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大家多有意见,政府领导们的话还是不得不听,自己不能做城市发展的挡路人。租到房子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的都搬出去了,整栋楼里一下子空空荡荡的,也宽敞了许多。早上再没有人在水房里排队刷牙洗脸了,晚上楼梯道上的饭菜香也变得单一起来。妈妈和爸爸这几天都在到处给外公外婆找租的地方。
最后爸爸托关系终于找到了一个住处,租金便宜地方又宽敞。不过就是远了点,在一个叫做所街的地方。妈妈说:”怎么找这么远的一个破地方,跟城乡结合部一样。“,爸爸答道:”以后就要住河西那边了,这个房子也在河西,就当提前适应下周围环境吧,不容易找到的,我朋友自己家盖的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一楼,二楼空着两间房,正好给爸妈住。“嘴上虽说是远了点,但是全家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去所街那看一眼,就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新住处去了。
周六一大早,雇的搬家公司就把大卡车停到了外婆家楼下,两个矮橱、两个衣柜、两个痰盂、两张床、一张桌子、八把椅子、一台电视、一个冰箱、一个煤气罐子和一个灶台被四个健壮的高个叔叔三个来回就全部搬上了卡车,外公抱着两个”唐三彩“的马,外婆领着一袋子各式各样的调味料,我紧跟着外婆下了楼,怀里抱着一个小木凳,爸爸扛着半麻袋大米,另一个手里握着锅铲、颠勺和菜刀,妈妈则捧着一个黝黑的炒锅和一个白白胖胖的铝锅,锅里放着外婆家所有的碗碟和筷子,还有外公的二个小酒盅。
外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爸爸和三个叔叔站在卡车后面的货斗里照看着全部家当,”地址你知道了哎,知道怎么坐车吧,你们路上小心,我们先去了哦!“爸爸把整个上半身探出车外对妈妈说,”知道了知道了!“妈妈抬起头简短地回应一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这住了几十年的房子,什么话也没说。车子轰隆隆的发动了,我急忙说:”我也想坐卡车!“,妈妈拉着我的胳膊说:”听话,跟我和婆婆坐公交车,爸爸他们去了搬东西,顾不上你。“我不死心地看这爸爸,”听你妈话!“爸爸说着车子开动了,在路口的右转再也看不见了。”妈,我们也走吧。“妈妈转过头来对外婆说。外婆走到我面前搀起我的手笑着说:”天天啊,我们再上楼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好不好?“,我甩开我妈的手说:”好!“
重新沿着楼梯向上走,外婆的脚步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来到黄色还贴着福字的房门前,外婆从腰间的钥匙链上解下了一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里,缓缓地向右一轴,门开了,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显得从未有过的空旷,我指着墙上的挂历问外婆:”这个还要吗?“,外婆摇摇头。墙角边的一堆灰尘里,我捡起两个弹珠,如获至宝开心地对外婆说:”真的还有东西没有带走呢,不上来就丢在这了!“外婆走到阳台,地上倒着一个破了洞的竹篮子,篮子把手上系了一根绳,绳子的长度正好是三层楼的高度,用来把篮子从三楼阳台放下去,方便卖酒酿的人把酒酿放进篮子里再拎上来。
环顾一周,实在找不到可以带走的东西了。我妈站在门口说道:”妈,走吧!“,”好,好!“外婆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门,”钥匙没拔!“我一边跟着外婆走到楼梯口一边扭过头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就插那吧,不要了!“外婆一边说一边搀我向楼下走去。
走到一楼大门口,正巧遇到王奶奶正牵着小明哥哥回来,”你们也搬了啊?“王奶奶对外婆说道。
”是啊,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外婆说。
”再等几天,小明现在这个样子,天天去医院,他爸妈还没空带我找房子呢!“王奶奶低着头看着小明哥哥说。
”这孩子也可怜,还是治不了吗?“
”医生说可能就这样了,哎~你们搬到哪里去啊?“
”好像是叫所街吧,蛮远的,集庆门外还有好一段路呢,你要多保重啊!“外婆松开我的手,双手紧紧的握住了王奶奶的一只手。
”恩,你也要多保重,这一搬啊,哎~周围几十年的邻居怕是再难见面了。“王奶奶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外婆的手上。
这时小明哥哥一个人跑上了楼,嘴里好像还念着什么口诀。
”这孩子......哎~我先不跟你多聊了,一路顺风,多保重!“说完王奶奶就去追小明哥哥了。
后来听我妈说,小明哥哥因为连续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出去见人就笑,尽说些听不懂的话,学也没法上了,天天关在家里,由王奶奶看着。
我们坐着14路公交车终于晃到了所街站,途中换了两次公交。下了车,路面是石子铺成的,周围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莫名的臭味,路对面有一家小卖铺、一个饭馆和一个五金店,临街的玻璃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这边!这边!“爸爸从后面跑了过来,带领我们去外婆新的家。沿着这条街向前走100多米,跨过一个小水沟,水沟上并排放着两块石板,然后再穿过一条两人宽的巷子,路的尽头是一扇红色的大铁门,爸爸推开铁门,迎面走来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杂乱,眼角满是皱纹的爷爷。他张开双手,操这一口比标准南京话还标准的口音,笑呵呵的对我婆婆说:”欢迎欢迎,欢迎啊!啊吃过啦?马烧中饭一起吃啊!“我外婆和妈妈忙说:”谢谢,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别客气哎~都自己人!“说着眼神便向我投来,那双又厚又黑的手一步步逼近我的脸,越来越近,手掌上的老茧和指甲里的泥看的也更加清晰。
”快叫叔叔!“爸爸拍了我屁股一下。
”叔叔。“我话语刚落,那双糙手已在我脸上揉搓了起来。
”乖,乖,乖~到叔叔家里面坐!“说着就把我们一行人往里面领。向前走地面是泥土地,一面墙边放了一排花盆,种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另一面墙有三间瓦房,有几只鸡在房前自由的来回游荡,走过院子便来到了两层小楼面前。首先吸引到我的就是架在房子外面的铁楼梯,左右两边都焊有扶手,从一楼爬上去先是一个大大平台,上面铺了好多青菜和山芋,平台的一侧也有了一个单杆,但是没有向我们家一样用来晒被子,而是挂了很多咸鱼咸肉。登上平台往右走上三层台阶便来到了二楼房子的门前,外公在房间里面已经开始把家具和床的位置都安排好了,正拿着抹布擦柜子顶上的灰呢。
”下来吃饭吧,菜都烧好了!“一个洪亮的女人声音从楼下传来。那是胡叔叔的老婆,皮肤也是有点黑,手同样是厚厚的有很多老茧,不过指甲倒是干净,没有像胡叔叔一样都是泥。不同的是,她比胡叔叔要胖很多很多,头发梳的也整体,扎了一个马尾辫,脸颊红的发亮,一说起话来嘴角就带着笑。
我们围坐在一楼的客厅里的一张大圆桌旁,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摆了十几道热腾腾的菜。坐在我边上的胖阿姨一个劲的给我碗里塞肉,让我多吃点,然后我妈就一个劲的让我说谢谢。
可能是吃的太多了,饭后我便意甚浓,于是胖阿姨带我去后院的厕所,一片小菜地旁边搭了两个简易的水泥房子,门口分别写着”男女“。我一边脱裤子一边跑进男厕,蹲在唯一个的坑上,知道了街上一阵阵的莫名的臭味是从何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