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风波终于告一段落，我方减员零，葛由方损失卧底一名。
赚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秦荒道，“今日我和雀儿姑娘在集市上，巧遇了陶御史手下的招募官员。”
算算时间已经不早，他打算交代完行动计划就赶去城门口赴约。
“我使些手段混了进去，这便要出发。你们五人若要跟踪多有不便，拆开来行动又恐安全不能保障，故而先送雀儿回家，再上绥山即可，到时放飞纸鹤，跟随其后，应当可以省下许多时间，还免去进山的向导。”
“等……等等！”
这声等等是朝秦荒喊的，出自雀儿之口。
“我不回家了。”
这事和他……还真有关。
他原本还指望雀儿找到陈二狗，帮他问出他的随身物品都卖到哪家当铺了呢。
秦荒半只脚踏出门槛，顿时又收了回来，打算听听她的说法。
“我决定好了，和你们一起上绥山。秦大哥的东西，等下了山一定帮忙追回，大家不用担心。”
“胡闹！”王虎这声断喝连陶斩都有点意外，“丫头片子少掺和这些，给我回家！”
“雀儿姑娘，此举是为姑娘安全考虑，葛由活人祭祀极恶无道，若稍有不慎连累姑娘，我等余生必将寝食难安。”
“我自己的命自己负责，不用你们照看，也别谈连累。”
这话挺有风骨。
秦荒眼前一亮，顿时放弃了临时想好的哄骗她回家的原计划。
“说得好！”他打断陶斩正在蓄力的下一波劝说，“可你能给他们帮上什么忙？”
雀儿眼珠一转，“我好像听说，葛由身边有一名黄衫婢女……而我呢，正好穿着黄色的衣裙，在郊外的某个地方，还藏了点首饰，装扮起来，保证一模一样。”
少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
雀儿自小在山村里长大，父亲早逝，丫头命贱，听着将来嫁个好人家生下大胖小子就能享福的话听到了十六岁。
可她娘生下金贵弟弟也还是操劳得混身毛病，山里一起雾腰腿就疼得钻心，一家人半夜也睡不上个好觉。
叔父辈总夸弟弟长得好，将来会有出息，女娃早早嫁掉赚笔彩礼钱也就完了。
没人知道，她为了给母亲买药付出过多少努力。
为了读懂药方求着代写书信的先生教她识字、到富裕人家做饭帮工，扣下一文两文买菜钱、偷偷跟着村中男子上山挖草药采菌子、熬夜做女红，又求进城的同乡带上自己，上市集抛头露面地叫卖……
雀儿习惯了旁人的轻视和生活的毒打，她在自己被允许活动的狭缝里挣扎着，像只田间野雀，紧盯着农人对区区一只畜生松懈的瞬间，从他们眼皮底下骗出、偷出活命的粮食来。
说到底，她也向往轻轻松松嫁人享福的生活，也想像村长的女儿那样穿衣打扮，可梦做完了，她还得抛掉尊严，用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让自己和家人过得稍微舒服点。
但是秦荒为她指明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他和男人们交流时的眼神，与同雀儿说话时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长辈们看还没卖出的仔猪的眼神，不是同辈男人居心叵测的讨好眼神，也不是市井流氓不加掩饰的色眯眯的眼神，不是她习惯且反过来加以利用的，任何一种轻视的眼神。
那是注视一个完整灵魂的眼神，比长辈们商量村中大事时还要郑重，简直像他们和村长交谈时一样专注。
她起初害怕这样的专注和郑重，怕他会剥开她伪装的温驯外皮，露出里面丑陋不堪挣扎盘算的样子。
然后，他会对她说，死心吧，你在这里占不到任何便宜，骗子。
可后来他却用那眼神告诉她，你很聪明，做得很好，如果没了你，我根本做不成生意。
她从秦荒手中收到的不仅是第一笔远超市价的工钱，更有出生十六年来初次正确向上的人生指导、初次公平的重视、初次身为人应受的尊重。
秦荒去招募处试探时，雀儿等在街角叼着糖渍橄榄拼命思考，等她想明白今后要走的路，口中的果肉都褪得寡淡无味了。
而思考的结果，现在确实打动了陶斩，他犹豫了，动摇了。
黄衫婢女显然是葛由的亲信，比起四人硬闯妖道老巢，有这样一个人物在旁混淆视听，显然方便得多。
“可我不能平白……”
“平白？想得美！”雀儿一抱臂，面露两分不满，“陶公子刚才说了，只要你不倒，手下就能吃饱饭，对吗？”
陶斩疑惑地点点头。
“那我就以手下身份入伙，你得付我工钱，我们两不相欠。”
事态发展听得秦荒非常满意。
他原是看雀儿伶俐，怕她走错了路人生尽毁，才顺便提点一手，没想到这小姑娘悟得这么快。
后面的内容已失去了再听的必要。
几日相处下来，陶斩并未表现出过人智慧，做出的每个选择却都迅速、有条理，更重要的是临危不乱，以他还不满双十的年纪实在不易，假以时日大器可成。若秦荒没有看走眼，他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秦荒绕了路，抵达城门口时已经集结了一小队人，他堪堪没有迟到。
城门外的角落里停着一排木羊，高矮、大小都有细微的区别，如果出自匠人之手，那此人定是几十年的木雕宗师。羊的屁股后面则拴着板车，想来要将车上货物运到绥山。
既然葛由能让木羊行动……秦荒想道，那么，他有没有办法将真羊变为木羊？
关于这个问题，他决定等见了本人再想办法弄清楚。
在招募官的带领和授意下，众人跨坐上木羊后背。
与秦荒昨夜耳闻一般无二的咔嗒声此起彼伏，诡异的羊群载着人，朝同个方向前进。
期间，招募官没有进行特定手势、念咒，也没有用什么东西操纵木羊，更没有指定方向，羊几乎是全自动行进的。
难道运行原理和纸鹤差不多？
按吴子明所说，信纸的触发需要把它叠成纸鹤，说不定这木羊的触发条件就是背上驼人，而无论木羊还是纸鹤，设定目的地应该都是葛由的老巢。
只不过，木羊前进的方向令秦荒感到有些蹊跷。
雀儿说过，她家就在绥山旁，并且这次出来，还没进城就被陶斩一伙给绑了。
那么照理来说，正确的行进方向应当同几人昨日进城的方向相反，也就是出城门直走。
可现在，羊群出了城门以后，围着城墙绕了半圈，朝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去了。
秦荒不禁担忧起陶斩等人到底能不能和自己汇合来，万一纸鹤的终点作为“前老巢”，已经被葛由弃之不用可怎么办。
