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满二十万铁骑在雍商城外已停留了近一日。
时间拖得越久,霸阳的军队便能集结得更多,当聚齐足够的兵力时甚至能把北满这二十万铁骑反包围起来消化掉。这是稍有军事素养的人都知晓的,经历无数次大大小小战争的北满铁骑又怎能不知呢?
此时城外的一处临时营帐内,一位男子正在遥望近在咫尺的雍商城,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面前的年轻斥候早已热汗冷汗淌了一脸,全身抖如筛糠,嘴巴大张胸膛快速起伏,却不敢出半点声音。
先是探路的斥候,再是打头阵的轻骑,后是几波精通隐匿的精英杀手,一入面前的雍商城就如同泥牛入海,没了半点音信。先头部队一时不知所措,后面兵骑刹不住车马,就变成了如今局面。
男子面相坚毅,留着短粗胡茬,如果脱去一身兵甲,和寻常人家里正当壮年的顶梁柱父辈男子无异。只不过此时男人的一双鹰目中并没有半点平日的果决和自信,而是许久未见的犹豫,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旁边佩着普通北满弯刀、着一身银蟒皮甲的中年之人虽说跟随坚毅男子经历无数次大战,自以为对眼前男子可以说是了解通透,但是还是被男子眼中的犹豫和畏惧吓了一跳。
孩童时代他便是他的王,作为世家的嫡长子侍读,他的命运从十多岁就和眼前的男子绑到了一起。及冠之后,两个少年一同从家族奔赴军营,在这里他陪着男子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从兵甲小卒,到小队队长,再到将军,最后登基称王。他见过他半夜起来苦练剑意的坚定眼神,见过他浑身浴血斩杀敌人的愤怒眼神,见过他提点马鞭挥斥方遒的自信眼神,见过他在大殿上舌战群臣的霸道眼神,但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半点犹豫,更不要说是畏惧了!
着银甲弯刀的男子向面相坚毅男子行了一礼,躬身开口道:“王上,如今我方兵马一路大破霸阳王朝的疆土,一路踏平三关十四城,如今直逼驻日之城下,已经彰显了我北满兵力强盛,但同时兵马已疲惫不堪,再深入怕是……”
一路杀伐胡须已是参差的北满王从思虑中回过神来,看向这位陪了自己一辈子的知己,轻笑开口道:“子鞅你啊,说了多少遍了,你我间不必做那些冗杂礼节。不过啊,不知不觉已经五百多年了,咱们这些家伙都该老了,自从你辅佐我三百年前平定北满,这三百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求那缥缈的武皇之境,如今大寿将至,也没有一星半点头绪啊……”
银甲男子摇头开口道:“梧竹兄你身体还硬朗得很,日后定能看到小桐皇步入武王之境的,至于那武皇境,我看是先人杜撰出来的,武王境已是可以移山填海,那武皇境岂不是成了神仙?”
不知不觉已有了三两白发的北满王朗声笑道:“子鞅啊子鞅,你年纪比我小一些,习武天赋却是比我强多了,怎么就习武这么懈怠呢,你要是不天天研究阵法之术,你的修为早就超过我了。”
已经自知天命的男子望向面前的雍商城,缓缓开口道“还有啊,有一件事你说错啦,武皇境是真实存在的,我能感受到,就在面前的城中!”
银甲男子和年轻斥候闻言均是一惊,毕竟事关重大,步入武王境早已百年有余的北满王自然不可能搞错,但是让两人接受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也是不易。毕竟,整个离阳大陆,关于武皇境界只不过是个传说,更是那些年轻父母来鼓励孩童习武的说辞。武者都说武道无极限,可是几千年了,整个离阳大陆没有半点武皇的消息传出,众人也就慢慢淡忘或是刻意逃避了这个字眼。北满王,霸阳王不强吗?五百个岁月啊,不还是武王巅峰吗?
年轻斥候自知听到惊天密闻,当下果断抽刀对准脖颈就要砍下。可是雪白刀锋离脖颈还有半寸时停住,不得寸进,斥候一睁眼看到自己平生最是敬重的大将军一手捏住雪白的刀片,对着自己摇头笑道:“年轻人要惜命啊,武道一途,确实是没有极限的,说不定日后你就会成为武皇呢?”
男子不理会惊呆的年轻斥候,对着银甲男子下令道:“子鞅,我正式任命你为帝师,辅佐新帝姜桐皇登基,不服者斩。”
银甲男子一时间理解不了这位一同长大亦是伙伴亦是君臣的知己想法,只是听出了他交代后事的口气,心中生出不妙之感,正欲开口,却被男子轻轻制止。
“你记住,告诉皇儿为父虽然不能一直守护他,但是可以给他扫清一些障碍;告诉素罗我姜梧竹欠她的,若有来世定还让她做王妃。另外,子鞅你要小心赵氏王朝,五年前的那道天降白光怕是有大气运,皇儿修武天赋之所以如此逆天,怕是和那道光有些关系,更详细的你可以问问国师刘文翎,他散在赵氏王朝的棋子应该会有所收获。”
不待男子出声,北满王已走出营帐,对着早已集结的诸位统帅下令道:“全军听令,由燕子鞅暂任大将军,率领全军北上回朝,可有异议?”
众将士单腿跪地,响声震天,‘谨遵北满王旨意,愿听燕将军差遣调度’!
北满王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随他出生入死、由青涩渐转成熟的熟悉脸孔,脸上渐渐多了几分笑容,眼眸缓缓阖上,似乎再次回到那个年少热血的时代。那个厮杀声震天的时候,那个和面前诸人一同训练、一同睡觉吃饭、一同上阵杀敌的时候,但是这一次,怕是要自己打头阵了。
眼眸再次睁开之时,早已不见了迷茫和犹豫,只剩下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某种决心。他吹了声口哨,那匹跟随他多年虽步入老年却依旧神骏的龙鳞烈马狂奔而至,他轻抚马身,口中喃喃道“老伙计,今天陪我走最后一次吧。”战马轻轻摩擦男子的衣甲,继而发出经久的嘶鸣声。
当北满军队行军百里后,一些人似心有所感,回头远眺依稀可见的雍商城,似乎看到了那道征战一生的身影,再看已是模糊不可见了……
在北方的一座宏伟宫殿中,一个身着金色龙袍、头戴白巾略带稚气的少年望向南方久久无语;帷幕后的素衣女子捧着一块雕琢粗劣却被温养得颇具灵气的粗玉泪流满面;昏暗烛灯下一位不修边幅但却气势深沉的老者闭目把玩着两枚棋子,悠然一叹‘走得好啊,起码一了百了!’;一座小酒馆里,一位银甲男子扯了扯旁边的年轻男子,但都早已喝的酩酊大醉,干脆一头栽倒桌上沉沉睡去。
于此同时,东边赵氏王朝境内,一个蜷缩在田间草垛里的犹如乞丐般的老者睁开了昏黄的双眼,随意抹去眼角的眼屎,拍了拍空瘪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什么武皇,连半步武皇都不算的伪皇,拿命换修为的老鬼,不好好等死还要挣扎什么呢?话说这里应该快到赵氏的领土了,我记得那道白光似乎就坠落到这边,小姐,等着老奴……”突然老者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般双目瞪圆,口中发出凄厉的哭喊“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而后突然又是痴痴大笑起来,晶莹的涎水从一侧的嘴角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