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苏吟风刚一走进墨云阁,便觉出了有些异样。
以往自己每次来,小云都会在楼下一边打盹儿一边迷迷糊糊地问她是不是来买画的,花隐和蛇君两个人跑上跑下打打闹闹得好不热络,今日如何这般冷清?
“花隐?小云?”她朝楼上唤了几声。
叫了一遍无人应声,她又叫了一遍,“花隐?小云?”
她手拎桃木剑一步一步上了楼,整条回廊空无一人。
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记得很久以前,那时她第一次来到墨云阁,被这间画坊的布局深深吸引,整条回廊都是来回飘荡的画卷,她追着画卷来到一所房间,站在门边望见墨隐懒懒洋洋地坐在桌案前,拎着画笔对她微笑,那样俊美的眉眼勾起来,直直摄走了她的心魂。
从此就把他的名字深深刻在了心底,忘也忘不掉。
可是今日,那些飘飞的画卷早已不见了踪影,整间偌大的画坊清清冷冷,沉闷之极。
她推开那扇房门,一阵扑鼻的酒气夹杂着墨香,浓重袭来。
“墨隐!”苏吟风冲上去,扶起昏昏沉沉躺倒在地上的墨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他们人呢?”语气担忧而焦急,她架着他的手臂吃力地移到床榻上。
墨隐张开双目,看着眼前为他忙碌的身影,无力一笑,“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苏吟风一愣,随即将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握住他冰冰凉凉的手,“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墨隐看她的目光第一次带了些温暖。
“你受伤了。”苏吟风为他盖上薄被,他手指冰凉,衣襟上有点点黑色的血迹,显然身体极为不适,她虽心疼,嘴上却依旧强硬,“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在这里,你赶是赶不走的,所以你最好老实养伤,不然我……”
“我何时说过讨厌你?”他忽然插了一问。
苏吟风怔了怔,“诶,你没说过么?”
墨隐想了想,说:“我只是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美女。”
刚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譬如“我从来都没讨厌过你”,甚至“其实我一直还挺喜欢你的”之类的好话,不料他居然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苏吟风不禁一愣,“啊?”
“……你又不是美女。”
“你……”苏吟风的脸一阴。
“不过,”墨隐瞧着她,先前的颓败模样尽然不见,似是恢复了从前毒舌的黑心老板,他叹口气,“……倒可以算得上‘自以为是’吧。”
苏吟风气结,狠狠地将手中的另一块湿毛巾丢在他的脸上,“墨隐你这个黑心鬼你去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全天下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我到底为什么要管你啊,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啊?我精神不正常了才会爱上你这个随便亲人家,亲完又不喜欢人家的**吧?”
一连串的气愤。
墨隐酒喝得虽多,却没有醉,这番话听得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完全不知该回些什么。
……他只不过,不想让她担心,才将那些苦涩的情绪埋起来,勉勉强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一下子,满屋寂静。
两人对视,随即各自又都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苏吟风一脸气急败坏加羞涩之极的绯红。
“你这,”墨隐苦笑着问,“算是表白么?”
一阵静默之后,两个声音同时开口:
“算吧……”苏吟风说。
“不算吧……”墨隐说。
出神之间,似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过头顶的感觉,两人额上各自冒出了几道黑线。
“我……”
“你不用说。”苏吟风匆匆打断他,像是生怕触到什么难过的字眼一样,佯装着一脸轻松开口道:“我知道,你喜欢你那小徒弟花隐嘛,少来假惺惺地安慰我拒绝我,我没打算怎么着,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嫁个比你好上一千倍的男人,到时候气死你。”
墨隐一怔,随即点点头,“好,你说到就要做到。”
苏吟风一听此话眼眶便不由得红了红,她别过身子不再看他,“用不着你管,总之,在没人回来照顾你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也就别费心思地激我赶我了,我早了解你肚子里的那些黑水,不会上当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淡淡地说,眼神望着墙上那幅熟悉的画像,“你也不必留在此,我身上的伤你是救不了的,待在这里也没用……倒不如帮我去找找白夜或祭雪。”
“我自会派人去梅雪之巅,但我还是要留下来。”
墨隐望着她的脸轻轻一叹,“苏吟风,你太傻。”
苏吟风瞪他一眼,“墨隐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说一句我傻的话我立马把这水泼你身上,你信不信?”说着举起盛水的铜盆。
墨隐摇摇头,“你才不会。”
苏吟风故意又举高了些。
“你这个人又傻又痴脾气又不好,还总喜欢口是心非,没一句是真话。泼啊你怎么还不泼?”
苏吟风无话可驳——他就是这样,早在初初遇见之时就已经将她看了个透彻,所以从那之后就再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可她却一直看不透他,于是就总想着再看一眼吧,再多看一眼吧,便这样,不知不觉深埋在他的目光里,想拔,也拔不出来了。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