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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灵丹妙药

码头附近,齐百川戴着帽子坐在一艘扣过来的破船上,手里把玩着烟斗,远远看着一艘小船离岸而去。

根仔很快走过来:“老板,都安排好了,放心吧。我给老方找了条好船,明天就能到海陆丰,从那儿转火车北上。”

齐百川低语:“他不能在香港活动了,回老家也好。”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

山顶,雾气混杂在阳光中,隐约可见山下的寰岛风光。

雷至雄和约翰警司各自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着汉堡包。吃完,雷至雄从内兜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约翰警司身边的石头上:“就算是请你喝下午茶了。”

约翰拿起信封,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沓美金,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来。片刻,他站起身来,摸出烟匣,弹出一支雪茄,递给雷至雄:“你又在我的地盘乱抓人,知不知道给我添了多少麻烦?这里是香港,日不落帝国在远东的桥头堡。圣约翰大教堂、总督府、维多利亚港、英皇书院、跑马地,这些地方都不能随便绑架、开枪。”

雷至雄不以为然道:“现在三教九流都跟蚂蚁似的往香港偷渡,还有不少人急着往外逃,局势一片混乱。我听说警署的停尸间都不够用了,还要租汉堡店的冷冻车来存放那些没人认领尸体。”

约翰看了雷至雄一眼:“我是皇家警察,现在全港都在增防,你知不知道我压力很大!”

雷至雄摇摇头:“没办法。你有压力,我也有压力。但你放心,我不会把事情搞大的。”

“但愿如此。”

“我得走了,去抓人,不过不会开枪的。”说完雷至雄在约翰胳膊上拍了拍,转身走了。

二人分开后,雷至雄直接开车去了佟宝善家。

佟宝善正拎着包走出来,刚下了两级台阶,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福特轿车横在街边堵住去路。佟宝善知道情况不妙。

雷至雄一步跨到佟宝善面前:“佟总,好久不见。”

佟宝善皱眉:“雷至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佟总别误会,国防部临时召开紧急会议,指定由你代表华航列席,主任专门让我来接你去广州。咱们赶紧上车吧?”

佟宝善站着没动。雷至雄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立即上前揽住佟宝善的胳膊。佟宝善挣扎着骂道:“你们要干什么?!”

雷至雄一笑:“佟总可是有身份的人,别搞得太难看了。”

两个手下强行将佟宝善塞进车里。佟宝善怒道:“……姓雷的,你也不看看老子是什么背景,回头我非弄死你不可!”

雷至雄冷笑:“别死鸭子嘴硬了,你小子已经完蛋了,等着蹲班房吧。”他得意地坐上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此刻,华航会议室内,众人围坐在大会议桌旁一脸严肃。

坐在上首的樊耀初环视一圈说:“开会前,先宣布一件事,公司副总经理佟宝善勾结外方、企图高价购进一批翻新旧机,从中渔利、中饱私囊,置空军将士安危于不顾,引起公愤,现已被押解到穗,按律查办。”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郑彬则泰然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樊耀初接着说:“佟宝善被开除后,公司副总这一重要职位空缺,我拟提议营业部主任郑彬升任副总一职,请董事会讨论。”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郑彬。

郑彬想了想,放下茶杯,看着樊耀初说:“樊总,副总一职位高权重、牵涉颇广,郑彬恐难胜任,还请董事会另选贤达。”

樊耀初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郑彬会拒绝:“郑主任不必过谦,多年以来,你在公司的业绩相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由你接任副总最合适不过。”

郑彬却说:“樊总,公司到港以来举步维艰,眼下正急需开拓业务,而营业部的工作最为繁杂、任重道远,现在换人我觉得不妥。所以,我还是希望继续负责自己最为熟悉的工作,为公司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聂云开观察着郑彬,独自玩味他的话。他不知道郑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樊耀初想了想,点头说:“既然郑主任执意让贤,那副总的人选就由董事会再行商议吧。咱们继续开会,下一个议题是讨论聂总经济师主持制定的新的财务运行规章……”

会议结束后,聂云开端着咖啡杯走回办公室。刚坐下,小吴就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折起的公文纸。聂云开看了他一眼,笑笑:“手里拿的什么,我猜猜?”小吴拘谨地站着,欲言又止。

聂云开直言道:“辞职信?”

小吴微微点头。聂云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直接拿过辞职信塞进小吴的内兜,又替他整好衣服:“辞职就不必了,现在找个好工作也不容易。”

“可是……”

聂云开打断他的话:“佟宝善的事跟你没关系。过去的不提了,以后多加努力。”

小吴惊喜地点头。他没想到聂云开竟如此大度:“谢谢聂总,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好了,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忙吧。”

小吴又说:“对了,您刚才开会的时候,远航的殷总来过电话,他说想请你过去一趟。”

殷康年?聂云开一怔,他又从哪儿冒出来了?想了想,他毫不迟疑地去了殷康年的办公室。

殷康年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握着一支高尔夫球杆,正努力比画着挥杆动作,煞是滑稽。

聂云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肩膀放松,下巴抬高,上半身挺直,前倾三十度。”

听到声音,殷康年才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聂云开,弯腰把球捡回来。聂云开笑说:“要打出笔直的球,除了杆面朝向目标,身体其他部分也都得和目标线平行。”

殷康年调整了一下呼吸,挪了挪脚步,按照聂云开说的比划了两下,然后再次挥杆,小白球贴着绿毯滚过去,撞在杯耳上弹开。

聂云开笑道:“好多了。没想到殷总兴趣这么广泛,打高尔夫球的可不多。”

殷康年道:“没办法,来了香港,老得跟洋鬼子打交道,我也不喜欢喝洋酒、打桥牌,只能练练它了。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意思,反正我这个大老粗是玩不好。”

聂云开笑笑:“殷总管着这么大一家航空公司,还说自己是大老粗,那我这个晚辈只能自惭形秽了。”

殷康年道:“你跟我不必客套。我跟樊耀初不一样,我出身行伍,对飞机啊、经营啊什么其实一窍不通,能坐到远航老总这个位置只能说时势造人。”

“我对殷总也有所耳闻,桂南会战的时候,十几个军长、师长被撤职查办,而您反倒是记了军功的。”

“打鬼子我当然是拼了命的!”

“那跟共产党呢?”

殷康年大手一挥:“这不是咱们的事,不谈也罢。今天我就这么请你过来,有点冒昧了,你别介意。”

聂云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哪里,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我知道樊耀初一心在着手整顿华航,还准备挂牌上市。说实话,来香港之后,我是有些意志消沉,对公司发展也不抱太大希望,能守成就不错了。但是上面给的压力又大,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直很关注你。据我了解,聂总虽说才来了一个星期,但整个华航的财务运行和内部管控可以说是气象一新。我要是能有你这么一个得力助手,不知道该省多少心。”

聂云开笑道:“殷总不是想挖华航的墙角吧?”

“一口锅里舀饭吃,有什么可挖的,要挖我几年前就把郑彬给挖过来了。这两航说起来是两家公司,但其实就是一个娘养大的两个儿子。说白了吧,我的意思就是,聂总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情况下,也帮远航规划规划。比如你弄的那个财务运行规章,远航也可以借鉴嘛。你喝过洋墨水,搞出来的东西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古董要强啊。”

“殷总过奖了。不过您的意思我很赞同,两航本是同根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面也希望两航能同时在港上市。所以能帮远航做点事,我个人是很愿意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聂云开口气一转:“不过,我毕竟是华航的人,您还是应该直接去跟樊总谈谈。”

殷康年鼻子吸溜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曹操诸葛亮——脾气不一样,我跟老樊那人聊不到一块去!回头我打发人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就是了。”

聂云开观察了一下殷康年,笑笑。这个殷康年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回到华航大楼,刚进大门,收发室的老大爷递过来一封信。聂云开边走边看信封,寄信人栏是空着的。回到办公室,他打开信封,一枚锃亮的子弹突兀地滑了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聂云开五官一凛,将子弹立在桌上。看来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下了班,郑彬拎着小食盒不慌不忙地来到启德机场华航空勤科办公室。沈希言正坐在桌前认真地看一份资料。

郑彬走过去,轻轻将手里的小食盒放在桌上,沈希言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上这边来了?”

“我去机场货运部跟泛美谈通航协议,顺便在餐厅给你买了芒果班戟,你爱吃的。”

一旁的同事们都羡慕地看着沈希言,几个女同事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尴尬地冲大家笑笑:“来,大家一起吃啊。”

郑彬说:“希言,等会儿我就不来接你了,今天我得加班。”

沈希言点头:“嗯,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郑彬走后,同事羡慕地说:“别说,找个年纪大些的男朋友,就是又稳重又体贴啊。沈科长还是挺有眼光的。”

“是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沈希言尴尬地立在中间:“哪有那么快啊。”

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郑彬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未来。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聂云开若有所思地坐在桌边,他一只手将那枚子弹放到桌子最远处,然后等着子弹滚下来,落回手心里,反复如此……

郑彬从机场回到办公室后,发现聂云开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聂云开正埋头看资料,没注意到郑彬。

“聂总还在工作啊?”

“是啊,加班。”聂云开抬起头,合上资料的同时很自然地将那枚子弹收进抽屉。

郑彬装作没看见:“在上海的时候,工作越少的人越吃香,现在反过来了。”

聂云开讪笑:“我一个单身汉,回去也没事干。而且我喜欢这份工作,对称性规则决定了跟数字打交道比跟人要简单。”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一心想当个律师。”

“为什么?”

“我喜欢跟混蛋打交道。”

两人对视半秒,都大笑起来。聂云开说着弯腰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只木盒子:“其实我今天的事早就做完了,我在等你。正宗的哈瓦那雪茄,来一支?”

郑彬一笑:“庆祝你扳倒了佟宝善那个混蛋?”

聂云开也一笑:“Whatever。”

二人坐在天台的水泥墩上,手里各自夹着一支雪茄烟,咖啡杯放在脚边。

“我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都拒绝升职?”聂云开奇怪地问。

“我对名利和权力都没兴趣,或者说讨厌。”

聂云开看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我爹在老家的银行里当了一辈子小职员,他从小就跟我说,想要活得长一点,记住四句话就行了:取本份之财、戒无名之酒、怀克己之心、闭是非之口。”

“能做到这四点的人可不多,即便已经身居高位。殷康年和樊总之间好像就有些过节,据说是因为当年的升迁问题?”

“人多的地方,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但未必是真的。”

聂云开赞同道:“是啊,他们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关系肯定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才更佩服你,能把两边的关系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你这个人也很不简单啊。”

聂云开一愣:“怎么讲?”

“敏锐,敏锐得可怕,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你很适合当猎人。”说完郑彬就笑了,“跟你讲个笑话吧。两个人去森林里打猎,远远看到一头黑熊正朝他们过来。其中一个人赶紧蹲下系鞋带,同伴嘲笑他说,别忙活了,你跑不过熊的。你猜那人怎么说?”

聂云开饶有兴致地看着郑彬。

“他说,我不用跑得过熊,我只要跑得过你就行了。”

二人的笑声回荡在天台上……从那一天起,聂云开觉得,郑彬似乎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冷漠。但这笑里是否又藏着假象,似乎又不敢过早下结论。

从机场回到家,母亲已做好了一桌饭菜。沈希言刚落座,简一梅便冲过来跟她做鬼脸:“我一个礼拜才回来吃顿饭,你这个当姐的也不做点儿好菜?”

简一梅穿着洋装,花枝招展的。一旁的沈母正给她夹菜。

沈希言白了她一眼:“你天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回家吃点儿粗茶淡饭也好。”

简一梅也白她一眼:“我在外面那都是应酬,你以为我愿意?”

沈希言没好气:“不愿意还当交际花?”

简一梅反驳道:“我可不是交际花,再怎么说我也算个电影明星吧。”

沈希言笑道:“你拍过几部电影?我怎么都没看过?”

简一梅不屑:“像你这样一年也进不了两次电影院的人当然没看过,我还演过女主角呢。对了,我告诉你们,南洋影业的朱老板已经正式邀请我出演他们的新电影了!”

沈母忙问:“什么电影啊?”

简一梅刚要回答,沈希言冷冷打断:“你演电影我不管,但女孩子还是要洁身自好。”

简一梅一凛:“你什么意思,我哪不洁身自好了?”

“我只是提醒你。”

简一梅无所谓地笑笑:“反正你们都看不惯我,我不跟你们吵,你们也别管我。”

一边的沈母看不下去了,放下碗叹息道:“你们姐俩怎么总是吵?”

简一梅气道:“不是一个爹生的,脾气当然不一样。”

沈希言放下碗,瞪着简一梅。

简一梅也瞪她:“看我干吗,本来就是。人总要选择一种活法,在你眼里是放荡的生活,可偏偏我喜欢。你们看我既不结婚也不存钱,但我却住着半山别墅,有一个女佣、一个司机、二十套香奈儿时装、数不清的名贵首饰,还有赛马会的贵宾季票。而你呢?不管在老家还是上海还是香港,都过着一样乏味的生活。”

沈希言一时不知怎么回她。

简一梅又道:“噢,不对,你现在交男朋友了——虽然也是个乏味无趣的老男人。”

沈母一愣,看着沈希言问:“小兰,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跟妈说啊?”

沈希言嗫嚅道:“我跟他才刚开始相处,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

简一梅笑笑:“是因为那个飞行员回来了吗?不知道该选谁好了?我给你参谋参谋?”

沈希言冷笑:“没想到我的事你还打听得挺清楚,你真应该去当间谍。吃完了吗?我收拾了。”

沈母叹了一口气,这姐俩一见面就掐,真是造孽啊!

沈希言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收拾碗筷,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也是受够了……

“暂未发现鹧鸪异常。情况复杂,需进一步甄别。雨燕。”

卧室里窗帘紧闭。聂云开戴着耳机坐在桌前发报,随着他手指的律动传出滴滴哒哒的声音……

隔天一早,当聂云开刚走进华航大楼,会议室内早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真是欺人太甚,这简直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是啊,对航空公司来说,没有航油,那不就只能等着倒闭了吗?!……”

聂云开刚坐定,樊耀初、樊慕远、郑彬等人也快步走进会议室,众人才停止议论。

樊耀初面色凝重地坐下:“情况已经确认了。今天早上,港英当局突然以战时禁令为借口,宣布暂停两航燃油供应!”

会议室炸开了锅。郑彬忙问:“航空署那边怎么说?”

樊慕远道:“外联部以公司名义向香港航空署发了正式的质询文书,但得到的答覆是,这次航油禁令是军方的命令。说是现在共军大举南下,局势紧张,港英方面正从各地调运增防部队,燃油消耗量巨大。”

郑彬又问:“那其他外航呢?”

樊慕远说:“基本不受影响,只是针对两航。我想英国人是想借此显示中立姿态,不想卷入国共之争。”

这时,财务主任说:“两航的局面刚有好转,突然来这么一手,这不是釜底抽薪吗?!”

采购主任叹气道:“这下完了,黄泥巴掉裤裆里,是死也是死,不是死也是死!”

看樊耀初愁眉不展,安监主任说:“樊总,看来现在只能向上面求救了。”

樊耀初苦笑一声,看看樊慕远:“早上就往广州拍过加急电报了,这是国防部的回电。”说着将一封电报拍在桌上,众人立即传阅。

采购主任念道:“航空煤油乃战时紧缺资源,须优先供给战场。除军事运输征用之飞机外,其他航线经营所需油料须由两航自行设法解决。”

众人再次群情激愤:“太让人寒心了!”

樊耀初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没有人会救我们,我们只能自救!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全天在岗,发动一切关系寻找航油货源。大家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会议一结束,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大堂内文件资料满天飞,几个秘书在各部门间快步走动、传递最新消息。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电话求援,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呈现由希望到失望的变化。樊耀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与此同时,远航大楼内也好过不到哪去,殷康年气得大拍桌子。直到夜晚降临,大楼内仍灯火通明,众人皆垂头丧气,一个个了无生气……

深夜,樊耀初站在会议室窗边,众人皆默然不语。突然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大家都一惊。只见沈希言拎着一大袋便当,郑彬一愣:“希言,你怎么来了?”

沈希言不好意思道:“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至少可以陪着你们。大家肯定一天没吃饭了吧?”说着她将便当袋子放在桌上,将纸盒包装的便当拿出来分别放在每个人面前。聂云开看着沈希言,喉头竟有点堵,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沈希言转身对樊总说:“去年我到马尼拉出差的时候,认识了几个石油公司的人,我给他们拍了电报,他们答应帮忙解决50吨的航油。”樊耀初一惊,惊讶之余又有些感激。他认真地看了沈希言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郑彬说:“即便按现在的业务量算,一天的消耗量就将近50吨。眼下咱们找的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是杯水车薪啊。”

樊慕远道:“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大家先吃饭吧。”

众人默然不语。聂云开拿着便当故意回到了办公室内。面对沈希言和郑彬,他总有些不自在。透过门缝,他看到郑彬替沈希言搬椅子,但沈希言自己接过椅子,拘谨地在他斜对面的桌角边坐下,独自开始吃饭……

聂云开心里一阵不舒服,拿起桌上的饭盒,恨不得扔掉,可刚想扔,便看到空空的垃圾篓里有一个纸团。聂云开狐疑地将纸团捡起打开,上面有一行用打字机打出的字。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惊掉下巴。镇定片刻,他重新将纸揉成团,随即陷入了思索中……

窗外不知何时依稀传来女人的歌声,聂云开怔了怔,他轻轻推开窗户。五米开外的另一个阳台上,沈希言正对着月光轻声地哼唱二战期间传遍世界的《莉莉·玛莲》,歌声哀而不伤:“Vor der Kaserne, Vor dem gro?en Tor, Stand eine Laterne, Und steht sie noch davor……”

聂云开情不自禁地看着沈希言,月光下她的侧影优雅而娴静,一如从前。他轻声伴着她的歌声念出中文歌词——

So woll'n wir uns da wieder seh'n, Bei der Laterne wollen wir steh'n,

那盏灯依然亮着,我们要在那儿再见一面,就站在那座灯下,

Wie einst Lili Marleen, Wie einst Lili Marleen。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Unsere beide Schatten, Sah'n wie einer aus,

我们俩的身影,像是合二为一,

Da?wir so lieb uns hatten, Das sah man gleich daraus,

那是情侣般的身影,被人看见也无所谓,

Und alle Leute soll'n es seh'n, Wenn wir bei der Laterne steh'n,

所有人看到也一样,只要我们在那灯下相会,

Wie einst Lili Marleen, Wie einst Lili Marleen。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聂云开久久伫立,手里的咖啡早已凉了。突然,歌声戛然而止,沈希言一眼瞥见了聂云开,对视的一刹,竟再也唱不出来了。

聂云开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他赶紧收回视线,重新坐回桌前。手中那个白色的纸团令他一下回到现实。

晚上回到家,他打开微型收发报机的盒子,戴上耳机,开始发报:“两航突遭燃油危机,如我方伸出援手助其渡过难关,对其后之策反工作必大有帮助,特此请示。雨燕……”

一处闹中取静的中式庭院内,两个女佣人正在收拾碗筷。穿素色长衫的韩退之坐在太师椅上剔牙,旁边一个姨太太为他奉上茶水。这时管家走进来:“老爷,小姐已经安全送到书院了,您放心。”

韩退之点头。姨太太说:“我再让人给她送点吃的过去吧。”

韩退之打断道:“行了,我都吩咐过了。我韩退之活了半辈子,就落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能不疼她?”

姨太太说:“那你还让她去上寄宿学校。”

“我是为了让她安省点儿,别成天想一出是一出。还要当什么空姐,那是韩家的小姐能做的事吗?”

姨太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回了后堂。管家凑上前:“老爷,小姐最近好像经常跟樊耀初的儿子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

韩退之想了想说:“这我知道,先由着她吧。”

管家说:“可是那个樊耀初一直不太给您面子。您好不容易撮合那么大一笔飞机订单,就让他这么给搅和了,咱们的损失可不小啊。”

韩退之却说:“我这个人可不记仇。”管家一愣。

“有仇我都是现报!”说着韩退之重重地放下茶杯,“走着瞧吧,那个老东西迟早要上门来求我。”

威士西餐厅内,齐百川照例站在吧台后擦着杯子,嘴里叼着一只没点燃的烟斗,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窗外。

而地下室内聂云开和张书记正在密谈。

“你向上级请示的情况,霍公刚刚覆电,原则上同意帮助两航解决燃油问题,并指示香港工委与华润公司沟通,设法介入。”张书记低声说。

“太好了。”聂云开终于笑了。

张书记说:“不过华润公司背景特殊,安排上必须考虑周全。华润的前身是抗战期间我党在香港建立的地下交通站,去年整合了在港的所有党办商号,改组更名为华润公司。这些年华润千方百计突破封锁,采购和运送了大批重要物资,为抗日和三大战役都做出了巨大贡献。这次让华润介入,表明了中央对两航方面的重视,霍公要求我们尽快拿出具体方案。”

聂云开微微叹口气:“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甄别的事还没结果,又遇上燃油危机,我的确得好好想一想。”

张书记严肃道:“雨燕,记住一句话——如果斗争只是在极顺利的成功机会的条件下进行,那么创造历史未免就太容易了。”

聂云开问:“谁说的?”

“马克思。”

聂云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张书记。

张书记接着说:“组织上派你来负责两航的工作,一方面是对你的极大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对你的考验。越是艰难的时刻越需要冷静,冷静往往也是最有力的武器。”

聂云开一顿:“我明白。甄别的事我自有章法,而且我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下一步我希望双管齐下,一方面帮助两航解决燃油的事,一方面借机试探鹧鸪。”

回到华航大楼,聂云开找了个借口,叫上郑彬去了天台。这地方说话方便,二人并排坐在天台的石墩上。

郑彬点了支烟,看看远处,故意道:“你很喜欢上天台吗?”

聂云开不紧不慢道:“这里视野开阔,思路自然也会开阔。”

“你还在愁燃油的事?”

“你不也是吗?说到底咱们都是一样人,遇到事情想不认真都不行。”

“因为我们都会逼自己。”

“没准也会逼别人。”

郑彬笑笑。聂云开说:“你当营业部主任这么多年,各方面的关系和门路肯定很广吧?”

郑彬点头:“是。不过香港不比内地,来这边之后很多关系都没用了,否则燃油的事不会这么麻烦。”

“这次的事肯定是指望不上国府那边,洋人就更别谈了。想要渡过难关,恐怕要独辟蹊径才行。”

郑彬看了聂云开一眼:“你这是在逼我?”

聂云开与他对视:“郑主任不是最擅长独辟蹊径吗?你跟共党在香港的人有接触吗?”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把我骗上天台了,着了你小子的道儿。”

聂云开笑道:“说正经的,我听说华润公司跟海外市场关系紧密,在战时物资方面很有一套,你肯定跟他们有过接触吧?”

“接触过。但国共这种态势下,以华润的左派背景,你觉得他们会帮两航吗?”

聂云开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毕竟是在香港,我觉得他们肯定也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搬开别人脚下的绊脚石,也许恰恰是在为自己铺路。”

郑彬点了点头:“嗯,这可能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这样吧,我先试着以私人身份跟华润公司那边沟通一下。”

聂云开点头,但郑彬仍看着他。聂云开会意道:“放心,都是为公司做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郑彬笑笑,用手指捻灭烟头。聂云开盯着他的手指:“你这个习惯好,干什么都不留指纹、无着痕迹。”

郑彬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次日,郑彬拎着公文包走进一间茶楼,伙计将他迎进去。街面上好几个便衣地下党已经分布在茶楼四周。茶楼对面的居民楼二层窗口,齐百川看了看周围情况,举起望远镜,透过茶楼雅间的窗户看见郑彬和两个穿长衫的男子握手,三人坐下开始谈话……郑彬谈笑风生,看不出任何异样。

齐百川暗自叹道:“这个鹧鸪,做事真是够周密的,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破绽。”他远远盯着郑彬的身影,目光里透出一股狠劲……

天已黑下来,郑彬拎着包走向家门,刚掏出钥匙,却看见沈希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一惊:“希言,你怎么坐在这儿?”

沈希言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个资料簿:“你今天一天都干吗去了?”

“我去外面找人谈燃油的事。怎么了?”

沈希言面带埋怨:“那你怎么没开车?”

“哦,谈事的茶楼很近,而且今天天气好,我想走一走。”

沈希言不悦道:“害我担心半天。你以前出去办事都会跟公司的人打招呼的。”

郑彬只好说:“我跟聂云开说了,他没跟你说吗?”

沈希言一听聂云开的名字,也不想多问了,只移开目光,将资料交给郑彬:“这份计划表你明天一早就要用,我怕起不了那么早……我回去了。”

郑彬忙拉住她:“对了希言,我想找个时间请聂云开来家里吃顿饭,你觉得行吗?”

沈希言一愣,郑彬是什么意思,故意考验她?不高兴却也不好反驳,好似一反驳,心里更有鬼,她只得说:“你觉得行就行,定了时间告诉我吧。”

九龙城寨的一片树林内,这里雾气弥漫,鸦雀无声,非常隐蔽。齐百川约了聂云开在这里碰头。

聂云开站在树下低声说:“鹧鸪已经跟华润的人接触过了,明天下午三点,华润会派代表在顺风茶楼和樊耀初面谈。”

齐百川道:“如果鹧鸪是叛徒,那保密局肯定已经知道两航在跟共产党接洽,明天一定会有动作。我这边已经做好了应对方案。”

聂云开微微颔首:“好,注意安全。”

齐百川点点头,将衣领竖起,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聂云开看着他的背影,又有怀疑,又有肯定,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次日一早,聂云开跟着樊耀初和郑彬来到了顺风茶楼。

聂云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街面上,乔装改扮的齐百川及手下早已分布在茶楼周围。

伙计引三人上楼进入雅间,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子站起身来,主动和樊耀初握手:“这位就是樊总吧?幸会幸会。鄙人姓钱,华润公司经理。”说着递过名片。

樊耀初接过名片道:“久仰了。这位是我们公司总经济师聂云开,营业部主任郑彬。”大家一一握手后就座。

“这是我专门从杭州带来的雨前龙井,大家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儿。”钱先生道。

樊耀初笑道:“钱先生太客气了。”墙上的钟指向三点一刻。

钱先生再次为三人斟茶。樊耀初有点儿急道:“钱先生,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钱先生却说:“不急,先喝茶,请——”

樊耀初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看了看郑彬,郑彬镇定自若地喝着茶。这时,钱先生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笃定地看着樊耀初说:“樊总,请借一步说话。”

聂云开和郑彬对视一眼,点头。钱先生便引樊耀初出了雅间。下了楼梯,伙计打开后门。茶楼后面是一片树林,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汽车。钱先生走过去拉开后车门。樊耀初想了想,也只得硬着头皮坐进车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同样穿西装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热情地伸出手和樊耀初握了握。

钱先生介绍说:“樊总,这位才是华润公司的经理钱新光。”

樊耀初一惊:“钱先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保密工作做得如此谨慎。”

钱新光笑道:“让樊总久等,实在是抱歉得很。不过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敏感时期,我们都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您说呢?”

樊耀初道:“我们两家公司背景各不相同,钱先生这么谨慎也是在替我考虑。”

“樊总真是心明眼亮之人啊。其实说起来,你我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樊耀初眉毛一扬:“哦,是吗?”

钱新光道:“1933年你在南京飞机制造厂当厂长,我那时候也在南京办了个纺织厂,你们的工装都是我们厂生产的。”

樊耀初这才恍然:“我想起来了,大新纺织厂对不对?”

“是啊。人生的际遇和缘分就是这么神奇。”

二人都感慨地笑了。

钱新光道:“华航眼下的处境我们非常理解。据我所知,港英政府一直在着力打压两航公司,对此我们也非常愤慨。所以这次的事我们很愿意伸出援手,华润公司会通过海外关系,尽快帮你们搞到航空煤油的货源。”

樊耀初真诚地看着钱新光:“钱先生真是古道热肠,实在是太感谢了。”

“樊总先别急着谢我,咱们还得谈谈具体的细节。”

“你放心,价格方面我是不会吝惜的。”樊耀初给他吃定心丸。

钱新光却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航空用油可不是几十吨上百吨的问题,只能通过海运,但是这么大宗的敏感物资,我们没办法使用自己的交通线运输,国民党和港英当局都盯得很紧,所以还需要另想办法。”

樊耀初微微点头:“钱先生是爽快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坦率讲,我对贵公司的左派背景也有担忧,即便用你们的交通线,恐怕也很难通过香港海关的检查。眼下运输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是啊,但饭总要一口一口吃嘛。只要解决了交通线的问题,我承诺,华润公司运到香港的航油全部都平价转让给华航,我们不赚取一分钱利润。”

樊耀初感动地握住钱新光的手:“我真是太感动了,谢谢。”

钱新光道:“大家都是在港同胞,就算是交个朋友,将来日子还长呢。”

这个危难时候,任何人的帮助都是一种恩赐,樊耀初不由得动容地点点头……

广州兰园,昏暗的办公室内,端木衡身着军服、背着手站在书柜前。雷至雄焦急地走上前问:“主任,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让我按兵不动?昨天‘鼹鼠’已经提供了确切情报,樊耀初现在正跟共党秘密接头啊。”

端木衡不说话。雷至雄无奈地站在一边干着急。端木衡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小册子,转过身来。那是一本发黄的《共产党宣言》。他问:“你读过他们的《共产党宣言》吗?”

雷至雄愕然地摇头:“我怎么会读这种书。”

端木衡却道:“你应该读一读,我们大家都应该读。”说着把书翻到第十一页,“第五行,你念出来。”

雷至雄不明所以地拿起书,念道:“在政治上为了一定的目的,甚至可以同魔鬼结成联盟,只是必须肯定,是你领着魔鬼走,而不是魔鬼领着你走。”

“行了。”端木衡打断他,“共党很好地运用了马克思的理论,而我们却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雷至雄晕了:“我不太明白。”

端木衡正色道:“你当然不明白,你就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榆木疙瘩。我把你派到香港去当这个保密局站长,不是为了抓到一两个共党头目,也不是为了端掉他们一两个联络站,而是要掌控,要领着共党这个魔鬼走,要时刻掌控他们的动向,束缚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无法伸展!”

雷至雄马上点头:“是,属下明白。”

“你不明白。我放任樊耀初和共党接触,是为了借共党之手解决两航的燃油问题,而共党之所以会帮两航,必定也是心怀鬼胎。共党一向是很沉得住气的。”

雷至雄赶紧点头:“我明白了,您要‘鼹鼠’发挥更大作用,意思就是让我借这颗钉子盯紧共党,时刻掌控他们在香港的一切动向。”

端木衡沉声道:“跟你说句实话吧,广州估计是保不住的。要不了多久,香港就会成为国共明争暗斗的前沿阵地,香港的局面只会越来越复杂。你不仅要让这个‘鼹鼠’保护好自己,而且还需要更多的‘鼹鼠’,让他们从内部一点一点啃噬共党的肌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紧紧攥住反败为胜的希望!”他拿起那本《共产党宣言》,高举轻放地在雷至雄脑袋上打了一下,“这本书送给你了,好好学一学怎么和魔鬼共舞。”

雷至雄高喊:“是。”

端木衡叹了口气。一栖两雄,其斗颜颜。两雄对峙,势不并存。眼下这个局面往后恐怕会越来越复杂了。

这天华航大楼里静悄悄的,聂云开坐在椅子里,盯着桌上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文玩核桃发呆。郑彬拿着一份文件找他签字。

等签完,郑彬并没想走,而是回身关上门,从怀里摸出那把钢叉放在聂云开面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聂云开一愣:“都一样。”他不知郑彬搞什么鬼。

郑彬得意道:“我已经查到飞机上的那个杀手,是韩退之的手下。”

聂云开想了想:“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郑彬故作神秘道:“坏消息在后面。”说着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佟宝善被放出来了,只领了个革职处分。”

聂云开微微一惊:“那么大一桩渎职舞弊案,国府就这么放过去了?”

郑彬挥挥手:“国民党早就烂到根了,不说也罢。眼下最紧要的是,搞清楚所有事情背后的关联——从韩退之到佟宝善、从飞机上的杀手到这次两航的燃油危机,全都一脉相承,情况很复杂。”

聂云开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烟灰缸推到他面前。郑彬接着说:“先说这个韩退之,他表面上是做海运的正经生意人,但其实脚踩黑白两道、心狠手辣。他本来是混上海滩的,但抗战一结束就看准形势,提前把家眷和生意都迁来香港,在这边另起炉灶,也算是占了先机。”

“那我这个小人物应该入不了他的法眼啊。”

“是因为佟宝善。佟宝善原本跟他并不相熟,两航迁到香港以后,他们才因为利益勾结在一起。而你是来整顿财务的,所以他们一开始就视你为眼中钉,想除掉你,只是未能得逞。现在佟宝善丢了前程,一肚子怨恨无处发泄,肯定还要弄出些事情来。”

聂云开点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颗锃亮的子弹竖在桌上:“看起来,这颗子弹应该就是佟宝善寄给我的。”

郑彬拿起子弹看了看:“佟宝善不足为惧,真正难对付的还是韩退之。”

“杀手都派到飞机上去了,当然是狠角色。”

郑彬拿着子弹比划了一个上膛开枪的手势:“那你要不要现在就拿着枪去找韩退之算账?反正他也对你坏了他的生意恨得牙痒,你们正好新仇旧恨一块了结。”

聂云开哼笑:“找人火拼这种事,最好有个帮手。”

郑彬点头:“没问题,我已经帮你给韩府递了帖子,说抗战英雄聂云开先生要亲自登门拜访。”

聂云开盯着郑彬,直接了当道:“说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郑用手指将烟头捻灭,扔在烟缸里。聂云开盯着那烟头。

郑彬忽然一笑:“不跟你玩笑了。我已经查清了,这次燃油危机其实也是佟宝善勾结韩退之一起搞的鬼。他们通过多方运作,最终打通了港督府的关系,英国人本来就想限制两航发展,所以跟他们一拍即合,给两航来了这么一手。什么战时禁令、燃油管控全都是扯淡。”

聂云开坐直身子:“这倒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这个韩退之的能量确实不小啊。”

“佟宝善的目的当然是报复,而韩退之掐住两航的燃油命脉,真实企图是希望趁火打劫,折价收购华航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聂云开心下一惊:“他的胃口够大的。”

“韩退之现在稳坐钓鱼台,因为他吃准了两航就算能找到燃油货源,也运不到香港。现在能解决运输的问题人,恐怕只有韩退之了,他控制着香港四分之一的海运份额,连飞机都能走私。”

聂云开沉吟了一会儿:“樊总知道这件事了吗?”郑彬摇了摇头。

二人马上向樊耀初做了汇报。

樊耀初听完恼怒地一拍桌子:“欺人太甚!他这分明是在逼我就范。”

郑彬解释:“如果您咬牙答应他的条件,那燃油问题当然不在话下,但是韩退之可就成了华航的第二大股东了。”

樊耀初怒道:“不可能!我是绝不会靠出卖股份求生的。”

聂云开说:“是啊,我想所有的华航员工也不会答应。”

樊耀初道:“1941年华航最惨的时候,被日军炸得就剩三架飞机,就是那样我也没有屈服过。这次我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说完叉着腰气愤地看着窗外。

郑彬将烟头捻灭扔进烟灰缸:“这样吧,我有个办法,你们听一听是否可行?”

聂云开有些意外地看了郑彬一眼,难道他的脑袋瓜还有什么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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