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星,楚国十六州之一的越州。
“万里三山”雄踞境内,巍峨山脉据说长达万里,分为“龙首、龙脊、龙尾”三段。
青牛山,是龙脊一段的小支脉。山脚有一个牛背岭,上面的小山村就叫“青牛村”。
一条山间小路盘卧在屋舍间,如黄色蛟蛇,忽隐忽现。
有一男一女沿路拾级而上。
女子身着剪裁得体的正装,身段线条优美,脚下却踩着与形象格格不入的绿色胶底布鞋,原本的漆皮高跟鞋被纤纤素手晃荡提着。
男子身材魁梧,肌肉精健,注意力大半在女子身上,不时机警地观察周围。
攀爬许久,两人才到了村子最高处的那户人家屋前。
“听说任医生是双溪镇的名医,怎么住在这种山村?还有,村子为什么建在半山腰,他们每天爬上爬下不累吗?”
女子叫方兰语,是青林郡方家之人,停步歇一口气,皱眉看着身上被溅泥点和陡斜山坡上的稀疏农舍,朝一旁问道。
“任医生家世代住在青牛村,听说镇上诊所曾经邀请过任医生在诊所里坐诊,被拒绝了。”
男子叫姚兴,是方家的武者,闻言恭敬答着。而后一个问题,他想了想打听到的消息,没说出口,免得打搅了自家小姐的心情。
姚兴和自家小姐方兰语长途跋涉,从青林郡下到这乡野小村,只是为太老爷的怪病求医,其他事最好不要涉入。
“门前种花,应该就是任医生家了。”姚兴接着扫屋子一眼,确认道。
这屋子周围的篱笆旁,种着向日葵、金银花、藿香等药草,还有些不知名的乡间野花。
“嗯。”方兰语也不在意,螓首微顿,歇一口气后,带头朝屋子走去。
“这里真是好地方!”
方兰语走到院门扉前,朝里望了一眼,便不禁地叹了句。
篱笆围就的一座小院,苍松半掩,一道溪涧从院后山壁坠下,咕噜噜流动着,绕着小院半圈往山下流淌,不时有农家在溪中取水。
透过篱笆,可以看到一间泥瓦青苔、土墙墙根长着绿藤的小屋。屋前小院有两垄菜地,种着白菜,萝卜,辣椒等,翠绿欲滴,莹白如玉,鲜红胜火,只一眼顿觉灵气氤氲四溢。
方兰语呼吸着清新怡人的空气,一身疲惫仿佛去了三分。
上来的路上,她便注意到,青牛村种满了各种蔬菜,长势喜人,好像是一片钟灵毓秀之地,而到了这里,灵气盎然的感觉更浓了。
至此,未曾谋面的任医生又给了她一丝带有神秘意味的好奇。
“有人在家吗?任医生!”
姚兴声音中气十足,站在门扉前叫道。
方兰语则拿出纸巾,整理一番,细细清除泥渍,又将高跟鞋换上,将路上借来的胶底布鞋丢到一旁。
大家族出身,她总要保持应有的形象,即使到这山野小村求医,也不能失了礼数。
姚兴叫了好一会,却没有动静。
“不在家?”方兰语黛眉微蹙。
这时,下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个中青年汉子脚步轻快地爬上来。
为首是个国字脸的黝黑中年人,微喘着气走近后弯腰拱手:“两位贵客!我是村长王大京。请问有什么事?”
“村长?我们是来找任医生的!”姚兴见对方三人都是赤脚带泥,满身土气的样子,好像刚从田间地头跑回来,连忙替方兰语接过了话。
王大京一听到“任医生”三个字,身子瞬间直了直,好像有了不少底气,抬起头看了看面前衣着姿态不凡的两人。
他听说有陌生人进村,丢下锄头便回村。幸好,不是他所猜测的事,而只是求医。因为任医生的缘故,这种事偶然会有,虽然对方谈吐不凡,王大京倒也放了心,不过面上的恭敬依旧维持着。
“王村长,任医生不在家?”姚兴忙问。
“确实不巧。任医生今早已经入山到寨子里行医去了。”王大京语气恭敬地回答。
“入山?”方兰语好奇问了句。
“对。咱们这附近有九寨十村。寨子都在山里,任医生要定期进山帮他们看病。”
说着,王大京微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方兰语和姚兴举目望去,只见群山连绵,云雾缭绕,连寨子都看不到,更别提看到什么人影。
“那任医生什么时候回?”姚兴连忙又问。
“少的话两三天,多就要五六天。这几天下雨,寨子山路难爬,一天能走两个寨子就不错了,要是病人多,一天只能去一个寨子,看完病就在寨子住下了。”王大京如实回道。
“这……”姚兴见状,只能转头征询方兰语。
两人一路寻医,得知双溪镇有一任姓名医,寻访而来,却发现所在的青牛村并不通车,租赁摩托车也在半道被断桥阻拦,只得涉水徒步而来。
这般千辛万苦,结果寻医不见。
方兰语秀眉微蹙,又细细问了几句任医生的事,半饷微吐口气,颇觉失望。
眼下爷爷的病情不能拖延,还有好几个医生要拜访,不能为等任医生太过耽搁。
“我们留一封书信,麻烦转交给任医生。”方兰语道。
“好!”
王大京接过书信,目送两人下山,半饷收回视线,不由回身看了看牛背岭往上层层叠叠的山。
山峦如墨如画,白雾舒卷,游医不知身在何处。
他摩挲着手中的书信,露出欣慰的笑容。
……
从牛背岭往上翻过两道山梁,有一处稍微开阔的山坳。
这里是九子寨的所在。
寨子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房子是竹子、茅草搭建,底部架空防潮防虫蛇。
最中间的屋子里,隐隐传来哀泣声。
“老根!老根!”
屋子里围着五六个人,中间躺着一个右臂青黑肿胀的中年男子,一旁妇人声泪俱下,凄苦呼喊。
王老根上山挖药,刚挖到一株上年份的山参,没想到一旁有护药的蛇,被狠狠咬了一口,跌跌撞撞回村后便昏迷不醒了。
“黑叔!咱们快送根叔去镇上吧,再晚就来不及了!”王老根的侄子焦急地朝村长黑叔叫着。
“老根被咬太久了,怕是撑不到镇子。昨天山洪又把路弄垮了,绕路更远。”黑叔皱纹纵横的老脸就像揉成一团的枯叶,“我的意思是,要不等任医生……”
“山路毁了,任医生今天还能上来吗?”另一个中年男子忧心道。
“快两年了,任医生没有一天晚到过,他一定会来的。”另一人有不同看法,但脸色并没好到哪去。
“要不一边送老根下山,另外找几人去迎任医生?”黑叔想了想,提议道。
周围人纷纷点头,黑叔正要安排,一旁传来老根妻子呼喊声。
王老根有些清醒,似乎要说什么。
老黑连忙俯身细听。
“任……任医……生。”王老根嘴里断断续续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你是说要等任医生?”黑叔猜测道。
王老根微微点头。
此前寨子里有人被蛇咬了,是任医生妙手止毒,保下性命,王老根当时亲眼所见,潜意识已把任医生视为救命稻草。
只是现在任医生没到,干等不是办法。
黑叔略一想,觉得还是先前的办法稳妥,连忙招呼人帮忙。
屋外忽然传来呼喊声。
“任医生!任医生!”
喊叫声由远及近,有人飞奔来传消息。
还没等传消息的人进屋,“呼”的一声,一道矫健身影飞身进屋。
屋里人尚未回神,矫健身影左右手稍一拨弄,挡在外围的两人身子不自禁地侧移一步,让出了空位。
身影飞入屋子正中,稳稳停在王老根身侧,现出身穿麻布青衣,腰挎檀色木盒,身材颀长的清秀少年。
此时,跟随的风才吹进屋子,将众人惊醒。
“任医生!”
“任医生!”
屋内寨民不禁惊喜呼喊。
“别出声!”黑叔连忙低喝一句。
众人连忙捂嘴,压低放缓呼吸,噤若寒蝉。
“什么蛇?咬多久了?”
任为己一停下,便从檀木医药箱里摸出一个红色果子,掰开老根嘴巴,用手一捻果子,果子破碎流出赤红色的汁液滴下。
昏迷的王老根似是有感觉,吞咽着汁水。
做完此事,任为己才小心托起王老根被咬伤的右臂,细细瞧了伤口,看到已按自己教过的方法放血排毒,微微点头,又仔细检查老根的呼吸,面色和瞳孔。
“是……是青花蛇,老根他、他……”老根嫂哽咽道。
“青花金头蛇,大约两个小时!”一旁黑叔连忙接过话。
任为己微微点头,捏起王老根脉门,闭上眼静静感应,同时伸手不时按压某个地方。
一旁众人大气不敢出,眼睛酸涩也不敢一眨,生怕出一丁点动静影响任为己的判断。
几个呼吸后,任为己收回手,从药箱拿出一个小布囊,右手一动,布囊摊开在左臂,露出一排银针。
任为己利落捻起一根银针,往王老根身上一点,银针下入。
如此再三,不一会,十来根银针已封住关键的经脉血管,阻止蛇毒进一步扩散,任为己这才稍送一口气。
“黑叔,找几个体力最好的人,咱们一起送老根叔去镇上卫生所。”
“我去!”老根侄子风一般奔出屋。
……
一个小时后,双溪镇诊所。
“任家娃儿!”
刚把王老根送进病房,两眼红肿的老根嫂便朝任为己一匍身子。
“婶,要不得,要不得!”任为己连忙撑住对方的身子,不让双膝落地。
任为己力气大,老根嫂拗不过,也只得作罢,到一旁坐下,口中仍再三感谢。
任为己应了几句,拉着黑叔到一旁。
“黑叔,他们怎么又进山了?”
“哎……山参价钱又涨了两百,哪个不想赚点!”黑叔点了烟,叹了口气,“今年雨水太多,收成怕是比去年还差,又怎么拦得住。”
任为己只得点点头。
这一年来,野生滋补药材价格涨了好几倍,是寨民重要的收入来源,即使有危险,也没法阻止他们进山。
“黑叔,我看到婶把山参带过来了,怕待会又塞给我,干脆你帮拿去卖了,抵掉打针的钱,应该还剩不少。”任为己又道。
“好。”黑叔应承道。
“医生出来了,黑叔你去看看吧,我休息会。”这时,任为己看到病房门开了,便说道。
黑叔默默看了看全身衣物被汗水浸透的任为己,点点头。
下山的路冲垮了,本就难走,更何况要背一个人。这一路其他人都累垮了,有近半的路都是任为己扛下来的,这个清秀的娃竟比他们这些山里人还要能爬。
这都是天天出山进山为寨民看病爬出来的啊!
黑叔满脸的皱纹动了动,忽然道:“我叫丫头去多摘点红蕨芽,明天来寨子吃饭!”
他是个朴实的山民,心里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这么一句话。
“好咧,黑叔!”任为己咧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