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出息难寻想退伍
兵役法明确规定义务兵只有三年,两年多了,快三年了,退伍后何去何从,几乎是人生一大抉择。
与新兵不同,两年了,也算是老兵了,老兵有老兵的心得体会,兵当得再好,三年义务完成,还是会退伍的,一退伍就是农民一个,农民一个,与个个农民一样一样的,我这个农民,娶得回在县城军人招待所里吃国家粮的玉梅吗?
门不当户不对,她爸妈认为我如果懂得运筹帷幄,有点看头和奔头而原谅我了,但玉梅是一辈子的事,她能原谅那么多那么久吗?
我到底是文书,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当然比不得一层又一层近水楼台的人,人家近得月亮姐姐还在睡大觉,七心裸挺都能看清。
又过了个多月,三十多天吧,我的梦彻底破碎。“志愿兵”,顾名思义,有这个志向和愿望,就可以从一辈子的军。
从一辈子就要转,叫“转志愿兵”。
转的志愿不能说兵兵都有,有的兵根本就没有这个志向和愿望,是没办法了,身上要踱一层,把部队当金。踱了三年,退伍不叫退伍,叫转业,全称叫转业军人,地方安排工作一路绿灯,绿灯不绿,或者绿了不亮,有的是办法。总之,有的人就是来踱金的,当兵是他们没办法的办法,也叫有办法。
农村兵想当志愿兵,敢说几乎谁都有。但逢上裁军了,几乎谁都不敢有了,由不得你有这个志向和愿望就由着你。动员令来了,没谁敢发一句牢骚,半句也不敢,微词也不敢。
我是文书,虽是连里的,也算是近了水,先一眼见到动员令。这令是不用我起草的,我远远不够格,我只有看的份。指导员还算够哥们儿,收到我手书的志愿书不是份了,而是三份了,终于引起高度重视,也叫重视到高度。
其实上面已经内定了,没我的份,什么高度都是所谓的,形式上走一走,动员令下发给我时,说得好听,做做大家的思想工作,有安抚我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意思。其实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有文职人员一说,一说还很详细,详细了就叫说辞,说辞有去向说明,有原则上怎么怎么的。
我仔细看完,我只符合原则上,非原则上,符合,又不符合,脚踏两只船一样。
脚踏两只船我怎么敢呢?不敢不敢不敢的!不敢,就只能踏一只,踏原则上那一只,知趣一点好,直接下达动员令给我已经很客气了我,不要等到指导员过多指导我。人生的路还是靠自己指导自己,曾经豪迈万象,男儿志在四方,四方还改成天下,天下还改成天涯,新疆属于天涯,天涯与海角是一回事儿。
不由得想起女友玉梅了,是她是她正是她,我亲爱的女友玉梅这个她,把沙漠说成沙海,我又该把天涯换成海角了。
从四方志到海角,志了三年,没志出什么,但志出一个女友,而且还是上了床的打过胎的,至于铁板钉钉没我真没有把握,甚至可以用个太字,太没有把握。
真也罢,太也罢,退伍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我得告诉她,她爸她妈,由她去告诉他和她。
还在部队呆着,就要雷厉风行,雷是厉害的,风行就是风也厉害,行就是厉害,曾经有人向我竖起大拇指,你行,你厉害,意思一样一样的。
雷厉风行就在当晚,新疆的天黑得早还不够早,不由得——如今什么都是不由得了——那就不由得吧——不由得我要原形毕露了,至少要暴露一点点了,先心底不由得暴露泰戈尔一首诗歌吧,再怎么害羞和羞涩也该暴露了:暮色已经重了,村子还没有到。快一点走,再快一点走。
这个老泰,不知印度是不是跟我们中国一样,姓泰,名戈尔,如果是,尊称的叫法,应该是泰老。这个泰老,竟然这么没有文学水平,是农民诗人还是工人诗人抑或军旅诗人?“村子还没有到”,多么平凡多么平庸多么普通啊,竟然也入诗,也做在诗里。这要是我做的,是我入我的诗里,不笑掉别人大牙才怪呢。
“诗是吟诵的。”还有个中国佬诗人说。一呤,真是诗,暮色好懂,已经好懂,难懂的是这个“重”,发音一定要准,印文绝对与中文出自同一条远古文化脉络,也一字多义,也声调不同,意思不同,要不然,翻译家不会翻译成“重”。
曾经发音重量的重,怪不得没有诗味,如今发音重叠的重,诗味特浓:暮色了,越来越什么,越来越黑嘛,黑加黑,等于重叠黑,村子还没有到呢,快一点走,再快一点走。
说不定人家老泰当时只是老泰,还不够资格叫泰老,赶的路是去奔丧,犹如“路上行人欲断魂”呢!
想起印度的泰老,不由得不由得都是不由得,不由得想起自己祖国的李老。
李老不是一般的李姓人,他姓李,名白,字太白,吓得千千万万李姓人不敢取名李白去重叠,因为人家字太白了,吓人的就是这个“太”字,诏告天下:不要文道超车,超不过的,超车出事的,不是暴虐而亡,就是殒身诗歌路的!
普通人说普通话,很平常,平常得很,甚至庸常得很。看我身边的战友,多平常多庸常啊,尤其那几个来自东北三省的,把普通话说得标准也当了不起一样,时不时纠正我和吕品几个来自南方的,唱歌老是唱“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好像真是狼了,敢吃我们。
幸好打了一架,高下看动作,倒地见分晓,我手脚还没并用呢,只是手呢,马标倒地那一秒,我反身一脚的动作不是快不了,而是根本就没想快,想快了,长统马靴一蹬下去,人家肠子肚子五脏六腑就都射出来了,军法论处,我不挨枪子儿了?
我不想做个普通人,我想不鸣则已,后一句暂且不说,不说的只是暂且。
文坛,算什么鸟玩意儿,歌坛、体坛、舞坛、拳坛、星光大道走出去的什么坛坛罐罐,只能叫罐罐,不能叫坛坛,坛的边没沾上,更加不算。
我不由得——又是不由得,我不由得想起了沈从文,顺便不由得想起曾经苏联时代的高尔基两个同志。这样的同志还有很多,加起来,堪称同志们,把我加进去就是同志们。我自己不把自己加,把我加进去的是别人,那才有意思。别人把不把,看我的造化,不,是行动,先看行动,行动是我的,看我的行动。
行动之一,我辞职一样打个报告给指导员,撤销曾经递交的一份一份又一份希望将来转志愿军的志愿书。
行动之二是给女友写封长长的通报信,直截了当直来直去直肠子捅到底,主观原因是我想退伍,客观原因是裁军,裁的不是我一个,我只是百万分之一,突出“怪不得”三个字或“怪不得我”四个字。
行动之三,之三还早得很,就是戴红花了。退伍也是光荣的,本来就叫光荣退伍,证上就是这样注明的,叫光荣退伍证。戴的花比入伍时大,我比较了我入伍戴的与前面退伍老兵戴的,颜色都是红红的没明显区别,大得多很明显。
戴大大的红花事,说来,看来,也不早了,都不早了,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