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秦淮河上秋雨瓢泼而至，江面数盏点点小灯，在一夜的风雨飘摇中不知归处。 曹寅将容若带回了府坻，整整一夜，就见他倚在窗口，看着院中一架秋蔷薇在雨中一朵朵凋零，眼底深处，执笔泼墨时的那一抹光芒也一点点散去，直至风停雨歇，消失殆尽。 曹寅三番五次进来，终长叹一声，“现如今家家争唱这饮水词，可纳兰心事，却又有几人知？” “他人知与不知，却有何妨，”容若转过身来，“佛讲众生平等，谁百年之后又不是化作一缕尘，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 “罢了，家父病里留下一堆折子，还不及上奏便去了，这几日皇上批阅完，也该把你的事给淡忘了，”曹寅低叹一声，“你终有一天要栽在这字字句句上！” “当时一口气写完，哪里顾得上这些，偏巧你不在，一转头圣上便在眼前了，待醒悟了来，已是来不及了，”容若苦笑道。 “你真有此意？”曹寅怔了怔。
“为何不可，与其高楼广厦间终日纸醉金迷惴惴不可宁日，不如山青水秀间一间草芦，粗茶淡饭清泉，却是过得更加踏实与心安理得，”容若想起忍草庵来，从贯华阁望去，惠山苍翠尽落眼底。 “他人听了去，该骂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无数汉人学子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秀才贡生，谁又曾想到一介进士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饱读圣贤之书数十载，谁又不存了一番报效朝廷的心愿？” 容若不语，数年的御驾扈从，曾经的理想抱负，却又是什么时候消磨殆尽，一朝死去？ “罢了，听说这几日名伶兰芝姑娘来了江宁，在秦淮河畔望江楼小停数日，请你听曲儿去，听她一支曲，准叫你三月不识肉味，”曹寅见容若隐隐地蹙着眉，遂转移了话题。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一袭垂地青碧纱幔，一只琵琶横抱，修长五指轻拨，一串音符已如大珠小珠般落于玉盘间，而抱琵琶女子，却是一身绿衣纱裙，一副月白面纱，掩去了花容月貌。
“容若兄，我这是第二回听兰芝姑娘的琵琶，江南名伶，名不虚传，若想请她单独一见，却是千金难求，”曹寅在落座后坐立不安，望向台侧一抹倩影，眼底掩示不住的一抹爱恋与倾慕。 容若向窗前走去，望江楼下，一帆孤舟在落日的余辉中驶过，渐行渐远而去。 而耳畔，一曲乐声起，如千军万马奔腾在无边的大漠之上，马蹄溅起阵阵金沙，飞扬的尘粒，恍若遮住落日。席间刹那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只有一曲琵琶在空气间回荡。
沈姑娘？ 容若一怔，三个字吐出唇来，却犹如一记春雷响在平原之上，一众的茶客侧目寻声而来；而纱幔内，琴声亦停了下来，可却短短一瞬间，琴音突变，如久旱大地一场甘霖，淅沥飘渺，洒落人间万物，滋润百花绿草，雨过后，天边一轮彩虹现。 一曲终了，席间众人，却犹如思绪依旧在那天侧彩虹下，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容若，你认得她？”直到纱幔间人影离去，容若依旧怔怔呆在原地，而曹寅却走了来，眼底，波光涌动。 【注释】沈宛考，叶恭绰先生编著的《全清词钞》第三十一卷，收有康熙初年女词人沈宛的两首词：[菩萨蛮]《忆旧》和[朝玉阶]《秋月有感》。叶先生在作者名下注云：“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纳兰成德室，有《选梦词》。” 沈宛的《选梦词》已佚，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注谓“末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