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已经厌倦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纠缠。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
李总正在办公室想着如何收服这个不太驯服的手下。他的权威一再受到藐视,这让他无法容忍。虽然他一再克制,无奈这个手下竟然变本加厉起来了。“十一”假期不陪访,竟连声招呼都不打。
可是这些话又不太好直接说出口。总不能直接质问她说“你为什么不和我请假吧?”因为她已经提前让大成像自己汇报了。
也不能直接指责她“那几天为什么不上班吧”,她一句话“家里有事儿”就有挡了回来。
李总正左思右想时安欣已经气势汹汹的进了办公室了。
没等打招呼,她已经直接坐在了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一时间他竟有些心虚。
他只得拿出领导慰问属下的样子假装关怀说:“眼睛怎们样了?”
他知道安欣的眼睛去年刚刚做了手术,每隔几个月就要到广州复查一次。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并不是因为关心她,而是因为她上个月复查竟没和自己请假。
他想,我先对你表达关心,看看你还能说什么。
安欣似乎完全不为李总的关怀所动,冷冷的回答说:“不怎么样?”
这个不识好歹的回答让李总有些惊讶。
安欣接着冷冰冰的破罐子破摔说:“咱们省城的专家医生说了,我的这个眼睛治不了,就相当于人体的癌症。回去慢慢等着变瞎就行了。”
虽看似破罐子破摔,但安欣说的却是实话。
安欣眼前浮现出那个老专家的脸。
去年初,安欣发现自己的左眼看东西有些扭曲,于是在爱人的催促下去了这个省城数一数二的医院检查。做完各样的检查后被告知治不了,建议她到省城专业的眼科医院做一个后巩膜加固手术。她来到了同城的眼科医院,重新挂号排队预约专家折腾一番后被告知这个手术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做了。同时给出了一个要么去温州要么去上海的含糊建议。
安欣选择了上海。
又是一番艰难的挂号排队预约。当那个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医院的文质彬彬的中年女医生温柔的对她说:“你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做个剥切手术就好了”时安欣喜极而泣。当下预约了手术的时间并提前做好了所有的术前检查。而且这个温柔的中年女医生特意提示安欣这个手术可以走医保。
于是安欣兴冲冲的回到了家,并重新来到最开始给自己诊治眼睛的省城医院,办转院手续。
对于有些“不识人间烟火”的安欣来说,第一次知道到在外地住院手术如果想要使用医保,需要到本地医院办理一个转院手续。而这样的限制性条款竟然是东北特色。也正是这次的经历让她深刻体验了官僚主义在自己的家乡城市是多么的严重。
这个号称省城一流的医院果然没给她办转院。但并没有谁直接对她说不给办,只是给她列出一个专家名单让她去找签字。
没有一个专家给她签字。那个八十来岁还坚持岗位第一线的老教授颤颤巍巍的端详着安欣欣长的手指说:“你看看这手,看看这手指,很容易得这病。”检查后又专门开会进行研究,一个小时后浓老教授的助手出来对安欣说“教授不能给你签字,因为他不建议你手术。一是因为手术有风险。一是根据现有检查结果还无法得出精准判断。你需要出示过去一、两年的眼镜度数的变化记录。”
安欣那一刻终于知道这个转院手续凭着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办不成了。
她决定放弃了。这无用功只会耗费掉自己宝贵的时间。她拎着签字的单子重新回到最初给她检查治疗的医生这里,也正是她给安欣开的这个签字单子。安欣把单子还给她说:“这些人都不给我签字。”
这也是一个中年的女医生,戴着眼镜,说话轻轻柔柔的。或许是刚步入社会没多久还有些良心未泯,她领着安欣找到了自己的老师,一位六十多岁的泼辣老太太。
她听安欣说上海可以做手术所以来办转院手续时,尖着嗓子对安欣说:“给你看病的医生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她?剥切,这个手术我们医院也能做。但做完呢,和瞎了差不多。你这病根本的原因是眼轴拉长,剥切根本就没有解决你眼睛的根本问题。”
安欣回问她说:“作为患者的我,该怎么办?你们要我去眼科医院,我去了。他们要我去上海,我也去了。你们说法各一,作为患者的我究竟该相信谁?我该怎么办?”
老太太似乎很少遇到过这样思路清楚的患者,一时间情绪激动起来。
她提高了本就尖锐的嗓门喊着说:“你就是一只小白鼠,人家拿你在做实验。你的这个眼睛,就相当于癌症,你要做的就是了解病情然后回家等着。”
无论怎样激动,出于职业道德她都没说出那个“死”字。
安欣当然懂得她的意思。于是继续不卑不亢的问:“我该怎样正确了解我的病情?”
老太太的专家权威重回到了脸上,声调也稍微缓和了些,当着小小病房里所有的人说:“全国的眼科权威我就信吕霖。”
安欣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己走出医院的大门,对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对着那满眼的阳光,一时间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只是把脸藏在口罩后面任凭泪水流淌。
坐在李总对面的安欣面无表情,就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在安欣这近似残忍的回答面前李总觉得自己越发被动了。同时他也觉得震惊,因为他好像从没见过安欣有什么愁事。也一直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手术。
他连声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安欣收回那段虽然残忍却也帮助她正视现实的回忆,冷冷的说:“李总,这是现实。这么久以来我从没在单位同事,包括家人面前表达过自己的痛苦,只是不想给大家徒增烦恼。”
李总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丝愧疚。
安欣冷眼看着他,继续说:“现在我们部门的工作,基本都是木子和大成在做。既然工作是他们做的,为了鼓励他们。我特意安排他们向您汇报,而不是我。未来,如果有机会,我会把部门经理的位置交给他们,我会提前让位置给这些年轻人。”
此刻的李总除了嚅嗫着说:“以后就多让他们干”,基本说不出来什么了。
那一刻,安欣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在这一场战争中获得了决定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