当时的广州城成为海外交通的中心、对外贸易的第一大港。
二
每到一座城池，我都爱打探关于那座城的传说和故事。
坐落于广州市黄埔区庙头村的“南海神庙”便是一处汇集着传说与历史印记的所在。
找一个绝好的角度站定，凝望着深藏于“海不扬波”的石牌坊内的景致，我国古代南海神庙中唯一遗存下来的最完整、最具规模的建筑群跃入眼帘。
南海神庙紧紧连接着古码头，自古时起出海航船或来自远方的航船，都须经过南海神庙的这个古码头。众多商船经过这里均会停下来上庙拜祭，以祈求航路平安、生意顺利。于是，神庙附近的扶胥镇便商旅云集，民间庙会交易频繁。千多年来，它承载着多少人心中美好的梦想与期盼，威严屹立，千年依旧，听尽了红尘之中磅礴的潮水之声。
传说唐朝时，波罗国有来华朝贡使，回程时经过广州到南海神庙，登庙谒南海神，并将从波罗国带来的两颗波罗树种子种在庙中。贡使因为迷恋庙中秀丽的景致，流连忘返，因而误了返程的海船，于是望江悲泣，并举左手于额前做望海状，希望海船回来载他，后来立化在海边。人们认为朝贡使是来自海上丝绸之路的友好使者，将其厚葬，按他生前左手举额前望海舶归状，塑像祀于南海神庙中，并给他穿上中国的衣冠，尊其为达奚司空，宋高宗绍兴年间（1131—1162年），还封达奚为助利侯。由于他是波罗国来的人，又在庙中植下波罗树，还天天盼波罗国船回来载他返国，所以村民俗称此像为“番鬼望波罗”，神庙也因此被称为“波罗庙”。后人有一首咏达奚司空诗，生动形象地描写了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诗云：
临流斫额思何穷，西去孤帆望眼空。
屹立有心归故国，奋飞无翼御长风。
忧悲钟鼓愁王膳，束缚衣冠苦汉容。
慰尔不须怀旧土，皇天雨露自来同。
后世好多人都在考证达奚司空的具体身份，但一直没有定论，无论如何，达奚司空传说的出现，便足以证明中外友好往来的史实。唐朝时期，广州的海外贸易已非常繁盛，不少外国人亦来华经商。
由于历代皇帝都曾经派遣官员到庙中举行祭典，因此便有了无数珍贵的碑文。这些被篆刻在石壁上的文字，又让神庙获得了一个“南方碑林”的美称。
到了南海神庙，又怎能不去欣赏“浴日亭”这一处景致呢？传闻唐宋时期，这里三面环水。人立于亭中，前临大海，茫茫无际，东连狮子洋，烟波浩渺，夜幕渐退，红霞初现，万顷碧波顿时染上一层金光，一轮红日从海上冉冉升起之际，有一半仍沉在大海之中，壮观至极。“浴日亭”为海上日出的最佳观看点之一，自宋代流传而来的羊城八景之一的“扶胥浴日”指的便是这里的日出景色了。
历史沧桑变幻，今日人面已非旧日青春，唯独南海神庙袅袅娜娜的烟火绵延不绝，在如白驹过隙的岁月流光中，留下了属于它的历史记忆。
南海神庙的兴旺，是广州海上贸易繁荣的历史见证。在这里，你能够很轻易地找到许许多多历史遗留下的印记或文物，如御赐的碑文、名人题字等；除此之外，你更容易发现的，是感恩，是人们心中那一份真挚的对庇佑他们自己或者亲人能够一帆风顺、平安大吉的南海神的感激之情。
南海神庙像是一位历史老人，亲眼见证西汉以来海上丝绸之路发源于广州的历史，是广州对外交通和对外贸易繁荣的一个缩影。
三
身临羊城，看尽南海神庙袅袅不绝的香火之后，你又怎能不往“五羊雕塑”一走呢？兴许在那里，你能如我一般，遇见那位长着花白胡子的老爷爷，兴致勃勃地向你讲述那个神奇而有趣的传说。
老爷爷的声音苍老安详，顷刻你便觉得置身叆叇祥云之中。
“老祖先传下来的故事，说是周夷王八年（前887年），广州但见海天茫茫，连年灾荒，田野荒芜，农业失收，民不聊生。一天，南海的天空上忽然仙乐缭绕，柔美悠扬。随后又出现了五朵彩色祥云，上有五位仙人，身穿五色彩衣，分别骑着五色仙羊。每只羊都口衔着‘一茎六出’的优良稻穗。仙人把稻穗赠给了广州人，并祝愿此处五谷丰登，永无饥荒。祝罢，仙人骑彩云腾空飞逝。而五只仙羊因依恋人间，便化为石头留了下来，并一直保佑着广州风调雨顺。从此，广州便成了岭南最富庶的地方……这就是广州的别名‘穗城’‘羊城’名称的由来。”
老爷爷讲着讲着，脸上不觉洋溢出幸福的笑容，见他一脸笑意，让人骤然间有了错觉。咦！白须缕缕，腾云驾雾降临人间。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五位仙人之一吧？
更让人兴奋的是，如果眼前的他当真是位老神仙，得见神仙岂不是表示我“仙缘”匪浅，颇有慧根？再不然，就是“五彩祥云”的桥段让人沉迷了。
想想那些曾经来回穿梭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前人智者们吧，他们身上那份不惧风浪、不畏艰险的坚毅，正是千百年来丝绸之路传承蜿蜒的精神与气节所在。思量至此，感动之余，缓缓抬头才看清天幕之中太阳被一大片洁净的白云掩盖了，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了五彩祥云。
云朵很薄，竭尽自己微薄的力量用身体挡住太阳，而太阳被掩埋在云朵里，不服气地放射自己的光芒，在云朵最薄的周围，阳光呈现出来的颜色是五彩的，仿佛是彩虹，却比彩虹浓烈得多，比起彩虹弯弯的一小条更阔气，颜色也鲜艳得多。在湛蓝的天空里肆无忌惮地亮着。
我一直仰着头盯着这奇妙的景象，笑道：难道是五位仙人又骑着五只仙羊降临人间了？
想到这里，便可心满意足地笑了。
四
但凡一座古老的城池，都会有不止一座的石牌坊存在，古老、破旧，甚至历经风霜的牌坊会一直孤单地矗立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它记忆中的故事。
据说，“楚庭”是广州最早的称谓，越秀山上有清代建的一座石牌坊，坊上书写着“古之楚庭”四个大字。“楚庭”又是一个极富诗意的称呼。不少史籍将“楚庭”视为广州的雏形。
在日趋摩登的建筑与现代化的机械以及轮胎在城中交错而过的时刻，谁曾想起这座曾经被唤作“楚庭”抑或其他名字的城池之中，尚且弥留着几个古老而不肯离去的魂灵？
他们一直徘徊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块砖头、每一块石头甚至每一粒细沙都有可能埋藏着一段唯美的记忆。
历史的记忆，永远记得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平南越后，设立了桂林郡、南海郡、象郡三郡，广州即为“南海郡”。“南海郡治”和“番禺县治”就是今天的越秀区，“南海郡尉”任嚣在番山、禺山上（今中山四路、仓边路附近）修筑了“番禺城”。因此，这座城池又有了另一个名字——“任嚣城”。
这仅仅只是故事的开始。
时光镜头在眼前迅速推移，在时间的长河中游弋，穿过光与影的重重交叠，一直来到这座城的三世之前的秦朝末年，骤然觉得天幕中尚属于秦时的月亮已渐渐变得不再明朗。
秦末大乱，公元前208年，任嚣病故。赵佗继任南海都尉。公元前204年，赵佗兼并了桂林郡和象郡，占据了岭南，建立了疆土“东西万余里”的南越国，定都“番禺”。南越国成为岭南地区建立的第一个王国。
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从“楚庭”到“任嚣城”再到“番禺”，究竟还有多少个关于这座城的名字尚未一一揭晓呀？
无声的城市就像是一块海绵，吸收着所有涌流不断的关于历史记忆的潮水，并因此渐渐沉淀，随之膨胀。
到了公元前113年，南越国丞相吕嘉叛乱，立赵建德为南越王，并联络东越（今福建境内）发兵反汉。次年，汉武帝调集十万大军分兵数路进军南越国，平定南越叛乱，一把火烧了南越都城番禺，并在岭南设置交趾、南海等9个郡进行管理，设交趾刺史部按察管理。其中，南海郡治仍为番禺。
217年，东吴交州刺史步骘将州治迁回番禺，扩大城池，然后这座纷争连年的城池又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步骘城”。
挺喜欢“步骘城”这个名字的。想起年少时爱玩的电脑游戏《英雄无敌》，里头不就是有名为“步骘城”的城市么？
“骘”，雄马，威严而英俊的雄马。试想下骑在这匹骏马上翩然而至的威严君王，是不是就是童话里头所谓的“白马王子”呢？
“我的梦中情人，他是一位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穿着金甲圣衣、骑着白色骏马来到我的面前。”
但是这回，来的再不是至尊宝了。而是孙权。
226年，孙权将交州分为交州和广州，“广州”由此得名。统辖南海、苍梧、郁林、高梁四郡。227年，广州又并入交州。264年，复置广州，州治设在番禺，下辖南海、苍梧、桂林等郡。1646年，南明绍武帝朱聿鐭在广州建都。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政府实行“一口通商”，广州成为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外国商人来华交易，都要找指定的行商作为贸易的代理，这些指定的行商所开设的对外贸易行店，就是“十三行”……
人就是这样。偶尔接触历史，探究某段属于某个人、某段时期的回忆，是件不错的事情。通过这样的接触和探究，你觉得自己十分的知性与雅致。但是一旦泛滥了，又会觉得自己堕入了某一个漩涡之中，沉重的记忆会拉着你不住地往下沉潜，你不住地挣扎，最终不由自己，坏了本该有的兴致。
思量至此，不由分说，我立马背起背包，直奔越秀山下而去。
有时候，历史与故事，不要过多地追究，也不要过多地苛求，恰如其分、不多不少便好了，且将它留在某个角落里吧。
这样的道理，无论对人、对事抑或是对于感情，都是一样具有说服力的。
时光荏苒，前事故人，总会在某个点或面上引人回忆，深深怀念。时光总是流逝得太快，瞬息之间，红颜白发，聚散匆匆，留给彼此的，往往只是一个飘忽而过的背影。
注释
[1]任嚣城，广州的古称。任嚣（？－前206年），秦朝将领，第一代岭南王。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年）任嚣首次领兵攻打岭南，失利。后与赵佗再率军入岭南，于公元前214年统一岭南。首任南海郡尉，并节制岭南南海、象郡、桂林三郡，故称“东南一尉”。任嚣以番禺（今广东广州）为郡治，修筑番禺城，史称“任嚣城”。任嚣城虽是“袤四里”的小城，却是广州建城见之于文献的最早可靠记载，为广州之始。
[2]鄂多立克：《鄂多立克东游录》，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64页。
[3]贾耽：《古今郡县道·四夷》，载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地理志》卷四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46页。又见方豪：《中西交通史》上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69—17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