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临别未曾注意到的是,猴儿岭上一处断崖边,有四个山民正朝他飞走的方向跪着,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念叨着“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原来这四人正是之前扛走“路费”的山民,他们因为提前一步离开了麻栗坡,竟没被怪物发现,保住了性命。
不过由于只是刚爬到此处断崖,便也被怪物吼声影响昏了过去,醒来时恰巧看到那老者御剑的景象。
好半饷后,四人才回过神来。连忙趴到崖边,望向涯下的麻栗坡。
入目皆是横七竖八躺倒的人,相隔百余丈,坡上众人是死是活也看不真切,但料想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人商量片刻,便有一人转身没入林中,向着村子方向去了,剩余三人则顺着来路轻手轻脚地向麻栗坡摸了下去。
到得坡前,三人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只见空地中央暗红色的血液遍地都是,场中众人皆是一动不动。
几人心中惊惧异常,虽然未曾见到怪物行凶的惨像,但是此刻回想起那可怖的吼声,又联系众人此刻光景,几人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环顾四周,身旁不远处树下有一人趴伏不动,几人交流了下眼色,其中一人小声道:
“过去看看!”
三人随即顺着灌木丛轻轻移了过去,到得近前,先是仔细辨认一番,看到那人衣着,似乎是山民中的一人,名叫黑牛。
三人不敢贸然钻出灌木,便对着那人轻声喊道:
“黑牛!黑牛!你咋的了?听得到吗?”
过了片刻,见那人并无反应,三人人对视一眼,又再次观察了坡上情形,似乎已无危险,三人便钻出灌木,七手八脚地将黑牛翻了个身。
“啊!”
“娘啊!”
三人在将黑牛翻过来的瞬间,惊呼出口,便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黑牛的尸体被吸干血液后,干瘪的肌肉紧紧包裹着骨头,没有一丝血色,嘴巴大张。
由于嘴唇和眼皮收缩,苍白的牙齿和干瘪的眼珠暴露在外,脖颈上还有两个深孔。
三人皆是连忙放开尸体,慌不迭向后退,其中一人退了两步便吓晕了过去。
余下两人退回灌木丛中后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直流,浑身颤栗不止。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两人这才缓过神来。
其实山民们久居山野,无论是猎兽还是打劫,有人身亡真是再寻常不过,刚才被吓到,也的确是被吸血而亡的人实在太过骇人。
“咋...咋整?”其中一人牙关还在打颤,对另一人问道。
“先看看其他人咋样了,大虎回去叫人,怕也快到了。”另一人明显要沉稳一些,如此回道。
当下二人强定心神,深吸几口气,先是把晕倒的那人叫醒,然后便开始逐一查看其他人。
接连确认数具尸身后,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幸存的人。
那人被他们掐住人中唤醒之后,口中大喊着:
“啊!妖怪!别...别杀我!!”四肢乱踢乱打,眼神惊恐。
三人连忙按住他的四肢,大声喊到:
“阿成!阿成!是我们!不是妖怪啊!”
喊了半饷,那名叫阿成的山民方才平静了下来。
三人见他不再乱动,便松开了他的四肢,其中一人忙问道:
“阿成,到底出了什么事?哪里有妖怪?”
阿成闻言,眼神中又开始流露出浓浓的恐惧,咽了咽口水,颤声回答:
“红...红色的妖怪,有...有两个,黑牛被咬死了,大...大宝也被咬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唔...”说着竟埋头哭了起来。
三人此刻听着阿成的话,又想到之前那声怪吼,没来由都打了个冷颤。
沉默了片刻,先前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西垂,马上就快天黑了。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地都不宜久留了,便开口对几人道:
“还是把没死的叫醒,先回寨子再说!”
几人点头答应,扶起阿成,便分头开始去叫醒其余幸存者。
大部分人一醒,都是如阿成之前一般惊恐慌乱,一时间麻栗坡又上嘈杂起来。
不多时,阿成等人发现春喜幸存,心中大石不免放下一些。
毕竟猴儿岭上山民中,还是要数春喜身手最好,平日里也对其他山民照顾有加,外出狩猎或是打劫行商,都是春喜带头,颇得众人敬重。
此刻遭逢大变,众人正缺一个主心骨,于是赶紧上前掐住春喜人中,口中呼喊:
“春喜哥!醒醒!春喜哥!”
不多时,春喜悠悠转醒,开口便大声喊:
“阿福!快跑!快!别回头!”
喊完之后才觉情况不对,自己身前的并不是儿子春福,而是阿成和之前扛走路费的其中一人。
“阿福!阿福呢?阿福去哪了?!”大吼声中春喜挣扎着爬起,反手一摸,麻绳还挂在背后,春福却是不知所踪!
“阿成,石头,你们看到阿福了吗?他在哪里?!”春喜边问,边急切的四下环顾一圈,却是没有看到儿子身影。
阿成二人也是此刻方才想起今趟春福也跟着来劫货,暗想此刻众人皆是刚醒,春福一个六岁孩童莫非还能自己逃生不成?多半已是入了妖怪腹中。
只是此刻却是不能直言心中所想,只好开口安慰春喜:
“春喜哥,春福不在这里,我刚才看了一下,死掉的弟兄里也没有春福,怕是他自己先清醒回寨子去了也说不定...”
春喜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粗略一看,已有七八人被救醒。
想起昏迷前那怪物噬血的场面,而春福又不知所踪,心下已是凉了半截。
但是心知眼下情况须得先救众人离开,于是强压心头不安,开口问:
“那两头妖怪呢?”
阿成摇了摇头,望向石头:
“我也不知道,是石头他们喊醒我的。”
石头也是一脸茫然,开口回道:
“我们没见什么妖怪,只记得我们刚上了岭,就听到一声怪吼,然后就不知怎么的昏倒了,等我们醒来,又看到神仙坐着大钟飞走了!”
“神...神仙?”春喜二人闻言愕然,今日不过是出寨劫货,竟先是遭遇那凶残怪物,此时又听石头说见到神仙,当真是如在梦中一般。
“真的是神仙!我们四个当时就在青松崖上,神仙就是从我们头顶飞走的!”石头语气十分肯定的说道。
春喜抬头看了看岭上那百丈悬崖,心中实在很难平静,用力甩了甩头,暂时压下杂乱的念头,对石头二人道:
“先去救人吧!”
石头二人也不再多言,便又开始去唤醒下一个幸存的山民。
春喜则走到空地中央,看着躺了一地的镖师,目光搜寻片刻,便走到那锦衣公子身旁。
只见其仰面躺在地上,苍白的皮肤上条条血管不论粗细,尽数高高隆起,犹如一条条紫黑色的毒蛇。
春喜蹲下身体,探了探其鼻息,确认其已气绝身亡。
当下也不再理会其尸体,起身望着倒了一地的镖师,正思量该如何处理,突然瞥见空地西北方林木有一缺口,便上前查看。
到了近前,只见林木藤蔓皆是东倒西歪,残破不堪,竟是像被开出一条路来。
见此情形,春喜暗想:莫非是那妖怪从这里离去了?
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回首场中又不见春福,略一犹豫,便顺着那缺口走了进去。
“阿福!你在吗?阿福!”心底虽知希望渺茫,春喜仍是不停呼喊,不多时便到了此前怪物被镇住的所在。
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林木,春喜开始细细探查起来。
他先是发现了一些拳头大小的碎肉,以及几处奇怪的深槽,而后便在一丛杂草中寻到了春福的一只小靴。
春喜呆呆的望着手中那松鼠皮制成的靴子,心中闪过一些血淋淋的场面,尽是春福被妖怪噬血食肉的惨状。
蓦地悲从中来,喉咙一甜,喷出一口热血,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约莫一刻钟后,幸存的山民皆被唤醒,而岭上也传来人声,正是前去寨中报信的山民阿虎带着寨中剩余的男丁赶到了。
众山民会合一处,望着十七八具山民尸体和旁边尚未清醒的镖师,皆是心中凄然,不知如何善后。
此前忙着救人的阿成几人这时才发觉春喜不在,连忙招呼众人四处搜寻,半饷后方才寻到倒地的春喜。
众人见春喜脸上胸口尽是鲜血,又见其手中紧握的小靴,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于是上前要唤醒春喜。
只是这回却是无论如何也叫其不醒,近前的几人只听得春喜口中不住喃喃:
“阿福...阿福...快跟爹回家去了...阿福......”
众人见状,只得托起春喜,由一人背负着离开此处。
寻得春喜后,众山民商量着将死者就地掩埋,免得带回寨中惊吓了妇孺。
至于行商们的货物,山民们能搬走的尽数搬走,搬不走的也拖入林中隐藏起来,而后便就着落日的余辉,缓缓向着寨子归去。
直至第二日清晨,幸存的镖师才陆续转醒,捡得一命后,顾不得押送的货品去向,匆匆结伴往来路跑了。
猴儿岭上,虽然一日之间折了十数名男丁,但山民们生在此间,也见惯了生死,凭借着此回收获,日子也好过了数年。
春去秋临,寒来暑往。
此后十多年,山民们都不再选择在麻栗坡劫道,也只有春喜常常会到此地,祭奠他的儿子春福...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