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流云宗的风景就格外舒心，一两片残云，配上一壶酒，两三分微醺，再加上阵阵清风。对于黄土已经淹没到脖子上的莫邪来说，什么风花雪月，都及不上此刻的惬意自在。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梦想着能够鲜衣怒马，提剑走天涯，总以为这个世界风云如何变幻，烟雨四方，自己总能在他人飘摇不定的时候独立船头，一剑一舟，破浪前行。到最后才发现，这世界对谁都一样，谁都是湿漉漉地爬起来，然后，苟且着身体，继续倔强地眺望远方。
不过，他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青春远去，热血已凉，他现在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恣意地坐在躺在长椅上，斑白的毛发如枯草一样无力地贴着头皮，微微晃荡。
数十年如一日，他浑浑噩噩地眯着眼睛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乏味时拿起桌板上的花生米，慢嚼细咽，唇齿间回味着淡淡余香。
莫邪有时候也认为这样的自己跟六根清净的出家和尚别无两样，世事看透，三千烦恼尽数忘却。
但他很清楚，自己远没到那个层次。
人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睁眼看过这世间的美好和繁华，不论是谁，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遗憾，莫邪也不例外。
莫邪在想，如果说真的到了闭眼的那一刻，有什么事情是他最放不下的呢？如果时光倒流，他要拼命挽回的是哪一刻呢？
过往事迹就像是沉在水底的沙砾，浸泡的时间长了，很多沙砾都被磨平了棱角，曾经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经过滤网再次考验时，都轻易地滤过了，留在上面的那颗沙子越来越清晰。
的确，还真有那么一件。
莫邪徐徐望向了身前的乌尔峰，浑浊的瞳孔如昏黄的煤油灯一样，微弱且无力，暮气沉重，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却在这时忽然散发出如鹰隼般敏锐犀利的光芒。
“这辈子，还能再次见到乌尔剑的锋芒吗？”
他在问自己，也是最后的祈求。
......
“莫长老。”
这已经是招收弟子的第三天，外门长老邱叶领着内门弟子苏玉兰准备出门迎接贵客经过乌尔峰时，朝着莫邪躬了躬身。
相比莫邪的老态龙钟，邱叶面色红润，正值壮年，而且他的职位才是正儿八经的外门长老，常理来说，这招收弟子属于外门事务，理应归他管理。
可是几年前，莫邪长老突然接手了这件琐事。
关于莫邪的身份，在整个宗门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特殊存在。除了掌门之外，估计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来历和过往，谁也说不清他是怎么来的宗门，什么时候来的，在大家的既定印象当中，反正一直就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宗门当中。
他为人懒散，性格孤僻，平日里很少露面，有时候半年或者一年也很难看到他一面，存在感极低，就算哪一天，他平白无故消失了，恐怕也不会有人过问。
他身上挂着一个长老的虚职，并无实权，但宗门的各大重地都出现过他的身影，甚至有一些地方是宗门禁地，需要宗主的特准才可以进入，他都曾踏入过。
可以说，他的特殊地位常人无法揣度。
不过也从来没有人敢对此提出质疑，见到他时甚至会表现出一份额外的敬重，这是宗门自上而下的传统。
对邱叶的问候莫邪没有理会，依旧躺在那里，连身子都没挪动。
邱叶也习惯了，带着苏玉兰继续往宗门外走去。
“玉兰，你弟弟苏群今年也来了，孤鹤峰上不少老家伙都默默关注着乌尔峰的动静，就像你当年来的时候一样。作为过来人，其中的难度再清楚不过了，你觉得你弟弟这次的可能性大吗？”
邱叶和苏玉兰一前一后站在山门前，苏玉兰性子平和，站在那如雏菊一般淡雅，冬末春来时节，空气透着阵阵冰凉，她给人的感觉也一样，怎么看都热不起来。
不喜热闹的她却因为出身显赫以及天赋卓绝，从小到大就生活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无法如愿低调。
或许是习惯了应对外界的各种看法，又或者骨子里就这般清冷，二十年来她始终保持自己慢条斯理的节奏，不在人前表露喜怒，遇事冷静，不卑不亢。
“渺茫。”苏玉兰并不看好自己的弟弟。
邱叶愣愣地看着她，道：“你应该清楚，咱们宗门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像御风那样的天才。”
宗门的发展需要传承，原本御风是最佳人选，可是近些年来他常年飘荡在外，来去无踪，宗门这才重新考虑人选。
“他远没那资格。”苏玉兰肯定道。
见苏玉兰如此坚定，邱叶不再说话，的确，御风这样的天才可遇不可求，他是青云阁颁布的潜力榜中的榜首。
“邱长老，不知这次的客人是谁？”苏玉兰问道。
“来人你认识，半月宗，池羽，他点名想要见你一面。”邱叶偏过头来，见苏玉兰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是你家发掘出来的，自从他去了半月宗，你俩应该很久没见过了吧。”
池羽在半月宗的地位就好比是御风在流云宗的地位，都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苏玉兰目光下垂，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微沉默后道：“他千里迢迢不只是为了见我吧。”
“的确，据说我们新招的弟子中有一个曾冒犯过洛灵儿，他是特意处理此事的。”邱叶解释道。
大约半个时辰后，云层渐渐压低，呼呼的风声由远及近，一只白鹏鸟自高空飞翔陡然穿过云层，白鹏鸟上面的身影也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始终噙着丝缕笑容，俊美而妖异，他就是诺兰帝国中名气仅次于御风的天才，池羽。池羽身后那人不苟言笑，不过如果寒羽在这的话肯定能一眼认出，他是李牧。
白鹏鸟停在山脚下，池羽和李牧踏步走来。
“池羽拜见邱长老。”池羽恭敬道，邱叶点了点头，池羽随即看向苏玉兰，慢慢走进，道：“玉兰，好久不见，还好吗？”
“很好。”苏玉兰简短地回道。
两人四目相对，池羽的目光复杂，似有追忆，苏玉兰的眼神平静如水，不含半分情绪。
“来，两位里面请吧。”邱叶打断两人。
随即，四人朝宗门里面走去，却也在这时，地面猛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剧烈地轰动声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了乌尔峰，只见山峰顶上，一团团乌云如墨水一般迅速集结，越来越黑，邱叶四人已然无法淡然，瞳孔放大，面露震惊。
而山尖上，一道强烈的剑气凝聚成一把璀璨白剑，就像是胚芽一样慢慢钻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剑意越来越强，越来越逼迫，如同空气中都是剑的锋芒，锋利而强大。
这是，有人唤起了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