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爱媛、子令、子令外婆三人住着的小房子,就是国军曾在部队的安置房。当时离婚也是弄得满城风雨,国军已经不在部队,虽说脱离了军婚的桎梏,但该有的手续还是一个不能落下。国军是妥协的一方,他净身出户,配合每一道流程的进行。
可当时的爱媛,每天一把鼻涕一把泪耗了几个月,不相信会有今天的结局。她在民政局大吵大闹,坚决不离婚。可国军始终狠下心,不要再连累这母女俩了。
“你也不是不晓得,过去的穷日子我都跟你过来了,因为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今天我依然相信你,可你并没有给机会我去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
国军面对她的哭闹,依然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你到底说话呀!“爱媛捶打着国军,“我告诉你,这婚,我死也不离。”
国军知道,如果来硬,爱媛会更加硬碰硬。他一手把爱媛搂在了怀里,紧紧地,世界顿时安静,只听见两人急促的喘气声。
到后来,他们是离了婚的,私下有个三十年的约定。
子令也是争气,从小到大,她从没让母亲失望过。在学习上,一直是班里的佼佼者,是班里、级里成绩前三位置的老住户,大大小小的省、市、区奖项更不在话下。特别是语文这一科目,她学起来游刃有余。写作更是她的强项,也许从小见过冷暖,更懂人间的世态炎凉。
她敏感的神经里,住着从不被人察觉的一点悲伤。每当拿起笔,这一点悲伤就像水里滴落的泼墨,慢慢地上升,放大,逐渐地弥散开来。文艺的高屋建瓴,都是由忧郁升华的一砖一瓦建成。这一点悲伤,也许是子令一生的宿命。
刚毕业那会,子令毅然决然地放弃本专业,投奔内心向往的广阔天地——文字工作。毕竟是职场小白菜,又是半路出家,找一份体面的文字工作还是不容易的。但那时候,恰逢自媒体运营这一新兴职业的出现,子令才如愿地拿到了这张低门槛的入场券。
算是跟文字沾上边,子令还是满心欢喜的。像许多的职场新人一样,她每天都打着鸡血,梦想着早晚会打出一片天地。可往往事与愿违,社会的大熔炉,慢慢地把她的万分热情与一点天真给消耗殆尽。
她明白,心中的热爱只适合私藏一隅。当这份热爱放在职场上来低价售卖,就完全变了模样。渐渐地,她失去了当初的热爱。与此同时,来自各方面的要求,热爱被铐上了枷锁,磨得所剩无几。热爱被毁了,它只是变成子令工作的一部分。
子令就像是一只被绑进铁牢里的猛兽,挣扎着,内心嘶吼着。她每天都处于患得患失的状态,是不是要改变航向了,她经常问自己。
客户一次次的刁钻,领导一次次的刁难,子令还是在咬牙坚持着。而最后点燃子令内心导火线的,却是一次意外的停电。
那一次,已经是晚上11点30分,距离完稿交付还有最后的15分钟。在单位的,只剩子令一人,还有楼下的保安,内心自然有点害怕,也有点委屈。没吃晚饭的子令,已是饥肠辘辘。一字一标点的修改,腾不出丝毫用餐的时间。
想着还有15分钟,稿件修改的大方向已经完成,只剩下些细枝末节。子令继续咬咬牙,争取最后的15分钟。手机一边响个不停,客户在催紧,领导也在等审核想要快点休息。子令一抹头额的汗珠,十指继续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上演成年人的奔溃。
就在准备敲打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子令一下子怔住,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足足有五分钟。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吵闹,没有哭,没有抱怨,只是很安静地收拾好东西,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回家后,关了手机,连同包包丢在了一个角落。洗完澡,一睡就到了天亮。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12点39分,子令昨晚没有调闹钟。从昨晚到第二天中午,这不长不短的13个小时里,子令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坦,没有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声,没有你争我斗的办公室政治,也不再有如履薄冰的窒息感。
子令起床,光着脚,走近床边的窗户。看着楼下步履匆匆赶着工作下半场的人们,她好像找到了什么,只是,她还没能强大到足以实现。不过,这一刻吹进来的微风,阳光温柔,青枝蔓条飒飒,她贪婪地享有这一切。
她想来一次远行,要去哪里好呢。她拿出一张地图,从飞行棋棋盒里撩出骰子。骰子落到哪个地方,就决定去那个地方。从小到大,子令都按部就班地过着别人所期望的人生,出生、求学、就业,说是一帆风顺,只能说是重复着大家都走过的坦途。
子令记得,她小时候还是做过一件挺疯狂的事。那年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家里距离学校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距离,途中需要过一条斑马线,就可以沿着商铺一直走到校门口。加上父母亲都忙着生意,此后的每天,子令都是一个人上下学。从来循规蹈矩的女儿,国军和爱媛自然不会过于担心。
可她是子令。
在一次走去上学的路上,她突发奇想地走上一辆巴士,投进去两元钱,找到最后的角落位置。从始发站,一路坐到了终点站,然后又坐回来。两元钱,一小时,收获沿途一路两侧的风景,相遇擦肩来往的人们。赚了,子令心想,我们一生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年龄尚幼的她就有这样的觉悟,两块钱的觉悟。
自从父母亲离婚后,子令走的每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她到底还是怕啊,这个只有外婆和母亲的家,会不会在哪一天,就猝不及防地撑不下去。
规规矩矩的这些年,子令就像是一只被驯养的兽。而这一次,内心深处的一丝狂妄再次点燃。“我可以选择长期蛰伏,但请允许让我暂时做一只狂野的小兽吧”,她已在内心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