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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张浚督师

按照都督府的命令,刘光世的左护军应北上庐州。然而到了七月下旬,刘光世除了派王德率三千人马抵达庐州外,他本人连同五万大军仍赖在当涂。枢密院再三催促,刘光世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辞。当涂是太平州的州治,近年来,这座江南小城兴起了“评花榜”。暮春季节,光阴大好,只见当涂城里名媛荟萃,娇丽满目。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正是当涂的繁华绊住了刘光世的脚步。其实不然,实际情形是刘光世病了。有关他的病情外界无人知晓,就是在刘府内,知道他患病的也没几个。

两年前,刘光世去过一次秦淮河。那次画舫夜宿,使他染上了恶疮。起初刘光世没当一回事,以为跟往常一样洗一洗、治一治就会痊愈。谁知敷过无数草药后,只要再沾染女色,很快就会复发。就说这一次,打开春起发病,至今仍然没有好转。面对日益严重的恶疮,刘光世哪有心思料理军务?眼看八月快要过去了,刘光世才拖着病体渡过长江,进驻历阳。

八月,在张浚的建议下,赵构离开杭州,将行在迁至平江。

就在刘光世刚要抵达庐州时,突然接到王德从濠州送来的军情文书,说宿州境内出现大量金兵。刘光世一听,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命令大军停止北上。很快,设在平江的行府收到了刘光世和张俊的报告,不单在宿州境内,整个淮水以北都有金兵。

这无疑是一道晴空霹雳,赵鼎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他看来,灭伪齐金人不会坐视不管。赵鼎焦急万分,紧急求见赵构。

赵构也接到了刘光世和张俊的奏报,传令内侍赶紧派人过江,寻找正在江北督师的张浚。就在这时,赵鼎来到宫外。

当赵鼎迈着碎步进入内殿时,赵构镇定了下来。待赵鼎行过臣礼,赵构道:“朕已收到刘光世和张俊的边报,说淮北境地有金人的行迹。”

赵鼎擦了一把额头汗水道:“臣正是为这事来的。”

“依当今情势,卿以为当如何措置?”

“臣以为应命令两淮大军迅速回师江南,巩固江防。”

赵构没吭声,当初接到刘光世和张俊的报告时他也这样想的,但他现在改主意了。

“为万全计,当是回师江南。”赵构站起身缓缓踱步,“可如今,十五万大军已经进入江北,如何回撤,需要慎重。”

赵鼎道:“若不回撤,江南空虚,如何是好?”

赵构停住脚步道:“赵卿休慌,即便回师,也得听一听张浚的意见。”

张浚是第二天傍晚赶回平江的。最初接到金人大举进入淮北的探报时,他也愣住了。淮北到处都是虏人,意味着虏人已经出兵。如今主管大金国兵马的是右副元帅完颜昌,张浚看来这不大可能。短暂的震惊过后张浚镇定下来,开始怀疑探报的真伪。金兵如果大举南下,肯定只有一路或者两路,断不会遍及整个淮北。接到赵构返回行府的诏令后,张浚分别致书韩世忠、张俊和刘光世,要他们以国家为念,奋勇杀敌,守疆卫土,有进无退。

张浚一回到平江,即被赵构召进宫里,同时召进宫的还有赵鼎和折彦质。行礼毕,赵构问道:“探报称淮北到处都是虏人,到底是何事情?”

张浚清楚,金人南下是官家最为担心的问题,略一沉吟回禀道:“回皇上,张俊与刘光世均称有大量虏人进入淮北。张俊在盱眙,刘光世的前锋在寿春,两地相距数百里。据臣推测,虏人即使入寇江南,断不可能多路并进。”

“莫非探报有假?”赵构也觉得蹊跷。

张浚道:“臣还不敢判定真伪。臣只是觉得有悖常理。古人云,兵行诡道。虏人入寇,定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断不会窜州过县,耀武扬威。”

赵构望着赵鼎和折彦质道:“枢相所言,暗合兵理。”

赵鼎却不然:“臣以为此次虏人窜犯,不论是一路还是两路,两淮大军都应迅速撤往江南,以备不测。”

不待赵构话音落地,张浚断然回绝道:“万万不可!”

赵鼎随即问道:“若两淮大军不撤回江南,一旦江防有失,行府近在咫尺,将如何应对?”

张浚面对赵构道:“陛下,我军屯兵两淮,正是戍卫江防。倘若撤回江南,淮中稻米已熟,岂不尽归于敌?敌因粮就食,与我决战,何来江防之险?江防不保,江南危矣!”

赵构一时沉吟未语,他觉得赵鼎与张浚都说得很有道理。撤与不撤,他得慎重。张浚见圣上不语,又急切道:“陛下,我朝在两淮有十五万大军,且士气正盛。掩击来寇,胜券在握。倘若退兵,士气全泄。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士气鼓,三军奋力向前;士气泄,纵有百万兵将也如风卷落叶。”

赵构轻咳一声,问折彦质道:“折卿少年从戎,征战多年,熟知兵机,当前局势,以为该当如何?”

论资历,折彦质远在赵鼎与张浚之上,早在靖康年间即官拜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只因黄河防线崩溃,使得金兵直趋开封城下,才问罪贬官。折彦质闲置了将近五年,在赵鼎的建议下才重新起用。折彦质升任签书枢密院事,张浚多有举荐。

“回皇上,”折彦质恭恭敬敬地答,“臣以为两位相公所言都有道理。要使行府无虞必守江,而守江必守淮。目今最为稳妥的办法是速调岳飞大军东下,应援淮中战事。”

闻言,没想到张浚毫不客气道:“仲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伪齐在光州屯有大军,威胁江南西路,我已急令岳飞派水师东下江州。若驰援淮中,势必襄阳空虚。刘豫若是再分出一支兵马袭击京西南路,我将两头受敌。淮中我有十五万大军,早已今非昔比。唯望圣上明断,督励诸将,使其断绝回师之念,决战淮西!”折彦质表字仲古。

就在这一刻,赵构下定决心,即便有虏人助战也在所不惜。

“好!诚如张卿所言,决战淮西!”赵构愤然而起,铮铮道,“朕有十五万精兵,何惧之有?存亡在此一战,有进无退!”

张浚道:“既然圣意已决,臣这就赶赴淮中督率诸军,剿除来犯之敌。”

赵构点头道:“张卿渡河北上,可留下一机密之人,助朕赞画军事。”

张浚想了想道:“都督府参议官吕祉通晓兵事,臣将其留在行府以备圣上顾问。”

赵构道:“甚好。”

这场关于撤与不撤的争执以张浚完胜告终,但他觉得还不解气,从宫里出来后忍不住质问赵鼎:“大敌当前,元镇为何不助我?”赵鼎表字元镇。

“德远,非是下官不助你。”对于赵鼎而言,争执的胜负是其次,他担忧的是朝廷安危,缓缓道,“淮中不是富平,倘若失利,江南不保啊!”

张浚最恨的就是拿富平说事,心头一股无名火飞速窜起,一张脸顿时涨得发紫:“元镇这是在咒我么?别说丧师失地,就是稍有差池也不用左相动手,我张浚自刎东门!”说罢扬长而去。

赵鼎望着张浚高傲的背影,长叹一声。折彦质从后面赶上来,问:“相公为何叹气?”

赵鼎摇头自语道:“德远过于自负。”

“既如此,应当禀奏圣上,行府速还杭州。”

“为万全计,应车驾南移。”赵鼎颔首。

但是,赵鼎和折彦质车驾南移的提议被赵构否决,他站在虎丘山下,仰望着高高的虎丘塔,问赵鼎和折彦质:“可知这儿为何名叫虎丘?”

赵鼎与折彦质均是山西人,不知吴地风物,遂摇头。

“这儿即是吴王阖闾的葬地。据说阖闾下葬三日,便有白虎居于山顶。欲有虎胆,先有虎心。阖闾虎胆虎心兼备,方能破强楚,服于越,雄踞东南。”

闻言,赵鼎和折彦质面面相觑。

赵构突然神情决绝道:“朕这次就坐守虎丘,静候捷报。”

然而,前方战事进展得并不顺。按照张浚的部署,准备在伪齐军大举入寇两淮时派岳飞率军进攻河南,使敌首尾不能相顾。谁知孔彦舟围攻光州(河南潢川县),侵犯六安,威逼黄州、蕲州,驻扎襄阳的岳飞不得不派王贵率三万人马回防鄂州;接着刘猊兵至定远,威胁张俊的侧翼。为了不让张俊两面受敌,张浚又急令杨沂中率军北上盱眙,阻挡刘猊的进攻。就在张浚调兵遣将时,悄悄抵达下蔡(安徽凤台县)的刘麟突然率大军渡过淝水,直取寿春。

寿春守将是刘光世的后军统制王师晟。王师晟只有五千人马,立刻弃城而走,并派人报告刚刚抵达庐州的刘光世。刘光世听说寿春已失,急忙引大军向太平州撤退。

张浚得知刘光世退兵的消息已是半夜,只觉脑袋一炸。刘光世擅自放弃寿春和庐州,意味着刘猊、刘麟将肆无忌惮地向南挺进,已经抵达盱眙的杨沂中部很可能陷入重围。杨沂中部只有两万余人,刘猊和刘麟两部加起来有二十余万。以两万人敌二十余万,情况危急。

张浚一边穿衣一边急令备马,都督府的五百名卫队很快集合完毕。张浚从一名亲兵手里接过马鞭跳上战马驰进夜幕,是夜张浚驻扎于滁县。从滁县赶往历阳近两百里路程,张浚必须赶在刘光世之前到达历阳。

古时长江下游有两个渡口,一为瓜洲渡,二为横江渡。横江渡就在历阳境内,对岸即采石矶,刘光世兵退太平州必经横江渡。经过昼夜奔驰,换乘了三匹战马,张浚于次日巳时抵达历阳城下。

还来不及喘口气,刘光世的退兵就到了。仅用了两天时间,刘光世就从庐州退到了历阳,溃退可谓神速。张浚率卫队当道而立,堵住了刘光世一军的去路,正在马车内闭目打盹的刘光世猝然惊醒,问清原委后命卫士搀扶下车。

“来人是刘太尉吗?”张浚喝问道。

“正是下官。”刘光世衣冠不整,面容憔悴,迈着碎步走到军前。

张浚正色道:“刘太尉一弃寿春,二弃庐州,可知军法?”

刘光世自知理屈,柔声道:“回枢相,贼兵势大,下官不得不退。”

张浚厉声质问:“贼兵势大就应该弃地而逃?朝廷为何养兵?战时倘不能并力向前,养兵何用?”

刘光世继续软磨道:“非是下官贪生怕死,贼寇委实势大。下官已申报左相,退回太平州暂避一时。”

张浚血脉偾张,唰地抽出长剑道:“朝廷命下官督军,即是左相也得听本都督将令。倘有胆敢过江者,别怪本都督剑不认人!”

随着张浚拔剑在手,五百名卫士唰地摆开阵势,一个个拔刀操戈,引弓搭箭。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两骑马从江边飞奔而来。近了才看清,头一骑是吕祉。到了历阳城下,吕祉跳下马,向张浚行礼。

见状,张浚感到惊异:“吕参议为何到此?”

吕祉回道:“圣上忧心淮西战事,特命下官驰赴庐州。”

原来就在几天前,一个名叫薛筇的人千里迢迢来到江南传递军情,说此次大齐南犯无一金兵,河南州县的金人全为伪齐兵士所扮。官家听罢,说伪齐扮虏人壮胆,狐假虎威,可鄙至极。即刻传令各路兵马,奋力鏖击,尽扫贼寇!吕祉讲完后道:“圣上担心刘宣抚忧惧不前,牵动全局,特命下官前往刘宣抚军中督促进兵。”

张浚听吕祉说完后问:“圣上可有旨?”

“有。”吕祉从怀中取出赵构的手诏。

张浚阅毕,高声道:“刘光世接旨!”

刘光世赶紧拜伏在地。

张浚宣道:“着令刘光世迅速进兵,后退者,当行军法。”

“臣领旨。”刘光世颤声道。

临近中午时分,刘光世一军整队完毕,缓缓踏上重返庐州之路。走之前刘光世向张浚索要粮草,说军中粮食仅能支撑两日。这话张浚相信,一来粮草供给原本紧张,二来刘光世压根就没想在庐州久待,自带粮食有限。

“刘太尉只管放心进兵,粮草一事,绝不会有误。”待刘光世走后,张浚立刻派人赶赴设在建康的转运司,命速运两千石大米至庐州。

九月底,刘光世开始遣将北上。令王德率兵一万五千进攻霍丘;令郦琼率兵两万进攻安丰。两路相继破敌,直逼寿春。刘麟见势不好,连夜渡过淮水,奔回了顺昌。

刘麟的败退,使越过定远县的刘猊一军陷入了孤立。作为偏师的刘猊行进速度比刘麟还快。十月初,刘猊引军抵达涡口。涡口即涡水入淮之处,属荆山县。刘猊来不及进城,立即马不停蹄地向定远进发。抵达定远后,才得知刘麟不仅没有进攻庐州,反而退回了顺昌。刘猊气得顿足大骂,一边派人赶赴刘麟军中劝其回师,一边挥兵向越家坊进击。

十月初八,在越家坊,刘猊与杨沂中的前锋朱师闵相遇。朱师闵是一员宿将,洞悉遭遇战的利害,当即率军奋力反击。刘猊一下子打蒙了,急忙向藕塘撤退。藕塘多山,刘猊决定先在藕塘站住脚跟,再与宋军决战。就在这时,刘麟派人送来了命令,要刘猊退回涡口。

“遇敌则退,江南何日可下?”刘猊当即撕掉了刘麟的书札,对众将领说,“刘麟贪生,自家不怕!先破眼前之敌,再拿下庐州。”

次日,杨沂中亲率大军进抵藕塘。

刘猊占据着将军山,杨沂中命催锋军统制吴锡领五千人马正面攻山。巳时刚过,只听战鼓雷鸣,五千甲士在吴锡的督率下,如蚁附一般向将军山拥去。山上箭矢如雨,不断有宋军士兵倒下,但并没有挡住进攻的步伐。

在吴锡正面仰攻的同时,杨沂中亲率大军从侧面发起攻击。侧面的山势比正面还要险峻,杨沂中指挥将士跳下战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向山顶冲去,战事一度异常激烈。

激战正酣,刘麟又派人送来撤军的命令。并说他已派出一军前往寿州(安徽六合市寿县境内),只要刘猊越过横涧山,两军即可会合。

刘猊仍然没有执行刘麟的命令,他有五万大军,只有建功立业他才能取代刘麟成为太子。中午,刘猊召集手下六名统制道:“我军虽无外援,但眼前之敌不过两万余众。中午饱餐一顿,午后全军出击。”

然而,刘猊的反击还未展开,杨沂中的援军就到了。奉命前来增援的是行营右护军前军统制张宗颜,杨沂中令张宗颜从将军山后直插山顶。刘猊猝不及防,五万大军顿时分崩离析,连幕僚都来不及带上就率领残部落荒而逃。此役宋军缴获马匹、器甲、粮草以及金银钱币堆如山积。

刘猊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光州,孔彦舟立刻引军北归。

绍兴六年的宋齐大战,以藕塘大捷而宣告结束。

伪齐军溃退的消息传到平江,全城一片欢腾。此时正是十月,平江秋景正艳。枫叶染红,高大的银杏树透着金黄,各种菊花遍地绽放。有宋一代,平江的菊花是很有名的,每年中秋都要举办菊花会。今年的中秋节虽然早已过了,但平江人在度过了一个心惊胆战的秋天之后,再一次将各种名菊搬出来置放在房前廊下,使得大街小巷花团锦簇。

打正月间决定灭伪齐起,赵构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他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博弈。败了,轻者丢失两淮,重者危及江南。对他而言,这场战事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取胜。现在,赵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谁说我朝没有周郎?”在吴才人阁,赵构兴致勃勃地对吴芍芬道,“张德远即是朕的周公瑾。”

吴才人粉脸笑得比菊花还艳:“大臣谋国,将士用命,这是陛下之福!”

赵构不仅在后宫称赞张浚,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工的面也道:“此次大败伪齐,全赖右相张浚高瞻远瞩,遇事果决。”

赵鼎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当河南尽是金兵的消息传来时,他主张回师江南与移驾杭州,是在尽一名左相的责任。现在,张浚取得了淮中大捷,他从内心底为张浚高兴,只是在高兴中夹杂着苦涩。

回到府邸,仆人老蓝见主人的心绪不佳,默默点了一盅茶。宋人饮茶极为讲究,抹茶即是其中之一。抹茶用茶饼。先将茶饼碾碎,置于茶盅,冲入滚水,然后用茶筅击打,直到茶盅浮起一层茶沫。

当茶盅端到赵鼎面前时,赵鼎怔住了,茶盅里的沫花,是两枝腊梅。

老蓝低吟了一句:“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赵鼎知道老蓝的心意,接着吟哦:“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老蓝低声道:“相公是梅,不是雪。”

赵鼎心底一热,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折彦质来了,坐下后缓缓道:“今日张枢相建下如此大功,皇上嘉许,朝野沸腾,下官直是惭愧。”

赵鼎见折彦质神情落寞,安慰道:“仲古差矣。前些时你我与德远起了纷争,并非挟私斗气,是为了社稷安危。”

折彦质摇摇头道:“话虽是这么说,只怕今后难于相处。”

赵鼎没有接话,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以赵鼎对张浚的了解,他是不会忘记那些分歧的。既然张浚不会忘怀分歧,今后共事就很难了。

折彦质又道:“赵相公恐怕不知,已有言官在弹劾下官。”

“是么?”赵鼎“哦”了一声。

折彦质从衣袖里抽出弹劾副本。赵鼎接过手,凑近灯光一看,原来是右司谏王缙的一道弹劾奏,大意是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折彦质临敌惊慌,举止失措,主张回銮,几近误国,乞赐罢黜。

赵鼎微微一笑道:“王子云人称当代包拯,但此奏操之过切,言语不当。”王缙表字子云。

折彦质想说这道弹劾据传为张相公幕后指使,但最终忍住了,道:“下官拟了一个辞职的折子,请相公过目。”

按照宋制,宰执大臣受到弹劾,理应上奏请辞。赵鼎看过折彦质的辞职奏,递还给他道:“仲古莫要意气用事。既然同朝为官,遇事见解不同,相互争执在所难免。如果一有争执就归隐故里,无论于国于己,都未免过于轻率。”

“与其被人攻讦,莫如自去的好。”

闻言,赵鼎淡然一笑道:“即使去职,也是下官在先。”

折彦质一时无话。方才,一来正在气头上,二来也是试探赵鼎的口风。既然赵鼎无意辞职,折彦质只得将辞职奏收进衣袖:“好吧,下官听相公的。”

接下来赵鼎跟往常一样,上朝、坐班。裁撤州县已进入攻坚阶段,数百名被裁撤的州县官吏需要安置,可谓千头万绪。赵鼎既是裁撤州县的倡导者,又是组织实施者,他必须对这些官员一一考核,量才授职。

就在这时,张浚回到了平江,他先到政事堂与赵鼎、折彦质见面。张浚是八月初离开平江的,现在已是十月中旬了,两个多月下来张浚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不过精神极佳,双眼闪射着只有胜利者才有的熠熠光泽。

“德远建功淮上,满朝生辉,可喜可贺。”赵鼎真诚地恭贺。

折彦质也道:“枢相大智大勇,力挽危局,下官佩服!”

“言过了,言过了!”以往的分歧张浚固然耿耿于怀,但如今他是胜利者,朝野一片赞誉,他心中淤积的不快或怨怼暂时消失了。

赵鼎道:“今晚政事堂举行夜宴,为德远洗尘。”

折彦质赶紧道:“对对对,张相公凯旋,应该庆祝一番。”

张浚却道:“今晚恐怕不行,圣上正急着召见下官。”

正说间,政事堂吏胥进来禀报,说宫中来人了,皇上正等着张枢相见驾。

张浚赶紧拱手作别。

赵构急着召见张浚是有原因的。绍兴四年秋天,金齐联军进犯两淮,沿边警报不断,赵构决意起复张浚。一时间。台谏官纷纷上奏反对,可赵构不为所动,他坚信张浚一定能力挽狂澜。如今两年过去,证明了他的睿见。

赵构是在便殿召见张浚的。待他行过君臣大礼,赵构微笑着道:“张卿督师江淮,日夜操劳,委实辛苦!”

张浚道:“谢陛下,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赵构又道:“此次却敌之功,应属右相。”

张浚虽然如沐甘露,但不忘谦恭:“不不,此战大获全胜,全赖陛下英明。”

赵构微微一笑道:“经此一役,伪齐定然大伤元气。”

“回陛下,目今伪齐已是草木皆兵。”

张浚将战事经过讲述一遍。讲到刘光世淮西弃守,张浚义愤填膺;讲到杨沂中的藕塘大捷,张浚绘声绘色,对杨沂中大加赞美:“杨殿帅不愧为陛下的宿卫亲将,智勇双全。”

“听说杨沂中杀了不少战俘?”赵构问。

“杀的也并非战俘,一名伪齐军统制鼓动战俘逃走,被杨殿帅当场镇压。”

赵构道:“张卿统军在外,对战场俘获兵将定要戒杀。河北河南都是华夏之民,骨肉相残于心何忍?!”

张浚道:“臣一定将陛下的惜民爱民之心告知各路大将。”

淮中战事一结束张浚就匆匆赶回行在,也有军机大事需要得到圣上的支持,遂朗声道:“陛下原来有旨,三年剪灭伪齐。经此一战,伪齐大势已去,三年期限即可提前。”

赵构满面春风,点头道:“如是甚好。”

“不过,”张浚又道,“若灭伪齐,须得先罢刘光世。”

赵构收起笑容,没有答话。

张浚愤愤道:“此次敌兵窜犯淮西,刘光世身为大将竟闻风弃守,不战而逃,不罢不足以肃纲纪、振军威!”

对于刘光世,赵构也十分恼火。只是念及他出身将门,父兄又死于国难,一直不忍心罢免。此次淮西之役,若不是张浚赶到历阳城下堵截,待到刘光世撤回江北,刘麟与刘猊合兵一处,不知要造成多大的危机。

张浚道见圣上不语,进前一步道:“陛下,唯有罢黜刘光世,进兵中原,左护军才能独当一面,建不世功业。”

沉吟片刻后赵构问:“张卿与赵鼎商议与否?”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圣上提起赵鼎,使得张浚十分不快。在他看来,若非赵鼎善于揣摩人主,迎合圣意,圣上才会念念不忘。

“回……陛下,”张浚硬着头皮答,“臣还没有。”

“此事重大,张卿定要与赵鼎等人细细磋商。”赵构洞悉张浚的内心。在他看来,二相有争执反而更好,有争执才有圣断。

奏对出来,张浚心中很不舒服。但圣上发话了,他只能遵照执行。

次日,张浚来到政事堂,一番寒暄过后,张浚将话扯上正题:“灭伪齐原定以三年为期,如今伪齐已成惊弓之鸟,下官决意乘势进击。”

赵鼎与折彦质听完均没有吭声。

接着,张浚提出罢免刘光世,另易他人统帅行营左护军。

赵鼎觉得罢免刘光世非同小事,遂道:“左护军班底为鄜延部曲,与刘光世渊源极深。仓促罢免,恐军心难稳。”刘光世为延州人,曾做过多年鄜延路兵马总管,手下亲将多为鄜延籍贯。

张浚不以为然道:“自古兵随将走,主将换了,兵士能奈何?”

赵鼎摇头道:“刘光世治军不严,军纪松弛由来已久。如今刘光世在位尚能维系,一旦主将易人,弄不好就会全军溃散。”

危言耸听!隐藏在张浚心中的不快开始快速升温,质问道:“刘光世不罢,左护军如何为国家效力?”

赵鼎微笑着道:“即是罢黜,也须从长计议。”

张浚哼了一声道:“从长计议,只怕这是托词。”

赵鼎打个愣怔。本来他可忍住不说,但想到自己身为左相,职责所在,遂面带微笑道:“德远有鸿鹄之志,下官十分佩服。只是,凡事须量力而行。两国交兵,打的是士气,也是钱粮。若钱粮不继,纵有士气也是枉然。下官以为,剪灭伪齐,不必定以几年期限……”

张浚打断赵鼎的话,问:“左相以为,灭伪齐需要几年?”

赵鼎顿了一下道:“下官的意思是,德远不必操之过急。只要我朝恢复了国力,伪齐不足为虑……”

“恢复国力?”张浚冷冷一笑,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伪齐犹如痈疽,痈疽不除,将患及五脏,我朝何日才能中兴?”

“德远差矣。伪齐并非是痈疽,而是傀儡。伪齐猖狂,是倚仗虏人。虏人要伪齐存,伪齐即存;虏人要伪齐亡,伪齐必亡。下官愚见,伪齐的存亡不在我朝而在虏廷。”

闻言,张浚突然爆发:“元镇莫不是要阻沮自家用兵?”

“非也,”赵鼎仍然不慌不忙,“兴师灭伪齐,无论于国于家,下官都责无旁贷。下官是说,万事欲速则不达。对待伪齐如此,对待刘光世也是如此……”

张浚终于忍不住了,呼地站起来道:“下官就不明白了,元镇身为左相,凭什么一再阻沮下官?莫非眼红我张德远建功立业不成?……”

赵鼎一张脸顿时煞白,不待张浚说完便颤声道:“德远怎么能这样想呢?我赵元镇岂能如此龌龊?下官是说,成大事者须得顺势而为……”

张浚怒道:“还狡辩!你分明就是在阻沮我!”

折彦质一旁调解道:“枢相误解赵相公了。”

“误会?”张浚狠狠瞪了折彦质一眼,“下官刚出平江,你便与左相即建议南移圣驾。此等行径,也是助我?幸亏圣上睿智,不然何来淮中大捷?”

回到都督府,张浚越想越气。先是裁兵,继而回师,接着又是南移圣驾,桩桩件件赵鼎都意见相左。在张浚看来,赵鼎所做的一切,明明就是在阻沮他建立功业。都督府上下吏员都清楚张浚的脾气,只要他脸色一变,一个个噤若寒蝉。临近中午时分,吕祉来了。他既是都督府的参议官,又兼着吏部侍郎。

“相公今日怎么了?”吕祉见张浚气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张浚一直把吕祉当作后生,说话从不避讳,遂把在政事堂与赵鼎、折彦质商议罢免刘光世一事扼要述说了一遍。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张浚冷静了许多,但此时一经说起,依旧激愤得难于自持:“下官就不明白,赵鼎和折彦质怎么就事事掣肘?”

如果将朝廷分为战守两派的话,吕祉是坚定的主战派。很多次他在张浚面前流露希望亲率一旅光复两京,饮马黄河。吕祉对刘光世的贪婪怯懦早就厌恶之极,听完张浚的讲述后道:“下官断言,赵鼎为左相,相公的雄图大略定难施展。”

闻言,张浚看着吕祉。

吕祉继续道:“赵鼎瞻前顾后,折彦质首鼠两端,与相公锐意中兴相距甚远。相公要建不世之功,赵鼎、折彦质必须离开政府。”

这事张浚也想到过,可每每想到褫夺赵鼎的相位他就自责,说到底他与赵鼎的分歧是政见不合,而不是个人怨仇。张浚喜功,但他的品质并不卑劣,良久才徐徐道:“安老有所不知,赵元镇于我有起复之恩哪!”吕祉表字安老。

绍兴四年赵构重新起用张浚,赵鼎一旁建言,功不可没。

吕祉劝道:“相公切莫有妇仁之念。相公身为国朝砥柱,当以国事为重。再说了,相公对赵鼎也有再造之恩。”吕祉说的是建炎三年,赵鼎一路颠簸来到真州。其时张浚是礼部侍郎,是张浚举荐,赵鼎才出任司勋郎官。

张浚沉默了。吕祉所言不无道理,政事堂乃国家中枢,不是论交集与情感的场所。

吕祉见张浚沉吟不语,又道:“下官推举一人弹劾赵鼎,赵鼎必定辞相。”

张浚用喑哑的声音问:“谁?”

“陈公辅。”

陈公辅三世老臣,嫉恶如仇,敢于直言。赵构登基后,将陈公辅召到行府,一路升迁至右司谏。台谏官敢于直言者一般仕途坎坷,陈公辅也一样,其中数次罢官,直到张浚出任右相后,才将陈公辅从南剑州召回。

过了半晌,张浚缓缓摇头道:“不成。”

“为何不成?”

张浚讷讷道:“赵鼎不义,我不能不仁。”

十月中旬,赵鼎的夫人裴氏携带儿子赵汾来到了平江。赵鼎育有一儿一女,长女出嫁了,儿子年幼,尚不足十岁。

从八月初夫君随官家移驾平江起,裴氏也分外关注淮中战事。战事甫一结束,便立即赶到平江与赵鼎相会。赵鼎同夫人感情甚笃,对儿子赵汾更是喜爱有加。要是换了以往,第一件事就是携带夫人与儿子到平江最负盛名的锦江阁去品尝阳澄湖大闸蟹。但这次,他实在没有心情款待夫人与爱子。

晚上,赵鼎将张浚与自己忿争一事告诉了裴氏。裴氏出身名门,虽然只在家中相夫教子,其见识却非同一般:“夫君莫非还在眷念相位?”

赵鼎痛惜道:“不是眷念。我与德远只是政见不一。政见不一即上章请辞,似嫌草率。”

裴氏道:“奴家在杭州已有耳闻,说夫君一味退守,耽误国事。”

赵鼎叹了一声道:“其中曲折一言难尽。”

裴氏又道:“曲折外人不知,外人只知张德远建功淮上。”

赵鼎沉默不语。

裴氏劝道:“奴家从杭州匆匆赶来,就是料得夫君迟疑不决。听奴家一言,上书辞相,让张德远尽展其才。”

“夫人有所不知,德远要罢免刘光世,我实在放心不下。”

裴氏嗔道:“似刘光世这等贪生之辈,倘若不罢,何谈中兴大业?夫君怎么就不想想,一场淮中大捷,朝野热血沸腾,恐怕连官家也踌躇满志。此时夫君即便有一万条持重的理由,谁来认可?”

赵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夫人……极有见地。”

“奴家以为,与其孤掌难鸣,莫如抽身一步。”

第二天,赵鼎便把辞职的奏章当面交给了赵构。

赵构阅毕,惊问道:“卿是朕的股肱,怎么可以轻言去就?”

赵鼎回道:“臣愚钝昏昧,虑事肤浅。张浚富有韬略,且意气风发。臣去,张浚正好大展宏图。”

近些日子,赵构也处于矛盾之中。此次伪齐来犯,赵鼎主张回军江南,别移銮驾,几近误国,该当责罚。但细细一想,赵鼎也是一片忠荩。何况他任相以来,治事勤谨,为人贤良。他建议推排经界,亲赴田野丈量田亩;他重定税赋标准,深入乡里清点人丁,阅查各路、府、州、县民赋簿籍。至于省废州县,牵扯到数以百计的官吏,赵鼎竟一一做得波澜不兴。

“赵卿无须妄自菲薄,”赵构决意挽留赵鼎,“自卿辅政以来,宵衣旰食,多有勋劳。请辞一事,过些时日再说。”

“不,”赵鼎毅然摇头,“微臣去意已决,乞陛下恩准。”

“卿如此决绝,这是为何?”赵构声音里有了几许苍凉。

“臣不愿忝列朝堂,耽误国事。”

赵构沉默了,想起三年灭伪齐的钦定国策。在兵事上,赵鼎趋于保守。张浚独相,有利于军政统一。

“好吧,”沉默许久,赵构终于点头了,“既然赵卿主意已定,朕……便不辜负赵卿的心意。”

“谢陛下。”赵鼎顿首。

“至于赵卿的去处,”赵构又道,“朕已想好了,就留在绍兴府。”

“不,陛下,臣愿意屏迹山林……”

赵构手一挥,断然道:“赵卿休再推辞,朕日后还有用卿之处。”

绍兴六年十月十一日,赵鼎以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的头衔离开了平江。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赵鼎不时撩开帷幔遥望。裴氏见状,问道:“夫君莫非对朝堂恋恋不舍?”

赵鼎不答,他并非恋栈相位,他是盼望着张浚前来送行。想起靖康二年,金人欲立张邦昌为帝,威逼官员签名。赵鼎、张浚乘人不备躲进太学。后听说官家在应天府登基,于是结伴逃出开封。结果,半途遭遇金兵,二人失散。建炎三年,赵鼎历经艰辛来到真州,病卧客船。张浚闻讯飞马而来,将他接到扬州客栈。那些日子,他身无分文,一粥一水全靠张浚救济。是年秋天,张浚奉命前往川陕,在他临时下榻的木房里为张浚饯行。酒至半酣,张浚忽然拔剑起身,慷慨高吟——

群凶用事人心去,大义重新天地回。

解使中原无左衽,斯文千古未尘埃。

光阴无情,往事成灰。直到出了娄门,赵鼎才低声念叨一句:“德远他……不会来了。”随同赵鼎一起离开的还有折彦质,出知福州。

赵鼎和折彦质的双双离任,执政便只剩下沈与求一个人了,且沈与求近年多病,已请辞数次。按宋制,新的执政人选由新相提名。当张浚单独面对,举荐了张守。

“张守三世老臣,颇富人望。”赵构点头又问,“除张守外,可有其他人选?”

应该说张浚还有人选,但他不能说,这是规矩。如果举荐太多,会给官家留下朋党的印象。在朝廷,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大臣结党。

张浚摇摇头道:“臣孤陋寡闻。”

赵构没有继续问,转而道:“前日秦桧进宫,侍读《泰伯》。其中有一则,‘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张浚知道,官家这会儿提起秦桧,意不在讲经。

赵构又道:“古今良士俊杰,欲成大事者,无不弘阔坚毅。就说衍圣公本人,一辈子孜孜求索,厄而不沮,困而不馁,终成大器。”

张浚道:“我朝推崇衍圣公,既是弘扬义理,经世致用,又是楷模圣人,历练心性与毅力。”

“卿言甚是。”赵构面带赞许,“就说秦桧身居宫祠还上书与朕,说金人铁骑骁勇,要多多预备强弓劲弩才能与之抗衡,可谓忠贞不渝。”

话说到这儿意思已十分明显了。在执政人选上张浚不是没有考虑过秦桧,秦桧对富平之战的评价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承想,他还没来得及提名,圣上却有了让秦桧进入政府的意图。而且跟上次秦桧复出一样,圣上着意秦桧,但不明说,将话柄抛给了张浚。

张浚此时也无法回避,因为殿中别无他人,便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么一说,臣倒是记起一个人来。”

“何人?”

“秦桧可以进入执政。”

赵构轻轻点头:“秦桧学养深厚,见识高远,可堪大用。”

圣上的举动让张浚很不舒服。日后若有非议,圣上可进可退,他则无法推脱。为圣上排忧本是做臣子的职分,但这并非自愿,带有强迫。回到都督府,他怏怏不乐。下午吕祉来见,张浚讲了上午的进宫面对。吕祉听说秦桧进入政府,大惊失色道:“相公如何要举荐秦桧?”

张浚苦笑道:“我不举荐又能如何?”

吕祉道:“相公难道不知,国人皆疑秦桧为金人的细作?”

张浚摇头道:“既是金人的细作,圣上岂能不察?”

“秦桧的‘如欲天下无事,须南自南,北自北’,相公应该知晓吧?”

张浚依然摇头:“以此判定秦桧是金人的细作过于牵强。‘南自南,北自北’,分而治之,不过是妥协之道。”

“秦桧的妥协之道与相公的整军经武可是水火不容!”

张浚不以为意道:“绍兴初年,时局动荡,心存妥协之念者比比皆是。就连官家不也是一边整军一边派使求和?”

“相公当年远在陕西,与秦桧素无交往,可下官当时就在秘阁,对秦桧的为人略知一二。”吕祉仍是摇头,给张浚讲了一个故事,说当年在杭州时,秦桧的府邸有一棵石榴树,秋后,秦桧竟默默清点了石榴的数目。有一天发现石榴少了两个,秦桧没有吭声。又过了几天,秦桧要上朝,登车时忽然对左右说,去,拿斧子来,把石榴树砍了。话音未落,一个亲随脱口说,相爷,石榴滋味甚佳,砍掉了实在可惜。秦桧回首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石榴?说完故事,吕祉道,“张相公光明磊落,秦桧极富心机,非同道中人。”

张浚想起秦桧对富平之战的评价。忽然想,莫非秦桧那次登门是有备而来,意在溜须?一时心底发堵。

吕祉继续道:“相公应即刻面见圣上,求圣上收回成命,另择他人。”

“以何理由?”

“没有理由,秦桧不能进入中枢。”

次日,张浚请求单独面对。来到后殿行过臣礼,赵构放下手中奏折,高兴道:“赵鼎刚出行府,即送来奏疏。朝廷设官分职,本为守土便民,然而经年未考,有善政,也有苛政。赵鼎建议自今岁起,监司、郡守以下官吏两年一考。考绩分为三等,由御史台存档。善政者升迁,苛政者罢黜。不如此,朝廷的恩泽无法施与百姓。”

张浚心中有些酸楚,却面带笑容道:“元镇所虑极是。”

赵构站起身,在御榻前走动:“国之所用,皆取于民。古人云,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监司、郡守,朕所委寄。如若不经常警省,朕就会耳目失聪。还有三省官,即是朕的臂膊。舟进,皆臂膊之力。舟陷,也是臂膊之过。”

张浚恭恭敬敬道:“陛下立论高远,臣望尘莫及。”

赵构又道:“监司、郡守两年一考;三省官吏一岁一考。唯有勤于考察,方能心系民瘼,恪尽职守。”

“臣谨遵圣意。”

“朕已传旨,新政府以卿为相,沈与求、张守、陈与义参知政事,秦桧为枢密使,沈与求同知枢密院事。”

张浚呆呆地看着官家,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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