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chapter21
楚年年没有回医科大的公寓,那一晚她睡在楚天明家,她曾经的卧室里。李淑芬将她的房间毫不留情的变成了客房,连她本来的那张hellokitty单人床都撤换成了一张可以折叠的沙发床,没人的时候收起来,空间看上去大些,也许这样更让李淑芬舒服,最好这个家没有一点楚年年的影子。
可怎么可能,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有她的气息。墙上有她用铅笔做的小记号,那时候她矮赵志许多,长一点,就用铅笔记上一笔,门上深深的瘪窝是那个混小子泼赵志可乐,她太生气了回来踢的。躺在床上,看熟悉的天花板上那条依然健在的裂缝,曾经有一天趁没有大人在家,楚年年把赵志拉到自己房间里,逼着他和自己并肩躺下。赵志红着脸问她想干嘛。她笑,“不干嘛,陪我发呆。”
赵志就乖乖陪她发呆,看天花板。这条裂缝当时就在,只是没有如今这样深,楚年年问,“喂,要是天花板掉下来了,把我们砸死怎么办?”
赵志淡淡的说“有我在,压不死你。”他的声音那样轻,却贯穿了她身子去了她心里,像珠子落在银盘里,一颗颗掷地有声。
她一直相信,他会为自己撑起重重的天花板,哪怕压的他粉身碎骨。然而一转眼,他变成了那急速向下的一块黑压压的水泥板,直向自己砸过来,不顾及一丝情意,要把她变成肉酱,他才满意?
楚年年枕着自己的手,那缝隙清楚到模糊到清楚,恍惚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这些年的点滴像被万有引力吸着回到她脑子里。
她几乎可以肯定楚天明是有罪的。那年楚天明买了这栋别墅,添了一部新车。在那个年代,不是他这样的工薪阶层可以做的到的。妈妈也曾经问起,他说是他做专家门诊的钱。她们真傻,信以为真,引以为豪。
没多久赵兴入狱,赵志来了,一向高傲的楚天明偏偏对赵志有些低声下气,他对赵志总是好过自己。就像是玩拼图,这个家从赵志来了之后总给楚年年留些说不清楚的碎片,她对着这些疑惑着,今天终于在拐角旮旯找到了最重要的一片,她兴奋的拼上去,才发现这整幅图是座坟墓。家庭的坟墓,爱情的坟墓。
后来她想了很久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若他愿意,妈妈和自己会陪着他过哪怕是贫寒的日子,起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粗茶淡饭之余,说说一天的新鲜事,谈谈对未来的些许憧憬,也许大多数都会落空吧,总好过这空荡荡的别墅,人走楼空。
她就这样瞪着眼睛,眼泪流不出来,回忆一寸寸吞噬她仅存的一点意识,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压的死过去了。死过去倒也好,活着太多烦恼,快乐又总是短暂。
夜幕降临的时候宋伟平来了,他的脚步少有的沉重,带着他特有的气息。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楚年年说,“别开灯。”
宋伟平的手按在墙上,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下了开关。
大半天没有见过线的眼睛被灯光照的生疼。她用手遮在眼前,“让你别开的。”这个房间的窗帘很厚,可以遮住所有的光线,白天也如黑夜。原来她住这里的时候,窗帘是浅绿色的,太阳照进来的时候屋子也是浅绿的。
宋伟平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听了话,替她关上了灯。世界唰的一下又回到一片黑暗中。黑暗更符合她的心境。她不想见光,甚至觉得自己见不得光。
宋伟平静静坐在床边,在一片阴霾的黑暗里沉默了半天。
他在想要和楚年年说些什么,但似乎任何消息都不是能振奋人心的那一种。想了许久,他说,“楚晓燕被我强行送回学校了,毕竟还是上着学的孩子,这样一直旷课下去不好,李淑芬去了亲戚家,也好,不用听她絮絮叨叨的。”
楚年年轻轻的恩了一声,嗓子是沙哑的。
宋伟平没再说话,握着楚年年冷冰冰的手。
“我家的事情麻烦你了。其实我觉得我爸爸……”她自己说不下去,喉头那里酸痛难忍,像是用火烤着一样。
黑暗中她听见宋伟平脱衣服的声音。很快他把自己脱的只剩内裤,钻进被子里,将楚年年拖如怀中。
宋伟平沉稳的声音传来,才让她平静,“年年,抱着我。”
楚年年终于哭出来,在冰冷的手指触到宋伟平温暖坚实的后背的那一刹那。宋伟平搂着她,和着她的心跳拍她的背,像是母亲对婴儿。渐渐的她哭累了,人也乏了,才在他怀里将将的睡了一觉。
她做了噩梦,梦见赵志拿着一把刀朝她砍来,她站在那里,想跑却迈不动步子。赵志在砍下去的前一秒对她说,“楚年年,你以为我爱过你?”
梦里的自己傻傻的点头,她当然爱过他。直至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能不爱他。梦开始变的不像梦,真实的让人害怕。
赵志冷冷的笑,“从来你们家的那一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我爸爸出那一口气罢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楚年年我从未爱过你,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不,你连棋子都不配去做。”这个梦重复了十几次,匆匆的开始,血肉模糊的结束。
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宋伟平一如前夜的姿势,紧紧的抱着自己,他的胸前有深深的牙印,就快渗出血来。梦里叫不出来,原是咬着别人的肉,堵了自己的嘴。
好怕这个梦是真的,那她青春时代的爱情是什么?只是一个复仇的谎言?
“伟平,我要去找他,帮我定张机票吧。”
“不用了,他已经回来了。”
楚年年好不容易被宋伟平温暖的双手又迅速的冰冷下来。不是想见他么?为什么知道他与自己顶着同一天的时候就踹不过气来。
心里涌出一丝绝望。
被李淑芬扫地出门的时候,被蔡薄言欺负的时候,被赵志“踹”掉的时候,她都不曾如此的绝望。可如今,他回来了,正式向自己开战,势不两立。他用两年的时间,亦或是十年,准备了所有的武器,而她楚年年,两手空空。唯一还能利用,还能依靠的,便是此刻还紧紧搂着自己的宋伟平。然而在这件事里,他是外人,何苦牵扯他进来?
楚年年迅速的穿好衣服,泪痕还留在脸上,“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现在是凌晨三点,你给我睡下!”楚年年不依,接着就被宋伟平直接放倒,“你哪也不许去!刚才许秘书来电话,我公司有些急事,早上等我来接你出去早餐,如果你不在这个屋子里,你家的事休想让我帮一个指头的忙。”
宋伟平走了。
这个昏暗的屋子真的是让时光颠倒,分不清昼夜。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张沙发床上躺了十几个小时。把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圈,有些想明白了,有些更糊涂了。宋伟平给的苹果手机上电话号码簿空荡荡的,她连苏虹的号码也不记得了。此刻她特别想说说话。想打电话给妈妈,可她人不在本地,如今也该在休息,妈妈早就说过,她与楚天明恩断义绝,此生不再往来,说给她听甚至会招来嗤笑,这是楚年年最不愿意见到的。若现实很苦,人就会拼命的保住回忆。她珍惜还有一个完整家时候的美好回忆,不愿看到母亲无情的样子,尽管这无情,来的自有它的道理。
这世界真奇妙,她竟只记得蔡薄言的号码。犹豫了良久,终于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蔡薄言一看是楚年年的号码,便睡意全无,“年年,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上次宋伟平挑衅斗殴以后,就再没见过蔡薄言。他的声音却又勾起了楚年年内心深处的恐惧,她颤抖着挂了电话。蔡薄言又拨过来,宋伟平把这电话的铃声设的太欢快,越欢快人就越衬得凄凉。
她又想哭。
世界上本该爱她的人在干什么?在监狱,在复仇的路上……她觉得自己像被关在一间黑屋里,周围一片狰狞的面孔,聚光灯打的她的影子老长。她觉得孤独,害怕……害怕到想逃。她从来都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朋友成群,众星捧月,然而如今,她竟是这样的孤单。宋伟平像一根救民稻草,她双手紧紧的抓住,勒出了血口子也不敢放掉。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如此可悲。
宋伟平开车在路上乱逛了一会,斯蒂芬告诉他,赵志的飞机大概要在凌晨五点才能到达z市机场。他拿出王希给他的雪茄,将车的顶棚打开,凌晨的风夹着寒意扑面而来,打火机几次都没有把烟点着。他放弃了,将打火机和烟狠狠的扔在了马路上。他必须把赵志截在机场,先于楚年年把一切弄清楚。
他知道,相比楚天明罪有应得会被送进监狱,楚年年更受不了一起长大,本想托付终身的“小志”哥哥从头到尾就是个阴险的卧底,冷静的,眼睁睁的将他们赵家毁灭,而她除了是这场战争中无辜的炮灰以外,再没有别的身份。他宁愿赵志和楚年年的过去是美好纯粹的,也不想真相袭来让楚年年一下子崩溃。
赵志的飞机晚点了一个小时,见到他的时候,太阳已经夺目的升起来,朝阳是那么柔和的撒在他有些皱了的西服上。他从不穿皱了的衣服出门。他从来都打扮的一丝不苟。
见到赵志那样悠哉的从出口出来,宋伟平愤怒的油然而生,他一把把赵志搡在地上,若不是招来了机场安保,宋伟平会用皮鞋踩在他脸上,揍一顿再说别的。
赵志从地上爬起来,并不吃力,然而宋伟平那样站着看他,仿佛在用身上最后一丝愤怒化成的力量。
赵志拍拍身上的灰,嘴角勾着惨淡的笑,“宋总,那边有家咖啡厅,味道还不错。”
宋伟平歪歪嘴,整了整领带,“好吧。”
机场的这家咖啡厅装修的颇有格调,木质的桌椅,镂空的吊顶,明晃晃的灯。清晨的咖啡香往往是让人愉悦精神的,却让宋伟平一阵阵眩晕不适。宋伟平不曾这样狼狈过。更不曾为了别人的事情如此狼狈过。
“赵医生,开门见山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吧。”
赵志喝了口咖啡,要的卡布奇诺,奶沫还残留在他的嘴上,他摊开面巾纸轻轻的擦了擦,嘴角依旧有那淡淡忧愁的笑,“下飞机的时候我接到了斯蒂芬教授的电话,他说你会来机场截我。我做好了挨揍挨骂的准备。宋总,你不是都知道了么?有些证据在我手上,必须我亲自教到检察院,不然无法定他的罪。”
“赵志你是不是个男人?”宋伟平的青筋暴起,“你骗了楚年年,利用了王希。对,没错,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些,替你爸爸翻案没错,可我见不得你伤害女人,尤其是,我的女人。”
赵志歇斯底里的笑了,路过身边的服务员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又悻悻的走开,“宋总,我利用王希不假,可我会用一辈子去还。然而对于楚年年,她和你在一起,远比和我在一起要愉快,这不是更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不是我,楚天明也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楚家注定的悲剧,我只是一针催化剂而已。如果是楚年年让你来的,请你转告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很好,我不欠她什么,她更不欠我什么,只是我们注定不是能一直走下去的一对。所以,我祝福你,也希望你成全我。”
说完这些赵志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他不经意的捂住了胸口,那里很疼。他不想流露出半点感情,却连痛也掩饰不了。
宋伟平愣了半晌,“你意已决?你知道这样会多么伤害年年。我想你一定不是这些年处心积虑的对付她的对不对?”
赵志将咖啡一饮而尽,“宋总,我想你和楚年年都高估了我。对,十年前寄宿在楚家,寄人篱下的生活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的性格,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掉,我想我还是个真实的人,虚伪我做不来,忍辱负重我也做不来,若是十年前就知道,我也许会一刀捅进楚天明的心脏。两年前我去监狱看我父亲,他已经快死了,在监狱得不到好的治疗,只能忍着剧痛一天天的熬下去。他说他终于想明白了十年前楚天明如何将他送进了监狱,他说他已经不想报仇,但起码要还我个真相。告诉我他不是那个贪婪的人,楚天明才是。”
“那又如何?你父亲已经死了。”
“对,还有我母亲,还有我的心。”
“赵志,放楚家一马。你还有大好的前途,去美国吧,别回来了。如果需要钱……”
赵志冷笑一声,转着空荡荡的杯子,“宋总,如果是你,你会么?”
宋伟平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