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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乌鸦鸣冤

海公一日在苏州府堂,正在问理词讼,只见有七个乌鸦,立在衙前,大叫数声,望西飞去。海公知有冤枉,默忖一时,即唤两名皂隶,发下牌票,分付去拿乌七来见。

两人领了牌票,满街去拿,那里有个乌七?过一夜,明日,两人又往四乡去拿。又缉访了一日,看看到晚又无,他处借歇。只见一人,忙忙赶路,皂隶问曰:“尔要往何处去?”那人曰:“我要去请乌七,与我杀猪。”皂隶听得便问,曰:“那乌七是甚么人?”那人曰:“他是我乡中屠户,往日贫穷,今日不知得甚横财,陡然发迹起来。”皂隶得知于心,即声曰:“我是府中差人,要去他家催粮,正是路生,你可引我前去。”那人引路,不一时间,即到乌七家中。其人大叫一声,乌七连忙出来,两个差人,即取出牌票,与乌七看了。乌七曰:“我平日不拖欠钱银,海爷叫我为着甚事?”皂隶曰:“尔只同我去便是。”乌七一面整饭,皂隶吃了,连夜同皂隶入到苏州府中。皂隶带见海公,公即令摆下刑具,大喝曰:“奸贼好大胆,前年人命之事,可详细报上来,免我六问三推。”乌七初不承认,后被刑不过,只得供曰:“不合前年十月初九日,有一孤客,内店借宿,见他带银百两,彼时将酒灌醉,用石沉于后门塘内。今蒙爷爷鞠明,不敢隐瞒,所供是实。”乌七供罢,海公即命上了长伽,使令差人,向乌七后门塘内捞起尸首,具棺停住,出告示,令客人之家收尸。过了数日,却有一客人,从苏州经过,闻其此事,乃去一看,却是父亲,三年前在苏州行医,不知去向。便入衙,见海公。公问其姓名、籍贯,乃江西建昌人,姓王名文质,子名王真孙。海公审得是实,即以乌七所存家私,尽行官卖,给与王真孙,奔父丧归葬,乌七秋后处决。苏州一府,无不服其神明。

海公判

夫以人来投宿,是出外靠主,乌七乃敢恣行凶逆,见财起谋,用酒醉倒,劫其银而沉其尸。盖杀人抵命,律有明征。今乌七罪状既明,冤魂寻归有自,着落里地。将乌七家产尽行出卖,其价银一并给付王真孙奔丧回葬。乌七秋后处决。立案存证。

黄莺诉冤报恩

徽州府婺源县,有一人姓童名施恩,为人朴实善良。一日,带银二百余两,往南京买卖。行至芜湖地方,路遇轿夫名张招前来叫曰:“客官抬轿去?”童施恩曰:“我有行李在此,正欲顾轿。但我是个客人,要个老实的当者方好。”张招曰:“客官不必忧虑,我等乃是老实之人,我自为客官担带,你只管坐轿便是。”施恩忖他是久惯轿夫,想亦停当,遂乘轿前行。未及五里,见一猎者,手执数个黄莺来,施恩问曰:“这几个黄莺肯卖否?”猎者曰:“正是要卖的。”童施恩遂问买之,旋即放生。不想银包开时,被张超、张才二人看见,见其中有一、二十两之多,兄弟遂生心曰:“银包里尚有得那多银,这皮箱内不知几多了。”兄弟便起奸心,抬至一深林,四边寂寥,杳无人迹,张才遂腰间取出一斧,从童施恩背后劈着,一斧中其头脑,施恩跌倒在地,血流涌出,即时气绝。张招二人,把其身尸埋在林里,将皮箱并银包尽行取去。踪迹甚密,人莫知者。

次日清早,海公坐堂,忽见数只黄莺,在檐前哀鸣不止,又飞集庭中,又飞入堂前,叫声悲哀凄惨,似有鸣冤之意。海公见其若是,心下却有戚然之意。乃谓手下曰:“看这数只黄莺,声声悲惨,莫非有大冤枉?”其叫声愈惨。海公曰:“若果有冤,我命手下随你去。”即差张权跟随鸟去,待有下落回报。其数只黄莺,飞有十里之地,即停宿路傍,以待张权。乃走上三十里,见一深林,数黄莺即飞入林中,一新土堆上,大声悲鸣,张权惊得胆落魂丧。张权既见土堆,随走回报,具说一番。其数只黄莺亦复集庭前,点头哀噪。海公曰:“此是冤魂,不必疑了。”即叫手下人等,跟我同至土堆,相验实迹。立即起行。”海公去到深林,开土堆,只见一尸埋不多久,正翻掘时,见有一斧在傍,盖张招兄弟埋童施恩时慌慌忙忙,忘记堕落一斧在此也。海公令取斧,其柄上有记号,云“张才置”。海公随即回衙。彼夜三更时候,见一人颜色憔悴,披发行泣。因前跪曰:“大老爷做主。”海公曰:“你是何人?有何冤苦?”其人曰:“小人冤家,正是柄上记号的名字张招、张才兄弟也。”言罢放声大哭,起身而去。

次日,海公出堂坐定,随分付手下,将深林附近人家,乱拿数个人来。差人领命,忙忙前去。到深林左近地方,有一村,人烟只有几十余家,俱是抬轿营生。差人即乱拿三、五个到官跪倒,海公问曰:“你等作何生活?”皆应曰:“扛轿为生。”海公曰:“你既以扛轿度活,何得假此为由,害人性命,谋取财物?”皆应曰:“不敢。”海公曰:“你现五日内,谋死一个客人,埋在深林里,还不肯认耶?既不是你们谋死,你等可各将姓名一一报来。”众因通报名姓,果有张招、张才之名,海公随即差人去拘张招、张才。顷刻拘到。张招兄弟心胆惊慌;面无血容,初间诘问,尚不肯服,海公大怒,命取刑具,吓得张招、张才心亦慌乱,无辞抵应,只得将前日童施恩买黄莺放生,银两出现,小人因之起心,将他谋死,一一情由,从头招认。只见勘问之时,数只黄莺突飞入堂前,号鸣哀惨,仍飞集张招头上,及其招认之后方去。乃知此数只黄莺,即前日施恩所放生者也。张招、张才既审谋财害命,所供是实。

海公判

童施恩慈心,既捐金以全鸟,张招、张才,奸心凶狠,反利物而害人。深林之鬼莫伸,冥途多恨;堂檐之鸟如诉,冤债稍酬。倘此数鸟不逢童施恩,难脱一时微厄;抑童施恩不得此黄莺,何雪百恨深冤?蠢鸟无知,尚明报本,生人有觉,何忍行侥?怨未雪,而鸣庭悲伤,鸟情何切;仇已报,而飞集方息,鸟义何深!非人为鸟死,鸟为人伸矣!张招、张才不合谋死童施恩,劫其财物,律所不逭,各拟上刑,永无兹赦。

白昼强奸

徽州府婺源县,有一姓曾名会、一姓吴名高二人,乃是棍徒,整日街坊须索酒食,窥窃人家妻小,龌龊光棍。

一日,见一小士行过,年尚十一、二岁,眉目秀丽,丰姿俊雅。曾会见之,乃曰:“此小士真美貌也,待之长大,当与之结契。”吴高谓之曰:“你说这小士生得好,他的母亲更生得美貌,绝色无比。”曾会曰:“你晓得他家?可同我一看何如?”吴高遂同之去。直人其堂,果见那妇女在堂,直赛比娥,妙绝天仙。骤见二生面人来,即斥之曰:“你甚么人?无故敢入人堂?”曾会曰:“敬问娘子,求一杯茶吃。”妇人曰:“你这光棍,我家又不是茶坊酒肆,敢在这里来乞茶吃!”转入后堂,不采之。曾会、吴高二人见其美貌,看不忍舍,又赶入后堂去。妇人喊曰:“有白撞贼在此,众人可来拿!”曾、吴二人起心,不顾法律,即去强抱曰:“我贼不偷别物,只要偷你妇人。”高声叫骂,其夫李永诲在外,闻家中喊嚷,争人家来,却见曾会、吴高二棍在家,便持杖击之,二棍不走,与李永诲厮打出大门外,反称“永诲之妻脱他银去,不与他奸。”李永诲与之争辨不过,后只得具状于县官处告理,谓曾会、吴高强奸他妻。曾会亦捏情来讦告,谓吴高与李永诲之妻通,脱骗他银。县官准了两张状子,即拘两下到审。曾会、吴高二个是做光棍的,口嘴不差,一口诬捏出来。吴高道:“老爷,永诲之妻,与小人通奸是实,不敢瞒着老爷了。然他虽与我有奸,得我银二十余两,又替他借得曾会银六两,他今见曾会往伊家来,便偏向曾会,故我与他相打。今他脱银过手,反装情捏词。况强奸他妻,只一人足矣,岂有两人同强奸者?老爷可详情时。’蔡知县是一胡涂之官,被曾会、吴高二人虚设言语答应,他遂以为真,依其言语发落,言:“若是强奸,必不敢扯入门外打,又不敢在街上骂,即邻甲也不肯。此是李永诲纵妻通奸,这二光棍争锋相打是的矣。”各发打二十,收监。又差人去拿永诲之妻,将来官卖。

后,永诲之妻无奈,出叫邻佑曰:“妾身从来无丑事,今被二光棍捏我通奸,县官要将官卖,你众人也为我去呈明。”邻有识事钱化教之曰:“蔡知县昏暗不明,你欲明白此事,可往海都堂那里去告。他是个公直正大之官,善审冤枉之事,除是他,你这事便得明白。你可急去投之。”永诲之妻依其言,即往海公处具告。言:“曾会、吴高二光棍,白昼入家,调戏妾身,妾喊骂不从,夫往本县告他。他反捏情谓我脱他银,与我通奸。今大爷要将妾官卖,有屈无伸,敬来投光,望爷爷作主。”海公准其状,即差皂隶王英,去婺源县蔡知县处讨人。再,又问永诲之妻姓名与其年纪,及房中所用之物,一一说来,海公写在单上。

顷刻,王英拘了各犯,俱到堂前跪下,海公乃问曾会曰:“你何得调戏人家妻小?”曾会曰:“非是小人调戏他妻,他妻与吴高通奸,脱我银六两,我往他家取,他欲不还,故说强奸他妻。然他家是土娟,何如言人调戏矣?”海公曰:“你既说与吴高通奸,脱你银六两,非是强奸,乃是通奸,必知其妇之姓名,房中床被器物若何。”曾会曰:“他虽与我们有奸,未问其姓名,但其房中所用之物,不过是青铜镜添镜匣等件。所睡之床,是一张洒金凉床。”海公又问吴高曰:“曾会说,你与这妇通奸在先,你必知其姓名矣。”吴高答曰:“术院妓称名土娟,只呼小娘子,因此不知名。曾与我说,他父名周日新,母姓饶氏,但不知他真假何如。其床被器物,曾会所说皆是矣。”海公曰:“我今亲押你二人同去勘李永诲夫妇房中,便知是通奸强奸。”去到房,则藤床、锦被、白铜镜、描金镜匣,永诲之妻向说不差,曾会、吴高所说皆妾矣。海公仍带曾、吴等入衙,曰:“你说通奸,必知他里内事,如何李永诲内中物全说不来?此强奸是的矣。”吴高曰:“通奸不是,即李永诲亦得曾会银六两许他去。待我等去,岂他妻不从。”海公曰:“你将银买了李永诲,如何同曾会去。若非强奸,何用白昼入人内室?你两个男人,抱着一女,非强奸如此。况所言之事,无一相同,尚敢争辨!”发打三十,加刑拷掠。二人不能隐忍,只得供招出来。海公遂问曾、吴二人典刑,蔡知县罚俸二个月。

告强奸剥县招

告状妇周氏,告为强奸事。律法典制,淫污必戮。台教口口范尤严,陡有棍恶曾会、吴高赌刁顽,穷凶极逆,窥夫出外,白昼人室,劫制妾身,要行强奸。妾身不从喊骂,幸夫撞入,彼反行凶,推夫乱打,邻甲同知。夫状告县,岂恶讦告捏情,谓妾与之通奸,脱骗伊银,县审将妾官卖。切思白日行强妻、辱夫伤,冤屈尚不能伸,反遭官卖之辱,以成通奸之律,白日黑天,冤屈无伸,投台作主,严究根因殄恶。上告。

海公判

审得曾会、吴高,无籍棍徒,不羁浪子,违礼悖义,有乖法律之条,恋色贪花,实为禽兽之行。强奸贞义之妇女,殴打人妻之文夫,反将秽节污人,藉口通奸脱骗。既云久交情稔,应识李妇行藏;至问以姓名,则指东驾西,而百不得一、二,更质以什物,则系风捕影,而实不偶二、三,便见非腹里之旧人,故不晓房中之常用。行强,不容宽贷;斩首,用戒刁淫。知县蔡不得其情,欲官卖守贞之妇,轻用其,反刑加告实之夫。理民反以冤民,空食朝廷廪禄;听讼不能断讼,那堪父母官衔?二尺之法不明,五斗之奉应罚。

判给家财分庶子

苏州府吴县,有一乡官知县郑文忠,家富巨万,娶妻蒋氏,生长子,名唤应策,一妾黄氏,生次子,名唤应秋。其应策,悭吝爱财,贪心无厌,不许父生幼子,分彼家业,常有意害其弟。文忠逆知其意。

忽一日病疾,自思不愈,乃召应策嘱之,曰:“汝是嫡子,又年长,能理家事,今契书、帐目、家资、产业,我已立定分关尽付与汝。黄氏所生应秋,未知他成人否,倘或年长,汝可代他娶妇,分一所房屋,数十亩田与之,令勿饥寒,足矣。黄氏若愿嫁,则嫁之,若肯守制,亦从其意。汝切勿苦虐之。想我此病,终不愈矣,汝可勿负吾之言语。”应策见父将家私尽付与他,关书开写明白,未曾与弟均分,心中欢喜,乃无害弟之意。黄氏见文忠病笃,将关书付与应策,乃抱幼子泣曰:“老爷年已七十余,小妾年方二十有三,此呱儿仅三周,今老父将家私尽付与大郎官,此儿长大,日后何以资身?”文忠曰:“我正为尔年小,我死之后,未知你守制何如。欲以言语嘱付汝,又恐汝改嫁,则误我幼儿事。”黄氏乃答曰:“小妾侍奉老爷,得此子了,所不守制者何?若以此为虑。妾发誓之:所不守节终身者,粉身碎骨,不得善终。”文忠曰:“既如此,我已准备在此矣。我有一轴记颜,交付与汝,切宜谨密藏之。日后,大儿应策倘无家资分与应秋,可待廉明官府,将此画轴去告之,不必作状,自能使幼儿成大富矣。”越月,文忠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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