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九岁。朝鲜族。小学三年级学生。今天，是朝鲜族春节……
阿妈妮双手拿着彩色的花环，从跳板的一端一下弹起，眨眼间就弹到了半空中。黄色的“则羔利”（朝鲜式短上衣），红色的“契玛”（长裙），像鲜艳的花朵在蓝天白云中开放，像彩色的朝霞在天上飘荡……阿妈妮跳得真高啊！她擎着彩色的花环从跳板上跃起时，就像金色、红色的朝霞簇拥着一轮彩色的朝阳升上天空……啊，阿妈妮！那是我的阿妈妮，是屯里跳跳板跳得最好的阿妈妮……阿妈妮“抽线”抽得最长了。她腾空时，将系在脚脖子上的线一下子抽出好长；阿妈妮的“表演”姿势太美了！瞧啊！阿妈妮在空中做动作啦：直跳、屈腿跳、剪子跳、旋转跳、空翻跳……
掌声、笑声、欢呼声……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阿妈妮，心里充满了自豪与骄傲。她感到有许多羡慕的目光向她投来，她的心被这些热辣辣的目光烫得暖乎乎的，比吃打糕、冷面、泡菜和狗肉还要舒服。
突然间，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像松花江的波浪一样响起，大伙儿全都望着她，原来是欢迎她上跳板去表演呢！
她的心像小兔一样慌乱地跳起来，脸上潮红潮红地沁出了汗珠，讷讷地推辞道：“不、不……我、我不会……”
永基和顺姬跑过来，一人抓住她一只手，把她拉到跳板旁。
阿妈妮微笑地望着她，仿佛在鼓励她：孩子，勇敢一些。跳吧！
她和顺姬走上跳板的两端。顺姬比她大两岁。读五年级了。顺姬笑着起跳了，像一朵花儿一样开放在空中，然后落下……嘭！跳板一下将她弹到空中，她觉得自己像一朵白云那样轻盈，像一只春燕那样灵巧，就在她跃上空中的时候，她来了个“剪子跳”……
落下、弹起……
弹起、落下……
蓝天、白云、小山丘、树林、彩色的人群……全都在她眼前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整个大地仿佛都在一个巨大的跳板上起落着……
她咯咯地笑着。她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和阿妈妮一样。
会弹得这么高，会跳得这么好……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冲天爆竹一样，一下弹到了天上！
哎呀呀！蓝色的天顶愈来愈近了……哎呀呀！撞在天顶上一定很疼……她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头……
咚！头撞在天顶上了……但是不怎么疼……天顶大概是海绵做的……
蓝天被她撞得微微震动起来……
她又反弹回来，一下落在一片白云上。“哎哟！”她听见白云叫了一声……
“对小起！”她急忙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云没有说话。白云像一叶白帆，随风向前飘去……
这是天上吗？到处是腾腾的白雾，到处是流动、舒卷的白云……
她听见了优美的歌声。啊！那是她最爱唱的《桔梗谣》啊……
道拉基道拉基道拉基。[1]
白白的桔梗哟长满山野。
只要挖出一两棵，
就可以满满地装上一大筐……
在蒙蒙的云雾中，她看见一群朝鲜族的姑娘跳起了婀娜多姿的“顶罐舞”，一群朝鲜族小伙子跳起了欢快的“打糕舞”……长鼓咚嗒地响起来了，小鼓、大锣、小锣也响起来了，她沉浸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忘记了自己还在天上……
那群身穿白包衣裙的姑娘们突然站着不动了。云雾缭绕中，她看见一樽瓦罐里闪着盈盈的波光……
白云像一只羊那样口渴了吧？它载着她朝那瓦罐飘去……
哦哟！好一罐碧绿的清水呀！清亮清亮的，只要看上一眼，就觉得有一股蜂蜜般的清甜味儿凉津津地沁进心中……她的喉咙也痒痒的了。她随着白云轻轻地飘落在瓦罐的边沿上。
白云悠悠地飘散了，像饮足了水的羊儿，又撒着欢儿奔向了草场。
这时，她才惊异地发现，她已经来到长白山山顶的天池旁！那穿白色衣裙的姑娘原来变成了长白山！那一罐清水变成了山顶的天池！
啊，长白山山顶的天池，原来是朝鲜族姑娘头顶的瓦罐呀！
她痴痴地举目四处眺望：
——镜泊湖、松花湖，不也像一罐罐清水吗？
——还有朝鲜的长津湖，也像一罐清水呀……
白雪皑皑的山峰环抱着天池。几只小巧的高山兔眨着眼望望她，又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四周一片宁静。静得使人不敢大声呼吸。仿佛那山峰抱着的是一个刚刚入睡的婴儿，叫人见了不忍心惊醒他……
早就听老师讲过长白山的天池了，想不到今天无意中来到了天池。咳！要是顺姬、永基她们都来了，该多好啊……
正痴痴地想着，忽然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清脆的嗓音在群山间回荡：
“请您帮我顶一下瓦罐，好吗？”
她吃了一惊：“您是谁？”
“我是长白山呀！”
“您要到哪里去？”
“我也想去跳跳板，荡秋千呀！”
“可是，我……”她犹豫了。
“好妹妹！”长白山又漾漾地说开了，“我在这儿站累了，您换一换我，好吗？让我也去吃吃冷面，吃吃打糕，吃吃‘克依姆奇’，好吗？”
“您也爱吃‘克依姆奇’？”她睁大了眼。
“爱，爱！那是用白菜、萝卜配上大蒜、辣子、生姜和盐制成的泡菜呀！”
“我家里有！可好吃呢！”
“那么，您就帮我顶一下瓦罐吧！”
她想了想，终于答应了：“好吧。可是，您可要快点回来……”
“好！谢谢您，好妹妹！”
一阵云雾飘过。又一阵云雾飘过。眼前的天池和周围的山峰都不见了。一个美丽的朝鲜族姑娘头顶着瓦罐，笑盈盈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接过盛满水的瓦罐，顶在自己的头上。
那姑娘朝她鞠了一个躬：“谢谢您，小妹妹！可要小心，别把瓦罐摔了，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云彩……都要靠这水解渴呢！”说完，她嫣然一笑，一下就不见了。
她顶着沉沉的瓦罐，站在大地上。
恍恍惚惚地，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大山，那瓦罐变成了山顶的天池……
瓦罐好沉好沉啊，压得她头皮发麻，脖颈酸疼，小腿肚打战……
可不能把瓦罐摔了——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云彩都要靠这水解渴的呀……
一朵白云飘来了。她听见了白云咕嘟咕嘟的饮水声……
又一大片白云涌来了，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快给太阳送一杯水去！”……
哦，她明白了：为什么水里总是倒映着白云、太阳、月亮和星星呢？原来是它们在水中喝水呀……
瓦罐好沉好沉，好沉好沉……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她仿佛看见了阿妈妮还在跳板上表演；看见了姑娘们鲜艳的衣裙像艳丽的花儿盛开怒放；看见了那个叫“长白山”的姑娘迫不及待地挤进了欢乐的人群中；看见了顺姬把那姑娘拉上了跳板；那姑娘手擎花环从跳板上跃起，一下飞到了空中，她擎着一轮彩色的太阳……
她高兴地笑了。
“到我家去吃狗肉，吃打糕，吃冷面，吃‘克依姆奇’吧！阿妈妮腌的‘克依姆奇’可脆可香呢！”她喃喃地说着，眼中盈满了幸福的泪花……
〔她没有醒。今天她玩得太高兴，太累了。今天是春节啊……〕
注释
[1] 道拉基：就是桔梗。朝鲜族农民爱吃的一种野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