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东陵绯靠在树旁,左手绕到身后撑在树干上,几乎是用尽全力的站着,她近乎漠然地看着面前处理现场的暗卫们,仿佛死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
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忆时来唤她,东陵绯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好半天,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手,任凭身体随着树干慢慢滑下:“你说,他们这些人,怎么就觉得我这么好骗呢?“
“先回去吧,我自己呆一会儿。”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侧脸线条柔和,轻软的阳光模糊了棱角,像是一团稚嫩的云。
温柔的,抚慰的,和缓的,无助的。
谁能帮我?没有人。
李岑鸣和季蓝涣,好像是很容易的,轻轻巧巧就解决掉了,可她心里明白,这两个人的死亡一大半要归于他们自身。
而真正的死敌,尚且端坐在龙椅之上,享万民朝拜。
这两场死亡,等于是将自己送到他面前,但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快慢而已。
她都能接受。
第二日,果不其然,调查这两件事的职责被安在了她的身上,尽管事情的掩盖已经做的无比到位,仍然要查。
那就查吧,反正结果他们二人皆心知肚明,查是查不出来的,最后呢……说我失职?她摩挲着衣服上的刺绣,甚至有点好奇。
退朝,东陵绯随群臣一道立在两旁,盛帝经过时,特意停下脚步,拍拍她的肩膀:“自你成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查案子,好好做。”
她笑起来,眼睛微微翘着,像是寻求赞赏的小猫,却在盛帝转身的那一瞬间压低嗓音说了一句:“儿臣本以为这两件事能讨的父皇欢心的。”
盛帝猛的转头看她,眼中似有惊疑,过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一副孺慕的模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微微颔首,大踏步离开了。
东陵绯站在原地望着,直到殿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才抿唇笑笑,向外走去。
“这件事推到谁身上呢?殿下若是想好了我们就去准备啦。”忆时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认真的问。
却不料东陵绯反而疑惑的反问她:“查什么?”
“唔?”忆时被猛的回问这一句,又仔细的确认了刚刚得到的消息,脸上的神色比东陵绯还要疑惑:“自然是照着皇帝的旨意查,我们把这事盖一盖……不是吗?”
“没什么可隐瞒的,也不必做准备,派几个人城内城外游玩几日,末了我去请个罪就是了。”东陵绯随意的解释道:“他是想让我早点走,平羌么……正好我也很急。”
“那种鬼地方殿下还急着去,不如先把云暮的事情解决了……。”忆时低着头嘟哝着。
东陵绯笑着摸摸她:“正因为是鬼地方,才要尽快消失啊。”
盛帝的耐心比预料的还要少一点,仅仅等了三天就急着让人引出此事。
朝堂之上,两方人对峙着,右相言辞激烈辩驳着:“南蛮并未主动冒犯,出征之事并不急于一时,自然要等到殿下将一切准备好才可行动。更何况,殿下是太子,国之储君,更要谨慎小心。”
“还能怎么等?出征一事由星象决定,国师和将军的死便是警示,丞相大人年岁渐长,倒是学会了愚忠这万万要不得的一套把戏,视社稷苍生于何地?”吏部尚书林忖务斜睨着眼,一字一句毫不客气的说。
“如尚书大人所言,不如请来梵音寺的僧人来做这文臣武将,遇事便占卜跪拜,要你我做什么?”右相颇为不屑的瞥着林忖务,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林忖务正要再辩,却在半途被东陵绯截去了话头:“二位大人不必再争了。”她上前一步,立于殿中,躬身行礼:“儿臣愿往。”
多么熟悉,数十天前,她在另一座宫殿里,以同样谦卑的姿态,接受了另一道同样虚妄不实、意图不轨的诏令。
说着同样的话,弯起同样的笑,仿佛妖梦卷土重来。
而面前曾是她十五年的父亲。
说来多讽刺。
盛帝不出意外的摆出欣慰的神色来,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予以她绝对的肯定:“好!有昭襄这样的太子,是我盛宛之幸!”
接下来是老一套了,群臣恭维之声绕梁,当真是君圣臣明,父慈子孝。
多好。
散朝后,右相特意追上她,一脸的自责:“实在是帝命难违,我原本是想,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的,眼下…不要伤心,我会全力替你准备,到时候,延岁也会跟着。”
东陵绯摇头,笑着说:“多谢您。我不伤心的。”
“那就好,为了陛下伤心,不值当。”右相如每一个怜爱小辈的祖父一般,安慰了她许久才离开。
东陵绯与他道了别,慢慢向回走着,眼眶稍稍有些湿润。
怎么可能不伤心呢?那是她一直厌恶的殿上天子,也是她真心实意敬爱了十五年的父亲。
一朝反目,生死相斗,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出发的时间定在一旬后,在此期间,东陵绯被各种器械的赶制,军队的巡视,乱七八糟一大堆等待整理的情报压的喘不过气,自然也就忽视了并没有被算在军务之中的一封短信。
一封有着诡异凸起的信笺,似乎是压了什么椭圆的小珠子,对着光照可以看出那是红色的。
是惹人喜爱的小球状,是圆满的。
启程的那一天,王旗招展,东陵绯一身纯白戎装,长发束起,整个人利落飒爽极了。
唯一的艳色是手腕上绑的红巾,在风中肆意摆动,画龙点睛般的使她整个人都明亮了些许。
军队已出了城,她忽然从马上站起来,向着城墙方向挥了挥手,红巾也摇摇摆摆的随她打着招呼,不知是向谁。
众人都激动的挥手作答,唯有城楼上的帝王未动,脸色稍稍僵了。
忆时忍不住小声的提醒她:“将军的红巾是绑在右手的,殿下惯用左手剑,绑在左手不方便。”
“不要紧。”东陵绯摇摇头,没有要改的意思。
她抬头望向气势磅礴的旗帜,仿佛隔空看见了当年的场面。
我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