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林见了,手握紧了椅子的把手,刚欲起身,萨诺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曼陀林咬唇坐好,眸子里却泛起点点水雾。
法扬缓缓走到方丈面前,合掌,然后捻起三支香点燃放于香炉内。
这时,磬声响起,法扬跪于蒲团之上,顶礼三拜。
方丈大声问:“汝有虔诚进道之心否?”
法扬坚定回答:“有!”
方丈又问:“汝可一心修炼道果否?”
法扬答:“可!”
这时维那师站到法扬身边,法扬随他念道:“弟子法扬今请大德为证盟剃发本师。”
三请三拜之后,方丈才开口教导道:“汝今殷勤三请,愿为汝作证盟剃度本师,所有言教,汝当谛听……汝能依教奉行否?”
法扬答:“能依教奉行。”
方丈起座拈香,以香花奉请诸佛、菩萨及剃度会上寄位诸天、梵释四王、天龙八部、伽蓝主者、土地龙神、护法神王、金刚力士、幽显神祗等,来做剃度的证明人和监坛护卫者。
然后,法扬先以世俗礼向北四拜,又向南四拜,辞谢天地、君王、父母、师长“四恩”;再以出家礼端身合掌,至成作观,闻磬声顶礼十方常住三宝九拜,顶礼住持三拜,合掌长跪,念忏悔偈:“故于今日,生大断愧,克诚披露,求哀忏悔。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放净光明,照触我身。诸恶消灭,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
方丈手携净瓶离座,走到合掌长跪的法扬面前,先用手指将净瓶中的甘露水,洒在他的头顶上,连续三次,使他心地清凉,烦恼不侵。
灌顶仪式结束后,一侍者接过方丈的净瓶,另一侍者取来香案上的戒刀。方丈接刀在手,对法扬说:“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永灭,梵行增长。此乃旷劫多生之善因,非今朝偶尔之侥幸。汝当愈加深信,生大欢喜。”说罢举刀剃发,边剃边诵偈:“剃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
当方丈念完偈语,头发刚剩下顶髻部分还没有剃,他停下戒刀,严肃地对法扬说:“我已为汝消除头发,唯有顶髻。汝当谛审,决定不能忘身进道、忍苦修行者,少发犹存,仍同俗侣,放汝归家,未为晚也。故我今于大众之前问汝: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法扬坚决回答:“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如此三问三答后,方丈重新举起戒刀,欲将剩下的顶髻剃去,如此便可“爱缠永绝,福慧日增”。
方丈缓缓抬起手,戒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慢慢逼近法扬头上的发髻。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个剃度仪式中最庄重、最实质性,也是最后的程序,只要发髻剃毕,此人就算是入了佛门,从此永离烦恼,不再眷顾红尘。
场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一神圣时刻的到来,一时间全场分外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仿佛听到清清楚楚。
“等一下!”一个尖锐的声音高亢响起,众人皆转头寻找发声之人。
只见从寺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黄衣女子,还未到跟前,已经被几个比丘拦住。
那个女子大喊:“法扬,你为什么要出家,难道过去未来你都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场下的人皆窃窃私语,“是大公主啊。”
“怎么没见小公主发难呢。”
方丈手一顿,看向法扬,“有女施主追问于你,你可有话要说?”
法扬跪在蒲团上,闭目道:“弟子已经皈依我佛,过去未来心都安于我佛!”
方丈微微颔首,再举起戒刀,大公主被几个比丘架出了寺外,却拼命狂喊:“法扬,你这个懦夫,受不了一点挫折……”
众人一阵唏嘘。
方丈扬声问:“各位施主,谁还有疑问,请即刻说出。否则刀起发落,再没机会了。”
“我有话要说!”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曼陀林从座位上站起,几步跨到法扬面前,直直地盯着低头闭目的法扬,一字一顿地说:“法扬,你当真要出家?”
法扬睁开眼,对视上曼陀林那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她脸色苍白,骨瘦嶙峋的模样,已经冰冷的眸子里慢慢有了温度。
法扬站起身,两个人的视线胶缠在一起,天地间再无旁人,那些曾经的美好过往,一幕幕涌上心头,闪在眼前。
曼陀林的眼里已经有泪,法扬眼底的深情多了几许,他缓缓张口:“丫头!”
曼陀林的眼泪终于成串成串的坠落。
方丈在旁边合掌道:“阿弥陀佛!”
这醍醐灌顶的一声佛号,震醒了两个深情相对的年轻人。
法扬一低头,沉声道:“女施主,贫僧法扬,尘缘已尽,决意出家。”
曼陀林泪眼朦胧地问他:“那些美好的过去,你都要忘记吗?甚至连我,你也要不再想起吗?”
法扬颂了一声佛号,喃喃道:“那又能如何?”
曼陀林一震,是啊,又能如何?即使曾经有过美好,自己却将成为张骏的王妃,别人的新娘,无法改变得事实,让法扬又能如何?
曼陀林轻轻后退着,一步又一步,她想起了在这个东大寺的初次相见,她的咄咄逼人,法扬的些微不屑;王宫大殿上自己的慷慨陈词,法扬的深刻怜悯;画室里日日相伴,彼此的浓情蜜意……都与今天的天气一样,终究要成为风轻云淡的过去。
曼陀林后退着,直到退到一具身体前,萨诺在身后扶住她,轻轻唤了句:“小公主,保重!”
曼陀林一甩衣袖,转身跑出东大寺,再见了法扬,再见了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那红枣事件,调戏事件,画像事件,还有画室里的激情相拥,深情告白……都统统让风带走吧,可是谁的眼泪在风中飘飞,伤了谁的心?
曼陀林一边跑着一边听见东大寺里传来磬声,维那师的“礼成”喊声,众人的鼓掌声以及维那领僧众一起唱的《回向偈》:“剃度功德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