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九年冬,一个天大的噩耗从幽州边陲传来,元启王朝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位异姓王安牧安大将军战伤复发,病死于北疆军镇箕子口,幽云二十万边军皆缟素
奏折一到京城,朝堂之上诸位黄紫公卿无不扼腕叹息,帝国痛失一栋梁
毕竟安大将军除了生出来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人诟病以外,三十年间以一己之力统筹幽云两州,抵挡女真蛮子和胡人南下祸乱中原。其武略之超群,堪称当世将领之楷模
其实安大将军原本不过是京城中小小一骁骑校尉,隶属于当初的四皇子管辖,三十年前老皇帝突然驾崩引发的那场皇城夺嫡大战,安牧率领麾下兵勇冲入皇城救下当时声望最高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元启先帝
当一切尘埃落定,四皇子荣登大宝之后,已经得到信任成为皇帝近侍的安牧陪同新君一同散步在宫中廊道上,君臣二人也曾有过一番交心密谈,元启先帝看似漫不经心说出的话,成就了后来威震北疆三十年的安家军。
朕当这个皇帝,为的不单单是自己,三哥的性格乖张暴戾,暴君只会毁了国家,五弟则太过优柔寡断,现在的元启强敌环伺,弱主不足以保境安民,六弟七弟年龄尚小,祖宗留下的家业,我不能看着毁在他们之手
说来也可笑,为了那一张椅子,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兄弟都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前将军赵斯,御林军统帅熊海,原本我都视为心腹,可他们却选择了作壁上观,只怕我夺嫡失败他们跟着一起遭殃,倒是你一个我刚刚提拔上来小小校尉,竟敢连破内外皇宫三道甲士救我出来,三哥五弟加上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精心下的一盘置我于死地的大棋,居然被你给破了去,安牧啊安牧,你是朕命中的贵人啊,你救下了朕的命,朕思来想去,决定赏给你一番不世功勋,
安牧听封,朕封你为大将军,加封给你幽云二州为属地,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元启帝国的幽云王,朕给你兵权给你属地,也给你钱粮
北方胡人和女真连年扣关扰我元启,我要你给朕守好北疆,从你幽云二州以南,不准落下一枝射在元启土地上的羽箭
末将安牧,领命
那一年,幽云王安牧二十二岁。
朝堂之上,站在龙椅下的老太监宣读完丧报,端坐在龙椅上的周家天子面色沉重的稍加思索后,便接连下旨
加封大将军安牧入元启武庙,享受世代香火
责令礼部尽快议出老王爷死后谥号呈上,不得有误
前两条都是正常的圣旨,但圣上的第三道圣旨可就吓坏了一众庙堂公卿了。
责令小王爷安良即刻回乡吊唁,并执掌大将军虎符,统领幽云两州边军兵权,接替父职守土卫国,世袭罔替为我元启新幽云王。
圣旨一下,朝堂之上哗然大作,御史言官们当即跪倒一片请求陛下三思,文华殿大学士卢纶更是直接趴伏在地上地声泪俱下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另选他人执掌北疆兵权。
奈何平常一向开明纳言的陛下决心已定,并以先帝临终前留下遗言要安良世袭罔替幽云王的说法,圣旨不容更改,即刻退朝传旨,并让太子周宏陪同小王爷回乡吊唁,以示皇恩浩荡。
太和殿之外的汉白玉广场上,随着退朝官员的鱼贯而出,天上也飘起了雪花,染白了诸位大人的公袍
这次的早朝,可谓是祸不单行,让真正让所有人忧虑的其实不仅仅是大将军病逝,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安大将军封王就藩幽云苦寒之地,三十年戎马生涯不知多少次负伤,况且古来征战沙场的将军又有几个有福气病死床榻的?
可是陛下怎就如此糊涂居然就让那京城头一号出名的安大纨绔世袭罔替,还让他执掌北疆二十万虎狼之师,再怎么皇恩浩荡也不该将兵马交于只会喝花酒的浪荡子手里啊。这不是系一国之安危于不顾嘛
更加奇怪的是,为何陛下做出这等荒唐行径,我们的首辅大人和几位阁老都不曾出言相劝,难道都是念及大将军几十年在幽云苦寒之地为国守土保疆的香火情?
皇宫养心殿,天子周骧换去了龙袍冠饰,捧着杯小太监刚刚呈上的热茶倚坐在榻上
养心殿中站着几人,唯独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坐在靠近龙榻的绣墩之上,眯着眼打盹,至于站着的几位,为首的一位中年人气质最为先声夺人,身穿一品斗牛官服,腰杆笔直挺拔,虽然不曾佩刀但是其气息却是凌厉之至
剩下的两位就正常多了,洞渊阁大学士蔡泽,也是当世纵横学大家,兵部左侍郎孙袁则陪站末位
坐在绣墩上的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刺耳
沈炼,别总是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锦衣卫的首要职责是做那无所不在的影子,你这个指挥使都这般锋芒毕露,难怪锦衣卫这几年打探情报的本事江河日下,在这么下去,你干脆还回去练兵罢了,反正你也就这点本事。
身穿斗牛服的沈炼可谓让整个京城权贵都惧怕三分的角色,此刻却恭恭敬敬抱拳躬身,嘴里说道
翁先生教训的是,晚辈定谨遵教诲,整改自身,重振锦衣卫。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这还差不多,唉,可惜幽州那位到底还是没能挨过这个冬天,北疆苦寒之地,坚守多年颇为不易,我年轻时候也游历过幽州四郡,冬天真是寒风凛冽雪花如斗,冻人冻到骨头里啊。
刚刚喝了一口香茗的皇上放下茶碗,满不在乎的说到
宣旨太监刚刚回报,安家那个废物已经接旨,我会让宏儿陪他走一趟幽州,一来也算我周家感谢他安牧守土有功,二来也看看这个安良是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当初护国真人仙逝前留下的谶语,着实让朕忧心,不得不防啊。
沙哑老者依然眯着双眼,十指交叉抱着膝盖说道
那个牛鼻子老道,一辈子除了斋戒祭天,就只会装神弄鬼,天时地利可以推演我还信他几分,可那人心也是能算的?自古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陛下,无需为了几句不知真伪的谶语而伤神,倒是这北疆军事,让人担忧。
皇帝听完老者的话,点了点了头,明显也放松了许多,又恢复了早朝时的神态,看向殿中站在末位的兵部侍郎。
孙袁啊,先帝曾经赞誉你为京城之中,最为洞察兵势先机者,兵部虽然对北疆兵势从来放任自治,给他幽云王假节鉞之权,不过对其关注度仍然极高,不惜劳民伤财兴建多条驿路,原因无他,幽云之地不可丢
关外女真日亦壮大,就如同悬于我元启头上的一把利刃,如今幽云二十万边军群龙无首,你倒是说说,没了幽云王的幽云九郡,能不能守得住关外那如狼似虎的女真蛮子。
兵部侍郎孙袁本是江南豪阀孙氏旁支,只不过当初年少气盛,不满家族资源倾斜长房,一怒之下负气出走,正赶上先帝大兴科举,选四海英才入我朝堂,孙袁乡试,会试皆以甲等头名出线,到了殿试却一反常态的根本不看考题,只在试卷之上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万字,阐述自己对天下兵事之理解与走向,试卷一出,判卷官员不敢定夺,先帝亲自过目后传下口谕
才学有余,沉稳不足,军事眼光倒是颇为毒辣,就先去兵部做个员外郎,至于能走多远,看他自己的本事。
孙侍郎横移一步抱拳躬身,微臣回禀陛下
根据兵部所得情报,近年来女真内部日渐统一,根据推演计算,女真可战之兵已经超过四十万,又有北方草原上胡人的帮衬,可谓空前强大,不过,我幽云两州防线经过幽云王十几年精心打造,尤其是北方四郡,城池,军镇同气连枝,合纵连横又有云州铁骑策应,足矣与其相抗衡
并且女真想要攻我天启,还有三个难点
其一,粮草,女真地处边陲,本就缺粮,作为进攻方粮草消耗更是巨大,他们承受不起持久的城池攻防战
其二,女真虽然几乎统一,但仍然是派系繁多,内部绝不融洽,攻城不同于略地,攻坚战伤亡更是极大。我想,在没有一个真正领袖统领女真之前,没有哪个派系愿意做替别人打工的出头鸟,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女真不会和我们进行真正的攻守大战
其三,就是北方草原上的胡人,胡人虽然在数量上不如女真,但可怕之处在于其机动性和侵略性,北方平原作战,骑兵本就立于不败之地,胡人对我元启的威胁,其实也是对女真的威胁,毕竟在利益面前,什么所谓的同盟合约,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女真如果想大举攻打我天启,就要提防着胡人的骑军再其身后落井下石。
综上所述,女真想要入侵,其实并不容易,不过。。。
孙侍郎明显有所顾忌的欲言又止,天子周骧面带笑意,轻声说道
朕既然叫你说,自然是让你畅所欲言,但说无妨,就算你今日骂朕昏庸无道,朕也当没听到,说吧。
孙袁明显松了口气,正色说道
圣上明查,二十万安家军镇守边疆,可安大将军如今不在了,这安家军中几大山头会不会貌合神离?会不会分崩离析?我朝廷对如今没有大将军的安家军,还能有几分掌控?万一。。。
够了,孙侍郎,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绣墩上的老者睁开半眯着的双眼,冷冷的看着孙袁。
周家天子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做臣子者为国忧虑,本就是分内之事,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有些事要单独和翁师商议。
随着小太监关上养心殿大门,周家天子也站起来正色问道
幽州这份谋划,从那个安家废物出生就开始了,除了女真的崛起之迅猛出乎意料,其他事情可谓按部就班,但女真一族起源于黑山白水,悍勇异常,又有胡人作为帮凶,令我着实担忧,
翁师,将一国之命运系于一地之得失,你,我,先帝,是否都有些鲁莽了?
老者又恢复了打盹的状态,眯着眼说道,
陛下,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刚才那个孙家小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好在锦衣卫和我这些年暗中操控,在北疆埋下了几颗暗棋,如今已经生根发芽,如果真的情况有变,他们也会发挥作用,总之不会达到玩火自焚的地步,陛下无需太过担忧。
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