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家Starbucks(星巴克)都有洗手间,这样,你就不用丢下没人会拿的书本占着座位,战战兢兢跑到外面去。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座位下面的插头通常都是松动的,坐下时只能搬另一张椅子过来,用椅子的一只脚抵住,或是用自己的一只脚抵着插头。从写下第一个字到一整篇文章写完,都是一副起跑的姿势,身体和脑子全累得不行。
至于Costa,我暂时没发现什么特点,只知道英国人特别喜欢去,我还在里面认识了好几个老年朋友。
读大学的最后一年,我住的小公寓下开了一家Starbucks。那家Starbucks嵌在一家酒店的一楼,客人会自然去酒店里的洗手间。洗手间里有一张芥末绿的灯芯绒长凳,用的是老式木盖马桶,洗手台上方有两扇鞋盒大小的窗户,用蕾丝布半遮着。从隔间里出来,拧开金色的水龙头,水哗哗地流到手心。我洗着手,一边凑到镜子前端详自己,镜面暖暖的。经常在这里看到英国老太太也这样凑近镜子,涂口红。与其说这里Bathroom,其实更像Powder room,化妆室。口红在镜子的暖化下,跟着水流声一样轻易在唇上晕开,从嘴角的这边划到那边,特别优美。一旦遇到这场景,我都会低头洗手,静静幻想着些什么。
对我来说,在复习间隙去一趟洗手间,完全是另一个新型体验。从Starbucks到化妆室的这段路,仿佛看到的是两个世界中的英国。化妆室里是身为女孩看到的英国,而咖啡桌前则是一个留学生眼里的英国;一个是自己眼中的自己,另一个是我以为别人眼中的自己。而年轻的女孩正是通过喜欢的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美丽,最终让两个世界、两个自己,合二为一。
Starbucks的隐藏菜单,我至今没有试过。其中一款叫“London Fog”的咖啡,是大学时期一起住过两年的室友筠的心头爱,但她从来没有喝过。那时,她总说想去点一杯试试。“要是人家说没有,不是会很尴尬吗?”我问。她什么都没说。后来,她和我约定找一天一定去尝尝这一杯。
如果去Costa的话,还要过一座桥,而Starbucks就在楼下。临近期末前的一个多月,我和筠天天都泡在Starbucks里。一大早,我拉开百叶窗,探出身体往外看,见楼下的灯亮了。我俩快速吞下盘子里的半片烤面包,拿着复习资料和手提电脑,跑下楼去。我们固定坐在靠墙的两张桌子旁,从早上八点多,一直到下午。觉得只买一杯茶就霸占位子一整天不妥,中途就再去买一个蓝莓麦芬。十足的油脂和糖粉大口下肚,在任何时候都让人立刻恢复精神。
连锁品牌的好处之一就是在全世界任意一家门店都能吃到相差无几的味道。回国再吃蓝莓麦芬,闻到空气中那种浮游着咖啡粉末的气味,好像瞬间回到从前。不同的是,我一度可以隔三岔五就吃下一块蛋糕,如今却不能这样放肆。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延续着座位的使用时间。酒不是成人的饮料,咖啡才是。
公寓楼下的这家大概是全世界最美的一间Starbucks。大学城里到处都是学生,只看着窗外都觉得这里有呼吸不完的新鲜空气。天气分明是阴沉的,无论是悠然的英国歌曲,还是靠在窗边看书的女生侧影,都让我觉得此处有一种镜头感十足的氛围。
这间Starbucks之所以最美,也因为里面有一个“Starbucks”。那小哥说话的声音很特别,别人的声音顶多是从体内发出,而他的像是通了电的玩具从脚底发出,强有力又异常沉实。一句“我能为你做什么”字正腔圆地穿过客人大脑中的某条神经线,让人懵然抬起头。我和筠站在柜台前一时反应不过来该说什么,只好傻傻地指着后面的价位牌,吞吞吐吐说着“Tea……tea……”,过后再找机会去买蓝莓麦芬。本想在他面前重新表现一次,却依旧吞吞吐吐。
筠说,他一定是个得了奖学金的学生,专攻机械学。“可为什么一定是机械学?”我问。“因为他的睫毛是金色的,低头做咖啡时的姿势像是在认真组装机器;还有,他不喜欢笑,一定是不常和人打交道。”其实,我们对他的所知仅仅是一周有三天会去Starbucks打工而已。于是,我们就把那小哥称为“Starbucks”。
“你的是‘Starbucks’,那我的就是‘Costa’好了。”我说。
于是,我们每天都走在期待与Starbucks不期而遇的路途中,同时,我也在期待着自己的“Costa”哪天也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座位上。
那天,店里几乎没有人,Starbucks背对着我们,在洗手台前整理着什么。明明是筠倾心的人,我也跟着她紧张得心怦怦跳。正在我俩在柜台前不知所措时,小哥突然转过来,因为动作太快,声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喘息,他用围裙一角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说:“我能为你们做什么?”筠半低着头,用一种近乎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红茶,然后害羞地抱着书去到座位上。
筠闪开后,Starbucks的脸突然撞上我的目光。我直视着他的脸,突然明白筠为什么会喜欢看他。Starbucks,有着西方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竖立的短发干净整洁,且充满精气神。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他有一对浅蓝色的眼睛,睫毛的确是金色的。说话的时候,他会专注地看着你,让人不经意地也回视他,金色的睫毛倒映在浅蓝色的眼珠里,像家门口的小溪畔,那么宁静,那么纯洁,和他高大的身材有些不符。
等我们都坐到座位上,筠轻轻摊开书,时不时远远地与Starbucks对望一下。我坐在筠的后面,挖下一口蓝莓酱喂到嘴里,看着她的背影,而她又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在这样幽密、单纯的小镇里,会不会每一张用一杯茶和一个蛋糕就能围住一个自我空间的桌前,都暗藏着这样一种小小的情愫呢?一这样想,心情突然变得柔软,也略有些感伤。这无穷无尽背后默默的付出啊,居然都没有人知道。
我放下叉子,向窗外望去,突然觉得每天有那么多人经过,其实每个影子各有淡淡的寂寞。思忖过深,感到头疼脑涨,遂拜托坐在隔壁的英国男士帮看放在椅子上的背包。等我自化妆室回来,和那位男士说了“谢谢”,才发觉他脸上的不自在。他坐得挺直,用一本书半挡着脸,十几分钟过去也不翻一页。他看上去似乎也紧张到极点,连额头都是红的。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放下书,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我不知应提前在心里预备好他问题的答案,还是索性收拾离开。我一度陷入两难的尴尬。Starbucks在不远处摆弄着咖啡机,而筠桌上的茶也迟迟未喝下一口,杯面浮起几片水渍,露出半红半黑的脸。
“明明是陪你去看Starbucks,怎么反倒我被搭讪了?”和筠过后聊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去Starbucks的每一天都充满这样的故事感。今天的座位会不会被别人坐了?会不会有阳光晒进来?Starbucks今天上班吗?他和筠,究竟谁会先和谁说话?
最后一次去Starbucks的时候,我和筠决定为大学时代留一个纪念。那天,我们在柜台前站了很久,然后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刻着“Starbucks”字样的白色茶杯,走到收银台,才突然意识到在大学城的Starbucks里买杯子看起来是多么蠢的一件事情,而且还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Starbucks一边敲着收银机,眼神一边在我俩之间来回游移,陷入一阵难言的尴尬。我与筠第一次一同肆无忌惮地抬头看着他。那时已是5月,窗外有了阳光,咖啡机的光反射到Starbucks手臂的金色绒毛上,连扬尘也变得温柔。筠最后还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但总感觉他和我们一起度过了大学的最后一个考试季。从这里离开后,我们即将进入“一别一生”的阶段。梦在那一刻碎了,同时,也圆满了。
只有Starbucks没有位置时,我们才会去Costa。
Starbucks与Costa是我和筠对于某个梦想的代名词。毕业后,我不知道筠有没有再遇到其他的“Starbucks”,而我后来真的也把住进自己心里的人叫作“Costa”。他不懂,我为什么把他的备注名称改成这样。我说,我是在那里看到你的,他仍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和筠都在异国生活了七年,拥有的不过只是在某个下午不经意地擦肩而过,从此之后,好像听到了故事的回声,默默开始等待。这种微微酸涩的心情是成长过程中最好的养分,督促着我们保持耐心,保持期待,像仰赖着一个不存在的世界生存,在无限的宽度与广度里幻想,心灵中的某一部分也就不会被现实侵害。
从家到Starbucks的这条路以外的世界,很美,很丰富。河对岸的灯火在夜里闪烁,每个灯下都有一个故事等待着被触发。可我是看《昭君出塞》《白蛇传》,听《孔雀东南飞》《采桑女》长大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默默付出的背后,是根深蒂固的执着,所以,那种经由一两句话就轻易点燃的故事,从来都没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把从Starbucks买的杯子带到国内,一直用它喝水。开始工作一个多月后,一天,家里养的小狗趴在客厅里打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走过来开始撕咬垂到地上的桌布。它死死咬住,怎么都不松口,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力扯,那杯子掉下来,摔成碎片。
所有种种到此为止都随风而去。如今,也只有在极其难过的情况下,我才会再去吃蓝莓麦芬。
“你要喝什么?小姐,小姐?”服务员在我眼前挥挥手,我这才回过神来。“你需要什么?”她又问。我怔怔盯着墙上的菜单,突然觉得手里像遗漏了点什么。
蓝莓麦芬
制作方法
原材料:
面粉200克、鸡蛋2个、黄油70克、砂糖80克、酸奶油40克、柠檬一个、蓝莓100克、泡打粉少许、苏打粉少许、盐少许
做法:
A 提前10分钟将烤箱预热175度,把蛋糕纸在模具中放好;
B 在融化的黄油中加入砂糖、柠檬皮碎、酸奶油、鸡蛋,搅拌至完全混合;
C 把过筛后的面粉、泡打粉、小苏打和盐轻柔地混合进面糊;
D 把搅拌好的面糊平均舀入模具,分成9等份;
E 放入烤箱,烤大概25~30分钟,再在室温中放置10分钟,即可搭配水果或奶油,以及一杯红茶食用。
旅行最重要的不是沿途的风景,而是回来以后的生活。我们总是梦想着出去看世界,其实,不也是希望可以被世界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