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chapter37
小镇风景虽美,却有与世隔绝的味道。西南的地形特殊,一场雨下来,很多地方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车在蜿蜒崎岖的道路上颠簸,有些路段坡度大,上上下下跟玩过山车似的。
还没晃到县城,年年便吐的一塌糊涂。
司机看不下去,“不然我们休息会再接着颠吧,你看你,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年年用矿泉水漱了口,笑着说,“哪有那么恐怖啊!人家早上吃的蔬菜粥而已。咱们还是赶路吧,下午的飞机,我怕误了。”
心情是很好的,时间便过的很快。
这种好心情来的自己都很莫名,回去的目的如今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是为了宋伟平?为了苏虹?还是单纯的想念z市?都有吧,但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宋伟平绝不是排首位的那一个因素。
到z市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出了机场,打车很快到了市区。Z市还是如此的繁华,即使是午夜,也依然喧嚣。夜店林立,路上总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带着醉意,肆意的张扬青春。
回来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下了出租却迷茫起来。楚晓燕住校,走的时候太急,忘记带家里的钥匙了。
这个时间段,除了在释放荷尔蒙的男男女女和那些游魂野鬼,都该在睡觉吧。想来想去,朋友中醒着的,大概只有苏虹这样的人了。
毫不犹豫的拨了她的电话,懒洋洋的声音说,“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却半天没有声音,沉默了半晌苏虹说,“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本以为她会一如往常的咋呼,却出奇冷静,有些可怕。
年年想也许是不辞而别这事儿让苏虹憋着口气,虽然在电话里说她已经主动和自己和好,但要见着面了,这个架子还得端一端的。
想到这里,年年觉得苏虹真是可爱,也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阴晴总是这样明显而浅显的写写在脸上。
苏虹很快就到了,年年准备给她个大大的拥抱却被她红肿的双眼吓到,“怎么了?”
苏虹没说话,把她拖到车里。
苏虹的车里往常总是放着聒噪的摇滚,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她不时的用手抹眼睛,别过脸不去正视年年的眼。被这安静弄的颇不自在的年年打开车窗,“我说你,你是不是被哪个帅哥欺负了?”
苏虹回眼瞪她,犹豫了很久说,“宋伟平出事了。”
血好像一下子凝固住,从苏虹的表情来看,出的事不会是小事。
年年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硬是吐不出一个字。
苏虹说,“他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年年的左手掐着右手的手腕,指甲近乎嵌进血管,却不觉得痛。
苏虹握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本来就瘦的手显得有些狰狞,路上遇到一个红灯,剩余时间20多秒而已,她却不耐烦的重重砸向喇叭,发出并不悦耳的声音。
下一个路口就是医院了,红色的十字有着惨淡的光。
年年突然说,“不,我不去。”
苏虹扭头来看她,“年年,虽然你是我朋友,但这个时候,你要是再丢下他,我第一个扇你一巴掌。”
年年失控的叫起来,“你停车。我不去。”
苏虹把车停在路边,“你想干什么!他今天回来,下飞机就晕倒在机场。我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病的这么严重。你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么?是从你家里出事那时候!你当时在做什么?你关心过他一句没有。后来你说走就走,他公司又出了事情。他就这样一直挺着,一直自己扛着。终于倒下了。”
楚年年伸手去捂苏虹的嘴,泪留到下巴,顺着脖子滴下来,没有温度,“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楚年年你不是很坚强么?你肯为赵志放弃宋伟平,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宋伟平更是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你不想让赵志难看,替他守着他有毒瘾这秘密,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你依然替他守着秘密。你够朋友,够义气。可你对我哥呢!楚年年,有一句话我万般不想说出口,但我现在忍不住要说了。宋伟平一辈子都那么的顺利,怎么偏偏和你认识之后,就这样的倒霉。我记得你说过,你生日是14号,不吉利,会克他。我当然不信这个邪,但你对他不公平!你知道宋伟平为你做了多少事情么?赵志吸毒,你就去陪他,宋伟平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你却不敢去见他?”
年年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靠着车窗的玻璃低声啜泣,苏虹的每一句话都刀子似的刮着她的心。她是不敢,父亲出事她敢面对,赵志出事她敢面对,如今怎么就轮到了宋伟平?她开始想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扫到谁谁倒霉。然而以前的坚强,多少是因为身边有个宋伟平陪着,即使这半年来没有联系,但想到他,似乎心里就多了几分安全感。
为什么在意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跟悲剧小说似的。突然间觉得活的那么不真实。
苏虹板正过年年的脸,“你必须去。不管结果如何,你必须陪着他!”
身体软的像棉花,没有一点力气。
苏虹叹口气,发动了车子,几分钟后,停在了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楼下。
自从父亲出了事情,楚年年很少来这里。
虽说父亲的经济问题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世俗的眼光总能杀人。走到哪里都是“她是那个贪污犯的女儿”云云。面对这些,梗着脖子也能挺过去,但听多了也厌烦,就跟苍蝇总是围着自己脑袋转一样。干脆就选择惹不起躲得起的做法。
医院这个隔几个小时就上演生离死别的地方,从前却是赵志和她的乐园。小时候大人都在这里上班,俩孩子就在住院部前面的花园里的灌木丛中玩躲猫猫。有时候能拿到一个没有针头的注射器玩,楚年年便让赵志坐在台阶上,自己扮演护士给他扎针。
现在,这里却是噩梦。
进了电梯间,年年觉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重症监护室在四层,电梯在三层停了一下,她把苏虹丢在电梯里,出了电梯。
地砖是大理石的,透着阴冷。
背靠着墙一步步滑下,手指插*进头发里,扯的头皮生疼。
住持提到宋伟平的时候,她预料过一切不好的情况,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进了重症监护室。
她是学医的,自然知道都有哪些情况会进去,哪种都不容乐观。
她想起了离开z市前那次晚餐,宋伟平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总是渗着虚汗,她真蠢,真以为他就是感冒了。
她没有问苏虹宋伟平到底得了什么病,最差也不外乎那几种。从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她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不管宋伟平如何了,她一定要守在他身边,哪怕他还有一年可活,哪怕一个月……但电梯升到三楼,她又害怕了。
害怕面对一个没有“猥琐”笑容的宋伟平,尸体般的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罩,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他向来是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给自己打一针强心剂的人啊。
她怕面对宋伟平,如今想来,不过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赵志要去戒毒,便伤了他的心,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给。
她记得宋伟平失望的表情,自我安慰的笑容,不舍的眼神。
她埋怨自己。世上的事情总不能两全,捂住了这头,就耽搁了那头。
三层的病房里推出一个病人,家属哭的死去活来。小时候就常来医院陪父亲上班,对这种离别司空见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痛苦,却要这样一次次的压向自己。
身边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怔怔的站在走廊上,看了楚年年一会儿,走过来拉她的手,“姐姐你蹲在那里干什么。”
楚年年抬起眼,模糊中看到小女孩儿花一样的脸,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姐姐你是不是也有身边的人要去天堂啊。”
小女孩指了指走廊尽头一片恸哭声中拥立的人群,“那是我爸爸。”
年年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她那个年纪,应该还不明白去天堂,永不相见的意义吧。真好。
女孩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姐姐你吃,妈妈说吃了糖爸爸就会和我在梦里面见面呢。”
年年拿了糖,冲女孩儿笑了笑,站起来,整整衣服。
那糖给了小女孩儿不实的憧憬,却也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气。
从楼梯走到了四楼,老宋正在楼梯间的椅子上抽烟。
医院本是禁烟的,但估计宋总想抽烟,没人能拦得住。
他抽烟的侧面和宋伟平很像,虽然眉头紧锁,却眼睛依然明亮,任何时候都透着坚强自信。
上次见老宋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其实也就是一年多前而已,只是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个时候楚天明还是堂堂的楚院长,赵志还没有出国,她和宋伟平还在玩猫追老鼠的游戏。
多美好。
一切不幸似乎都提前埋好了线,只等命运一声令下,让所有幸福瞬间坍塌。
年年坐在老宋身边,他也抽雪茄,好闻的味道。
老宋侧眼看看她,“伟平这孩子太倔了。半年前他的左肾出了问题,急性炎症,但是当时他手头的事情多,一直不肯去医院。整个事情只有他的司机知道,连我都瞒着。后来延误了病情,去日本一家医疗机构,虽然肾保住了,但是左边的肾脏基本功能丧失。最近半年公司的生意出了问题,他天天忙,身体吃不消,如今右边的肾脏里长了肿瘤,他还死扛。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情况,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直不去医院治疗。今天才了飞机,晕倒在机场,我们才知道这件事情。”
年年的世界在沉沦,却力图平静的问,“是恶性的么?”
“有一部分变异了,还没有扩散。”
年年双手交叉,手心里的汗水一样的流淌着,“医生有什么好的方案?”
“要尽快手术,但是那个肾要摘除。可现在找不到匹配的肾源。”
年年心里清楚,在短时间内找到匹配的肾源,几乎是大海捞针,但直系亲属的匹配概率却高达百分之五十。
“宋伯伯……”年年的话到嘴边,却生生吞了进去。宋莫刚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老了十岁都不止的样子,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他费力的吸着烟,一口一口,侧面看去眼角有晶莹的水珠。
宋莫刚却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我和他的不匹配。如果能,我情愿我死去换他。他还年轻,才30岁啊。我通知他母亲了,她母亲最迟下周就回来,带着伟平同母异父的妹妹一起来做检查,希望只在于此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宋放下烟,右手开始颤抖。
年年握上去,“宋伯伯,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老宋默默的抽出了手,“孩子,你该早一点来陪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