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冯静丝毫消息的日子让我抓狂,我不断地拨打着她的手机号。
初中毕业时她把号码写在我的手心里,还甜甜地笑着说:“小和,如果你上了高中后感觉日子苦了或者想我了,就打给我。”
我每天都在想她,也几乎每天都会打给她,却一直无人接听。
我想告诉她,高中生活一点都不苦,相反不知道比小学、初中甜了多少倍。我当了班干部,成了优生,受老师重视和同学们的爱戴。
我总觉得自己该一腔热血地开始新生活了,但我还是想听到她的声音。
天生就没安稳的命,再好的日子也得让我给过败了,期中考试之后,我的那种差生习性又开始在体内“抬头”,上课集中不了精力,总和徐春殷打闹,下了课就找张明睿他们吹牛,初中时那身混不吝的匪气显露无遗。
这就是暴发户和富豪的真正区别,前者靠投机、运气一夜暴富,“穷人乍富,挺腰凹肚”,改变不了的是气质问题。
我就是个学习上的暴发户,考好一次就不思进取了,和真正的好学生比起来,缺了一份“底蕴”。
袁小丽这两天倒是很平静,她应该从期中考试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正在为以后“蓄力”,以厚积薄发。
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一圈圈光点围着她的腮跳跃,她专注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好看得过分。
“杨小和,往哪儿看呢?”张明睿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今天谁值日?你不觉得班里的窗户擦得很亮吗?”我赶紧收回了目光,敷衍过去。
一看到她这样努力,我就如芒在背,为了不被反超,我立刻重新开始乖乖地努力。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冯静依旧杳无音信。一个周末,家里的座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接起来之前,我心里比对了好几遍,然而并不是冯静的号码。
“喂,你好。”上了高中后,我比以前有礼貌多了。
“杨小和!”竟然是王俊打来的,“忙什么呢你?!”
“怎么是你呀?”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感到很惊喜。
“我攒了半个学期的饭钱,终于偷偷买了部二手手机,以后我们就能常联系了。”他兴奋地喊着。
天呐,半个学期的饭钱,这得是有多大的毅力啊!
“晚上有事儿吗?出来玩一会儿?”
“嗯,没问题啊!”
短短半年没见,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夜半读书时让什么女鬼或者狐仙缠上了,王俊都瘦得脱相了。
“你看你的脸啊,活像个骷髅!怎么弄得啊?”我们俩骑着山地车走在去S师大夜市的路上,我问他。
看着我吃惊的下巴要掉了的表情,他嘲笑道:“哈哈,我给你面镜子,你照照看,你现在的表情才像个骷髅!我还不是为了攒钱买手机,不吃饭饿的。”
“一天三顿都不吃啊?”
“你当我是骆驼啊?吃一顿饭顶一个月的?”他白了我一眼,“就早饭和午饭不吃,晚上回到家里吃一顿,就这样,我爸妈还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我能吃是好事儿,拼命给我添饭,那个时候我才感受到食物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我当即下定决心,今后有了钱,一定为我们还在忍受饥饿的非洲兄弟空运过去几袋大米。”
“你为什么要攒钱买手机啊?”
“看着班里有些同学有,我就也想要了。”
一路上,我们聊着各自在高中里发生的事情,他说进了七中之后,觉得韵文中学太土了,跟乡村学校没什么两样。七中的艺体生很多,那身上穿的才叫衣服,看看我们原来初中,校服就够难看的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两件衣服和人家比起来也像是刚进城的。
“你怎么样?”可能觉得我一直在听他说却没有插上什么话,他找了个空问我。
“就那样吧。”我并不太想跟他说我考了第一的事情,因为冯静还不知道,我想第一个告诉她。
我跟他说自己一直尝试着联系冯静,但没联系上,听完,他没再说话。
S师大是整个省里最好的师范大学,而它的校园对面则是在整个J市都比较出名的师大夜市。那里商铺林立,摊位众多,卖吃的,卖衣服的,卖鞋的,甚至还有成人用品店,大学生们则堂而皇之地在里面闲逛着。
我们买了两串糖葫芦,在初冬的寒气中用力吮着上面的糖衣,兴致勃勃地看着满街的耐克和阿迪达斯,还有浑身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摩登女郎。
街道本来就窄,再加上人多,很快附近的交通就瘫痪了,炫彩的霓虹灯光伴随着刺耳的汽车鸣笛声,往人声鼎沸的地方蔓延着。
怕把糖葫芦蹭到别人身上,我们高举着竹签子上剩余的几个山楂,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艰难地穿行着。
街尾有家冰激凌店,出售在J市刚刚开始风靡的酸奶果昔,七块钱一大碗,够我跟王俊两个人吃的。
店里人头攒动,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对刚刚吃完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小情侣留下的空座。桌子在角落里,还有一对情侣坐在那儿,不得已我们只能和他们拼桌。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坐吗?”我端着果昔避让着店里的其他顾客,走到桌前问道,女生背对着我,男生长得很帅,冲我友善地笑笑,摇了摇头。
我招呼王俊:“过来这边坐,这里没人!”
正吃着杧果碎冰的女生愣住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我也愣了,手中的果昔差点掉在地上,是冯静!我一直打电话,却一直没有联系上的冯静。
时间静止了,我的心脏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胃里也开始翻腾,一股难以名状的忧伤腾空而起,直冲向我的泪腺,因为她和另一个男生坐在一起吃着东西。
“冯静?!”已经走过来的王俊惊呼一声。
“你们认识?”她身边的男生彬彬有礼,站起来和我们握了握手,一副很世故的样子,“快坐下来吧,我们就要走了。”
“啊,嗯,我们是初中同学。”冯静回答的声音像只小猫。
“冯静,你知不知道杨小和……”王俊刚坐下来就说。
“王俊!”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现在让她知道我每天都在尝试联系她又有什么意义?她根本就是在故意躲着我,才不接电话的!
她和那个男生又待了十分钟,而我们之间全然没有老同学重逢的喜悦,空气中充满了尴尬。冯静没给我们介绍那个男生的身份,但我们又不傻,大概能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临走时,男生去结账,我终于得到了和冯静独处的机会,只有一分钟那么短,我还酝酿了半分钟,才说:“那个,期中考试,我考了个全班第一名。”
怕她误会,我又赶紧加了句:“正数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只说了一句“恭喜”。
我又把陈老师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平淡地回答说:“之前已经知道了。”
随后,那个男生回到了她身边,他们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出就离开了。
“这儿还有几个草莓,你吃不吃啊?不吃我都吃了!”王俊在一旁喊着。
“吃你个头啊!”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抢走了,我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回去的路上,我像丢了魂儿似的,好几次撞到了马路牙子上。
故人总相识,不知谁相思。
当晚,我突然灵感迸发,想出来这么一句诗,写在了我日记本的扉页上,这还不都是冯静闹的吗?
周一回到学校,我一上午都哭丧着脸,中午有班委会,郭老师说最近班里纪律不太好,让我和袁小丽好好想想办法。
办公室里,我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身边坐着滔滔不绝的袁小丽,她和郭老师讨论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我一句话也没插,只是静静地听他们讨论着。
“杨小和,”刚一出办公室门,袁小丽就追上了独自走在前面的我,“看你那副样子,失恋了?”
“你脑子里整天都装了些什么啊?谁告诉你男生一不高兴,就是因为失恋了?走走走,别在这时候烦我。”我开始轰她。
她没生气,依旧笑脸相迎:“那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才多大啊?”被她这么一问,我心里更加烦躁。
“那就好。”
“你这人什么心态?我没女朋友还好?哪儿好了?”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早陷入早恋的泥潭,到时候你要是学习成绩下降了,我就没对手了,你看看你们男生里有哪个还能拿得出手?”
不知道她所谓的“拿得出手”指的是长相还是学习成绩?我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说了句“手下败将”便离开了。
北方的寒风已经夹带着各种大小雪席卷了J市,早上骑自行车上学得格外小心,稍不留神车轮打滑就得摔得四脚朝天。
我们每天都要参加班里组织的晨读,期末考试前更不例外,每天都有迟到的同学站在教室门口罚站。
但像张明睿这样敢缺席整个早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天的早读,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见到他的身影。我和徐春殷以一顿午饭为赌资打了个赌,赌张明睿因为什么事儿迟到。
徐春殷说他准是睡过头了,而我则猜他生病了,因为那段时间的病毒性感冒很猖狂。
但,我们都猜错了,大错特错。
一直到第一堂语文课上到一半时,张明睿才站在门外喊了声“报告”,声音很虚弱,坐在前排的同学发出了一阵惊呼。我正纳闷到底怎么了,他就满脸血迹地走了进来,校服上也滴满了血,干了之后的颜色跟红豆沙馅儿似的。
郭老师吓得赶紧从讲台上跑下去,问他怎么了。
这小子可能是摔傻了,竟然很痞气地打了个响指,摇头晃脑外加像个癫痫病人似的扭动着身体说:“没事儿,骑自行车路上摔了一跤。”
随后,又摇头晃脑地朝座位上走去,留下了惊呆的郭老师独自凌乱。
下课后,我们围在他身边,询问着他的伤情。
他倒是挺潇洒:“没事儿,没事儿啊,就是和一辆出租车飙车来着。我转弯儿,他非得超我,把我惹怒了,就在经纬路上和他追逐起来了。结果在躲一辆大卡车的时候没刹住……”
“我的天,你撞卡车上了?”叶赫那拉帝洋问。
“你倒盼着吧!我一拧把,撞马路牙子上了。”
“那你的自行车呢?”
“撞得和麻花似的了,直接扔了。”
“真是太险了,算你小子命大啊!你说说,要是这么小就英年早逝,都还没娶媳妇儿,这辈子多亏!”我们在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你们一个个的啊,思想长毛!生死关头,还想着媳妇儿?爱情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有的话咱还得受累经营,要是没有就没有了,这就跟自行车上的铃铛是一个道理,铃铛没了不照样骑吗?又不是没脚镫子。行了,行了,你们闹腾够了吧,我得去趟医务室,你看我这脸上的皮撞的,差点毁容!”
说完,张明睿又摇头晃脑,像个癫痫病人似的扭动着身子,离开了。
就这三言两语,却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甚至怀疑这是上帝精心安排的一个局,可能张明睿得罪了上帝,他就安排他摔得和孙子似的,顺便借他的嘴说出了上面那番大道理好开导我。
这招一石二鸟,真高!
记得初中时,我问冯静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说喜欢同班的林枫,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根本就没有林枫这个人。我想了好久,她为什么要骗我?却一直都没有想通。
但是这次,我却真切地看到了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见我出现之后却又尴尬不已。
很明显,我已经彻底被她从自己的生活圈中抛离出去了,像个笨重的铅球,落在草坪上,砸出了一个坑,溅起一片泥。
但正如上帝或者张明睿说的那样,爱情要是没有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遍体鳞伤的样子没有人疼,还不是要自己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