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秋生,重生在一个秋日
我娘是饿死在舅舅家门外的,家里闹灾,弟弟已经饿死了,阿爹还被抓去开河,本来娘是准备熬到阿爹回来的,可同村的来信,说阿爹在河坝上染了病已经死了。
那时候我如何知道死是个怎么回事,只是我娘哭得那么伤心,我便跟着一块哭,可哭着哭着便没劲了,因为已经好久未吃过饱饭了。
娘说舅舅家怕是还有富裕的粮食,带着我翻了两个山头,走不动的时候我娘就背着我,可娘的背,没有从前那般软乎了,太瘦,膈得慌。
舅舅说娘是饿死的,只在城外乱坟岗便随便葬了,那时候我五岁,披麻戴孝的在坟头哭了一天,第二日就清早就被舅妈拉起来干活了。
舅舅是个木匠,手艺好,本不愁吃穿的,可闹灾的年份,要盖房打物什的人家自然也就少了。舅舅有三个孩子,算上我是四个,舅妈总说没我的话日子过得更好些,可舅舅总说我是他妹妹唯一的血脉,总要将我养活大的。
这日子也过不到一年,舅舅干活摔断了腿,家里便更是没法过了,舅妈终于还是将我卖了,说是给大户人家做个丫鬟,可那人带我走进的却是花柳巷,我瞧见那人拿了银子就将我丢下了,我想跑,因为娘说花柳巷不干净。
因为逃跑我被打过,可我并没有放弃,我跑了一次又一次,被打得更是越来越重,记不得那是第几次了,我被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一个声音在我脑袋上方盘旋,他说道:“这股子倔强劲倒是不错的。”
我被人扛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那里没有那么浓浓的脂粉味,只有浓浓的药草味道,我觉得好闻得很,不久就有人进来拔了我的衣服,我恐惧却也不能做些什么,因为全身都是伤。
“以后,秋生就是你的名字了,忘记你从前是谁,如果你不想再回花柳巷。”
我成了秋生,后来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从前叫什么名字了,我却再回去过花柳巷。
那药,渗入到伤口时的疼痛,像是刮骨一般,我死死地咬着牙,嘴角已经出了血,血腥味再次充斥我的口中,我痛到不知道给我上药的那双手有过停顿。
第二日他先喂了我汤药,上药的时候竟没有那么疼了,我猜我喝的定是麻沸散,我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我能起床的那一日就起来干活了,屋子不大,还在深山里,平日里没有人住,只有我一个,厨房很简单,但是里面有满满一缸的白米,我给自己做了一顿白米饭,炒了两个小菜,给他留了一半。
他,我没有见过他的样子,只是这两日总会定是来给我上药,给我带两个馒头。今日是第七日了,我的伤还没好,他还回来,这一次我给他留了吃的。
那是这辈子我见过最下人的人,老家隔壁二婶生了麻子之后也没有那么恐怖,所以我吓得打破了手里的饭碗。
“你要适应,我的脸,还有伤。”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那时候听懂了一半,后来才知道那个“伤”字如何去适应。
“大叔,你教我武艺,你是不是就是我的师父了?”我记得隔壁的二牛要跟着我爹学木匠的时候,就总说要拜师,他说我爹教他本事就是他师父,虽然我不知道每日我这上串下跳地练功夫是不是学本事,但是我觉得该喊他一声师父。
他没有回答我,那日后我便总喊他师父,后来到了暗门才知道,我该喊他主子。
十一岁那一年的上元节,我第一次离开了那座山,也是第一次知道师父有一张我不认识的脸,我盯着他脸看的时候,他也很是别扭,只说了一句,“你适应适应便习惯了。”
“师父,我觉得这脸不配您。”
那张陌生的脸上难得挂上了微笑,可正是在思考那微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被人流冲散了,在上元节那一盏盏花灯里,我找不到师父的背影了,我穿梭在人流中,我四下里找着,我脑海中有个念头,师父不要我了。
对的,师父嫌我剑术还是不够精湛,联系的时候还总是偷懒,所以师父生气了。
“师父,我不偷懒了,师父我错了……”
师父没有回来,我细细再想想,是不是师父嫌弃我吃太多了,昨天我吃第三个馒头的时候,师父有微微皱眉头,虽然他已经没有眉毛了。
“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多吃了,一餐只吃一个馒头……”
师父还是没有回应,我只能继续哇哇哭着,因为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谁家的小娃娃丢了,哭得这般难听。”
一个比我高了许多的少年弯下腰,他说得话我还没有细细想,这时候他的手里不知道怎么地就变出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吃着冰糖葫芦等这你师父,等吃到第六个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了。”
我接过冰糖葫芦并不是因为信了他的鬼话,只是这冰糖葫芦我娘也给我买过,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差一些我就忘记了。
“卓狐狸,你这是打算诱拐小孩呢?”一个少女突然过来拽着那个少年的耳朵,拽着就走,还嚷嚷着:“就算你诱拐,为什么把牧北野送我的冰糖葫芦送出去……”
冰糖葫芦很甜,那个少年被拽着耳朵还回眸一笑的样子很好看。
那个少年还是骗了我,师父在我吃到第三颗的时候就回来了,那一次我被师父罚了半天的马步,可我觉得不辛苦,因为师父没有不要我,而且冰糖葫芦很好吃。
师父送我走的那一日,他问我可愿意?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是明里的暗卫,我活的只有一个意义那便是保护那个叫做凉春的女孩,这是秋生的宿命,而我就是生而为秋生的人。
“师父,我觉得你从前定是有一张绝世无双的脸。”这是我离开师父时对他说得,师父笑了,他撕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那曾吓得我掉了饭碗的脸,“孩子,这才是我最骄傲的容颜。”
我带着我一直没有吃的那第六颗冰糖葫芦,走进了北陵王府,站在她身边,我看着那个已经风霜了的少年,嘴角总忍不住微微笑着,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后来,沉香寺外,我对那个少年说:“再给我买个冰糖葫芦吧。”
再给我买一个,我就给你做媳妇。
这一次,那冰糖葫芦不是凉春的,是我的,秋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