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架着马车一路北上,从下午时分一直走到天色渐黑,正好看到前方驿路边有一座客栈,驾车的狄青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厚重披风,侧头朝着车厢里说道
王爷,天色已晚,正好前面有家客栈,不如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再启程吧
正在车厢里跟敖枭探讨江湖百态的安良从车厢里伸出脑袋,也看到了远处驿路旁挂着灯笼的驿站,稍加思索之后,对着狄青说道
既然天色已晚,那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连夜赶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反正还有很远路程,不差这一晚
听到安良答应了下来,狄青就架着马车径直奔了客栈,刚进客栈大院,就有伙计从屋里小跑着迎了出来,从狄青手上接过马车的缰绳,嘴上乐呵呵的问道三位客官,是要住店嘛?
走在最前面的狄青眼皮都没抬,可能是这一下午在外面被风吹的一肚子气,于是没好气的对着伙计说道
天都黑了,来你们客栈,不住店还能干嘛?
伙计赶紧一脸陪笑
是是是,这位爷说的对,是小的多嘴了,不知三位爷要几间房?可要些吃食?
正在原地活动筋骨的安良把话茬接了过去
伙计,给我们准备三间上房,再随便弄点饭菜,不用太丰盛,主要是干净就行,还有,把我这两匹马卸下车辕,喂些精饲料,好生伺候着
伙计自然一一应承下来,赶紧把安良三人带进了客栈内,虽然已经是早春时节,但是北方早晚天气依然是凉的很,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客栈大厅内也就有伙计出来添了几盆碳火,安良三人随便挑了一张靠近火盆的桌子坐下,脱去御寒棉衣,感受着屋内的热气,顿时感觉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在车里颠簸了一天的疲倦一时间也下去了大半,正舒舒服服的烤着碳火,店里伙计也从后厨端着托盘来上菜了,菜样不多,就是几样普通饭菜,稀松平常,唯独有一碗北方家常菜——雪里蕻炖豆腐,让安良眼前一亮,雪里蕻又名春不老,鲜食味道不佳,一定要经过腌制之后,在做成菜肴,滋味才够好
安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腌制过后已成墨绿色的雪里蕻,刚刚入口没等咀嚼两下,腌制过后雪里蕻咸鲜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而且这客栈的厨子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还别出心裁的放了几片五花肉,使得原本略显寡淡的菜肴增添了几分丰腴,不但多了几分味道,也增加了菜品的卖相,安良不由得赞叹厨子一句
好一手锦上添花啊
安良又给坐在左右的敖枭和狄青分别夹了几口菜,转过头对狄青说道
汉臣,你来尝尝这菜,我跟你说,这雪里蕻可是被宫中御医都当成宝贝的东西,不光是食材,也是药材,有温中利气,明目祛咳的功效,对了,咱们中午不是都吃了不少羊肉嘛,那东西不好消化,这雪里蕻还能开胃消食,吃点这个,以免一会吃完饭躺下睡觉的时候会积食
狄青依然是军旅生涯的做派,吃饭和打仗一样,从不拖地带水,一边端着碗往嘴里面送饭菜,一边含糊不清的跟安良说道
王爷,你说你也不是郎中,咋知道这么多的
安良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拿起桌上的空碗,又给正在狼吞虎咽的狄青盛了碗汤,放在狄青面前,这才自嘲一般的说道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又百无禁忌,没人约束没人管,所以我整天除了在什么御膳房,太医署闲逛,就是在翰林院看些杂七杂八的书,要不就是跑去逛青楼酒楼,所以自然知道的就多一些,不过也都是一些旁门左道,要不就是什么琴棋书画类的风雅之学,至于有关兵事,政事,或者是诸家学说之类的书籍,翰林院那帮家伙有意不让我接触,我呢,也明白朝廷什么意思,从来懒得去碰
风卷残云一般的将一碗饭菜下肚的狄青擦了擦嘴,轻轻捧起安良给他盛的热汤喝了一口,感慨道
你说堂堂一代帝王,居然如此没有心胸气量,还要猜忌防备忠良之子,岂不是可笑
听到这话的安良低头摆弄着碗里雪白的豆腐,不抬眼皮的说道
这算什么,你是没看到朝堂之上的乌烟瘴气,没看到后宫里的勾心斗角,那太子周宏,表面上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其实暗地里不知道为了抹黑自己的几位兄弟,用了不知道多少手段,就连给自己弟弟偷偷下药的龌龊事情都干得出来,小小年纪心思就已经如此的歹毒,唉,你说生在帝王之家有什么好的,就为了那张天下共主的椅子,就连人世间最基本的父子兄弟之情都不剩几分,可悲可笑啊
狄青一脸凝重的说道
所以王爷,您才会这么着急的整治肃清边军,挣脱朝廷束缚,
安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正色道
咱们幽云二州的命运,必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能成为朝廷的牵线傀儡,他周骧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和女真两败俱伤鱼死网破,这样他才能真正的放心坐在龙椅上,,不用担心女真南下,也不用担心我们拥兵自重,我甚至敢断言,倘若我们真的拼尽全力打退了女真,元气大伤的幽云边军,最起码是我们这群核心将领,恐怕都逃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对于有功之臣实在是没理由下手,那也就是给你剥夺军权,然后召回京城做个有名无实的什么将军都统,等你老死京城再给你追封个国公之类的。朝廷,哼,那群站在庙堂上道貌岸然的王公重臣们,最是冷血无情,
喝了口汤润润嗓子,安良又继续说道
汉臣啊,我当初在京城曾经见过一位在户部鞠躬尽瘁了四十年的老官吏,年近古稀,却因为只是无心之罪,标注错了几本案牍,就被朝廷剥夺官袍贬为庶民,老官吏一身寒衣带着全家人被贬离京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面如死灰的他,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在长安街上,嘴里面就一直反复的在念叨一句话,说道这里,安良已经眉头紧皱,脸色愤慨,悠悠从嘴里吐出了五个字
君王未可信
***
距离安良等人百里外的黄棋城,四座城门已经都被云州兵马早就围的水泄不通,就连飞在天上的信鸽,都被城外游弋的弓弩手轻松射落,不给城内守军任何联络外界的机会
城外大营,老帅殷寒山身披战甲坐在主位上,左手一直摩擦着驻在地上的战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打量着站在殿内的几人,一直以来,殷寒山在安良面前一直都是以长辈面孔相处,不曾展露其实,但此时坐在高位上锋芒毕露气势惊人的殷寒山,才是真真正正无锋军统帅的本来面目,有着屠夫称号的军中巨擘
气势外放的殷寒山缓缓开口,朝着站在殿中垂手而立的几位将军说道
陈时雄,本帅三天前就已经跟你们说过,带着你们的人马,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别来趟这趟浑水,你们几个直到现在都不肯带兵返回,怎么,是聋了还是想要抗命?
殿中站着的几人,都是曾经安抚使陈銮交好的将领,此时陈銮被困孤城,他们赶紧从各地率兵马前来支援,只可惜收到消息的他们为时已晚,黄棋城已经被殷寒山围的水泄不通,而面对这位战功十分彪炳的功勋老将,陈时雄几人也缺少胆量和本钱与其叫板
随着殷寒山的发问,坐在两旁的闫征,吕溪山赵无极等人同样沉默不语,只是冷眼的看着殿中几人,殿中的气氛也随之越发凝重了起来,陈时雄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一步,朝着殷寒山行了一礼,随后开口说道
殷老将军,你无缘无故就带着云州兵马围住黄棋城,更扬言要把我幽州安抚使和虎贲军统帅通通杀了,此举是否太过于欺人太甚了。
坐在主位上的殷寒山听到这话,眉毛一挑,冷哼了一声,眼睛盯着站在殿中开口质问他的陈时雄,语气冷漠的说道
陈銮,孙文远二人,内外勾结,企图刺杀新任幽云王,好在王爷福大命大,这才躲过一劫,没有让那两个贼人得手,陈时雄,你也曾经是老王爷的部下,本帅就问你一句,这企图弑主之人,该不该杀?
听到这话的陈时雄面露难色,他们几人只是和陈銮交好,至于刺杀一事,他们的确不知情,也根本不知道传闻的小王爷遇刺一事到底是不是陈銮所为,如果不是陈銮派人所做,为什么殷寒山会矛头直指黄棋城,可如果此事真的是陈銮所为,那他们现如今要是再阻拦,可就成了帮凶了,想到这里,陈时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现如今的局面,让自己等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陈时雄纠结的时候,身后的一名同样和陈銮交好的将军也站了出来,行礼之后站在了陈时雄身边,开口说道
殷老将军,你说是安抚使大人派人刺杀小王爷,不知老将军手中,可有能证明是安抚使指使别人行刺的证据?倘若老将军真能拿出来确凿证据,那我们几人马上就带领兵马回我们各自的驻地,绝不会助纣为虐,
殷寒山并没有看说话之人,而是侧过头打量着自己左手的战刀,嘴里轻轻的说道
证据?暂时还没有,不过就算没有证据,我也能确定刺杀一事就是他陈銮所为
听到这话,说话的将军又开口说道
殷老将军,您既然没有任何证据,那又凭什么那么笃定的说安抚使大人就是刺杀小王爷的凶手呢?没有人证物证,就连刑部也不能随意定人生死,可老将军您却因为自己的猜测和直觉,就要处决二品官职的幽州安抚使,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这话说完,殿中站着的剩下几人也都纷纷开口附和
对啊,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安抚使大人行刺的
就是,这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嘛,你们云州军怎么可以这样行事
听着下面乱成一团叽叽喳喳的几人,殷寒山嗤笑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们,语气轻蔑的说道
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来跟本帅将讲“证据”?
说着话,殷寒山也从座位上面站了起来,两手交叉的按在刀把上,霸气的说道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几个有本事就带着手下兵马破开我无锋军防线进城救人,要是没这个胆量,就从哪里来,给我滚回哪里去
还有,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别等无锋军的碎骨棒打到你们头顶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殷寒山的最后几句话的语气冷漠至极,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更是凝固了一般,透露出一股肃杀的味道
而殿下站着以陈时雄为首的几位幽州将领,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够联手迫使殷寒山退兵,就算不能退兵,最起码也要缓和一下目前双方剑拔弩张的局面,只是他们几人没能料想到,这位号称云州屠夫的殷寒山,态度居然如此强硬,丝毫没有把他们的两万多人马放在眼里
他们几人也不是没有商量过跟殷寒山翻脸,但是现在的场面上,云州大部分兵马都抱成一团,同仇敌忾,可他们幽州兵马,实力最为强大的莫云天带着皋兰军选择作壁上观,至今都不曾露面,而资历和地位最能和殷寒山相提并论的老帅吕溪山,来到黄棋城后也只是尽量在调和劝阻两方的矛盾,没有公开表示支持幽州军,驻扎在虎牢关的一万五千精锐更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带来,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天水关守将顾满星原本就出身于无锋军,曾经是殷寒山的嫡系心腹,左威则坐镇幽州最为重要的门户箕子口军镇,不可能抽身南下。所以此时黄棋城下,就出现了云州势大幽州势弱的局面
站在殿中神色难堪的陈时雄沉默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殷老帅真不怕幽云两州开战?
听到这话的殷寒山眉宇见明显多了几分怒气,冷哼了一声,弯腰重重的将手中战刀拍在桌案上,锋利如刀的眼神就停留在陈时雄的身上,挑衅的说道
你们可以试一试
***
眼看就要谈崩,一直坐在旁边首位上沉默不语的吕溪山开口说话了
好了,在场各位都是我军中邸柱,况且幽云二十万边军,现在差不多半数都在此地,我提醒大家一句,如果咱们在这里打起来,不知道诸位,想没想过后果?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不语,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幽云开启内战,那么最高兴的,恐怕就是关外的死敌女真了
吕溪山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自己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指着低头沉默的陈时雄语气愤懑的说道
你陈时雄是猪脑子么?云州大军围困黄棋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倘若他陈銮孙文远真的心里没鬼,何必一直躲在城中做缩头乌龟?刺杀王爷,那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换做是你,如果被扣上这么一顶冤枉帽子,你难道不出来辩解个明白?
陈时雄几人自然沉默不语,吕溪山又转过头,看向主位上坐着的殷寒山
殷兄,我不知道刺杀一事,到底是不是安抚使所为,不过我知道,我们绝不能意气用事挑起幽云内战,往小了说,我们不能让大将军半生心血打造的幽云防线,毁在我们手里,往大了说,倘若真的被女真趁虚而入破关南下,幽云大地将会狼烟四起,生灵涂炭,所以我恳请殷兄,千万不要因为个人之恩怨,而害了无数百姓啊
殷寒山眉头紧皱,他又何尝不知道幽云内战的后果,可是自己的亲侄子刚刚进入幽州,就受到接二连三的刺杀,最后一次甚至险些丢掉性命,这让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如何不怒发冲冠,况且前几天安良手下那个姓申的幕僚还特地告诉了他,已经查明凶手就是陈銮和孙文远,和自己的猜测一模一样,这让殷寒山就更想带兵冲进城去,亲手宰了那两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要不是那位申先生劝阻,让他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恐怕此时此刻,双方的大战已经打的如火如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