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沉吟良久,转头询问鹤童:“新进的宫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鹤童行礼回:“陛下怜惜太子病重,东宫的宫人都由奴婢亲自派人去各地挑选。奴婢为保安全,皆是选择家道中崩流浪在外的孤儿,挑心性纯熟、可用者十六人,散在东宫中从擦洗开始做起,慢慢教导他们。四年下来,其中三人已可做些近身的事。”
家道中崩,意味着有基本的教养;孤儿,意味着没有家人把柄可以被威胁,鹤童如此挑选,也无可厚非。只不过……
“小厨房可有新人在?”
鹤童的眉毛渐渐蹙起来,似在回忆往昔:“是有两人在厨房侍候,可奴婢觉得,她们……”
“不太可能?”
“是。小宫女分别唤作星荧、月染,平日里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并无可能与东宫之外的人有所交流。且奴婢日日以银针试毒并无问题,因此日常查访时,并未对她们有所注意。”
江琉抿了一口茶,对此并未有所回应:“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皇兄平日所饮药方,及常吃的原料食谱,不难吧?”
鹤童蹲身行礼:“奴婢领命。”
李擎松一直未言,直到鹤童退下,他才起身:“妹子四年未见,果然成熟了不少。连日劳顿,妹妹需要休息,哥哥也有娇妻在房守候,便先告退了。”
江琉一笑:“问表嫂安。”
李擎松大步流星而去,与其说他是急着回家与妻子团聚,不如说他是看见了江琉的成长,能够放心离去了而已。此时,江琉身边只余笛佑一人,她揉了揉眉心,对笛佑道:“随我去歇歇吧,明日,还要往温鸾殿一趟。”
笛佑这才把自己从“太子可能被下毒”的震惊中拔出来,聪明地闭紧了嘴巴,乖乖跟着江琉去寝殿休息。洗漱一番,两人分里外间睡下,一仆一主,都是辗转反侧,寝眠不安,一个忧着皇兄的病,一个怕着皇宫里暗沉沉的将来。
第二日江琉被鸟鸣声吵醒,鹤童把司衣局新作的宫服呈上。江琉换了,竟没有哪里尺码不合,想来是昨日进宫时等候的宫女有司衣局的人,作衣久了,连带着眼光都老辣,看几眼便知道了她的尺寸,回去赶工制成。
依然是鹤童来给江琉上妆盘发,笛佑在一旁学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鹤童的手,渐渐地,眼神却移到江琉脸上,愣愣地呆住了。
江琉问她:“怎的?”
笛佑蓦然回神,明白自己刚才失态了,脸一红:“奴婢见公主只不过稍稍上了淡妆,竟……竟就如此……”
鹤童被这小姑娘逗的“噗嗤”一笑,接着她的话往下说:“美艳?”
这也怪不得笛佑。江琉是为学艺而上乾山,哪里有天天妆扮的道理。她脸色向来苍白,每日却连胭脂都不涂,素颜出门,与立苏素等一众爱妆容的莺莺燕燕相比,自然落了下风。
可回了宫的江琉,只不过稍稍在两颊与嘴唇上涂了胭脂,显出精神气来,便能让人惊艳地盯着,再也移不开眼。
都是因为公主吃苦学艺,太瘦了,气血不足!笛佑一握拳,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把江琉给养得白白嫩嫩,把她养出好气色来,到时候出去在赵慕凡面前晃上一晃,一定能悔的他捶胸顿足,嗷嗷大哭!
江琉还不知道笛佑已在心里定下如此“远大”的目标,笑嗔两人:“夸张。”
笛佑也换了宫装,准备了一番。江琉去闻琴阁见了太子一面,出来轻轻握着笛佑的手:“去温鸾殿。”
温鸾殿。笛佑在回宫的路上已听江琉说了,那是皇后……不,继后的居所。
继后名为秦芫,四年前还是贵妃。先皇后因病西去后三月,秦贵妃封后,江珑已病倒卧床月余,江琉在国主殿前长跪不起,请求上山学艺。
那时马车内江琉淡然道:“既无力反而抗之,便要学会避其锋芒。”
现在思索,笛佑还能想象出彼时十二岁的江琉,满脸坚毅,在殿前长跪不起的场面,心里充盈的满是心疼。
已有八名宫女两名内监带了扇子果篮等物在东宫外等候,见了江琉纷纷行礼,表示是国主授意,怕江琉记混了宫里的路,派了他们随侍在侧。江琉汗颜,怕是父皇没有料到自己会去见秦芫,派来这些宫人是想伺候她去清凉的地方赏玩,竟还带着糕点。
她授意去皇后处,宫人纷纷应了,两名内监在前,八名宫女分列前后,缓缓朝着温鸾殿去了。温鸾殿与东宫离得远,甚至还隔了整个御花园,笛佑用眼角去瞄,暗暗地把沿途的大路小路都记下。
良久到了地方,江琉抬头看见牌匾上“温鸾殿”三字,正是出自父皇手笔。她淡淡一勾唇,使笛佑上前对守门的太监道:“烦劳去禀皇后娘娘,江琉来拜。”
守门的小太监早已听说昨日公主回宫,又见江琉这年轻小姑娘一身华美宫服,哪敢不应。他朝后退了两步,才匆匆离开门口靠近了秦芫的寝殿,轻声唤着一个正出门取水的宫女:“鸠儿姐姐,公主求见娘娘。”
鸠儿立时露出个困惑的表情来:“没听说陛下命令公主来温鸾殿啊?她总不可能自己跑来吧?”
“这我可不知。公主已经在门口等着咱娘娘的通传,姐姐还是进去禀娘娘一声的好。”
鸠儿还未答话,虚掩的小窗内传来妇人的一声叹息:“让她进来吧。”
那年秦芫登上后位,想给国主送去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看见了门口跪着的江琉一双平静淡泊的眸子,心底突然便有些发毛了。先后是得了病死的,但她秦芫的确是在三月内、先后尸骨未寒之时登上了后位,说不得在两个孩子眼中,是抢了他们亲娘的位置。她宁可江琉那眸子里是悲伤失意,甚至愤怒仇恨,都比无悲无喜来的要好。
那一双眼睛,令人看不出想法,预测不了这个小女孩的行动。
秦芫不想,甚至于不敢面对江琉,她曾和国主说:“江琉年幼时其母后便已西归,臣妾恐她目物思人,就不必常来温鸾殿问候了。”但她回宫第二日,竟就找上门来了。
“娘娘?”
秦芫回神:“去传。”
也罢,便让我看看,你这些年,可积蓄了足够对付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