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岑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眼中有无尽的痛意,他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付橙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先出声打破僵局:“付情是家母的闺名,七年前她在东越过世了,在东越时殿下救了我。”
李岑鸣愣了好久好久,才低下头,缓缓的问,也未必在问:“那就是说,她还是走了,对吗?”
他闭上眼,声音晦涩喑哑:“是我来迟了。”
不得佳人笑,只恨此身迟。
“既然明白了,就继续吧。”东陵绯似乎丝毫不为他的悲伤动容:“我虽不恨你,却也不想与你多待片刻,你知道的。”
“那么,”她让付橙站在一旁,自己在李岑鸣面前单膝蹲下:“怀风的制法,大概只能威逼了?我还是应该骗你的,眼下多麻烦。”
“威逼也好,动刑也罢,我都不会给的。”李岑鸣闭着眼说:“只是我也想自私一回,太子救了你,你想要得到怀风报恩吗?”
这话显然是对着付橙说的,惹得她愣了神:“我想要,可是,将军就要背叛盛帝了。”
他摇摇头:“那算不得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私的人,不是英雄也无意逞英雄,对我而言,个人的痛苦远大于所谓的伦理道义。
忠诚,那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只是我,对我重要的,也只有你。
李岑鸣又解释了一句:“若不是我,她也不会离开不会出事,我既欠了她,本该要还的,还给你也是一样。”
他抬头望向东陵绯:“太子殿下,开始吧。”
怀风的制作方法极其复杂,各种至关重要的细节多如牛毛,李岑鸣将这一切全部说清楚,又经过细致的记录,就花了整整三个时辰。
时间太晚,季新念她们都被东陵绯赶回去睡觉了,她则独自一人在此守着,一夜未眠。
也未必是在守着,叙述的间隙,李岑鸣抬头看见东陵绯坐着发呆,眼睛不知道看着何处,空无一物的模样。
到了下半夜,李岑鸣自己都觉得撑不住,抬头一看,东陵绯还歪着脑袋神游,连表情姿态都未变过,像是被点了穴道。
“殿下似乎对怀风也并不上心,却在此浪费一夜,莫非当年之事难以释怀?”李岑鸣寻了个空子与东陵绯搭话,倒也不是感兴趣,只是再不说些话他怕自己要睡过去。
东陵绯回过神来,站起身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腿:“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坐在哪都一样,这里比屋中还热闹些。”
“不睡觉?“
“我一向不太睡得着,今日就更甚了,恐怕故人入梦徒增烦恼,倒不如这样坐一会,也很清闲。”她随手拿过桌上的笛子开始吹奏,极其随意,不成曲调。
说到这,李岑鸣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才发现她眼角已有了细纹,眼底泛着青黑,懒懒散散的半睁着眼,的确是长久没有休息好的憔悴模样。
他想了想,说道:“你大约也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不然也不会把这笛子留在手中。”这话果然引起了东陵绯的兴趣,她睁开眼,询问的看向李岑鸣。
他稍稍抬起头,回忆着:“这支笛子名叫朝暮,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的朝暮,它的确是遗物,却不是你所想那人的。”
“这是孝文皇后十岁生辰时收到的贺礼,是送礼之人亲手所制。”
“你只知道这份姻缘是昭华公主强求来的,却不知道她是从何人手中强求来的;你只知道孝文皇后待你好,却不知道她何以平白无故待你这样好。”
“那是平宁一年的事情,他们原本是要在那一年定亲的。”
塞外风寒如刀,马背上的少年将军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一般,神采飞扬,心情极好的笑着:”岑鸣,我预备回去便到中书令府上提亲,你说她可会答应?”
李岑鸣在他身后笑着回答:“将军怎么倒不自信起来,此行之前,祝小姐不是明明白白的说了要等您?”
“她实在太好了,只要想到是要娶她,我就没办法相信自己。”提到心上人,季平生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她好看的不像话,世界上竟有这么美好的女子。”
说罢又得意的笑:“幸好我总归是运气好的,早早就遇见了她,没便宜了别人。”
这时的他怎么会想到,浩浩云暮城中,等待着他的只有一场旖旎缠绵、痛彻心扉的算计,只有一场毫无期许的婚事,一个从未想过的新嫁娘。
李岑鸣回想着从前的一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被滴滴答答的水声唤回了神,他看向东陵绯,她手中的笛子几乎要穿透了肩膀,鲜血一滴滴顺着笛身流下,砸在地上溅成生艳的花。
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地上的血,好半天,才找回了微笑的力气,温温柔柔的:“看起来,我体内的血脉,比预想的还要脏一些呢。”
东陵绯唤来暗卫,面容平静的吩咐着:“明日把昭华公主的骨骸从合墓中移出来吧,她待在那里,实在不合适。”
暗卫训练有素,即使遇到这样惑人的任务也毫不犹豫的接下了,倒是李岑鸣在一旁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东陵绯笑着道谢:“今日真是要多谢将军了,我原本是不太介意就此留在平羌的,如今么,父皇的确不能放过,我倒要好好谋划才是。”
她看了看整整齐齐的记录文稿,抬手解开了李岑鸣身上的束缚:“作为回报,将军便回府吧。”
李岑鸣拨弄了一下手上断开的绳子,随手抽出架上的长剑:“不必了,我应该去陪她。”
剑起剑落,血光四溅。
结束了。
东陵绯看着面前渐冷的尸体出神,任由大夫为她包扎,许久,忽然听到付橙的一声叹息,问道:“叹什么气呢?”
付橙轻声回答道:“若是娘亲泉下有知,看见了她为我而放弃的是怎样的一份痴爱,会不会后悔?”
她没期望听到回应,紧接着又问:“那些女子,他全没碰过吗?”
东陵绯摇摇头:“尺青查过了,他只是要她们陪着说话,一个也没碰过。”
人间自是有情痴,相思无边月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