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呆呆地回到桌前，窗外，张纯修的车轿早已望不见踪影了，风过，一地的柳絮漫天飞舞，似那一年漫天的雪花，雪地里，张纯修策马扬蹄，雪屑就像今日这般，漫天乱舞。 店家的按吩咐取来了笔墨，却带着歉意说没寻到纸张，容若轻叹一声，一把抓下了茶坊间浅蓝的帷幔，提笔便洋洋洒洒写道：“绿杨飞絮，叹沉沉院落，春归何许？尽日淄尘吹绮陌，迷却梦游归路。世事悠悠，生涯非是，醉眼斜阳暮。伤心怕问，断魂何处金鼓？” 写罢，并一绽十两的纹银递了过去，“速送至前方驿站湖南江华张县令手中，事成之后，来明中堂府上领另一半的赏银。” 店家的见到眼前明晃晃的十两银锭，已是目瞪口呆，再听说还有十两可领，早就收了银子，吩咐两名小二火速前去。 张纯修收到容若写在帷幔上的送别词时，已是夜色弥漫驿站间，展开细看去，不由心有戚戚然，可一阙词，却分明只的上半阙。 “纳兰公子可只有这些交于你们？”张纯修抬眼问道。 “回张大人，纳兰公子确实只交给我们了这个，”两名小二躬身候在门外。
张纯修叹息着，起身踱步到窗侧，窗外，月色正浓，不由得想起在太学里二人一起填词的情景来，吩咐随从取了笔墨，就着帷幔的另一端，和了下半阙的词，“夜来月色如银，和衣独拥，花影疏窗度。” 两名小二只听见里间“嘶”的一声响，便有一名官差依旧拿了店里的帷幔出来交与他们，却将手中的三两块碎银子收入了自己的腰间，“我们大人说了，拿这个去明中堂府上找大公子，当面必有重赏！” 两名小二应着，磕头后便趁夜色返回京里，寻到明中堂上时，已是午后时分，两名小二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容若听到门上的通报，急急地赶了来，见到那半块帷幔，展开后笑了一回，又叹了一回，方吩咐达海每人赏了十两银子。 容若握了帷幔回至后院，一路上依旧念叨着那句“又道故人别去”，却在廊下一转弯处，就见雪珠一手牵了富格，一手牵了富尔敦远远地走来。 “阿玛，”富尔敦眼尖，挣脱了雪珠的手便迈着小腿跑了过来，“阿玛，过几日儿便三岁了，玛嬷说阿玛三岁的时候便学骑射了，阿玛也教我骑射吧，我要一匹小马，和阿玛的马一样，要白色的。
” 容若蹲下身来抱起了富尔敦，小小的孩儿顺势将手紧紧地搂在容若的脖颈间便不撒手，甚至抓了容若发辫上缠着的吉详珠，攥在手里把玩着。 “富尔墩乖，阿玛正忙着，”雪珠见容若微微地龇着牙，猜着便是富尔墩拉扯了容若的头发，便上前来欲抱了富尔墩下来，富尔墩嘟着嘴松开了手。 “雪珠，”容若弯腰将富尔墩放在地上，叫住了已欲转身离去的雪珠，“见阳去了湖南江华任县令，你若是愿意，我派人送你去他那里，你又何必苦了自己，误了自己一生。” 雪珠停了下来，却并不理会容若的话，只是弯腰牵起富尔墩的手，笑着问道，“颜姑姑走了，你会想姑姑吗？” 富尔墩眨了下眼睛，就撇了撇嘴，抓了雪珠的手便要哭出来，“姑姑要去哪里，姑姑为什么要走，姑姑也带我一起好不好，”末了转头看向容若，“阿玛，你让姑姑不要走好不好，我乖乖听话，不惹姑姑烦。” 容若不说话了，只是弯腰摸着富尔墩的小脸蛋，“阿玛到时候送你一匹小马驹，白色的，等你骑会了，阿玛教你拉弓百步穿杨。
” 富尔墩点着头，再次转过脸去看向雪珠，“姑姑，我长大了骑马带你去草原，你不走好不好？” “姑姑逗你的，姑姑哪里都不去了，姑姑看着你长大，好不好？”雪珠欢颜笑道，两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潸然落下。 娜敏忿忿不平地立于月亮门下，看着雪珠一手拉着一个小公子翩然离去，恨恨地咬着牙，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取出了小厨房里所有的瓜果点心，可两位小公子，却依旧不动神色，依旧紧紧地拉了雪珠的手，木然地看着自己，那一刹那，娜敏觉得自己就像戏台上抹了白鼻子的小丑。 “本格格就不信了，这两个小东西就离不了她！”娜敏跺着脚，吩咐香玉收拾了廊下满满一桌的吃食，忿然离去。 几日后富尔墩生辰，容若牵回了一匹小白马，着人备了大红的马鞍，，马鞍座上镶嵌了祖母绿的簪花饰物，大红大绿相辉映，却不显俗。 席间就座的时候，娜敏取了一个金晃晃的项圈，朝富尔墩招招手，“富尔墩，到额娘这儿来。” 富尔墩正依偎在雪珠的怀里，把玩着府里下人们编的一个小花篮，瞥了眼娜敏，嘟了下嘴，“姑姑说富尔墩的额娘在阿玛书房的墙上挂着，阿玛，是不是。
” 娜敏脸上挂不住了，觉罗氏把富尔墩搂了过去，“小孩子说句话，别往心里去。” 娜敏头也不回地将手中的项圈扔给了香玉，紧崩着脸，却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容若让喜梅取了一柄马鞭进来交给富尔墩，“这可是你抓周时抓的，阿玛把它锁进了箱笼里，今天取了出来，一会儿饭后去看你的小白马去。” 富尔墩乐得从觉罗氏怀里蹦了起来，大叫着要去骑马，觉罗氏笑着将富尔墩从身上放下来，笑着说，“让厨子晚个一时半刻也不打紧，咱们也都瞧瞧去。” 众人嘻笑着散了，独独剩娜敏坐在主位上苍白着脸，瞬间却又起身离去，出门的时候一把夺过香玉手中的金项圈，狠狠地抛到院子中间的假山池子里。 雪珠落在最后面，看着众人拥着富尔墩前去，拉了富格的手，心里却顿生凄凉。 富格见额娘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仰头见额娘的神色，小小的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额娘，孩儿不喜欢骑马，顾先生说了，骑射是赳赳武夫之勇，读书人当以韬略治天下。” 雪珠俯身抱着富格，却是泪如雨下，听见脚步声来不急收泪，喜梅的声音便已传来，“小主子，你怎么还不去，公子可牵回了两匹小马，一匹可是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